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r id="yyy80"></tr>
  • <sup id="yyy80"></sup>
  • <tfoot id="yyy80"><noscript id="yyy80"></noscript></tfoot>
  •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活喪

    2017-11-23 13:41:12李傳鋒
    長江文藝 2017年11期
    關(guān)鍵詞:村支書小兒子國民

    李傳鋒

    山坡上,有幾只鳥兒在打架,它們用尖尖的嘴、用利爪,俯沖撕扯,高聲咒罵,各不相讓。喜鵲嘰嘰喳喳吵翻了天,有些虛張聲勢,而兩只烏鴉可能是未婚先孕,迫不及待,就悶聲不響,埋頭苦干。

    平叔已經(jīng)看了一個時辰,起因是喜鵲先在這棵高大的樹頂上做了半個窩,今天突然來了兩只烏鴉,也想在這棵樹上做窩,這黑鳥恃強(qiáng)凌弱,不講先來后到的規(guī)矩。平叔就給他們解交:“不要爭啦,這樹大得很啦,各做各的窩呀?!笨此鼈儾宦牐终f:“旁邊那棵樹還好些,是我解放前栽的,算老干部了?!边^一會兒,就自言自語:“日怪!這村里人一家一家都往山下搬了,你們倒好,一個個跑回來了?”他嘆了一口氣,再說:“唉!爭啦斗哇,何苦呢?養(yǎng)兒有什么用???你看看我,養(yǎng)了兩個兒,就不曉得跑回來……”說到這里,老人的鼻子里就來了稀水,眼前也就模糊了。

    一只老舊的吊腳樓,偎在高山一隅,就像秋天的枯樹上被喜鵲遺棄的一只鳥窩,孤獨而無奈。原先,平叔還有幾戶鄰居,近幾年,陸陸續(xù)續(xù)都搬到鎮(zhèn)上去了,有的還進(jìn)了城。那被遺棄的老房子,有的要垮了,有的被野豬占了,就只剩下平叔這一只房子還能冒出些淡淡炊煙,這空巢里也只剩下一只老鳥,每天伴著這山這房這樹這太陽,一個能說說話兒的活人也沒有。

    當(dāng)村支書一行人爬上山來時,平叔正在一個黑乎乎的香缽前燒香,他在跟白虎神傾訴。他說:“白虎神啦,我求求您保佑我的兩個兒子,保佑我倆兒子都平安。兒呀,我是個沒有本事的爹,我笨!我無能!如果我有本事讓你們吃飽飯,你們肯定不會跑到外面不回來的!”他嘮嘮絮絮跟白虎神訴苦的時候,聽到有些動靜,一扭頭見幾個干部走進(jìn)了家門,嚇了一跳。平叔愣了一陣,急忙把白虎神扔在一邊,來接待客人。

    平叔的遠(yuǎn)祖是梯瑪,曾經(jīng)跟隨土司王田世爵去東南沿海打過倭寇,梯瑪神功代代相傳,平叔家中還保留著敬神的習(xí)慣。過早衰老的平叔一手拿了個缺腿的板凳叫支書坐,自己順勢就坐在門坎上。

    平叔抽著土煙,不敢主動對生人說話,只對村支書說:“你爹娘真是好有福氣喲,生了你這么個好姑娘,在外頭過著好日子,還曉得跑回來看爹娘。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段時間老愛做夢,在夢里,我夢到兩個兒子都回來看我了,還帶了好多糖果子回來給我吃。我只有一只雞,沒糧食喂,又舍不得殺,想等我的兒子回來了好殺給他們吃。”

    村支書年輕,就安慰平叔,說哥哥們在外頭工作,可能請不動假,等賺夠了錢就會回來的。說到了錢,村支書帶來的那客人就遞給平叔一個紅包。平叔沒有推辭,他怕一推辭就收回去了。他當(dāng)著客人就把紅包打開了,二百塊錢,平叔太需要錢了,村支書跟著也給了平叔二百塊錢。平叔一下子得了這么多錢,顯然很高興,他手顫動著把錢往胸口窩里藏,藏好了錢又開始傾訴,可能是太孤獨,養(yǎng)成了一個人自說自話的習(xí)慣,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一生,忍不住淚流滿面:“我這腿沒瘸的時候,還能上山種地,這幾年不行了。有時候給人家算命的時候,也有人開玩笑問我自己是什么命,我就和人家說,我的命根本不要算,生下來就注定我是個苦命人!從記事起,我記得的第一件事就是沒飯吃。要不是解放,我家地都沒得一垅,因為家里窮,沒有女人愿意嫁給我,我光棍一條,直到四十歲的時候,才找到一個寡婦,結(jié)婚不到半年,我的老伴就懷胎了!前后不到一年的時間,我的老伴就給我生了一個長把兒的?!闭f到老伴,平叔臉上現(xiàn)出了難看的笑容。

    村支書就給來客介紹,平叔的兩個兒子都大了,那大兒子是老伴帶來的。現(xiàn)在,兩個兒子都跑出去了,寨子里的人都說那兩個兒子不是東西。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哪里有兒子因為嫌棄家窮就跑的?媽一死,大兒子就先跑了,也不愿意和爹聯(lián)系了,他看不起這個爹,怨爹。平叔就和小兒子在地里種點苞谷和紅苕謀生活。由于他這個地方是高山,缺水,多年使用化肥,把地都種死了,離了化肥草都不長。平叔沒有什么錢來買化肥,別人家的莊稼長得青烏烏,他的黃皮寡瘦,現(xiàn)在靠種莊稼只能是餓不死人,農(nóng)閑的時候他就挖點山藥材,撿菌子賣,撿板栗賣,賺點油鹽錢,腿瘸了之后,就麻煩了。

    當(dāng)平叔欠身接過客人遞過來的香煙抽了幾口,才真正掙脫苦難的纏綿,終于聽明白面前站著的客人是縣里來的扶貧干部。突然來了縣官,他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害怕,有點像饑餓的孩子終于見到了娘,突然大聲哭叫起來,雙手在身上拍打:“這日子沒盼頭了哇,一眼看到底了,這房子要垮了,兒子也不回來,腿瘸了也沒錢醫(yī),我這日子沒盼頭了,我這輩子沒盼頭了哇?!贝蠹胰珱]料到平叔會來這一手,都有些不知所措??腿说共患?,又遞給他一支煙,點了火,問:“老人家,今年多大年紀(jì)呀?”“甲申的?!笨腿藢鬃佑嬆瓴皇欤涂粗逯?。村支書其實也不熟,只說:“今年六十八?!?/p>

    歲月風(fēng)霜,平叔牙掉了,頭發(fā)白了,皺紋滿面,看起來有七八十歲了。他平日只能跟樹說話,跟石頭說話,跟天上飛過的鳥兒說話,找蟲子說話,跟神仙說話。所以,當(dāng)他自言自語時還流暢,一旦面對生人,說話反而結(jié)巴了。

