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雪
我不是父親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女兒,成長的歷程中常常缺少父愛,獨自跌跌撞撞長大,和父親始終有一段無法跨越的距離。我們兩個是前世的仇人,我常常像刺猬一樣刺向他。
父親最初是一個農(nóng)民兼漁夫,自食自足,日子雖過得清貧,倒也安穩(wěn)。我家女孩子多,在重男輕女的鄉(xiāng)村,一連生了四個女兒,老三一出生就送了人,這讓父親很抬不起頭來,也對幾個女兒有點嫌棄,不知受了別人多少次的嘲笑,直到弟弟的出生,他才徹底抬起頭來。
我七歲時,父親開始經(jīng)商了,命運軌道從此改變。開始是家門口的建材生意,后來在街上開浴池,辦化肥廠,即使只是離家三里,常常一個禮拜也不見人影,偶爾見他回家一次也是喝得醉熏熏的,記憶最深的一次我去找他,他拉著我的手送我進了小學,那也是唯一的一次。
后來關(guān)于父親的記憶片段都帶著痛。小學四年級時,母親和奶奶給弟弟洗澡,燙傷了弟弟的胳膊,母親和父親一起去縣城的醫(yī)院,回來后準備第二天再去醫(yī)院繼續(xù)治療,他帶著剩下的錢消失了一個禮拜才出現(xiàn),病情延誤,后來弟弟的半個胳膊疤痕猙獰,是母親心中永遠的痛。
我初一去插花中學上學時,他去在臨渙礦上班的舅舅家給我借學費,直到我開學半個月后才回來,借的學費也在牌場里輸盡。初一下學期時,他一個人不聲不響消失了半年,一分錢未寄回家,母親一個人帶著四個孩子勉強度日,麥收季前他回來了,口袋里只剩下幾十塊錢。初一時,他許給我一條綠色的背帶褲,卻從未兌現(xiàn)。初二時我轉(zhuǎn)學回了老家,母親去鳳臺進貨,三畝多的紅芋待收,爺爺幫忙用犁犁好,我去街上找他回家干剩下的活,他在牌場里失了面子把我大罵了一頓,我含著眼淚回家,硬著頭從早晨一個人干到天黑,把紅芋從土里拎出來,忘記了餓和累是什么滋味。初三畢業(yè)時,他托人在合肥找了一份月工資80元的工作,托母親來勸我下學……
他是一個很天真很傻很蠢的男人,是朋友圈里的傻老冒。干建材生意,好多沙子水泥賒了出去,收不回來錢;開浴池,被合伙人偷藏錢,最后虧空;辦化肥廠,兩車化肥拉給了一個好兄弟,沒有欠條沒有記帳,好兄弟賣掉貨后翻臉不認帳;替表弟擔保借錢,表弟帶著情人跑路,五六萬的債務(wù)他被迫接手;認了十幾個干兒子干女兒干孫子,年年掏壓歲錢,卻在生活最貧困時無人認親;開窯廠,天天喝得爛醉如泥,不喜歡我母親管束嘮叨,讓別人管帳,管帳人弄虛作假,在出的紅磚數(shù)上做手腳,將錢裝進了自己腰包;我大學畢業(yè)前,他為我準備了一萬元幫我找工作,卻借給了一個鐵哥們,沒有欠條,待我畢業(yè)需要用錢時,鐵哥們失口否認;在外打工,聽信傳銷,將一年多的工資全部寄給他人,期待著發(fā)大財,卻血本無歸;年終結(jié)帳,不顧我的反對,把錢借給了一個叫王春禮的工友,沒有欠條,工友過年時暴病身亡,借出去的錢只能打了水漂……每每我想到這些,我的心里就如一把刀在攪,這個又天真又傻又蠢的男人,因為對人無端的信任,將自己的生活毀了,陷入泥潭里再也出不來,用晚年的辛苦拼搏為自己的傻買單。
我沒法評價他的人生,又混亂不堪,心如天高命如紙薄。以前看過一句話,性格決定命運,這話用在他身上,一點也不假。
這個在部隊里立過二等功的男人,在黨旗下發(fā)過誓,在朋友面前夸過??冢敶彘L時竭力辦好事,他以為他是神,可以替人收拾爛攤子,可以救贖他人永不疲憊,可是他不知道,他只是肉身凡胎,能量少得可憐,渡不了別人,更救不了自己。
我討厭他的愚蠢,我也恨自己的無能,沒能早一點長大,不是一個有用的男孩子,不能幫他解決困境,不能幫他懲治壞人。他因為自己愚蠢的信任,一次又一次被騙,從年輕到年老,從朋友到親戚,我恨他。他哪里來的那么多信任,他為什么不懂設(shè)防,他為什么不能像別人一樣一走了之,推卸了所有的債務(wù)和責任?騙了他的那些人現(xiàn)在心安理得地生活,為什么要讓他承受這一切?
