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現(xiàn)在、未來

劉千惠

摘 要：大型話劇《荒原與人》有一個鮮明的特點：當下的人物與十五年后的人物在同一時間出現(xiàn)，推動劇情的發(fā)展，這一特點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阿瑟·米勒的著名劇作《推銷員之死》。兩部劇都使用了跨度為十五年的兩個時間維度，并采用交錯在舞臺中進行的方式，都對劇情的節(jié)奏和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要的作用，但在具體作用方面仍有差異。本文通過比較《荒原與人》與《推銷員之死》，找出二者的異同。

關(guān)鍵詞：《荒原與人》；《推銷員之死》；李龍云；阿瑟·米勒

一、作品介紹

李龍云的劇作《荒原與人》，“錯亂”的時間是其最為鮮明的特點。而這一特點恰好與阿瑟·米勒的劇作《推銷員之死》有相似之處，都運用了一個十五年的時間跨度，但在產(chǎn)生的作用方面又有所區(qū)別，值得仔細對比分析。

在《荒原與人》中，馬兆新及其他知青們在十五年后的馬兆新的注視和講述之下一步步走向悲劇，“過去”“現(xiàn)在”“未來”三個時間概念變得模糊；而《推銷員之死》中，威利·洛曼也將自己當下的處境與十五年前的回憶相重合，琳達與年輕的琳達交替出現(xiàn)，過去的重重回憶給威利添加了許多壓力，使得威利的心理活動表現(xiàn)得更為清晰，讓威利的人格立體起來，而回憶的內(nèi)容讓威利對現(xiàn)實感到絕望，試圖用死亡帶來生活的希望，揭示了該劇悲劇性的走向。

二、《推銷員之死》的十五年

在《推銷員之死》中，本大叔在威利的臆想中出現(xiàn)，作為威利的潛意識引導著威利慢慢走向毀滅。在威利對現(xiàn)如今的生活感到不滿時，本出現(xiàn)，與威利談?wù)撈鹜拢_始陷入現(xiàn)實與回憶交錯的旋渦中。當威利對于自己兩個兒子的教育感到彷徨時，本告訴威利自己年輕時便出來闖江湖，并且發(fā)了財，讓威利再次堅信了自己要讓兒子們闖蕩的信念；當威利遭到霍華德的拒絕而心灰意冷時，本再次出現(xiàn)，鼓舞威利離開這個城市，到別的地方闖天下；當威利躊躇要不要自殺騙保的時候，本用“有兩萬塊做后盾，可了不得啊”“最好的辦法”等話語促使威利下定了自殺的決心，劇情最終由高潮走向悲劇性的結(jié)尾。

本大叔作為一個威利借由已故哥哥的形象形成的精神支撐，實際上代表了威利在虛假的美國夢泡影下自欺欺人的心態(tài)。本的出場和對話其實是威利自己同自己內(nèi)心的變化。威利這一角色的性格中充斥著對自我的驕傲與對自己選擇的懷疑，同時他又負擔著維持整個家庭的壓力，還要保存他身為一家之主的面子。正是這些矛盾的方面促使著威利不斷說服自己，以人物心理的復雜表現(xiàn)將整部劇推向了高潮，讓人感到惋惜卻又難以避免。

除了本作為威利的臆想存在于作品之中，劇中對于時間的處理也十分巧妙。在威利遭到霍華德的拒絕時，威利的時間觀開始變得混亂，本的出現(xiàn)引出了威利的回憶，早年的琳達與比夫出現(xiàn)，喚起了威利舊時對生活的信心和對兒子的驕傲。通過在當下的場景中重現(xiàn)十五年前的舊事，讓威利回想起以前快樂的日子，對現(xiàn)今生活感到絕望。