    來的扶貧工作隊員是個博士,不知道他博在哪方面,他拿了個照相機(jī)對著平叔咔咔地照,平叔就把動作收斂了些。等平叔完全平靜下來,博士就和他聊天,問他現(xiàn)在身體怎么樣,說這山上風(fēng)景美,空氣好。倒是陪同的村干部有人沉不住氣了,嘀咕道:“他狗日的兩個兒子都在外面賺錢,不肯養(yǎng)活爹,把責(zé)任拋給村里,拋給政府!”村支書也說這是個難題,他一不是軍烈屬,二不是孤老,三不是殘疾人,不屬于民政優(yōu)撫對象。博士就問,他的腿都瘸了,還不算殘疾人?有人說,他沒辦殘疾征。博士說,沒辦證也是殘疾人啦。有人答,上面要證。博士問,知不知道他兒子的電話?有人說,三天一換,兩天一變,知道也打不通。

    平叔不管這些,只要有人聽,恨不能把平日積攢的話都說出來:“現(xiàn)在的國家對我真是好,比爹好比兒子好,知道我的窮日子過不下去了,國家白白給我送錢用,我兒子都沒有這樣孝敬過!如果不是國家?guī)臀遥铱隙ň宛I死了?!贝逯姴┦渴莻€好性子,膽子就大了起來,她插話:“依我說,就應(yīng)該追究他兒子的法律責(zé)任。否則,大家都這樣,都把娘老子丟給政府,那還養(yǎng)兒干什么?”有人說:“子不教,父之過,他自討的。”有人說:“他不耕不讀,無以為家?!辈┦柯犃诉@話,就對大家說:“我看,一切的根源還是因為貧困,要解決這些問題,首先還是發(fā)展生產(chǎn),只有發(fā)展生產(chǎn),才能讓農(nóng)民真正脫貧致富?!?

    一行人陪在平叔身邊,腿都站酸了,有人就給村支書使眼色,村支書就對平叔說:“平叔,縣里領(lǐng)導(dǎo)是專門來白虎寨了解情況的,他還要去看看別處,下一次再來聽你說話好不好哇?”博士擺擺手,說:“再聽聽,這都是老人家的心里話,平日沒人聽?!逼绞逡呀?jīng)沉浸在他的世界里:“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挨到過年,活到七十歲。我也不知道我的兒子到底在哪里,小兒子去年倒是回來過一次,還帶了個女娃,只住了一晚上,那個女娃子堅決要走,從此再沒回來過。如果我的兒子能聽到我說這些,我想對他說:“兒啊,你們也都是幾十歲的人了,也不知道給我生了孫子沒有?我希望你們能回來再看我一眼,我這個當(dāng)?shù)囊彩强焖赖娜肆?。兒啊,你們能聽到我說的話,就帶上你們的媳婦回來看看我,在我咽氣后你們能把我抬出這個家門和你媽埋在一起,我這一輩子也算是有個結(jié)束了……”

    平叔的講述仿佛創(chuàng)造了一種氛圍,讓聽眾進(jìn)入了劇情,離開平叔家,過了山崗,走了很遠(yuǎn),大家的心情還很沉重。博士感慨尤其多,他說:“我們上上下下都在昏天黑地地忙啊,開會呀,沒完沒了地發(fā)文件,填表,我們忙的這些究竟是為了什么呢?就是為了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闭f完這話,博士沉思了一陣,對村支書說:“一個老人住在這孤山野嶺,不可能脫貧的,可以考慮搬遷到中心村去?!?/p>

    正在大家為平叔的事傷腦筋時,平叔的小兒子突然回來了。平叔的小兒子有大名,叫田國民,從小就長得白白凈凈,機(jī)靈可愛,跟他哥哥一樣,本是一塊讀書的好料,只可惜投胎投錯了地方,生下地不滿半歲,娘就死了。大兒子等把媽埋了,就責(zé)怪是后爹沒及時送醫(yī)搶救才弄丟了媽的命,任平叔如何解釋,他都不依,并且憤然離家,放假也不回家。小兒子又太小,平叔沒有能力來撫養(yǎng)這個嗷嗷待哺的嬰兒,一個大男人抱了去山前山后討奶,討不到奶就把洋芋果煮了壓成泥,用指頭往他嘴里塞。

    一天,山里來了一對城里夫婦,買了衣服奶粉,要接娃娃去享福。也是出鬼,這奶娃子見了這對夫婦就沒命地哭,平叔說,怕是這娃兒沒有享福的命。從此,平叔屎一把,尿一把,一棵草兒一滴露水,田國民居然長大了。平叔沒有辦法因材施教,更別說什么培優(yōu),只能進(jìn)行放養(yǎng)。五六歲時,該學(xué)著干些活兒了。平叔是白虎寨里的老把式,想把一身種地的本事傳給小兒子,讓他先學(xué)放牛,結(jié)果連人帶牛丟了幾天才找回來;平叔帶他去地里給苞谷扯草,他把苞谷苗給扯了;再大些,讓他去學(xué)鋤地,他兩腿并站著,舍不得下腰,他鋤過的地,太陽一曬,苗先死了。平叔大罵一陣,說:“我看你狗日的往后吃什么喲!”

    小兒子不會種田,也不想種田,讀書也不成,不久,鄉(xiāng)下的學(xué)校撤并,好老師都跑進(jìn)城了,平叔沒有能力送兩個兒子進(jìn)城讀書,大兒子初中剛畢業(yè),就出門打工去了,田國民小學(xué)沒畢業(yè)也外出闖蕩江湖。在都市里學(xué)得的知識比在學(xué)校里多得多。他大開眼界,發(fā)現(xiàn)很多東西的地區(qū)差價很大。他不再給老板打工,他要給自己打工,他收香菇,收山野菜,收板栗,這些山貨土產(chǎn)在山里不值錢,一運進(jìn)大城市就值大錢。他一收好幾車,有賠有賺。過去把這叫投機(jī)倒把,現(xiàn)在卻叫市場營銷,田國民搞市場營銷,要大力發(fā)展社會主義城鄉(xiāng)經(jīng)濟(jì)。

    兩個兒子不在身邊。平叔一人種地一人吃,很舒服了幾年。他就把所有的積蓄用來給自己做了一副壽材。壽材就是棺材,簡稱之為“木”,村里人請木匠打棺材叫“合木”,這“木”底子用的柏樹,墻子用的是紅心杉,紅漆響堂,外表刷黑漆,前后刷了三遍,用了十三斤生漆。兒子不回來,就給來世修一個好房子吧。

    “木”終于“合”好了,平叔突然想試睡一下,聽說睡了木,腰不痛的。木匠三腳兩手就把那黑棺的蓋揭了,平叔吃力地爬進(jìn)棺材,然后慢慢放下身子,把自己仰躺在那長方形的紅木盒子里。木匠問:“伙計,感覺怎么樣?”“好,可以。”木匠哐一下把那棺材蓋子蓋了。平叔睡在棺材里,眼前一片漆黑,思想就開了小差。老伴當(dāng)年沒有這樣躺在棺材里就被埋了。你不怪我吧?在那邊還好吧?還是一個人?沒有找個“情況”?夜晚有人陪你說話兒嗎……等木匠把惡作劇唱完,把平叔弄出來,他已經(jīng)分不清陰陽了。

