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駐足凝視的秘密，說著喜歡你

◎繭 里

那駐足凝視的秘密，說著喜歡你

◎繭 里

1

高考結(jié)束，蘇音收到一封加利福尼亞州的來信。信封是膠片質(zhì)感的牛黃色，熟悉的筆跡隱隱藏著些往事。她將那封信規(guī)規(guī)整整地攤平，右下角的署名赫然醒目，一些逝去的韶光就此反復(fù)浮現(xiàn)。

蘇音第一次注意到周靖宇，是在小姨家的寵物店。男孩不顧頭頂火辣辣的日頭，一動不動地站在玻璃窗外盯著自己看。蘇音自視沒有什么傾國傾城的容貌，鼻翼兩側(cè)的雀斑倒也細小，這張臉還不至于丑得讓人駐足，何況這都第三天了，他這般深情凝望后又轉(zhuǎn)身離開的情節(jié)，到底要演到什么時候。

“你為什么總是盯著我看？我都注意你好幾天了！你是不是喜歡我？”第四天，蘇音終于沉不住氣，大步流星地上前攔住男生的去路，雙手掐著腰一臉稚氣地質(zhì)問。男生先是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而后后知后覺地摸了摸后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誤會了?！鄙倌甑哪橆a染了一層霧蒙蒙的緋色，傻乎乎的，有點說不出的可愛。蘇音順著對方的視線望過去，可不是，他正對著的的確是自己所站的柜臺，可那玻璃鏡內(nèi)還有個奪人眼球的生物—一只潔白如雪的蘇格蘭折耳貓。

這下?lián)Q蘇音不好意思了，她在電光火石間悔青了腸子，心虛地轉(zhuǎn)頭看自家的小寵物們，尤其是那只蘇格蘭折耳貓，她居然被一只貓給比下去了！蘇音拉不下臉來道歉，她看男生并不在意的樣子，作勢干咳了幾聲，萬分大方地請他進店近距離瞧瞧那只漂亮的折耳貓。男生雀躍地接受了邀請，進店的剎那，冷氣呼呼打在蘇音滾燙的小臉上，她深吸一口氣，而后默默地告訴自己：沒事的，不丟臉，過了今天這事兒就翻篇了。

蘇音做夢也不會想到會再見到周靖宇，彼時，男生赫然出現(xiàn)在周一升旗臺上，發(fā)言的樣子意氣風(fēng)發(fā)，蘇音小小的個子站在隊伍的前排，想看不清都不行。那天的日光沒有初見時的熱烈，好像踮著腳就能夠到臨近的初秋。

男生秀挺地站在旗臺中央，他的身后是藍白纏繞的天際，蘇音瞇著眼睛注視臺上的少年，男生穿著軍綠色的迷彩服，與那日文弱羞澀的樣子大相徑庭，一點也看不出是個愛貓的狂熱分子。他的聲音洪亮清脆，蘇音心下嘲笑自己的膚淺，不過是第二次遇見，她已然能在那張稚嫩的臉上看到男子漢才有的凜然堅毅。原來他叫周靖宇，原來他是品學(xué)兼優(yōu)的少年。

在此起彼伏的掌聲中，周靖宇以禮貌的深深一鞠躬結(jié)束發(fā)言，他在垂眸的間隙對上蘇音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不久前還對自己趾高氣揚的女生現(xiàn)下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世界真是太小了，他們竟然在同一所學(xué)校。失神的蘇音因為對方的微笑示意如夢初醒，到底是十六七歲的稚嫩少年，回想那天自作多情的質(zhì)問，心里多少還有些難為情，于是轉(zhuǎn)過臉去，顫顫地低下頭，裝作不認(rèn)識。

2

周靖宇朝自己走來的時候，蘇音在一瞬間有喜悅迸涌而出的心動。男生無端地整理帽檐，一雙眼睛微微帶笑，霎時又想起自己質(zhì)問對方的糗事。萬一周靖宇是個徒有其表的“大嘴巴”，她自作多情的事情大概會風(fēng)靡全校吧。蘇音驀地站起來，也顧不了一旁談笑的同學(xué)，徑直向他走去。

“我們過去說?！敝芫赣町?dāng)然不知道蘇音在電光火石間掀起了多少頭腦風(fēng)暴，女生的目光飄忽不定，快步帶著自己走到主干道的林蔭下。蘇音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她羞紅的臉頰快要滴出水來。周靖宇也并不著急，空氣中的氤氳都帶著夏末初秋的清爽。女生囁嚅著嘴巴，一張一合，像極了可愛的金魚，仿佛費力吐出了一串大大小小的氣泡，無奈又可愛。

周靖宇也不是不開竅的榆木腦袋，對方前前后后說了那么幾句話，不外乎是那天初遇時的情景。十六七歲的女生已經(jīng)滋生了敏感因子，無非是擔(dān)心自己說了出去，卻又難為情，不好意思舊事重提。周靖宇深明大義地率先開口，女孩不知所措的眸子突然明亮開闊，剛才漲紅的臉蛋也才稍稍恢復(fù)常色。那天的蘇音第一次有了所謂“甜蜜”的感覺，她迎著少年彎彎的眉眼淺笑嫣然，目光所及之處都美好得不可方物：消弭的半邊天際，光影婆娑的樹蔭，以及少男少女比肩齊行的身影。

