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增武
歷時63天,行程2000余里,曾國藩于道光二十年正月二十八到京,當時雖已授翰林院庶吉士,但并非仕途的起點,因為庶吉士為“三無產(chǎn)品”(無定員、無品秩、無俸祿),每月只有戶部提供的四兩五錢作為補助。同年,曾國藩被授予翰林院檢討,即七品京官。接下來,我們以曾國藩七品京官(道光二十一年)的收支結構(見表1)為例,分析曾國藩京官前期的收支結構(見表2),兼顧四川典試和京官后期的收入情況簡析。
一、正俸不足灰色補
清朝乾隆年間定制,一、二品官員雙俸雙米,其他京官是雙俸單米,其中雙俸表示除一份正俸外,還有一份同樣數(shù)目的恩俸。按此標準,七品京官曾國藩的正俸和恩俸均為45兩,此外,還有四十五斛(二十二點五)“祿米”,折合29.25兩銀,這表明曾國藩的正俸、恩俸與祿米總價值為119.25兩。除此之外,作為京官的曾國藩每月還有少量的“公費”,同現(xiàn)在的公款報銷制度,標準是每月1.5兩。公費的主要特點是折錢支付且發(fā)放不規(guī)律,道光二十一年曾國藩的公費收入計15353文,折合10.71兩銀。綜上,曾國藩正俸、恩俸、祿米和公費的收入總計為129.95兩。
與普通老百姓相比,這筆收入當然非常可觀,而與當時京官在“吃穿用助學行樂醫(yī)養(yǎng)”等方面的“排場”相比,則依然捉襟見肘,所以京官初期曾國藩生活的主旋律是借貸和哭窮,這并非子虛烏有,收支缺口巨大。當時,京官彌補收支缺口不外乎如下7種方式:第一,前期拜客收入的結余;第二,家族親友幫助;第三,收受其他官員特別是外官的饋贈;第四,向他人及商家借貸;第五,通過第二職業(yè)如潤筆及坐館獲得收入;第六,通過得差獲得額外收入;第七,貪污受賄,當時京官多居清水衙門,想要貪腐也沒有機會。
京官前期收支結構(見表2)中進京初期一項收入的來源則是拜客所賜,如前所述,家族親友也沒有能力幫助在京做官的曾國藩,目前也沒有第二職業(yè)和得差的機會,貪污受賄等非法所得違背曾國藩想做“圣人”的初衷,所以為彌補財政赤字,曾國藩一方面沿用拜客收入“不足”的彌補辦法——借貸,個人借貸85.53兩,因管理長沙會館進而有機會挪用會館資金40兩,此外,還挪用“人寄賣貨銀”(他人托他代賣貨物銀兩)42.2兩,由此可見借貸的總額為167.73兩。另外,與當時的社會風氣同流合污,有時甚至渴望通過碳敬(冬天取暖費)、冰敬(夏天降暑費)或別敬(離別分手禮)等方式獲得外官饋贈。據(jù)統(tǒng)計,道光二十一年的外官饋贈總額約為98.57兩。顯見(見表1),收支結構中俸祿收入僅占其收入總額的21.36%。
接下來,我們從吃(用)、穿、住、學、行、樂(情)、養(yǎng)等方面陳述道光二十一年曾國藩家庭的支出結構?!俺裕ㄓ茫狈矫妫拦舛荒觊g,曾國藩父親和弟弟曾國荃送曾國藩的妻小入京,十一月曾國藩生了一個女兒,曾國藩的家庭生活主要由仆人王荊七經(jīng)營,購買柴米油鹽等日用品和用于仆人開支等。除工錢外,曾國藩及其家人還會間或支付仆人一定數(shù)額的賞錢,以上所有開支為176.14兩(見表1)。
“穿”方面,清代官服的主要特點是種類繁多、按級定質以及自行支付等,種類繁多的具體表現(xiàn)為按出席場合分朝服和吉服,按季節(jié)分冬天和夏天兩種,按功能分日常服和出行服。特別地,具體哪天穿何種衣服,是由朝廷統(tǒng)一規(guī)定,而不是官員自行決定。按級定質的依據(jù)則是《大清會典》,其中甚至將高級官員朝服外面的端罩按質地、皮色及其里、帶的顏色,分為8個等級,以此區(qū)別官員身份、地位的高低。此外,清代所有官服均由官員自行購置,包括皇帝賞賜置屋,如花翎等。所以,衣服是清代官員的主要資產(chǎn),也占京官基本生活支出的較大部分。鑒于進京之前,曾國藩購置了大量的衣物且生活簡樸,所以道光二十一年曾國藩的衣物支出并不多,總計有34.44兩(見表1)。
“住”方面,京官解決住房的主要方式有自建或自購以及租賃等,因受經(jīng)濟能力等因素影響,曾國藩選擇第3種方式解決住房問題,而京官租賃房屋的主要特點為宅子體面、周轉率高以及講究風水,所以住房開支也是京官生活支出的重要一項。道光二十一年,1?7月,曾國藩住在棉花六條胡同,月租8000文;8月搬至繩匠胡同,月租10000文。外加搬家和裝修等費用34500文,道光二十一年曾國藩的住房總支出折合97.87兩(見表1)。
