犬三爺

□馬犇

犬三爺

□馬犇

犬三爺這個名字，一看就是外號。這外號叫了足有三十年。

外號最早是一群孩子給他起的，起初叫狗三爺，后來有些大人為了委婉，就把狗改成了犬，但意思和意味一點沒變。

只要人們看到犬三爺，就會看到狗，犬三爺整天與狗形影不離，那些狗還像他的拐杖，似乎離了狗，他連動彈也動彈不了。他身邊的狗，老的、少的，公的、母的，土的、洋的，愛叫的、沉默的，肥碩的、干瘦的，應有盡有。

犬三爺?shù)乃惺聞账坪跻捕寂c狗有關，不是給這個喂食，就是給那個撓癢；不是帶這個遛彎兒，就是陪那個曬太陽。犬三爺收留的流浪狗越來越多，光喂食一項，就要很多銀子。

為降低成本，犬三爺給淮城城中最大的一個酒樓收拾衛(wèi)生，不要工錢，只要他的一日三餐以及那群狗的口糧，退一步講，不管他三餐也行，但得保證狗的口糧?？上驳氖?，大酒店每天倒掉的肉、骨頭和飯，完全供得上犬三爺家的狗，在此數(shù)量上再增加幾條，也喂得過來。

街坊四鄰對犬三爺?shù)男袨槭趾闷?，他們不知三十年前，犬三爺為何突然愛上了狗。大伙兒背后常議論，三十年前，犬三爺不僅家里沒有一只狗，而且在巷子里見到鄰居家的狗，他也從未面露喜色。

原因沒人知道，但犬三爺?shù)囊粋€相貌特征，沒人不知道，這個特征也是其外號的重要依據(jù)。犬三爺?shù)挠已郾茸笱鄞?，且右眼的瞳孔小、眼白大，而且沒有一點神，眨動時也顯得極其生硬。這個右眼并非原配，是個狗眼。但犬三爺當初因何瞎了眼，人們再次變得糊涂。

鄰居倘對犬三爺?shù)墓酚押?，噓寒問暖，犬三爺便和那鄰居親近，反之，犬三爺只會與其勢不兩立。有群小孩，常趁著犬三爺回屋的間隙，爬上院墻，用小石子打狗，被打的狗剛叫喚，犬三爺就條件反射似地抄起笤帚向院外跑去，可小孩早已沒了蹤影。

外人欺負狗也就算了，哪知，犬三爺?shù)膬鹤雍蛯O子也與這群狗不和，或許多少是緣于犬三爺幾乎把所有精力都投放在狗的身上，對兒孫疏于關心。

兒子也不知道犬三爺為何如此愛狗，他比鄰居多知道的，也只有一個細節(jié)，即三十年前犬三爺換狗眼的原因。那是個清晨，犬三爺開著化肥廠的小貨車去鄰縣進化肥，路上滿是石子，是附近工地的卡車漏下的。貨車一路顛簸，犬三爺?shù)男呐K不太舒服，正抱怨這些該死的石子，眼前飛來一粒石子，犬三爺下意識地閉著雙眼死踩剎車。

等醒來時，他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床邊只有他的兒子。原來那天，犬三爺忘帶廠里的介紹信，兒子發(fā)現(xiàn)后，緊忙追他，哪知追到后，錢沒能替廠里進貨，而是用在了醫(yī)院。萬萬想不到的是，犬三爺?shù)挠已壑楸皇訐羲榱?，更不可思議的是，根本沒人埋伏，是犬三爺自己的車壓起一粒石子，穿透右窗，擊碎右眼珠，這在交通事故案例里很少見。

有人猜想，是不是換上狗眼珠，就自然擁有狗的習性，甚至是眼光，所以才和狗親密。仔細想想，這個理由并不成立，因為那個年代，醫(yī)療條件和人們的收入都很有限，眼睛遭到意外，換狗眼的不乏其人，淮城就有幾例，但沒一個像犬三爺這般對待狗的。

又過了幾年，犬三爺患了重病，眼看著吃不上來年大年初一的湯圓了。他對自己的身子并不擔心，唯一擔心的是院里的一群狗。有天夜晚，趁著夜深人靜，他把兒孫叫到里屋，跟他們講了個故事，并囑咐他們無論如何都要養(yǎng)好這些狗，此外，對待別人家的狗也不得有惡意。

原來，犬三爺小時候住村里，他最愛拿彈弓裹石子擊打狗的眼睛，一時間，村里的很多條狗都成了獨眼龍，但大伙兒始終不知什么原因。后來，同村村民不約而同，誰也不養(yǎng)狗了，他們認為這地兒有邪，忌諱養(yǎng)狗。雖然眼睛被擊碎并不一定是因果報應，但在犬三爺心里，這著實是個心結(jié)。

兒孫連連點頭，讓犬三爺放心，就在這時，犬三爺滿足地笑了笑，隨即咽了氣。兒孫悲傷地看著那張臉，只見左眼閉上了，右眼，那個狗眼大大地睜著，仿佛仍要看護院里院外的狗。

責任編輯 孫俊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