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你去看世界 （十一章）
2017-11-25 05:00:02蘇雪依
中國詩歌 2017年1期
□蘇雪依
想和你去看世界 （十一章）
□蘇雪依
我是大明湖的一株荷
1
我是大明湖的一株荷，以星子為眸，明月為目，黛山為眉，風(fēng)為裳，泉作心，娉娉婷婷，綻放我此生最好的年華。
2
風(fēng)平時，我亦平，風(fēng)疾時，我便成仄。每個韻腳，都是那么的婉約，又含一管簫音的憂愁。是的，800年前名曰清照的女子塑造了我，影響了我。她說細風(fēng)吹雨弄清陰，她說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我是她眉間的一顆痣，她是我放不下的前生。
3
4
745年夏的那個月夜，我嗅到了濃醇的酒香。悲愁的詩圣與瀟灑的李邕在歷下亭完成一次傾心的契合。字字珠璣，談笑風(fēng)生。我懷抱紫色的鋒刃，截一段藕香，裁一彎月光，為其下酒。
如果李白來，我必讓其醉倒，琴弦崩裂，夢中詩溢。
5
6
是的，我一身傲骨。因我有千佛庇佑，超然相隨，鐵公堪伴。唐宋至今的風(fēng)煙，落了又起，起了又落，不過是春秋代序，層巒重歸沉寂。而水汽氤氳的時光，一刻即永恒。由此，大明湖畔的屋舍，品茶搖扇的人們，湖底游弋的水草，總是那么風(fēng)華正茂。
7
來吧，將你水似的心交與我，將你明媚的眼波照與我，將你溫柔的心懷對與我。
人生在世，誰沒有一次驚心的愛戀，這田田的荷，正是為相思而置的眠床。
不要做負情的王孫，不要做悒憂的莫愁。
像魚兒將自己交付水，星子將自己交付月，一切，又將自己交付自然。
8
天是藍的，湖是綠的，花是粉的；
云是白的，風(fēng)是透明的，草兒是青的。
大明的一株荷，以莖為筆，以蜜為墨，以瀲滟的湖水作宣，攪動蛙鳴、蟬唱，翻閱四時、風(fēng)霜，收納天地日月，揮縱今古，將自己凝為一千載不蠹的卷帙。
9
我是你永恒的故鄉(xiāng)。
我收容你游子的鄉(xiāng)愁，清夜的淚水。
我撫慰你愴然的背影，悠長的嘆息。
只有安寧，沒有喧嚷；
只有恬淡，遠離浮華。
在這里，你盡可以做世間最優(yōu)秀的男兒，躊躇滿志，心懷悲憫；在這里，你盡可以做世間最優(yōu)美的女兒，百媚千嬌，收獲一世一世不變的愛情。
一株大明的荷，為你把明亮打開，把幽暗合上，把幸福打開，把寂寞合上。
華煌茶歌
1
撥開山的迷霧，拂開云的遮擋，在天堂嶂深處，種下茶的詩行。
一行為平，一行為仄，平平仄仄，以風(fēng)來吟哦，以蛙來鳴唱，以一雙靈巧的手，來收獲。
2
月光如此安寧，灑下片片芬芳。我聽到了倏倏拔節(jié)的生長。幼弱的株苗，渴望生出油綠的翅膀，在清澈的空氣里，飛翔。
3
風(fēng)給背簍裝上一沓沓故事。等露水打濕睫毛，布谷發(fā)出第一聲啼唱，等彎彎的小路伸向你的腳邊，故事，就成熟了。
4
在細密的茶上彈琴，采下一朵朵嫩芽。你說你覺到了疼。
毋寧說是心的顫動。
你來自遙遠的他鄉(xiāng)。走過那么多的路，此刻，你用心把愛情量了，又量。
5
采茶姑娘，煮一壺清泉水，以華煌為韻，輕輕地將自己打開。
于是，星星開了，月亮圓了，歲月重現(xiàn)了勃勃的生機。
微微的苦澀過后，是綿長的蜜甜。
6
雨霏霏地下，下過了四十年。紅土地變得油亮，佳茗的芳香傳至海外。榮譽的小舟，曾一次次渡亮茶的河流。
7
云夢悠悠，塵世的念想太重。
在一盞茶里，看花謝了又開，流水拂了又滿。
看恬靜的炊煙升起，永遠保持著初心的模樣。
8
這浩大的茶田，在時空的村落茁壯生長。
以哲理，以真情，以希望。
根扎大地，輻覽四季。
挽住流云，挽住星月，挽住蒼穹那一抹濃釅的綠色。
惟一
走過天，走過地，卻怎么也走不過你。
繞過山，繞過水，卻無論如何也繞不過你。