    安閑的日子沒過幾年,平叔就遇到了麻煩。先是上山去弄柴,一腳踩了別人放的野豬夾子,把腿給弄斷了。他找人弄些草藥敷了一陣,風(fēng)濕又發(fā)了,從此成了瘸子。地是種不了了,平叔就東挪西借度日。他早就想續(xù)根弦,或是找個“情況”,也好有個人洗衣做飯,可是,村里的年輕女人都進(jìn)了城,年紀(jì)大的有兒有孫,不肯離家?,F(xiàn)在,誰還肯來一輩子侍候瘸了腿的平叔。平叔想喊一個兒子回來,這才想起這兩個東西已經(jīng)好幾年沒和家里聯(lián)系過。去村里問,也沒人知道他們的行蹤和地址。

    田國民這次回山里來算得上是衣錦還鄉(xiāng),雖然還是個光桿司令,但已經(jīng)不是村里那個追狗攆雞的小痞子了,他上身穿著花格子襯衫,下身是女式九分褲,手里拿著“大蘋果”,說起話來夾著一些半調(diào)子廣東腔。老村長覃建國大發(fā)感慨,說,你看,年輕人出去闖闖也好。誰說不會種田就沒飯吃,現(xiàn)在是不種田的比種田的吃得還油,穿得還光。

    聽說田國民回來了,討債的人接二連三就上了門。來要的多半是他爹的陳年舊賬,這小子倒也不耍賴皮,只要身上能搜出錢來,他就還,但有一點,他死活只認(rèn)還一半。問他為什么只還一半?他說,我這是依法辦事,錢是爹借的,爹是兄弟倆的,債當(dāng)然要二一添作五,一人還一半,另一半該我哥來還。他哥多年前出去了,開始還打個電話,后來就斷了,有人說他在一個有錢人家上了門,那家人不認(rèn)這門窮親,有人說他是在搞傳銷,是死是活不知道,反正一直沒回過村。債主一想,這欠賬本已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現(xiàn)在能得到一半,總比一分錢沒得到要好,債主也就認(rèn)了。

    小兒子回來了,平叔每天給白虎神裝香磕頭也就懶散了,他的肚子不再天天挨餓了,嘴里也不再流清水了,他找小兒子說話,狗東西愛答不答。他給小兒子獻(xiàn)殷勤,小兒子竟然說他討厭。你狗日的回來跟不回來不都一樣!他就開始謀劃另一件事,他最害怕的事就是怕死在屋里沒人管,被蛆蟲吃。兒子回來了,照說該了卻了這樁心事,但知子莫如父,他料定這小兒子還會再跑掉,所以,他就想抓緊時間把自己的后事安排好。最近,村里有人回來給老爹修墓立碑,大五廂,黑色大理石的碑面子,氣派得很。那樣的氣派平叔自知享受不到,對門的鮑玉富年紀(jì)輕輕就給自己打了一通生祭碑,碑立著,只把死期空著,把墓穴敞起。平叔去看過,不大不小,很是羨慕。

    一年前,平叔就按照神仙的指點,撐著個小板凳在山灣里為自己物色到了一處吉穴。就在那有鳥窩的大樹邊,那塊地大約有三分地,是洪家讓的,平叔用一塊五分熟地和他換了。誰知道沒換多久,洪家一家子就搬進(jìn)城去了,這讓平叔憤憤不平好久。

    選好了吉穴,平叔就在吉穴周圍栽了幾棵青葉子樹。天晴的時候,他爬上山去,在那塊地上仰天躺一會兒,他要體會一下死之后住在那吉穴里的感覺。有時候,他會一直躺到太陽落,星星起。這里地勢比較高,滿天的星星又大又亮,小兒子當(dāng)年要他給摘星星,沒想到這里是可以伸手去摘的。從這里能看到大樹上的鳥窩,烏鴉和喜鵲打過仗之后各占一棵樹,各做了一個窩,最近大約在抱蛋,不再吵鬧。從這里還能看到公路上跑的汽車,能看到山下村委會的藍(lán)球場,能看到新修的衛(wèi)生室,能看到村長賣酒的小商店,能聽到狗叫。聽說村里還要安路燈,晚上走路不用打火把了。難怪一家一家都跑下去了,都去“城鎮(zhèn)化”了。平叔感到無助,越發(fā)放心不下死后的日子,在那邊不知搞不搞城鎮(zhèn)化?搞不搞火化?他怕燒,死了還燒掉,那不痛嗎?

    他要田國民趕快拿錢出來給他打墓碑。田國民說,死了再說。平叔說,死了就來不及了。田國民說,這事還得跟哥商量。哥杳無音信,等于不商量,平叔就尋死覓活。皮扯不下來,平叔就想得到村支書的支持,平叔討好似的對村長說:“還是你們共產(chǎn)黨聰明,只讓生一個娃,我要是早知道是這樣的結(jié)果,我也去入了黨,只生一個?!贝逯鴧s說:“生一個少了,現(xiàn)在讓生兩個。你老有兩個,不多不少,是模范哩?!逼绞逍闹芯鸵魂嚰聞樱瑸樯@個老二,害得我那可憐的老伴也死了!跟大兒子也生分了,把我一個人甩在陽世上這么多年,像一只落單的老烏鴉。

    小兒子不肯給老子打墓碑,支書也沒得法。金錢世界,沒錢,你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正在這時候,村里又開始評“低?!保芏嗳苏f這次給平叔一份,也有人反對,說他有兩個兒子,憑什么給?低保是給最困難的人以生活的最低保障,每月55塊錢。平叔知道,從盤古開天到如今,從皇帝到總統(tǒng),再到主席,只興收皇糧國稅,偶然發(fā)點救濟(jì)糧,但從來沒給老百姓發(fā)過“低?!保€月月給發(fā),發(fā)工資似的。平叔把這錢拿在手中看了很久,不知這錢用不用得長。

    買一包鹽,只要幾元錢,油一壺,十幾元,最便宜的米買一袋,辣椒,自己有。拿了幾個月“低?!保钣辛吮U?,平叔就底氣十足了。他對小兒子說:“我現(xiàn)在有中國的低保工資了?!彼徽f國家的,他愛說中國的,中國的!更精彩的是后一句:“老子不怕你跑了!”他說這話時,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愜意,有一種挑釁味兒。沒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兒子淡淡然說:“那你就去找中國跟你打墓碑,你不要找我纏了?!逼绞逑氪蛐鹤右粋€耳光,等他把手揮到半路,就被那狗東西給接住了。說說不贏,打打不贏,他想了想,就拉了小兒子來找村支書斷案。

    平叔坐下去容易,站起來很吃力,他大聲說:“支書,我小兒子歪糾,你給我評評理?!边@小兒子比村支書小不了多少,他把染成了金黃色的頭發(fā)朝后一揚,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村支書聽了投訴,就勸平叔,說:“這好日子才開頭,要好好活著,不要去想死的事,死還早著哩。我們正準(zhǔn)備在中心村給你修新屋、洋房子,到時候搬下山來住,又熱鬧又方便!”