我恨他,因為他的無知給家庭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災(zāi)難。有一段時間家里討債的人絡(luò)繹不絕,在討債叫罵聲中,我喪失了所有的尊嚴,我急切地想逃離。年輕時的他窮大方,和朋友一起吃飯都是記他的帳,后來廠子倒閉了,無力還飯帳,一家飯店老板拉來了一個癱子睡在走廊下討債,千方百計還清了,他照樣喝酒照樣記帳照樣窮大方,先前的恥辱都忘了。
我恨他,恨他的懶惰,有多少個麥忙季秋收季他推說有生意要忙抬腿走了,等到快忙清了再回來;在家里掃一次地,掃帚所有碰觸到的物品全扔到院子中。母親包攬了家中和地中的活,身體早早衰老;我也恨他和母親常年里無止無息的爭吵,兩個同樣固執(zhí)的人彼此針鋒相對彼此埋怨,三天一小場五天一大場,讓我和弟妹們都對婚姻心存畏懼。我大學畢業(yè)時曾親口對他說,將來結(jié)婚絕對不找像他這樣的男人。
可是我還記得小學五年級的夏夜,無聊中,父親突然帶回來正午街上最好吃的燒雞,幾個孩子狼吞虎咽,后來的我再也沒有吃過那樣的美味。記得初中時父親和母親開家庭會議,賣了家里的一袋紅薯片給我買了生平的第一件滑雪襖,綠色的。記得我高三時因為逃課被叫家長,他在晚上騎了二十多里路的摩托車見到我后震怒的眼神。記得他盡管心里遺憾我是個女孩,還是讓我完成了高中學業(yè),讓我上了大學,成了村里的第一個女大學生。記得我上大學時,家里的經(jīng)濟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為了每月300元的生活費,他和母親在夏夜里捉龍蝦賣,連煙都暫時戒掉了。也記我參加工作時,他鼓勵我盡早入黨,好好教書,說有一天要和母親一起來我工作的學校,坐在教室后面聽我講課,讓我不要給他們丟臉。記得工作后,每次回家,他都會從河里捉幾條一尺多長的魚,讓母親炸好,讓我?guī)Щ嘏R渙吃。也記得那年準備結(jié)婚前,婆家來了一車人第一次上門,他拼了酒力陪客,客人前腳離開,他后腳就睡倒在柴垛旁……
我也心疼他的辛苦,他其實是個極有生活情趣的人,在院子里挖了魚池,壘了假山,養(yǎng)了好多條魚,在門口的花園里種了木槿、紫荊花等當時許多人都沒有見過的花樹。他走投無路時,沒有選擇一走了之,站在橋上決定輕生時又放棄了這個念頭,沒有將一個爛攤子全部扔給母親,沒有讓我變成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他又是一個硬骨頭的男人。
我們見面并不多,女兒對他也倍感陌生。有一年暑假他到我家來,五歲的女兒好奇地打量著坐在客廳里要喊作姥爺?shù)娜?,突然冒出一句話:“媽媽,原來你也有爸爸呀,你小的時候爸爸一定很疼你吧?!蔽液透赣H都很尷尬,都沒有回應(yīng)女兒的問話。
