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旗
摘要:從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塑造的人物形象、中外作家評論家的論述和現(xiàn)實生活中的若干事例等多方面看,“精神勝利法”是一種普遍的人性,“精神勝利法”有一定的現(xiàn)實合理性和積極意義,必將長久存在。
關(guān)鍵詞:阿Q;精神勝利法;現(xiàn)實作用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9324(2017)45-0082-02
說到“精神勝利法”,我們自然會想到阿Q。確實,阿Q是“精神勝利法”最合適的代名詞和代言人。但是,絕非只有阿Q這一個或這一類人才有“精神勝利法”?!熬駝倮ā本哂惺澜缧?,是一種普遍存在的共同人性。所謂“精神勝利法”,顧名思義就是在精神層面上的勝利。其特征是:對于客觀實際的失利、失敗,憑借主觀意愿進行寬解和疏導(dǎo),以調(diào)控、減緩乃至釋放自己的精神壓力、思想負擔(dān)和情感矛盾,達到心態(tài)情緒的平衡穩(wěn)定。
一、從《阿Q正傳》的創(chuàng)作意圖看
魯迅先生曾講過,他寫《阿Q正傳》的目的是為了“寫出一個現(xiàn)代的我們國人的魂靈來”,“要畫出這樣沉默的國民的魂靈來”,“作為在我的眼里所經(jīng)過的中國的人生”,從而對癥下藥,改造愚昧、欺瞞、麻木、健忘的國民性痼疾。魯迅先生將所見所聞,分散在社會各個階層、各類人物身上的“精神勝利法”的種種表現(xiàn)集中在阿Q身上,從而以小見大、以點帶面,全面而深入地揭示了國民性中普遍存在著的劣根性。以至于當小說還在《晨報副刊》上陸續(xù)刊登時,“就曾有小政客和小官僚惶恐,硬說是在諷刺他”。社會反響如此強烈,有人主動對號入座,正說明了阿Q似的“精神勝利法”所具有的廣泛社會基礎(chǔ)。
總之,通過阿Q這個典型形象來揭示普遍而廣泛存在的國民性痼疾,既是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所在,也為作品實際的社會效果所證實?!熬駝倮ā辈粌H阿Q有,而且全體中國人或多或少都有。
二、從《阿Q正傳》的人物表現(xiàn)看
作為統(tǒng)治階級在未莊的代表人物趙太爺、錢太爺,當初是何等的炙手可熱?。【瓦B阿Q說聲“我也姓趙”那也是絕對不會容許的?!皳屵M幾步”、“跳過去”就是一個巴掌:“你怎么會姓趙?——你哪里配姓趙!”根本不把阿Q放在眼里??墒牵坏┌喊了聲“造反”,準備“革命”了,他們就都嚇得魂不附體了,全失去了先前的“銳氣”不說,反而巴結(jié)、討好阿Q唯恐不及時:趙太爺主動招呼阿Q,秀才央求阿Q賣給自己“綢裙、襯衫”或者“門幕”,而且很懇切地說:“價錢決不比別家出得少!”假洋鬼子聽說外面“鬧革命”了,誠惶誠恐起來,但在表面上卻又假裝熱衷革命:先是盤起辮子以免被視為“革命”的對象,再是吹噓自己的“革命”經(jīng)歷。曾經(jīng)的“強人”們此時此刻判若兩人的表現(xiàn)以及他們對阿Q前倨后恭的態(tài)度,和當初阿Q的那些做法一樣,都是為了適應(yīng)、順從環(huán)境的改變,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投機鉆營假裝革命也好,裝模作樣自欺欺人也好,用在阿Q身上和用在趙太爺、錢太爺、假洋鬼子身上,其實并沒有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求生自保的心理,趨利避害的想法,完全是人之常情啊!阿Q那樣做就叫“精神勝利法”,趙太爺、假洋鬼子們那樣做,為什么就不是“精神勝利法”呢?
小D、王胡、管土谷祠的老頭兒等未莊的下層民眾,是否也有“精神勝利法”呢?有!阿Q“革命”后,“飛”回到土谷祠?!斑@晚上,管祠的老頭兒也意外的和氣,請他喝茶”,后來又給了阿Q一支四兩燭和一個燭臺。阿Q“中興”回到未莊,到了酒店的門前,“堂倌,掌柜,酒客,路人,便自然顯出一種疑而且敬的形態(tài)來”,對阿Q“有了新敬畏”,愈加“崇奉”起來?!鞍ⅰ璔哥,象我們這樣的窮朋友是……不要緊的吧?”不難理解,未莊的下層普通民眾之所以對“革命”了的阿Q刮目相看,紛紛主動殷勤示好,正是為今后的生活尋退路、作鋪墊而進行的感情投入,只有這樣,他們怕革命“革”到自己頭上的那種忐忑不安的心理,才能得到些許的安穩(wěn),取得“精神勝利”。
社會心理學(xué)認為,社會地位和階級的差異性并不能抹殺不同階層人物思想和性格的同一性。那種“一個階級,一種思想,一個典型”的說法,簡單、膚淺而片面,根本站不住腳?!鞍的復(fù)雜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中華民族傳統(tǒng)思想的復(fù)雜性”?!啊栋正傳》就是在更大的規(guī)模、更深遠的意義上,揭露‘國民性的痼病的……即使在今天,我們也不敢完全肯定地說:阿Q這面鏡子里沒有自己的影子”。論斷多么中肯??!