    平叔聽說要給自己在山下修新屋,還是洋房子,不免心中一動,就說:“叫化子也不想死哩,但我窮怕了哇,我苦怕了哇,現(xiàn)在不說定,他們真的就不管我了哇,死在堂屋里都沒得人埋呀?!?/p>

    博士了解平叔的心事,說他是被生活壓垮了的老人,一時半會無法重新樹立起信心和勇氣。最好的辦法,就是順從他的心意,來慢慢撫平心底的創(chuàng)傷。村支書聽他說得有些理,就同意。但是,田國民還是強(qiáng)調(diào)爹不是他一個人的,他哥得承擔(dān)一半,哥不回來,這事談不攏火。村支書說:“那你哥就負(fù)責(zé)打棺材的錢,你負(fù)責(zé)打碑造墓。”田國民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說:“那要是我搞了他又不搞呢?要搞得同時搞?!庇龅搅蒜枘孀訖M絆筋,村支書也把他沒得法。

    夜鴉在這個山頭叫幾聲,又跳到那個山頭叫幾聲,灰鸮利箭一般刺穿晨霧,把嘯聲拉得老長老長。平叔睡不著覺,又無法和這些猛禽說話。慢慢的,平叔感到,原先只以為沒飯吃是世界上最難受的事,現(xiàn)在突然感受到還有比沒飯吃更讓人難受的事。村子突然消失了,沒人和你說話了,好多天見不到一個人影。除了天上的鳥兒,地上的蟲子,見不到一個活物。他就想到了從前的狗、貓、雞、牛、豬。要是老伴在世,這些家里都有。如果家里都有,那兒子還會跑嗎?

    縣里的錢撥下來了,村支書對田國民說:“給你家修新屋,房子由公家修,地基歸你們自己打,搞牢實些?!毙鹤诱f:“你們要修你們修,我不搞?!贝逯f:“打地基預(yù)算有一萬塊錢,你打就把這錢讓你賺?!毙鹤舆€是不搞。村支書就生氣了:“這里是你的根基,不只是為了你爹,你這個混蛋!”

    田國民去縣城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忽然滿臉堆上笑容對爹說:“爹呀,我們來整一次酒吧。”平叔顯然對整酒很有興趣,就問:“你又沒接媳婦,有什么酒好整?”“你就說你滿了八十歲,我們整壽酒?!薄捌ǎ阒湮??我還只七十不到,怎么就八十歲了?”“那就整個跳喪酒,跳活喪。你自己看著整,你百年之后我們就照著辦,哪些地方要改進(jìn),你當(dāng)場說,只要你說得對,我們就照你的辦!”

    聽說平叔要整跳喪酒,跳活喪,稀奇!村里老人都說田國民成了大孝子哩。老支書覃建國卻說,這小子怕是想借整酒收人情錢哩,這么多年,他們家只有送情的份,只出不進(jìn),自己沒整過一次酒,也是該整整。

    對跳活喪最踴躍的竟然是扶貧隊的博士,博士是從大城市下來支農(nóng)的知識分子,博士寫論文時知道武陵山中有“跳活喪”的習(xí)俗,卻從沒見識過,現(xiàn)在讓他給碰上了機(jī)會,豈肯輕易放過?他去見了平叔,又和田國民談了很久。他說:“你家多年沒辦過大事,我支持!我要請人來攝像?!碧飮裾f:“那不行,要是在電視上一放,還說我搞封建迷信,要罰款哩。”博士說:“這你放心,上面要是有人來問,你就說是我讓搞的,我這是在搶救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碧飮裾f:“你又不是縣長,誰怕你?”博士說:“縣長我認(rèn)識,我有辦法說服他。我還要把‘滿堂音劇團(tuán)請來唱戲?!碧飮裾f:“那請不起的,幾千塊錢搞一場。”博士大包大攬,說:“田國民你就只當(dāng)好大孝子,劇團(tuán)算我請的,我送一臺戲給你老爹祝壽如何?”這事當(dāng)然劃算,只有傻瓜才不搞。

    博士果然有辦法,他把劇團(tuán)請來了,把道士也請來了。劇團(tuán)是全縣有名的“滿堂音”小劇團(tuán)。這個劇團(tuán)有些歷史,很受群眾歡迎,得過文化部的“烏蘭牧騎”獎,有一個名人給他們題過詞:“一支輕騎走四寨,滿堂好音動八方?!薄皾M堂音”一來,充氣的紅彩門一搭,果然驚動了四面八方。

    夜色中,山間出現(xiàn)無數(shù)火把,電筒,星星點點,慢慢匯成長龍,彎彎曲曲向平叔家住的山上擁來。其中很多人是原先的鄰居,他們聽到消息,說還住在山上的平叔要跳活喪,心中都突然冒出一種情懷,動了鄉(xiāng)愁,恰好時近清明,便想借此回來祭祭祖,既是一種牽掛,也是一種告別。

    這個村沒通電,有人抬來了柴油發(fā)電機(jī),大電燈泡一安,照亮了半邊天,那些蚊子、飛蟲都朝燈光里撲,前仆后繼,視死如歸。那機(jī)器里的鑼鼓喇叭驚天動地,回聲陣陣,大樹上的喜鵲烏鴉都噤了聲。只有猴子在山尖上時不時吼幾聲。首先是老支書家的那條狗帶頭沖上山來,各家的狗都跟著跑來助陣,圍著喇叭狂吠。接著就是一群留守的孩子,追著狗而來。

    田國民請金幺爹當(dāng)“都管”,都管就在廂房設(shè)了桌子,放下一包煙,請人坐在那里收錢記賬。平叔家中早有一本賬,某年某月誰家接媳婦,送了50元錢,誰家生了兒子,送了20個雞蛋,誰家死了老人,上了100元情。小兒子讓爹把賬本拿出來看了一遍。這一次,很多人是來還舊情的,關(guān)系深的,你送去100,還回來就200,關(guān)系一般的,送去是50,還來還是50。像平叔這種家庭,能把送出去的再收回來就很不錯了。新賬得記清楚,以后得還。

    白虎寨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在家門口看到“人大戲”了。老人們對平叔的“活喪”最為關(guān)心,孩子們則對看戲更感興趣,管他唱歌、跳舞、柳子戲、儺愿戲、皮影戲還是猴把戲,鑼鼓一響,腳板子就發(fā)癢。

    平叔的房子在這山里算是有些年代了,是栗樹做柱杉木裝壁蓋著布瓦的吊腳樓,年久失修,就像一個久病的老人,但還頑強(qiáng)地站立著,像一只老熊舍不得離開最后的一片林子。幫忙的人從屋后竹園里砍了幾根高而粗的金竹桿豎在門前,做成靈幡,這法事做幾天就要豎幾根靈幡。靈堂就設(shè)在堂屋里,舊屋一丈二的開間,不大,放下棺木之后就很擠,道士們已經(jīng)在靈堂里掛起了花花綠綠的神像,寫了表,畫了符,去房屋各處貼了。