老家翻修時,我發(fā)現(xiàn)了他年輕時的照片。我悲哀地發(fā)現(xiàn),這個我一直都不喜歡的男人,和我是如此的相像。額頭、眉毛、眼睛、下巴,我簡直是他的翻版;母親也常常說我聽不得別人批評,聽不進別人勸的性格最像他,愛沖動的性格像他,好吃愛玩的性格像他,我最討厭他,母親卻說我最像他,我真的不能忍受。不同的是,我是女兒,因為少年時的貧困經(jīng)歷,我成了守財奴;因為是家中的長女,我早早地擔起了照顧家人的責任;因為文化和修養(yǎng),我極力地控制自己暴躁的脾氣;因為他濫交泛交受了騙,我成了一個性情冷漠朋友極少的人。
六十多歲了,這幾年他一直漂泊在北京。在我的再三抗議下,他終于將工資交給了我保管,第一次有了存款,年底也會將剩下的債務(wù)還清。他已經(jīng)四年沒有和家人一起過春節(jié),都選擇了一個人獨自留守外地,不管我們的請求和生氣。我一直假裝他還很年輕,假裝他的工作不辛苦,選擇忽視、漠視他其實是在受罪。卻一直在內(nèi)心深處牽掛著擔心著這個和我流著同樣血液的男人,偶爾的夢境中,會夢到他身陷險境,我大汗淋漓地驚醒,然后慶幸終究是夢。
我貪戀著現(xiàn)在生活的平靜,也許哪一天長年抽煙經(jīng)常喝酒的他身體會出什么狀況,然后所有的平靜將會打破。他為自己年輕時的行為付出了晚年辛苦孤獨的代價,也為年輕時對家庭的忽略極力做些補償,討好母親,隔三差五就給她打電話,給女兒和小外甥寄些零食,給生活境遇并不好的妹妹一些零花錢。那些錢他是怎么掙來的,怎樣的辛苦,怎樣的羞辱與忍受,他不說我們也不問。弟妹們都體諒他老了,只有我一路見證了他的言與行,固執(zhí)地記得他做過的每件荒唐事,不肯輕易放下,不肯輕易對他示好,偶爾還會與他爭吵。我們都與母親更親近一些,在微信群里經(jīng)常熱熱鬧鬧地聊天,他一直沉默,偶爾會在節(jié)日里提前給大家送些祝福。漂在四個城市的兄妹幾人都有了自己的工作和事業(yè),這個家庭已經(jīng)擺脫了貧困,越來越好。
沒有他也就沒有我,這個男人給了我生命,我懂;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我也懂。我一點都不想做父親的仇人,我也愿意做他前世的情人。我期待著今年的除夕能和他一起度過,能數(shù)數(shù)他頭上還有多少根黑發(fā),能不再和他爭吵,很平靜地聊聊天,聽他說說這些年在外地一個人打拼的生活。
寶
七點時太陽便奮力沖破云層,陽光灑在寶那棟光禿禿的三層樓上,好像包裹上一層金色的外衣。一扇銀色不銹鋼大門是新的,幾扇窗戶還空著,屋內(nèi)多了一張新床。院子靜靜的,沒有任何聲音,只有那一地鋪滿的陽光。寶家的大門上不知何時貼上了兩個大大的喜字。
寶已五十多歲了,孤家寡人幾十年,還要結(jié)婚?回到老家的我驚訝極了。打我有記憶時起,沒人喊寶的大名,村里人都叫他寶,這些年老了,大家都忘記了他的輩份,老老少少,幾歲的孩子也都叫他寶。他也不生氣,總是笑呵著回應(yīng)。他兄弟四個,寶是老三,兄弟四人一輩子都沒有真正結(jié)過婚,也間歇地有人給寶介紹過對象,有的只持續(xù)過一個星期,便以人走財空作結(jié)。我上大學之后便長久地離開了家,偶爾回家時就聽說過那幾次短暫的婚姻,最短的只有兩天,家中的存折便和女人一起消失了。寶一個人,在同一件事上被騙了這么多次,怎么會還不死心呢?
