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溪摩崖的守夜人與開掘者——關(guān)于楊仕衡先生《情系浯溪》的隨想

楊金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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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溪摩崖的守夜人與開掘者——關(guān)于楊仕衡先生《情系浯溪》的隨想

楊金磚

（湖南科技學院 柳宗元研究所，湖南 永州 425100）

楊仕衡先生自20世紀80年代初，就致力于浯溪摩崖碑刻的發(fā)掘、整理與保護。曾精心撰寫《浯溪碑林解讀》《浯溪碑刻分布總圖和碑文資料匯編》《陶鑄詩詞解讀》《陶鑄詩詞法貼》《陶鑄故居——石洞源》等書稿，其《浯溪碑刻》一書被列入《湖湘文庫》出版。《情系浯溪》是楊仕衡老先生于耋耄之年完成的一部書稿，2017年1月由文匯出版社出社。讀其文章，拳拳之心，皇天可鑒。

楊仕衡；《懷系浯溪》；浯溪碑刻；瀟湘文化

在瀟湘文化的開掘整理與永州地域文化資源的保護利用，最讓我敬仰的前輩們中，莫過于龍老震球、陳老雁谷、桂老多蓀、何老家壬與楊老仕衡。這五老個個仙風道骨、淵博學識，且又敬業(yè)執(zhí)著，深深地影響著他身邊的眾多學人。

我第一次認識楊老仕衡先生，得益于龍震球老先生。早在20世紀80年代，全國興起了一股詩歌熱。永州盡管地域非常偏遠，但文化并不閉塞。龍震球、劉飄然、鄭國棟、黃森、廖奇才、王建文等人倡導成立零陵詩社。當時學理科的我，也跟著附庸風雅地學著涂鴉，龍老見我寫的還有些詩味，于是，建議我去祁陽浯溪看看，去感悟一下浯溪摩崖上那文字的意蘊與詩句的意境，提升自己的創(chuàng)作視野與文學胸襟。同時，他還提醒我去浯溪，若有機緣，最好是去拜訪一下桂多蓀和楊仕衡兩位高人。龍老說，桂老和楊老是祁陽的兩部活字典，浯溪碑林就是在他們兩人的潛心研究與發(fā)掘整理下才得以重放光彩的。我雖然去過浯溪很多次，但與桂老多蓀先生緣慳一面。

浯溪的每一塊石碑，通過楊老仕衡先生的演繹，立馬鮮活起來，如一幅幅歷史畫卷，在我們的眼前緩緩舒展開來，讓我們從浯溪的詩文之美、書法之奇，再發(fā)現(xiàn)碑文之外的一段段鮮為人知的塵封已久的故事。因此，聽楊老解說浯溪，不僅是一種難得歷史盛宴的精神享受，更是一種醍醐灌頂般的智慧的啟迪。

聽完楊老的解說，我于不知不覺中成了元結(jié)的一位“鐵粉”，深深地愛上了盛唐時代的這位稟性耿介、為政清廉、生活簡淡、文字高古的文壇旗手與民本先鋒。元結(jié)的《舂陵行》《賊退示官吏》《刺史廳記》等文章，道德高標，可堪為有唐一代體恤生民的典范之作。尤其是元結(jié)的《刺史廳記》：“天下太平，方千里之內(nèi)，生植齒類，刺史乃存亡休戚之系；天下后興，方千里之內(nèi)，能保黎庶，能攘患難，在刺史爾！凡刺史若無文武才略，若不清廉肅下，若不明惠公直，則一州生類，皆受其害?！痹诤荛L的時間里，成為讀書人報國安邦的價值取向與精神支柱。在一千多年前的盛唐時代，一位封建官吏，能有如此之覺醒？不能不令人敬仰和佩服?！皭勖裾?，民必愛之。”這是千古不滅的真諦。元結(jié)體恤百姓之苦，百姓甚愛元結(jié)清廉。因此，吳大澂于《峿臺銘》里由衷地感嘆道：“園林之美，豪富所私；山川之勝，天下公之；公者千古，私者一時。大賢已往，民有去思；思其居處，思其文辭；次山私之，誰曰不宜？”唐宋的宮廷不見，而元結(jié)的浯溪猶存。如元結(jié)這類的大賢之私，千百年來，有誰能說其不好呢？

地因人始重，人因地而名。自元結(jié)而后，浯溪便成為瀟湘大地上的一處至關(guān)重要的名勝古跡。盛唐以來，據(jù)楊仕衡先生30余年的考證，浯溪園區(qū)集中保存了唐、宋、元、明、清至民國間的歷代名人的詩詞書畫摩崖石刻505方，其壯觀景象遠勝于西安碑林。像這樣一部寫在石頭上的文學史冊，展現(xiàn)的是一幅延綿千年的歷史畫卷，見證著人類文明的演進過程，也見證著民族與家國的興衰悲歡。