    大大一個“奠”字,黑墨還在流,這字是博士寫的,有些書法的功力,有學(xué)生把“奠”字大聲認(rèn)成“莫”,“莫”就貼在黑棺頭正中,把陰陽兩個世界隔開來。晨霧遲遲不肯散去,這氣氛就很有些天上人間的味道了。

    “亡人”未亡,平叔興致很高,他想找一件新的衣服穿穿,找了一陣沒找到,腳上的破鞋沾滿了泥,博士急忙把自己的新球鞋給他穿上,又在那黑棺頭之前放了一把靠椅,讓平叔坐上去。平叔卷了一支大喇叭筒葉子煙拿在手上,偶爾吸一口,吐一下口水,臉上笑得雙眼都瞇縫了。他擺著樣子讓博士給他照相。一只孤獨的巖鷹在高空盤旋,盤旋,對山間的熱鬧不以為然,偶爾發(fā)出一兩聲凄涼的嘯叫,但電器發(fā)出的聲響蓋過了一切。平叔在品味著自己的節(jié)日。

    打一通鬧臺鑼鼓,恭請各路神仙下界。神仙界說不定也在整頓作風(fēng),一接到邀請,不再討價還價。各路神靈到了就升帳視事。平叔看著幾個年輕的道士跟著老道士念經(jīng)。這些年輕的道士大都是鄉(xiāng)村輟學(xué)者,有的小學(xué)畢業(yè),有的是初中生,根本就不懂什么佛教道教,他們連伙居道人都算不上,跟了師傅當(dāng)孝子,做法事,裝模作樣念經(jīng),跟外出打工一樣。他們畫的符有誰認(rèn)得呢?他們念的經(jīng)文有誰聽得懂呢?或者說有誰需要認(rèn)得?有誰真想聽懂呢?他們知道哀家要的也就是一種形式,一種氣氛,你總不能讓哀家冷冷清清吧,默哀三分鐘又不習(xí)慣,也不能讓孝子去長哭三天三夜聲嘶力竭吧。從這一點來說,鄉(xiāng)村的民俗其形式就遠(yuǎn)比內(nèi)容重要。

    田國民今天收拾得比他爹還整齊。他忙進(jìn)忙出,見了生意人就拍肩膀,見了長輩就遞煙。說媒的人都在他身上多看了幾眼,人人夸他是個大孝子。父子倆多年來所受的冷眼、多少的自卑,都被道士們的仙樂給融化了,或多或少的懊惱、歉疚,都被一陣陣鞭炮炸得粉碎。平叔心中還生出一些父子間的依戀之情。

    來了不少人,田國民多年不走親威,很多認(rèn)不得了。凡是有人來吊孝,孝子應(yīng)當(dāng)上前跪謝的,田國民做出很忙的樣子,來去匆匆,加之今日的“喪事”有很大演習(xí)的成份,所以,孝子跪謝的事也就免了。客人們給“亡人”磕頭也就是對平叔問一聲好,有些敷衍了事。要是真辦喪事,上了禮的,便會有人送上孝布,近親后輩就趕快把孝布帶在頭上。打過招呼,然后吃茶抽煙,找地方去坐,和熟人打招呼。有幾處牌桌上已經(jīng)圍滿了人,嘩啦啦洗麻將,不準(zhǔn)賭博,大家就打小麻將,一塊錢一盤;打撲克的在吆喝著趕豬,打雙升,也打點小錢,都說不帶點彩玩得沒滋味。流水席在不斷地開,來的人都自己去找地方坐席,喝酒自己去塑料壺里倒,跟喝水一樣。

    從前,辦紅白喜事,最難的就是辦席,殺豬、剁柴、推磨、借桌椅、打豆腐、請廚師,要很多人幫忙,如今這些東西都能去鎮(zhèn)上買到,鎮(zhèn)上還有了紅白喜事服務(wù)隊,廚師桌椅酒菜一應(yīng)俱全,主家只認(rèn)掏錢就行。從前,都窮,能吃,三碗飯,還見肉就搶,滿桌飯菜吃得精光。如今大魚大肉,一席開過,盛下一半,平叔看了心中絞痛。

    到處在喧嘩。平時沒地方說的話,現(xiàn)在有了傾訴的對象,東山的土地南山的菩薩,大家盡情地說個沒完。特別是從村子里搬走的人家,這次回來,就特別興奮,到處看,見了鄉(xiāng)親特別親熱。博士也精神亢奮,他對眼前的一切如獲至寶,扛著攝像機(jī)到處拍。見有人拍照,道士們就格外賣力,把鑼鼓敲得有板有眼,把經(jīng)文念得抑揚頓挫。博士拍了道場,廚房也拍,廁所也拍,牌桌也拍;狗要拍,老人要拍,美女更要拍,被拍的人就羞澀躲閃,好奇的孩子追著看熱鬧。有的老人不讓拍,怕把魂給攝了,聽說拍一次要少一截陽壽,這好日子才開個頭,誰肯折壽?

    從前,白虎寨辦喪事,孝子最少得哭三天三夜,喉嚨嘶啞了,眼睛紅腫了,根本就哭不出來了,親戚就來陪著哭,也是時斷時續(xù),哭到最后,氣氛就不很熱烈了。如今,居然出現(xiàn)了代人哭喪,你給他錢,他上山來幫你當(dāng)孝子,哭爹哭娘,哭訴二十四孝,哭得哀天哀地。他們往機(jī)器里塞進(jìn)一張片子,只卡拉一下,就OK,大喇叭里就沖出來驚天動地的哭喪歌?,F(xiàn)代化的機(jī)器終于把孝子們從艱難的長哭中解放出來了。聽說山下有一戶人家,為一筆財產(chǎn)鬧得生冤死仇,三個兒子弄得爹媽像討飯的。前不久,媽死了,村里人沒幾個愿意攏堆來幫忙,三個不肖子就想在鄉(xiāng)親們面前顯擺一下,一人請了一班哭喪的,三個班子打擂臺,對著搞,硬是把全村的雞呀狗哇豬牛羊都嚇得全跑到山上躲起來了,剩下的一個老爹也經(jīng)不住鬧騰,心臟病發(fā)作死了。

    用塑料皮做成的彩色拱門,粉紅色,用鼓風(fēng)機(jī)一吹,就像那叫驢子胯下的槌子,一挺就豎起來了,高如門樓。這樣的彩門豎了好幾個,本來應(yīng)該是黑色或是白色,人家只有紅色,是專門辦喜事的,平叔這活喪也可以叫白喜事,田國民也就同意了。能唱歌的機(jī)器真是受歡迎,不但死人歡迎,活人也歡迎,而且很快得到了普及,不但普及,還推而廣之。生了孩子、結(jié)婚、整壽酒、上學(xué)、參軍、升官、彩票中了獎,豬仔下得多,凡有喜事都用這機(jī)器,把那個什么“我們走在大路上”、什么“百鳥朝鳳”、什么“干一杯”的,還有什么“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什么“冬天里的一把火”,再放鄧麗君,放李玉剛,一個一個唱得落花流水。