當威利在現(xiàn)實中遇到挫折，十五年前的回憶就會立刻出現(xiàn)在舞臺上：當威利看到自己的兒子如今不成器，而比夫的同學伯納德卻出人頭地，回憶中的小伯納德和現(xiàn)實中的伯納德交替出現(xiàn)。威利通過回憶試圖自我救贖，但卻不得不面對伯納德成功的現(xiàn)實并向他請教，引出一個關(guān)鍵性的問題：比夫當年的數(shù)學不及格，所以沒畢業(yè)。在見到比夫和哈比沒有得到預想的好消息時，威利感到痛苦，對這一事件的回憶再次上演，此事作為威利的心結(jié)，加深了威利內(nèi)心的壓力和痛苦，成為了威利走向自我毀滅的催化劑。

在維系家庭、維持工作和維系尊嚴的選擇中，威利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從而導致在威利的視角中，回憶與現(xiàn)實交替重合，錯亂的時空不斷地將劇情推向新的方向，現(xiàn)實的絕望與回憶的內(nèi)疚成為了威利精神危機的來源，最終將威利引向了死亡。

三、《荒原與人》的十五年

《荒原與人》同樣使用了時間交錯的手法，時間跨度同樣是十五年，但是在《荒原與人》中，“過去”被作為“當下”，而“當下”則成為了“十五年后”的“未來”的概念。劇本開場時，登場的不是“當下”的任何一個人，而是十五年后的馬兆新，讓觀眾的時間觀念一開始就站在十五年后，使得整個劇本的敘述順序產(chǎn)生倒敘的效果。隨著十五年后馬兆新的一句“我想知道我們當時是怎么回事兒？”十五年前的事情開始作為“當下”的時間概念發(fā)生，一系列的悲劇在十五年后馬兆新的回憶、提示與注視之下開始發(fā)展。

在十五年后的馬兆新的帶領(lǐng)之下，當年的拓荒隊登場，寧姍姍即因為害怕而告別了蘇家琪，戲劇以一段愛情的悲劇收場慢慢展開。在介紹于大個子的時候，十五年后的馬兆新以諷刺的口吻揭示出了于大個子的內(nèi)心活動；在第四節(jié)中，十五年后的馬兆新對大個子跑地號的時候總會帶著一件帆布雨衣這件事也作了說明。每到需要情節(jié)提示的時刻，十五年后的馬兆新這一角色都會出場。十五年后的馬兆新借由身處“未來”這一身份出現(xiàn)在舞臺上，以一種全知視角講述故事，并講明故事人物身處的環(huán)境，身兼旁白與提示作用。

在第十一節(jié)中，當馬兆新預備過江時，十五年后的馬兆新出現(xiàn)，與當時的馬兆新一唱一和，共同講述了馬兆新準備過江時的環(huán)境：“那是一個飄著雪花的清晨……”“是古鎮(zhèn)街津口。那里住著風俗獨特的赫哲人……”等等，與當時的馬兆新交錯進行的是馬兆新過江時對于烏蘇里江上特有景象的描寫，是當下的馬兆新眼前的景象與十五年后的馬兆新的回憶相交錯，現(xiàn)在與未來同時上演，人物的不舍與迷茫得到凸顯。

第十八節(jié)，十五年后的馬兆新重新“目睹”著十五年前的自己將細草親手送給馬車夫，回憶起當時的細節(jié)，更在細草分娩后與當時痛苦于孩子不是自己的馬兆新進行了嚴厲的心靈拷問，兩個馬兆新開始了激烈的交鋒。馬兆新與十五年前的馬兆新猶如兩個獨立的人格，在逃脫了時間的阻攔下進行著心靈的勸慰與掙扎。十五年后的馬兆新向當時的馬兆新述說著自己的回憶與認識到的教訓，也揭示了壞人最終的下場，將當時荒原上人們心里的痛苦與矛盾清晰地表現(xiàn)了出來。