楊老仕衡先生自1979年調(diào)入祁陽縣文化館后，便對浯溪石刻眷戀不已。1981年主動請纓前往浯溪組建管理處，并與其師桂多蓀先生匍匐于浯溪的亂石叢中，從厚厚的苔蘚下去覓尋那塵封而不為人知的故事。

誠然，這種石頭上的探尋猶若沙漠里的尋寶，有刺激，有詩意，有浪漫，但更多的是艱辛。尤其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那個百廢待舉的年代，不說工作經(jīng)費拮據(jù)，就是必要的基本設(shè)施也沒有。楊老僅憑幾根繩索就下到凌空百丈的絕崖上探尋苔蘚侵蔓的文字，其危險是可想而知。其在《我與浯溪摩崖石刻相伴30年》一文中，曾有過詳細記述：“我初來（浯溪）時，這里遍崖青苔覆蓋，荊棘叢生，連舊縣志載的280塊碑也無法找出。為清‘家底’，我劈荊斬棘，剝苔探碑，低處伏地鉆，高處吊身爬。晴天趁早晚斜射陽光，雨天趁水反光辨認碑文。掛爛衣服，擦破皮肉，乃至跌傷手腳也全然不顧。每查出一塊石碑，如獲至寶，歡喜若狂?！?/p>

功夫不負苦心人。就是憑著這種敬業(yè)精神和擔當意識，楊仕衡老先生在浯溪臨江的萬丈絕崖上，剝開藤蔓與苔蘚，不僅讓一幅明代人留下的“圣壽萬年”的巨型石刻重現(xiàn)原貌，而且還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大量歷史文獻里所未曾記載的石刻文字。如《大宋中興頌》和《大明中興頌》等。這都是楊老仕衡先生帶領(lǐng)眾多同道用心血和汗水換來的豐碩成果。

與楊老仕衡先生聊起浯溪往事，他最開心的是協(xié)助桂多蓀前輩整理《浯溪志》。桂老早年畢業(yè)于國立師范學院史地系，學識淵博，為人嚴謹，是湘南一帶令人敬重的文史學者。1981年桂老接到編纂《浯溪志》的任務(wù)，此時桂老已六十有七，剛好長仕衡先生20歲。桂老是楊仕衡先生的恩師，為著一個共同的心愿，師徒二人走到了一起。在桂老的指導下，1984年完成了浯溪石刻的第一次普查。楊仕衡先生白天拓印，晚上幫助桂老辨認、謄錄、編號。那時，沒有電腦打印機，稿件都是靠一頁頁的手工謄寫。仕衡先生說，正是幫恩師抄錄《浯溪志》文稿，極大地開闊了自己的學術(shù)視野和從事學問的方法?！朵聪尽房傆?0萬字，是桂老的一部扛鼎之作，也是瀟湘大地上近幾十年中編纂質(zhì)量最為上乘的一部方志文獻。楊老說，桂老是枕著《浯溪志》的手稿而去的，雖然當時未能正式出版，但其人生已無愧矣。后來，桂老的《浯溪志》于2004年由湖南大學出版社出版發(fā)行，終算完成桂老的一大心愿。楊老每每談起此事，無不對湖南大學出版社雷鳴社長深感敬焉！

楊老仕衡先生為人坦蕩壘落，從不計較個人名利得失，有元結(jié)的君子情懷與陶鑄的松樹風格。譬如《湘湘文庫》中的《浯溪碑刻》一書，其書稿基本上由楊老仕衡先生獨自一人完成，但最后出版時則以單位成果出現(xiàn)，書上沒有提及楊老一字。有人為此問及楊老有何想法？楊老呵呵一笑說：“這沒有什么問題，我原本就是單位一員，我們的目的是將浯溪石刻保護好，傳承好，而不是什么個人名利的計較。更況且前人有言，‘私者一時’，‘公者千古’。何樂不為？”楊老如此坦然、寬厚與包容，實是我們學習的楷模。

楊老是一位做真學問的學者。在學術(shù)見解方面，楊老仕衡先生總是獨辟溪徑，別開生面，從不人云亦云。2008年6月，由曾昭薰、王邦美兩位領(lǐng)導發(fā)起在道縣召開第一屆湖南省元結(jié)文化研討會，會上楊老仕衡先生、何老家壬先生對元結(jié)的為政之道的論述，讓我大長見識。兩年后，第二屆元結(jié)文化研討會在祁陽召開，楊老仕衡先生作為東道主的一位元老，在會上作主題報告——“元結(jié)的林泉之志是清廉意識的山水移情”，認為元結(jié)雅好山水，一是他熱愛祖美好山河的真摯流露，二是他忠直方正的清介襟懷的獨特寄寓，三是對黑暗時局的鄙棄和批判?？芍^擲地有聲，更令人為之一振。