三、從中外作家殊途同歸的論述看
茅盾先生曾在《讀<吶喊>》里說:“我們不斷的在社會的各方面遇見‘阿Q相的人物。我們有時自我反省,常常疑惑自己也免不了帶著一些‘阿Q相的分子……我又覺得‘阿Q相未必儼然是中國民族所特具,似乎這也是人類的普遍弱點的一種。至少,在‘色厲而內(nèi)荏這一點上,作者寫出了人性的普遍弱點來了?!卑腿耍ㄍ跞问澹?、馮雪峰、何其芳等人也有過類似的論述。
在論述“精神勝利法”是人類共同的文化心理時,法國偉大作家羅曼·羅蘭的話特別深刻和精辟:“這部諷刺寫實作品是世界性的,法國大革命時也有阿Q。我永遠忘不了阿Q那副苦惱的面孔。”類似的論述還有:“拿阿Q作比方吧,只是名字是中國的,他的心理狀態(tài)是被奴役過的國民所共有的。阿Q這個人物我們在印度也看到過”?!棒斞杆茉斓陌這個典型人物,不僅中國有,其實美國也有,全世界各處都有。阿Q的‘精神勝利法在不少人的身上都有反映”。
古今中外大量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實踐證明,很多文學(xué)作品所塑造的人物的思想性格具有廣泛的包容性和巨大的概括力——盡管這些人物的國家、民族、宗教、地位、職業(yè)、文化、家庭等各不相同。阿Q如此,莫里哀筆下的阿巴貢,巴爾扎克筆下的葛朗臺,果戈理筆下的潑留希金,塞外提斯筆下的堂·吉柯德,等等,都如此。其守財、吝嗇、偏執(zhí)等思想性格都具有世界性,是一種廣泛存在、長期存在的共同人性。正因為如此,這些文學(xué)作品才能夠傳之后世,得到世界上不同國家、不同讀者的共同贊譽,作者因此名垂千古,文學(xué)人物的名字與形象因此永載史冊,成為俄國文藝理論家別林斯基所說的“永遠前進的形象”。
客觀地講,魯迅先生本來是為了改造中國的“國民劣根性”這個目的而刻畫阿Q的,他并無意借阿Q的“精神勝利法”來表現(xiàn)一種世界范圍內(nèi)普遍的人性。但是,由于他將思想的啟蒙性與人性的真實性、鞭辟入里的藝術(shù)性與洞若觀火的深刻性進行了深度完美的融合,才使得阿Q一旦從他的筆下“走”出來,其形象氣質(zhì)的概括力和思想性格的影響力,就不再局限于他創(chuàng)作之初的本意了,而是走出國門,成為全人類普遍存在的一種文化心理和性格特征。正是因為阿Q這個形象及其“精神勝利法”具有共同的人性,魯迅才在新文化運動中鶴立雞群、獨樹一幟,獲得了“世界文豪”的譽稱。
四、從現(xiàn)實生活的事例看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一個人生而在世幾十年,個人與家庭多方面的“先天不足”帶給人的種種遺憾、苦惱暫不說,僅僅就世道人心而言,不合理、不公正、不完美的事情、現(xiàn)象實在太多了,猜疑、嫉妒、失落、不滿、仇恨、埋怨、憤怒、懊惱等心態(tài)和情緒都是由此產(chǎn)生的。憑一己之力企圖改變這種現(xiàn)狀,無異于螳臂擋車,于事無補不說,反而會使自己頭破血流,從而更加抑郁苦悶、仇怨憤慨。面對這樣的現(xiàn)實怎么辦呢?“精神勝利法”不失為自我泄憤減壓、自我寬慰化解、自我調(diào)節(jié)適應(yīng)的有效方法,不失為息事寧人的處事哲學(xué)和得過且過的生存之道。由外在世界遁入內(nèi)在世界,從而求得一絲安慰和快樂,正如恩格斯在論述早期基督教的產(chǎn)生原因時所說,是“現(xiàn)狀不堪忍受,未來也許更加可怕。沒有任何出路……但是,在各階級中必然有一些人,他們既然對追求物質(zhì)上的解放感到失望,就會追求精神上的解放來代替,就會去追求思想上的安慰,以擺脫完全的絕望處境”。
毋庸諱言,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幾乎每個人都用過“精神勝利法”,“精神勝利法”其實早已內(nèi)化于心,積淀成為我們潛意識里化解矛盾、平復(fù)心態(tài)、宣泄情緒、自我寬解的有效方法。如比,兒女有了出息,考上了名?;蛴辛撕玫墓ぷ鳎改覆幻鈺幸庀蛲馊苏劶?、夸耀;跟領(lǐng)導(dǎo)、名人合的影,或他們的題字,常要擺放在辦公室或家里的顯眼處;不能開懷大笑的人有時會設(shè)想牙齒齊整后的美好情境;冤家仇人遭了殃,自己會幸災(zāi)樂禍;敗家傷心的家人丑事總要避而不談;東西被偷了,轉(zhuǎn)念一想是“蝕財免災(zāi)”;親人患病去世,朋友以“對他也是一種解脫”勸慰節(jié)哀順變;還有“大人不計小人過”、“好男不跟女斗”、“勝敗乃兵家常事”、“誰笑到最后,誰才笑得最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退一步海闊天空”等俗語,無不是現(xiàn)實生活里人們贏得尊崇、保全面子、寬慰自我、解脫痛苦的“精神勝利法”。
作為一個“人”,阿Q已經(jīng)死了。作為一個文學(xué)形象,阿Q永遠活著。作為一種處世哲學(xué)和普遍人性,阿Q精神,即“精神勝利法”人所共有,可以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