劇本開頭標注的時間為“人的兩次信仰之間的空間”，即為原有信仰已然倒塌，但新的信仰還未確立的時期。在這個時期，人的思想就是一個“荒原”，處在落馬湖這片荒原上的人們的精神正處在一種尋找依靠、建立信仰的過程中。落在荒原上孤獨的人們剛剛建立起信仰，尋找到依靠后，卻被于大個子借由時代所摧毀，致使“荒原期”的思想一直延續(xù)了下去。在劇本的開頭，十五年后的馬兆新茫然地說：“有家了，你們有家了……可我的家呢？我的家在哪兒？我有老婆，有兒子，可是……（突然，狠狠抽打開了轅馬）說！我的家在哪兒？在哪兒？我現(xiàn)在在哪兒……我現(xiàn)在在哪兒啊……”這一段話表現(xiàn)出即使在十五年之后，馬兆新曾經(jīng)被毀掉的信仰仍然是倒塌的，新的信仰依然沒尋找到，他的精神一直處于“荒原”的狀態(tài)，這是本劇一個更大的悲劇性所在。endprint

在劇本的結(jié)尾，仍然是十五年后的馬兆新以獨白結(jié)束整部劇，并揭示出精神上處于“荒原”狀態(tài)的人們的命運最終只能如轍溝般平行交錯，卻不能夠有焦點。寫出了當時知青一代心中的迷茫無措，延續(xù)十數(shù)年仍然無法得到救贖。

在這部劇中，馬兆新的形象由當下與十五年后的馬兆新兩部分組成，而十五年后的馬兆新不僅是馬兆新一個角色的組成部分，也重新見證和目睹了荒原上發(fā)生的一切，提示著劇情，也通過與不同的人物對話和質(zhì)問讓人物矛盾復雜的心理活動表現(xiàn)得更加明晰，人物的塑造更為立體。

四、總結(jié)

對比《荒原與人》和《推銷員之死》，可以清楚地發(fā)現(xiàn)二者重要的相似之處在于都將“過去”與“現(xiàn)在”兩個時間維度同時呈現(xiàn)在同一個舞臺上，使過去的人能夠同現(xiàn)在的人對話，現(xiàn)在的人能夠再次目睹過去發(fā)生的事情。即使《荒原與人》中十五年后的馬兆新是一個“未來”的用語，但他所處的時間點仍然是“現(xiàn)在”，而馬兆新則是一個“過去”的存在。

兩部劇本都使用了兩個不同時空下人物的對話，并且都是通過回憶的方式來將故事推向高潮，其作用大體上來講都是通過喚醒記憶、不同時空下人物的對話方式來多角度展示人物的心理活動，使心理描寫變得立體起來，從而使角色形象更為豐滿，不得不說在這種時間處理方式上，兩部劇非常相似。

但是，《荒原與人》在跨越十五年的人物對話上顯然花的筆墨要比《推銷員之死》更多?！锻其N員之死》只是在威利感到絕望和無措之時出現(xiàn)的臆想與清晰的回憶，這些臆想與回憶是促成威利做決定的催化劑，當情節(jié)轉(zhuǎn)折后，它們用以表現(xiàn)人物內(nèi)心的迷茫。而《荒原與人》中，十五年后的馬兆新則不僅僅起著這一作用，他同時還引領(lǐng)著整段回憶的進行，還起著故事的引起和總結(jié)、提示故事情節(jié)與場景的多重作用。在《荒原與人》中，時間這一要素的固有印象被改變，它不僅可以被跨越，不同時間的人物可以同時出現(xiàn)；還可以空間化，被形容成“荒原期”；也可以全知化，比如十五年后的馬兆新與十五年后的毛毛的對話。

《推銷員之死》更著重于描寫人與人之間信任的缺失，以及對所謂的美國夢帶來的空想和悲劇的諷刺；而《荒原與人》則在于描寫一代知青精神信仰的崩塌，訴說不自由的時代所帶給一代人心靈的創(chuàng)傷。兩部劇都非常具有現(xiàn)實意義，直至今日也仍然讓人感觸良多，堪稱不過時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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