    今天辦的是活喪,“亡人”平叔就活生生笑瞇瞇坐在那里,慈祥而寬容。有幾只蚊子落在平叔手上,平叔很溫和地看了看,沒動,也沒去拍它們,還說:“吃吧,吃吧,我老了,沒血哩?!逼绞搴苁苡?,坐了一陣,相也照了,煙也抽了,口水也吐了一地,就聽?wèi)蛭?。他從小愛看皮影戲,現(xiàn)在不容易看到了。他曾經(jīng)有過雄心壯志,要賺很多錢,要修很大的房子,要給兩個兒子娶媳婦,生一桌孫子,每次整酒都要請大戲。誰知道,老伴產(chǎn)后病死了。村里沒有衛(wèi)生室,也沒有公路,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死去。

    這邊的衰樂還在唱,那邊戲臺子上的歌聲還在飛揚,村支書來問平叔:“你滿意不?”“滿意滿意。”“那還想不想死?”“這次死過了我就再多活幾年?!薄昂猛郏℃?zhèn)上的新房子快修好了,你就要到鎮(zhèn)上去享福了哇?!薄昂?,好。”平叔其實不想離開老屋場,這里留下了太多的東西,一時半會割舍不掉。

    人山,人海,趕集,放炮,神仙唱歌。突然,一陣大風(fēng)吹過,把一根靈幡吹斷了。掌壇道士一驚,道士們?nèi)脊虻乖谏裣袂澳罱?jīng)。都管金幺爹急忙叫人去把靈幡豎起來,不讓聲張。場壩子里有一棵迎春樹,樹葉子都還沒長齊,鮮艷的花朵卻開得十分燦爛,這是白虎寨初春的第一樹迎春花。

    吃罷飯,大家就把靈堂屋前的場子清開,人群都圍到花樹下來,這棵迎春樹已經(jīng)在這里生長了幾百年,它見慣了人間的哀愁和歡樂。聽說要跳喪了,劇團(tuán)也停了家伙,演員們都跳下了臺子圍到花樹下來,他們很少看到過跳喪。

    博士此前幾天幾夜沒睡覺,精神好著呢,他翻看《太平廣記》,找到了有關(guān)“五溪蠻,父母死,于村外閣其尸,三年而葬,打鼓踏歌,親屬飲宴舞戲……”他又核查唐人樊綽的《蠻書》:“巴人祭其祖,擊鼓而祭,白虎之后也?!币娏诉@些記載,他確信這種跳喪的風(fēng)俗歷史是十分久遠(yuǎn)的,只是這跳活喪是何時興起來,不得而知。

    博士問金幺爹:“下面還有些什么內(nèi)容?”金幺爹故弄玄虛:“多著哩,好看的還在后頭?!?/p>

    博士就對都管大聲說:“你們只管原汁原味地搞哇!”金幺爹就對著平叔高喊一嗓子:“老伙計,我們今朝來好好地陪你玩一天?!?/p>

    幾支牛角同時吹響了,鼓點咚咚,鞭炮轟炸,大家齊聲喊:“撒憂兒嗬!撒憂兒嗬!”一時間,山鳴谷應(yīng)。平叔的腿腳不方便,無法擠到花樹下去,他仿佛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從陰間走了一遭,已經(jīng)變成了游魂,飄蕩到陽世來了,這是什么地方?這是哪家辦喜事?又是哪一個老朋友走了。

    歌師一面擊鼓,一面就起了板:

    “嗚呼哀哉嗚呼哀 ,

    連喊三聲嗚呼哀 ,

    人死如同一捆柴,

    倒在地上不起來,

    哭的沒得唱的好,

    跳腳擺手玩起來!”

    悠揚而又深沉的古歌聲中,一幫人迫不及待進(jìn)了場,張二叔、王二叔是一定要上場的,都無隊長也上了場,他們做出各種造型:猛虎下山,燕兒撲水,牛擦癢,狗連襠,鷂子翻身,他們玩出各種花樣。有的年輕人在專注地看老人跳喪,有的年輕人眉來眼去,在人群里找自已的相好。金小雨擠在人叢中,他故意擠在秋月身后,悄悄用手指去戳她,秋月回頭一看是小雨,也就站著不動,讓他戳,小雨見秋月不動,就有些放肆地往她身上擠,恨不能把身體的一部分?jǐn)D進(jìn)她身子里去。聞著秋月的頭發(fā)香味,小雨繃緊了四肢,感到特別地受用。

    平叔年輕時就愛跳喪舞,現(xiàn)在看著聽著,手腳就有些癢,筋就抽動起來,身上突然就有了力量,那瘸了多年的腿就像通了電似的。他猛地一躍而起,踉蹌了幾步,就朝花樹下沖過去,居然加入了跳喪的隊伍。

    大家看到瘸子平叔突然站了起來,而且進(jìn)入了跳喪的人群,開始是驚愕,繼而一片喝彩。平叔按捺不住激動,滿臉通紅,神助似的,恣意而跳,嘴里還大聲地呼喊著:“撒憂兒嗬!撒憂兒嗬!”天地仿佛也在一起跳動,要讓他把多年沒跳動的舞步都揮霍一空。幾個老人興致極高,都圍過來,和著平叔的舞步跳動:猛虎下山、犍牛拉犁、懷抱子、播五谷。是如此地生動,是如此地古樸,是如此地忘情。跳著跳著,就發(fā)現(xiàn)平叔有了些踉蹌,有些妙曼,大家以為他在跳醉舞,就更加喝彩。平叔眼花繚亂,他在人群中看見了老伴的身影,還是那么溫順,那么漂亮,朝他回眸一笑,他像吃了好酒,特別地興奮,心跳加快。突然降臨的太多笑臉太多歡樂把他弄得有點像高壓的氣球,但這氣球被放置太久,老化了,就像被扎了一個小小的洞,什么地方在咝咝地放著氣。突然,平叔雙手向上,躍了一步,再努力躍一步,一下子就撲到地上去了。

    村支書發(fā)現(xiàn)平叔倒在了地上,立刻撲過來,她畢竟還年輕,又是個女孩子,看到平叔暴睜著眼,手就不免一陣顫抖。幾個老伙計手腳遲緩,也都撲過來。平叔是對活喪感到滿意呢還是對眼前的場面感到滿意呢,是被死亡迫近的信息擊中了呢,還是對神靈表達(dá)一種臣服呢?平叔是一個正在與死神過招的老農(nóng)民,他走過了生命的沼澤,透支了體力,來到了新房子的大門口,卻沒有了力量跨進(jìn)門去。

    平叔這個樣子,把博士嚇了個半死,這事是他張羅的,沒想到會出這樣的意外,在學(xué)術(shù)專業(yè)面前,他游刃有余,在突然事故面前,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先自嚇哭了起來。倒是都管金幺爹冷靜,他走過來把平叔翻過身子,用手指去試了試鼻息,又翻了翻眼,他在平叔的臉上拍了一巴掌,說:“老家伙是真死了。”小兒子田國民大喊了幾聲爹,哇地一聲嚎哭起來。隨著田國民的一聲哀嚎,整個場子上立刻僵住,一片死寂。

    金幺爹是人上人,當(dāng)了一輩子知事客和都管,很見過些場合,他站在那里,聯(lián)想到那經(jīng)幡的突然倒地,他猛抽了三支煙,先對田國民說:“你爹這是走的順頭路,你不要怪別人?!碧飮顸c頭。金幺爹要個回扣:“說話算數(shù)?”田國民點頭。金幺爹就對博士說:“別哭了,你不是說這是什么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嗎?你不是想照相嗎?前面搞的那都是假的,下面才是搞真的。我們‘就湯下面!”金幺爹又對女支書說:“這是平叔的福分,場子都支開了,不可能再搞第二場了?!敝鴨枺骸澳脑趺崔k?”金幺爹力挽狂瀾,大喊一聲:“道士接著念經(jīng),戲給我照演,大家接著跳喪!接著跳!再跳兩盤噠就開席,搞酒喝!”