在楊老的眼里，斯文之人，學問務(wù)求嚴謹，決不能敷衍塞責、應(yīng)付了事。如《大唐中興頌》中的“地辟天開，蠲除秗災(zāi)，瑞慶大來”中的“秗”字，在各類文獻中多有訛傳，作“妖”字者有之，作“襖”字者有之，莫衷一是。楊老結(jié)合碑文考證，認為是“秗”字，念yù，私者，圖非常之事。從而，“蠲除秗災(zāi)”便有了一個圓潤的解釋。

楊老仕衡先生更是一位浯溪文化的推介者。2012年春，蔡自新、鄭正輝等人策劃，由永州歷史文化研究會與永州電視臺合作，聯(lián)合開辦“瀟湘講壇”系列文化欄目。目的一是對永州地域文化進行一次系統(tǒng)開掘，并以文史講壇的形式向外推送出去，讓更多的人了解永州，走進永州，熟知永州；二是為地域文化方面的一些長者留存一份彌足珍貴的音像資料，為后人積淀一份學術(shù)檔案。蔡自新先生要我負責學者的邀請與稿件的審讀，我第一時間想到了祁陽浯溪楊仕衡老先生與祁陽縣小調(diào)傳人蔣鐘譜老先生。經(jīng)與二老聯(lián)系，仕衡老先生爽然應(yīng)約，并很快發(fā)來他的“浯溪摩崖石刻”的講稿。為了保證楊老的安全，歷史文化研究會副會長蔡自新先生親自開車前往祁陽，將楊老接到電視臺的錄制現(xiàn)場，楊老用約帶祁陽腔的普通話，繪聲繪色地給我們連開四講。楊老的演講經(jīng)永州電視臺播出后，立馬傳到了優(yōu)酷網(wǎng)上，講得非常好，社會反響十分強烈。楊老的成功開講，也為我們“瀟湘講壇”后面一系列地方文化節(jié)目的錄制增強了信心。

通過“瀟湘講壇”，我與楊老仕衡先生成了莫逆之交，我們間不時進行電話溝通。2015年2月，永州歷史文化研究會與電視臺簽訂的三年協(xié)作合同到期，三年時間里，我們“瀟湘講壇”共錄播156期。蔡自新先生召集相關(guān)人員商討，策劃將“瀟湘講壇”的所有文稿結(jié)集出版，以對這個凝聚了眾多學人的文化欄目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但最后因經(jīng)費問題未能付諸實施。楊老卻一直將此事記在心上，他幾次跟我說：“自己已是風燭殘年，生命不知還能維持多久？可能就在旦夕之間。如今市歷史文化研究會無力將瀟湘講壇的文稿結(jié)集出版，我只有自己花錢將浯溪摩崖講稿與近年所寫的部分相關(guān)文稿匯編成冊，以便于給祁陽、給浯溪、給同事、給朋友、給讀者、給社會，留下一份記憶，存下一份念想，也算是一個交待。”后來，祁陽縣委、縣政府和浯溪文物管理處的領(lǐng)導知悉此事，給予了大力支持和無微不至關(guān)照，于是，也便有了這個《情系浯溪》的讀本。

《情系浯溪》共分5輯，約15萬字，篇幅雖然不是很長，但字里行間皆洋溢著楊老仕衡先生的睿智、艱辛和汗水。我每每翻讀這部書稿，無不被楊老的深情和執(zhí)著所折服，他將他的生命和智慧全部奉獻給了浯溪，浯溪成了他的精神憩所。楊老自號“三吾一丁”，也深深地體現(xiàn)了他對浯溪的濃濃情愫。

魯迅先生說：“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這就是中國人的脊梁?！庇诖?，我認為楊老仕衡先生不僅是埋頭苦干的文史學者，更是拼命硬干的文化守夜人。我相信讀者諸君會從《情系浯溪》一書中，感悟到仕衡老先生的這份拳拳赤子之心。

[1]楊仕衡.情系浯溪[M].上海:文匯出版社,2017.

[2]浯溪文物管理處.浯溪碑林[M].長沙: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1992.

（責任編校：張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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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7）08-0036-03

2017－04－11

湖南省社科評審委課題“瀟水流域作家作品研究”（項目編號XSPYBZZ024）。

楊金磚（1963－），男，湖南東安人，湖南科技學院編審，主要從事瀟湘文學與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