“學”方面,曾國藩一生酷愛讀書藏書,所以在道光二十九年的家書中明確說“在京多年,主要資產(chǎn)是衣服和書籍兩項”。除買書外,買文具和筆墨紙硯等的花費也不少,因翰林生活中最重要的任務是準備朝考,據(jù)統(tǒng)計,道光二十一年曾國藩年在書籍和辦公用品等方面的總支出為61.2兩(見表1)。
道光十六年,曾國藩在京會試失敗回家,途中路費不夠,路過睢寧時借同鄉(xiāng)易作梅100兩白銀。在路過南京時,他看到一套二十三史,愛不釋手,拿出所借的100兩白銀以及典當部分衣服將其買下。回到家中,他將此事告知父親,曾麟書不僅沒有罵他,且喜且怒曰:“爾借錢買書,吾不惜為汝彌縫,但能悉心讀之,欺不負耳?!痹鴩牶螅瑠^發(fā)圖強,起早貪黑,幾乎一年足不出戶,并于第二年考中進士。
“行”方面,清朝為保持滿人尚武的傳統(tǒng),規(guī)定滿族官員上朝、出行需騎馬,王公、貝勒、貝子和60歲以上的官員方可坐轎,而漢人文官不論年紀、品級都可以坐轎。曾國藩京官初期的活動范圍除偶爾到衙門、皇宮和圓明園值班外,主要集中在宣南一帶,如琉璃廠、長沙會館和湖廣會館等。據(jù)統(tǒng)計,道光二十一年,曾國藩到長沙會館15次、琉璃廠13次、紫禁城7次、湖廣會館6次、文昌館5次、圓明園3次、財神館2次,送人離京2次。出行方式不外乎從車行雇車、定期結算或臨時雇車、當時結算等。道光二十一年曾國藩的出行交通費用總計為50.58兩(見表1)。
“樂(情)”方面,清朝后期,許多衙門的作風是“官不理事”,只有初一、十五打卡(點卯),同時許多京官又生活在一張同鄉(xiāng)、同門、同年、同學、同僚編織起來的大網(wǎng)中,所以京官生活的特點是政務不多、食務繁忙。過年及端午、中秋等節(jié),都要給上級、長輩、親友送禮,日常則有大量的紅白喜事及生日、升官或升遷等應酬。在各種禮節(jié)中,最不可能少的就是給座師的節(jié)禮。此外,京官們還經(jīng)常組織各種會,或品詩鑒文,或研究學問,會后必然聚餐。據(jù)統(tǒng)計,曾國藩在道光二十一年間的社交應酬和人情來往等開支為128.88兩(見表1)。endprint
“養(yǎng)(醫(yī))”方面,京官期間,曾國藩每年都會給家里寄一些高麗參、鹿膠之類供家族中的老人滋補身體以及一些治病用的藥品,還有給家庭婦女用的針線、給弟弟用的毛筆和書籍等。每次升官之后,還將退下來的衣服寄回家中。道光二十一年,曾國藩還承擔了父親曾麟書回家的路費,以上養(yǎng)老和家族支出以及醫(yī)療等相關費用支出在道光二十一年總計為59.35兩(見表1)。
綜上,將曾國藩道光二十一年的所有收支納入表1,從中我們顯見京官收入方面的主要特點是在薄俸制下,京官的俸祿收入略超過總收入的1/5,為彌補基本生活赤字,不依賴外官饋贈的“清官”只能依靠借貸度日,如曾國藩為過年只能向朋友借50兩銀。支出結構的主要特點則是家庭生活支出和仆人開支占支出結構的比例最大,因人口眾多且仆人不少(曾國藩家里約有6個仆人),除此之外的第二大支出則是曾國藩的社交應酬和人情來往,而與學習等相關的“學”和家族養(yǎng)老與醫(yī)療相關的“養(yǎng)(醫(yī))”位居第四和第五。
二、典試是個奇異點
前文已述,得差是彌補京官基本生活赤字的一種手段,曾國藩在京為官期間,共有兩次得差機會,一次是道光二十三年主持四川的鄉(xiāng)試,另一次則是咸豐二年奉命任江西主考,中途因母親去世需回家守制未能完成這次主考。主持鄉(xiāng)試對京官來說既有面子,又有里子。面子上的榮光無須多言,里子上的表現(xiàn)有二:一是主考官是舉人們的“座師”,可以收許多門生,成為官場上潛在的人脈;二是鄉(xiāng)試結束后,主考官會獲得數(shù)筆收入:地方官場要公送給主考官員的“程儀”、地方官員和房官們以私人名義致送禮金以及中舉者上交的贄金等。據(jù)統(tǒng)計,曾國藩主持四川鄉(xiāng)試獲得的收入為:公送程儀2400兩,12名房官公送513兩,門生贄儀500兩,國家法定路費400兩,其他官員個人所贈938兩,總計為4751兩,外加西安、保定等地官員所贈以及其他“合法”收入,初步估計曾國藩此行收入約在6000兩。