    都管發(fā)了話,寨子又一次喧鬧起來。黑棺頭上的奠字墨跡已干,牢牢地貼在了上面。此前,平叔還心滿意足地坐在這里讓人給他照相,眨眼間,他就永遠(yuǎn)躺在這“木”里頭一動不動了。

    平叔的暴亡給白虎寨帶來的似乎不是悲哀,而是無盡的歡樂。住在這里的最后一個老人死去了,喧鬧的村寨在夜的深處盡情地宣泄著不快,被冷落的白虎寨終于找到了一種釋放怨氣的方法,大家盡情地喊叫著,跳動著,扭轉(zhuǎn)著身子,用腳死命地蹬踏著大地,像踩踏著仇人的尸首,也分不清天上地下,人間夢境。大家奇怪著,平叔臨死居然不瘸了,這是道士的法力?還是回光返照?從默默無聞一生,到轟轟烈烈離去,就只眨巴了一下眼,這讓活著的老伙計們浮想聯(lián)翩。

    不知誰忘情高唱一聲:“亡人死了好有福,睡了一副好棺木?!?/p>

    有人就和:“撒憂兒嗬!”

    又有人唱:“在生種噠千斗田,死噠不帶一粒谷?!?/p>

    眾人和:“撒憂兒嗬!”

    有人唱:“養(yǎng)兒防老狗扯蛋啦!”

    有人接腔:“國強(qiáng)民富才有福哇。”

    有人接著高唱一聲:“你真是一個好社員,一世的英名留在后。”

    眾人齊和一句:“撒憂兒嗬!”

    村支書想起了和平叔才說不久的話:“你滿意不?”“滿意滿意。”“那還想不想死?”“這次死過了我就再多活幾年。”“好哇!鎮(zhèn)上的新房子快修好了,你就要到鎮(zhèn)上去享福了哇。”“好,好?!?/p>

    平叔一個人走在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路上,寒風(fēng)刺骨,云遮霧繞,飄忽不定,他時不時回過頭來張望。

    撒憂兒嗬!撒憂兒嗬!難道真的能把一切憂愁都撒掉嗎?這些梯瑪唱過的古歌,忽高忽低,亦長亦短,在這深山野嶺,唱到情濃之處,沒有了悲傷,沒有了怨恨,只有對逝去的懷念和溫馨的送別。