你是天上的星子嗎？為何倏忽間洞見了我的隱秘又讓人甘心地沉淪？
你是深海的珠貝嗎？為何敞開你的心靈也打開我的心靈讓它無處逃避？
那一束圣光呵，像閃電裂開云朵有著微微的戰(zhàn)栗；
那兩汪注視啊，像秋風(fēng)橫掃落葉收入囊中，又帶著心碎的甜蜜。
一定是生命的史冊，遺落了某個章節(jié)，要在此刻得到補償。
是毒也要飲下。
是蜜也要吞下。
且不論結(jié)局或開始。
且不管幸?；騻?。
因為只有這一刻，這一刻的你是世界的惟一。
夢境
是春之雨水，夏之星空，秋之湖泊，冬之雪景。
我以蝶的姿態(tài)，翩行于有你的夢境。
我不驚聲，恐你倏然而去。我不迅疾，恐你流水匆匆。
如蜜，如飴。
賜懸崖以飛鳥，其鳴喈喈；賜凋敝以繁花，馨香成陣；賜蒼白以綺麗，云霞遍天；賜無助以力量，剛勇猛健。
你是我的王，而我，是佛前祈求千年得償夙愿的女子。
你是我的月，而我，是涉越萬里仆仆風(fēng)塵的微星。
我臣服于你，仰視于你。
沒有夢的人生，是貧瘠的；沒有你的夢境，是永存缺憾的。
想和你去看世界
想和你去看世界。
去看擎天一柱的天子山，去看清瑩見底的九寨溝，去看雪白的烏尤尼鹽沼，去看胖乎乎的土耳其棉花宮。
從漫漫黃沙到莽莽草原，從綠松石的湖水到金沙酒店的空中花園，從大洋那岸的格陵蘭島到絕世獨立的羅萊馬山，從荷蘭的郁金香到日本美麗的櫻花，從深不測底的黑風(fēng)洞到童話般的天鵝堡。
從春季到秋季，從蓊郁的夏到嚴烈的冬。
因你是我最親最愛的人。
牽著你的手，想和你去看世界。
從你的少年到中年，中年到沉沉的暮年。
在你的眼中看到我的眼睛，用你的心感受我的心。掬一捧月光的美酒，乘一輪火紅的旭日。
一路同行。
直到腳印烙滿滄桑，直到歡樂充填心房。
因你是我最親最愛的人。
直到浪漫地度過這一生，直到天堂說再會。
大井口
水是綠的水，山是青的山，林是綠的林，天是藍的天。
何況有，頭頂一輪碩大彤紅的朝日。
山石巖巖，或詭立，或斧削，或翹拔，或龜棲。
水從遠處行來，懷著一個故事。高潮處，珠碎玉濺，撲人臉面；平和處，則幽幽緩緩，漩渦漾漾。
涉水而入，清清泠泠。往昔俱已忘懷，而未來浩浩湯湯，不可停歇。
但最美的，是今日的人，今日的花，和今宵的月。
夾岸有核桃樹無際無邊，兼栗樹叢生。核桃青青如嬰孩拳，栗實茸茸如刺猬刺。
蝴蝶翩行至此，攜來一野芳菲，遠處正在上演，花之香與色的競賽。
蟬聲噪噪，被刻在了春秋里。
人在這一刻，顯得如此渺小，而又如此幸運。幸運的是，做了畫中人。
讀水累了，可沿彎彎曲曲的小徑上行，步入綠意深處，畫之深處。
仿佛永遠走不完，隨處都是你心靈的故鄉(xiāng)。
我知道，我已醉了。
金
是歐若妮閃亮的眼眸，輕輕撥攏黑暗，催開黎明。
當(dāng)金色的光線穿透千尺厚的壁壘，萬物即有了心跳。所及之處，奪目生輝，一片輝煌。
多少執(zhí)著的人開始跋涉，焦渴焦躁，以致衣衫襤褸，中途客死。又有多少的人得到了你，而沾沾自喜，癲狂失態(tài)。
但一切，不是你的錯。
只因你太高貴，太高潔，又太高雅。
是的，金是你。如同雪是白，水是綠，松，是永恒的青。
你堅貞如一。烈火淬煉了你，地動拷打了你，風(fēng)，又以時速百里的速度激蕩著你。
你初心如一。朗朗明月高照你，時光造化撫拂你，黑暗又以菩提之心佑護你。
你美麗如一。所有的人都傾慕，所有的人都認可，所有的人都追逐。
而你，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以純金之心，稱量世間百態(tài)，天下人情。
是誰創(chuàng)造了你？是誰賦予了你？又是誰，發(fā)現(xiàn)了你？
金，這么一個字，獨傲天下，萬侯爭奪。
郊景
這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它通向季節(jié)的深處。