昨晚回來,門外很吵,夾雜在一起的聲音里能夠聽出來的是擔憂和氣憤,我不是一個好事的人,只是做我自己的事情。半個小時過去了,還是吵吵嚷嚷,我實在耐不住好奇,走到?jīng)]有門的墻內(nèi),看到路邊聚了一堆人,有的嚷嚷著要報警,有的氣憤地給一個叫珂珂的人打電話。西院的二娘走了過來,告訴我明天要結(jié)婚的新娘子原本已訂好了賓館等著出嫁,想回原來的婆家看看,卻被婆家的兩個哥哥強行扣住了不讓走。幾分鐘后,警車來了,說地址的,說人名的,主張帶路的,一陣忙碌之后,警車呼嘯而去。我看見那一群人中有寶的身影,他穿了一件挺講究的衣服,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看著別人替他忙活。
寶的個子很高,有一米八左右,五官端正,按照正常的審美觀來說,年輕時應(yīng)該也是帥哥一個。兄弟幾個也不丑,家境一直也不是太差,為什么一直這樣單身,在別人都是老婆孩子一大家子的時候,孤單地生活,而且現(xiàn)在父母兄弟都去世了,曾經(jīng)的家只有他一個人獨守著。他不知受了誰的蠱惑,五十歲時竟然把多年在工地上起早摸黑、省吃儉用積攢的所有積蓄拿出來蓋了三層的樓房。樓房蓋好了,錢包也空了,空蕩蕩的三層樓房連門窗都沒裝,沒有白灰刷墻,冰冷灰色的水泥外衣,看了讓人心里磣得發(fā)慌。母親說去年的春節(jié),他一個人只買了十塊錢的大饃,沒有菜,甚至連炮和香火也沒有。
真是一個怪人,每每回村里聽到有關(guān)他的消息,我都覺得不可思議。兄弟四人里,他的命最硬,倔強孤獨地活了下來,也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權(quán)利,狠下心用半輩子的積蓄蓋了一棟體體面面的樓房,又在知天命之時聽從媒人的勸告要娶妻?,F(xiàn)在,寶穿著一件新衣,夜色下站在人群里,那張飽經(jīng)風吹日曬的古銅色的臉,有著隱隱期待的眼神,那對老婆孩子熱炕頭渴求的熱望,竟像第一次娶妻的小伙子一樣,散發(fā)著和他這個年紀不符合的急切,我不禁在心里暗暗祈禱他這次能好運。
熱心說媒的人記得寶,記得他一個人孤獨地活著;那棟三層的樓房,也被人惦記著。我曾聽母親說過,同族的一個小孩子想要認他為干爺爺,為他養(yǎng)老送終,房子最終要歸他的。又有說他二十多年前,在他母親還健在的時候,曾替他收養(yǎng)過一個女嬰,養(yǎng)到三歲的時候還不會走路,又送還給了親生父親,現(xiàn)在女嬰已長大成人,女孩的父親也來過,要讓自己的女兒為寶養(yǎng)老送終,還要招個上門女婿?,F(xiàn)在寶要娶親了,新娘子是有兩個女兒的,這下,房子最終會歸誰呢?