16歲的蘇音輾轉(zhuǎn)難眠了，她只要一閉上眼睛，周靖宇那或靦腆或凜然的模樣便一幀幀浮現(xiàn)。盡管他們偶爾也會在校園遇見，彼此身邊都會有同行的伙伴，除了點頭微笑，時不時詢問折耳貓的近況，好像也沒有什么產(chǎn)生交集的必要。

故事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來年的三月，周五放學(xué)，小姨打來電話，說店里那只折耳貓明天會有人來領(lǐng)取，而她有事不在店里，要蘇音注意收款。蘇音下意識便想到了周靖宇，他心心念念的折耳貓就要被別人帶走，怕是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了。身體先于思緒做出了反應(yīng)，蘇音一路小跑追逐那個熟悉的背影，很多次了，她在放學(xué)后都偷偷留意過周靖宇的回家路線，23路和56路都是他常坐的公交，而自己則站在他的斜對面，坐上與他背道而馳的73路。

“周靖宇，明天到店里來看貓吧，它要被買走了！”女生呼吸急促，鼻尖有細密的汗珠，卷翹的睫毛也微微地顫動著。在后來無數(shù)次等公交的間隙，周靖宇總能回憶起當(dāng)時轉(zhuǎn)身后的景象，他無法不記起那一刻飛奔而來的蘇音，無法忘懷女生善良真切的眼神，最重要的是，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分明是悸動和歡喜。

3

買家提前到了店里，周靖宇過來的時候，正巧碰上買貓的年輕夫婦。盒子里的貓咪依舊慵懶愜意，神秘的金銀眼迷人奪目，周靖宇輕輕撫摸貓咪的后腿，眼里的柔情仿佛快要溢出來。

“折耳貓的外表圓潤，還有一副折曲的耳朵，看似慵懶，其實患有先天的骨骼病，后腿無法承重才會不喜活動，貓咪是不會喊痛的，希望你們多多關(guān)注它?！碧K音就是在那一刻確定自己的心意的，她站在周靖宇的身后靜靜地聆聽，少年懇切真誠的語氣似乎有著神奇的感染力，年輕的夫婦頻頻點頭，表示贊賞。就連在場的蘇音都有些感動，因為除了合理的價格，除了小姨教她銷售時的說辭，她幾乎不了解這里的任何一只寵物。蘇音自然而然墜入了一個名曰“愛情”的漩渦，她喜歡那個愛貓的靦腆少年，喜歡他真切的熱愛，喜歡他的一切。

寵物店新來了一只貓中王子—高貴的波斯貓，聰明敏捷不說，就連撒嬌的樣子也惹人憐愛。周靖宇時不時也會在玻璃窗外駐足觀看，蘇音就會把他帶到店里來，有關(guān)貓咪的故事由他娓娓道來，妙趣橫生，溫暖又觸動人心。

蘇音有時候也會想，也許故事的開始，不是周靖宇對著寵物店的門口長久凝視，也許是自己多看了對方幾眼。有些記憶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消失殆盡的，蘇音永遠記得玻璃窗外纖瘦的身影，他穿的舊色牛仔，他藍白交錯的格子襯衫，他明亮澄澈的眼睛……這些細枝末節(jié)一一拼湊起來，就成了蘇音喜歡的樣子。

否則她要怎么解釋那天魯莽的行為呢？蘇音從來也沒想過要跟周靖宇告白，她和周靖宇一起收養(yǎng)了兩只流浪貓，一同給貓喂食，這成了蘇音忙碌的高中生活里最愉快的時光。年輕的喜歡從來都不需要轟轟烈烈，和周靖宇每天微笑著問候，也能在失意時分擔(dān)彼此的苦悶，蘇音很滿足了。至于周靖宇，他在高三下學(xué)期收到了國外一所大學(xué)的通知書，直到臨別的前一晚，周靖宇也沒有說出“喜歡”兩個字，他覺得應(yīng)該等一等，再等一等。

將暮未暮的傍晚，周靖宇厚著臉皮請求蘇音的擁抱，他說，以后怕是很長時間見不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他還說，自從沒有了那只折耳貓，他每每駐足凝視的人，就真的是你了。路燈如豆一般陸續(xù)亮了起來，蘇音望著腳下靠近的兩個身影，高興得有些想哭。

“自從沒有了那只折耳貓，我每每駐足凝視的人，就都是你了。其實還有一句話我很想告訴你:你說的沒錯，我喜歡你，這一直是我的秘密?！苯Y(jié)尾處標(biāo)注的日期，是在周靖宇離開的前一天，而這封信在蘇音高考結(jié)束后到達，大概是他用心良苦的安排。蘇音的嘴角微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