資料顯示,曾國藩得差收入的主要支出有三:一是歸還債務,個人在京還銀1406兩;二是照顧族人,除寄回600兩用于家庭還債外,還寄回400兩贈送親族,除照顧族人的慈善本意外,也不無還當年的“打秋風”人情;三是提高生活質量,心情很愉快,生活水平上了一個臺階。簡言之,典試收入的主要用途有還債、慈善和提高生活質量,其中還債的額度為2006兩(1406+600=2006),慈善的額度為400兩(見表3)。
三、侍郎也是個窮官
自道光十九年進京,至咸豐二年離京的10年間,曾國藩連升10級,最后任吏部左侍郎,堪稱官場上的升遷奇跡。在此,我們多與讀者分享兩句題外話,如果從人力資本的角度而言,曾國藩得以連升10級的原因是千里馬遇到了生命中的貴人——恩師穆彰阿。穆彰阿是曾國藩朝考時的總裁官,考試結束曾國藩按慣例拜見穆彰阿,在聊天過程中,曾國藩的許多政見與穆彰阿不謀而合,因而深得穆彰阿的贊賞和提攜。
有一次,曾國藩得到了道光帝的召見,便立即去拜見穆彰阿,打算從他這里探探口風,看看皇帝究竟會問自己什么。穆彰阿便委派了一名官員前往曾國藩處,向他暗示,讓其贈予某內監(jiān)400兩酬金,自然能得到皇帝的問詢內容。曾國藩照辦后,果然如穆彰阿所說,得到了道光帝的問詢內容。曾國藩提前做好準備,在道光帝召見時對答如流,得到了道光帝的贊賞,從此官運亨通。
穆彰阿作為曾國藩的引路人和恩師,在曾國藩成長過程中的關鍵節(jié)點上都起到了重要作用,所以曾國藩對穆彰阿的知遇之恩一直銘記于心。如道光二十三年典試回京,在將所得禮物分贈恩師之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引路人穆彰阿,而且送給穆彰阿的禮物也最重:一套巴緞袍褂料,杭維四匣,燕菜二匣,名山茶二合等。即便穆彰阿死后,曾國藩也時常到穆府去看望其家人,感謝這位恩師的提拔,正所謂“沒有穆彰阿,就沒有曾國藩”。
升官與發(fā)財永遠是一對孿生兄弟,當曾國藩就任侍郎級高官時,其收入水平也大幅提升,年俸150兩,加上恩俸和祿米等,年收入約在511.5兩。此外,還有一種額外補貼——餐補(飯銀),如曾國藩在家書中提到在任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時,飯銀每年是100兩,則曾國藩的俸祿收入約在每年611.5兩。另外加“派教習總裁”之類在京典試機會的贄敬銀收入等以及皇帝的賞賜等,據(jù)估計,曾國藩一年從朝廷獲得的收入約在1000兩左右。最后,如果再加上外官的碳敬、冰敬和別敬等饋贈收入,約在500~1000兩,那么曾國藩京官后期的收入水平約在1500~2000兩,以下限1500兩計入曾國藩的收支結構(見表4)。
同樣,隨著官職的提升,官員的“排場”也相應提升,以“行”為例,道光二十七年,當曾國藩被授予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時,他就增添了一頭牲口。至咸豐二年時,曾國藩擁有3輛車、1匹馬、2頭騾子,所有費用加總約在400兩左右。除此之外,較道光二十一年的支出結構還有一項變化較為明顯,那就是照顧家族的養(yǎng)老和醫(yī)療費用,自道光二十七年起,曾國藩每年資助家里100兩、族人50兩。
綜上,京官后期,曾國藩的官職收入不低于1500兩,而其支出也明顯提高,如前所述行和養(yǎng)(醫(yī))的支出分別為400兩和150兩,較道光二十一年的增幅分別為150%和690%,兩增幅的平均值為420%。再者,前面已述二者的增幅最為顯著,所以我們也不能以他們的均值作為其他支出增幅的基準,鑒于此,如果我們以道光二十一年的收支結構(見表1)為基準,以1.5倍和2倍為除行和養(yǎng)(醫(yī))外其他各項支出的額度,顯見,第二種情景下的支出已大于曾國藩為官收入的總量,這表明即便身為侍郎,同樣也是個窮官,實際情況也是如此(見表4)。道光二十八年曾國藩在一封家書中寫道:“余自去歲以來,日日想歸家省親,所以不能者,一則京帳近一千,歸家途費又須數(shù)百,甚難措辦……”再如咸豐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的家書中寫道:“今年臘底頗窘,須借200金乃可過年?!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