麥子已完成收割，大地是赭色的空曠。柔軟的麥秸積在小路，泛著明明的光澤。綠翅的蚱蜢、黑亮的蛐蛐輕輕地躍起，彈奏這一張夏末的風(fēng)琴——秋將至，秋將至，今宵不容錯過，再來一杯甘洌的美酒，再來一次放肆的舞蹈！
野花依舊開得很野，將自己綴成大地鮮艷的花邊，蝶是翩飛的紐扣，左一下，右一下的。
風(fēng)涓涓地淌在天空。你不由笑了，它是這樣美好，貼心。它一陣疾馳，把不遠處的桑林攪動了，暮色也像被戳了一下，不遠的彌河跟著眨了一下眼。
坐在地頭，打開心扉仔細檢視。很多的日子流過了，可并不悲傷。天遠地大，未來也必定像一支曲子，悅耳怡心。
晚些，砂紅的夕陽會坐在桑丫，而后沉入河水；再晚些，一些星星會浮上來，抱住那一鉤純潔如嬰孩的新月。
雷霆
是兩片云與云之間的愛戀。
一生，能有幾回。偌大世界，萍蹤浪跡，遇見了，便轟轟烈烈，令世人不敢瞠目。
整個世界陷入了沉寂，只聽兩顆心在無比劇烈地跳動。那聲音，令膽小者喪膽，膽大者側(cè)立。不是誰，都經(jīng)得起這樣的熱烈。
黑夜亮如白晝。它來臨時，無聲無息，卻猛地一道花火，燃亮彼此。所有為之退路。它要在火熱的愛戀中燒掉彼此，焚毀彼此。那樣，才是融化，才是結(jié)合。
從不逃避，亦不必假惺惺地拒絕。因這天地太大，相遇的機會太少。
它是它自己的銘記。在濃云深處，在奔騰的烈馬深處。
它愛了那么久。天地一片荒蕪，除它之外。
這破壞一切的愛啊，這令人驚嚇的愛啊。必將以一場雨作為結(jié)束，釋放尚不能完全釋放的淋漓。那又是另一種熱情。
聽，雨聲滂沱，千斤砸在你膽小者的心上。你怕了嗎？面對這無畏果敢的愛你怕了嗎？
膽小者，愣在那里，直到鞋子浸了濕淋淋的水，也未能全部驚醒。
印象漁洋村
太陽如被打碎的蛋黃，松軟地穿過樹杈，一些流瀉下來，變成釅釅的云霞；云霞燒著了一個小丫的小辮，小辮一扭一扭地跑遠了，伴著清脆的奶聲奶氣的叫聲。
殘余的雪弱不禁風(fēng)地滴下來，打在推磨的老王身上。身影直一直，彎一彎，接著變成了一個有力的圈軋。
老牛不必去幫人分擔(dān)這副重擔(dān)，兩只角，頂一頂穹形的過洞，而后瀟灑地走去。牛，成了一個理所當(dāng)然的老者。
千年的古陶在哪里？千年的甲骨在哪里？一個男孩跑過，腳后跟甩出的泥巴，粘在頹墻上，無形中做了一種貼補。
茅草還在迎風(fēng)吹拂，眼前的山丘，曾經(jīng)有過頎長的身影；土和各種廢棄的生活用品還在金字塔似的堆積，偶爾一片破舊的紅布懸在上面，像扯著一面旗幟。
“天增歲月人增壽”的春聯(lián)裂開了花，“千里春風(fēng)順意來”的字樣執(zhí)著地露了出來。
長長的哈欠，顯示著一個人午睡的結(jié)束。他伸出頭，望望四合院，那棵木槿遒粗的干，該是冒了幾枚綠芽，春天，就要走過東墻，垂到書房，書房里放著幾支毛筆，該好好地畫一畫。
有人把胡琴拉出一陣嗚嗚的風(fēng)，吹翻了聽琴人的五臟六腑，眼淚嘩嘩地出來了；有人就喊：“等一等，等一等，讓老武家的唱上幾聲！”
漁洋村，像海潮一樣將浪頭慢慢退去，只留下了頹靜的生活和嶄新的凝望。
芭蕉
雨打芭蕉，滴下的，都是女子憂傷多情的心。
那是征鴻難寄關(guān)山千重的落寞等待。夜已闌珊，伊人懶去梳妝獨剪燈花。錦衾涼透香猊生灰，一聲苦嘆一任夜雨淋透小窗。
那是兩心相愛擦肩而過的悵然?；仨恍︼L(fēng)情萬種，我欲與君相知相攜，無奈風(fēng)吹彩云，更哪堪林外聲聲啼。
那是落花著意流水無情的恨意綿綿。新歡舊顏，樓心之月已謝幕，桃花歌盡黯然成泥。長夜漫漫無休，菱花鏡里形容消瘦。
甚至，那也是清照漂泊南鄉(xiāng)有家難回的串串淚痕。家國破碎浪跡萍蹤，大明湖畔聲聲呼喚在耳，藕花深處笑里成傷，一枕無眠夢里情緒惡。
雨霖霖，芭蕉葉層層密密。誰能解得開這今古之愁，誰能說得透那千折百轉(zhuǎn)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