后來,我和母親兩人在燈下聊一些沉年往事,也有一些是關(guān)于寶的。我三歲的時候有一個身穿繡花鞋的女子癡迷地喜歡寶,要嫁給他,賴在寶家好多天不走,寶的父母說名不正言不順,硬是攆走了她。我七歲的時候有人到寶家提親,寶的父親說彩禮太重,出不起。我十三歲的時候,有一個外鄉(xiāng)的女子與他結(jié)親,最后人錢兩空。我上大學時有一個四十歲的女人主動去了他家,滿村的人都去看新媳婦,只幾天就在人們感嘆騙子聲中偷偷離開……命運一次又一次給了寶不公的打擊,但這個生于農(nóng)村長于農(nóng)村的老實人,每次都老老實實地接受了最后的結(jié)局,從風華正茂到白發(fā)蒼桑,從滿心歡喜的愛情到騙子的目標,一次又一次以失望告終。同齡的昔日伙伴早已兒孫滿堂,他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里過日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些年里也不知他是否惦念過年輕時那個一心要嫁給他的女子,是否埋怨過父母的糊涂不通情理,不然,也不會到了最后,年年春節(jié)一個人過……
新娘子當天下午便住下來了,說是新娘子,其實也已有五十歲了,丈夫幾年前因病去世,大女兒嫁到西邊的鄰莊,小女兒正在上初二,普通的農(nóng)村人,皮膚是風吹日曬的紅褐色。媒是大女兒做主說的,說是離得近,照顧得方便,沒要彩禮,要求就是每天保證母親的一日三餐,不給氣受。與以往的幾次短暫的荒唐婚姻相比,這個好像不同,比較接地氣。
只是一頓飯的工夫,新娘子就和我們村里的人熟了,寶家靠路,人來人往,村里的人都去看熱鬧,老遠就聽到新娘子嘎嘎的笑聲,招呼著過往的人,紫紅色的新衣,熱熱鬧鬧的笑聲,盡管有一些是無聊善良的打趣,但這個空落了多少年的院子,終于有了生氣,這個孤單了幾十年的男子,也終于有了自己的家,成了當家人。
因為工作,我很快離開了老家,一周之后又回去。寶正在幫我家蓋廚房,間歇的時候,他坐在路邊的一堆磚上休息,新娘子就會過來坐在他的身邊,兩個粗糙的大手緊緊握在一起,任憑旁邊干活的同伴打趣。兩個人加起來已經(jīng)超過一百歲了,可是那種熱和勁就和年輕人沒兩樣,動作親密,也毫不忌諱,那兩張毫無心機的笑臉,慢慢地散發(fā)著幸福的光彩。
寶去了李莊干瓦工,帶上了新娶的女人,他干活時女人就坐在旁邊看著,中午兩個人都不回來做飯,就近買了吃。大女兒來看媽媽了,拎著大包小包的食物,又給寶叔買了一件新衣服。二女兒趁著周日也來看媽媽了,騎在自行車上的身影消瘦,那張秀氣的瓜子臉面對村人時還帶著害羞。寶和他女人傍晚時回來做飯,常年只有灶間柴火的火光,現(xiàn)在亮起了明亮的燈光,咚咚咚、嘩嘩嘩、唰唰唰、啪啪啪,又切又炒,偶爾也能聽到寶的大嗓門,嫌女人削皮削的太厚,切的菜太粗,那個院子終于有了煙火的味道。
命運真是奇怪,孤單了一輩子的寶也許做夢都沒有想到,在知天命的年紀還會和別人一樣有個溫暖的家,遇到一個知冷知熱的人。寶的女人死了前任丈夫,精神上受了刺激,不像正常人機敏伶俐,言語動作都很隨意,卻也相得益彰。村里人見慣了寶一個人獨來獨往,如今多了一個人陪他洗衣陪他做飯陪他干活陪他睡覺,日日打趣之外也為他高興。人們開始喊他老寶了,房子是有了,車子無所謂,孩子嗎,都這個年齡了也不可能再生了,兩個人沒有那么多夢想,每一天的生活里有個伴就挺好,女人也不避諱,空閑時會坐在寶的腿上,相依相偎著,任別人打趣。
清明前夕我回老家時,寶家的大門關(guān)著,寶和女人又去了工地,透過院墻,我看見所有的窗都有了玻璃,廚房外的窗臺上并排放著兩個塑料杯,一藍一紅兩個牙刷安靜地靠在一起,像是兩個受夠命運折磨的苦命人相依相偎著過活。
村里人閑下來時,又在猜測,老寶的那棟三層高的小樓,最終會歸于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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