    平叔死了,大兒子還是沒有回來。等了三天,田國民就把爹埋了。村人都罵大兒子不是個東西。

    小兒子抱了靈牌跪在墳前,大樹上的幾只喜鵲聽見田國民說:“爹呀,您可別怪我?!?/p>

    責(zé)任編輯 何子英

    猜你喜歡
    村支書小兒子國民
    動物學(xué)校放寒假
    中國民藏北宋宮廷用瓷鑒賞(4)
    村支書朋友圈里“帶貨” 村里“大久?!滨r桃售完
    一直難忘
    高地
    村支書
    村支書
    心聲歌刊(2020年1期)2020-04-21 09:25:04
    山雞舞鏡
    四位村支書:“我們的‘兩山’實踐”
    國民健康 國家強(qiáng)盛
    搡老妇女老女人老熟妇| 一个人观看的视频www高清免费观看| 视频中文字幕在线观看| 少妇人妻精品综合一区二区| 亚洲人成网站高清观看| 国产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99 | 国产亚洲精品av在线| 欧美精品国产亚洲| 亚洲乱码一区二区免费版| 亚洲激情五月婷婷啪啪| 精品人妻偷拍中文字幕| 午夜福利网站1000一区二区三区| 欧美日韩一区二区视频在线观看视频在线 | 男女边摸边吃奶| 亚洲精品日韩在线中文字幕| 日韩av在线免费看完整版不卡| 男女啪啪激烈高潮av片| 91aial.com中文字幕在线观看| 亚洲欧美成人综合另类久久久| 在线免费观看的www视频| 国产高清有码在线观看视频| 亚洲成人一二三区av| 欧美日本视频| 日本与韩国留学比较| 精品一区在线观看国产| 一级黄片播放器| 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人妻蜜臀av| 天堂中文最新版在线下载 | 日韩av免费高清视频| 春色校园在线视频观看| 亚洲在线自拍视频| 一区二区三区高清视频在线| 亚洲国产欧美人成| 免费在线观看成人毛片| 久久久欧美国产精品| 天天躁夜夜躁狠狠久久av| 国产精品人妻久久久影院| 18禁裸乳无遮挡免费网站照片| 亚洲国产精品国产精品| 欧美日韩一区二区视频在线观看视频在线 | 国产精品国产三级专区第一集| 2018国产大陆天天弄谢| 狂野欧美白嫩少妇大欣赏| 免费人成在线观看视频色| 你懂的网址亚洲精品在线观看|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精品电影| 91精品伊人久久大香线蕉| 中文字幕免费在线视频6| 岛国毛片在线播放| 高清日韩中文字幕在线| 五月天丁香电影| 欧美一级a爱片免费观看看| 欧美日韩一区二区视频在线观看视频在线 | 欧美日韩在线观看h| 久久综合国产亚洲精品| 女人被狂操c到高潮| 国产伦一二天堂av在线观看| 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 精品久久久精品久久久| 午夜久久久久精精品| 精品不卡国产一区二区三区| 久久久国产一区二区| av女优亚洲男人天堂| 天堂网av新在线| av在线蜜桃| 国产成人精品婷婷| 亚洲精品第二区| a级一级毛片免费在线观看| 国内少妇人妻偷人精品xxx网站| 欧美精品国产亚洲| 在线免费观看不下载黄p国产| 久久精品熟女亚洲av麻豆精品 | 性插视频无遮挡在线免费观看| 蜜桃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 欧美激情久久久久久爽电影| 久久久久精品久久久久真实原创| 偷拍熟女少妇极品色| 免费黄色在线免费观看| 97超碰精品成人国产| 国产三级在线视频| 国产高清有码在线观看视频| 18禁动态无遮挡网站| 国产免费又黄又爽又色| 成人午夜高清在线视频| 少妇裸体淫交视频免费看高清| av国产久精品久网站免费入址| 亚洲精品国产av成人精品| 久久久色成人| 国产淫片久久久久久久久| 日日摸夜夜添夜夜爱| 日本一二三区视频观看| 欧美一级a爱片免费观看看| 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人妻蜜臀av| 日日啪夜夜撸| 一个人免费在线观看电影| 99久国产av精品| 国产黄片美女视频| 国产黄a三级三级三级人| 欧美xxxx性猛交bbbb| kizo精华| 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 久久久色成人| 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欧美精品专区久久| 18禁在线无遮挡免费观看视频| 老师上课跳d突然被开到最大视频| 免费观看精品视频网站| 免费看a级黄色片| 综合色丁香网| 最近最新中文字幕大全电影3| 寂寞人妻少妇视频99o| 麻豆国产97在线/欧美| 韩国av在线不卡| 国产精品99久久久久久久久| 久久99热这里只有精品18| 禁无遮挡网站| 国产精品人妻久久久久久| 日韩欧美精品v在线| 成人午夜高清在线视频| 夜夜爽夜夜爽视频| 国产免费福利视频在线观看| 淫秽高清视频在线观看| 国产久久久一区二区三区| 少妇高潮的动态图| av.在线天堂| 麻豆av噜噜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单亲对白刺激| 欧美成人午夜免费资源| 中文天堂在线官网| 一个人免费在线观看电影| av线在线观看网站| 久久久亚洲精品成人影院| 欧美性感艳星| 色尼玛亚洲综合影院| 成年女人看的毛片在线观看| 久久精品综合一区二区三区| 超碰97精品在线观看| h日本视频在线播放| 国产成年人精品一区二区| 亚洲人与动物交配视频|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综合在线观看 | 亚洲无线观看免费| www.色视频.com| 插阴视频在线观看视频| 色5月婷婷丁香| 搡女人真爽免费视频火全软件| 日本一二三区视频观看| kizo精华| 日韩制服骚丝袜av| 99热全是精品| 全区人妻精品视频| 亚洲av一区综合| 精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麻豆| 国产极品天堂在线| 91精品伊人久久大香线蕉| 国产成人精品一,二区| 国产极品天堂在线| 最近手机中文字幕大全| 少妇的逼水好多| 亚洲成人中文字幕在线播放|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精品电影小说 | 久久久久网色| 欧美激情久久久久久爽电影| 国产精品人妻久久久影院| 日韩一区二区三区影片| 国产av码专区亚洲av| 久久久久久久午夜电影| 欧美极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人妻夜夜爽99麻豆av| 最近视频中文字幕2019在线8| 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电影| 我的老师免费观看完整版| 国产视频首页在线观看| 中文字幕人妻熟人妻熟丝袜美| 亚洲精品aⅴ在线观看| 成人漫画全彩无遮挡| 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丰满| 欧美精品一区二区大全| 欧美激情在线99| 国产一区有黄有色的免费视频 | 麻豆成人午夜福利视频| 亚洲在久久综合| 亚洲av男天堂| 又爽又黄无遮挡网站| 国产精品1区2区在线观看.| 色哟哟·www| 午夜福利成人在线免费观看| 亚洲精品视频女| 久久韩国三级中文字幕| 国产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那| 97人妻精品一区二区三区麻豆| 国产亚洲av嫩草精品影院| 国产亚洲精品av在线| 久久久成人免费电影| 精品人妻熟女av久视频| 美女脱内裤让男人舔精品视频| 国产精品爽爽va在线观看网站| 欧美成人午夜免费资源| 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 18禁裸乳无遮挡免费网站照片| 午夜视频国产福利| 我的女老师完整版在线观看| 久久人人爽人人片av| 日韩国内少妇激情av| 亚洲av成人av| 国产v大片淫在线免费观看| 欧美最新免费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最大成人av| 亚洲精品国产av蜜桃| 人体艺术视频欧美日本| 免费观看无遮挡的男女| 成人欧美大片| av免费在线看不卡| 18禁动态无遮挡网站| 纵有疾风起免费观看全集完整版 | 赤兔流量卡办理| 99久久精品热视频| 嘟嘟电影网在线观看| 永久网站在线| 大片免费播放器 马上看| a级一级毛片免费在线观看| 国产精品av视频在线免费观看| 我要看日韩黄色一级片| 亚洲欧美中文字幕日韩二区| 国产亚洲91精品色在线| 乱人视频在线观看| 久久久色成人| 国产免费又黄又爽又色| 久久久久久九九精品二区国产| 综合色av麻豆| 亚洲精品日本国产第一区| 天堂俺去俺来也www色官网 | 九草在线视频观看| 亚洲欧美日韩无卡精品| 超碰av人人做人人爽久久| 乱系列少妇在线播放| 真实男女啪啪啪动态图| .国产精品久久| 精品一区二区免费观看| 精品久久久久久久末码| 色尼玛亚洲综合影院| 大陆偷拍与自拍| 国产精品一及| 午夜免费激情av| 99热这里只有是精品50| 91久久精品电影网| 欧美精品国产亚洲| 在现免费观看毛片| 夫妻性生交免费视频一级片| 日日干狠狠操夜夜爽| 一级毛片aaaaaa免费看小| 国产一区二区在线观看日韩| 日本黄色片子视频| 亚洲av国产av综合av卡| 毛片女人毛片| 在线天堂最新版资源| 国产黄色小视频在线观看| 日韩一区二区视频免费看| 免费av毛片视频| 女人被狂操c到高潮| 成人毛片60女人毛片免费| 91久久精品国产一区二区成人| 青春草视频在线免费观看| 日韩人妻高清精品专区| 久久热精品热| 午夜福利高清视频| 有码 亚洲区| 青春草国产在线视频| 中文资源天堂在线|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av在线| 日本av手机在线免费观看| 一级av片app| 岛国毛片在线播放| 免费av毛片视频| 国内精品宾馆在线| 欧美变态另类bdsm刘玥| 黄片无遮挡物在线观看| 日日干狠狠操夜夜爽| 久久精品国产鲁丝片午夜精品| 免费观看av网站的网址| 国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久久| 在线免费十八禁| 日日摸夜夜添夜夜添av毛片| 国产精品无大码| 亚洲国产精品成人综合色| 日日啪夜夜爽| 三级国产精品欧美在线观看| 免费看美女性在线毛片视频| 欧美高清性xxxxhd video| 永久网站在线| 18禁在线播放成人免费| 波多野结衣巨乳人妻| 亚洲18禁久久av| 成年免费大片在线观看| 国产爱豆传媒在线观看| 久久久色成人| 国产精品一区二区性色av| av国产久精品久网站免费入址|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综合在线观看 | 国产高清三级在线| 国产精品国产三级专区第一集| 成年人午夜在线观看视频 | 少妇裸体淫交视频免费看高清| 色播亚洲综合网| 在线观看人妻少妇| 国产精品国产三级国产av玫瑰| 亚洲人成网站在线播| 亚洲激情五月婷婷啪啪| 成人性生交大片免费视频hd| 国产免费一级a男人的天堂| 日韩欧美精品免费久久| 成人亚洲欧美一区二区av| 91在线精品国自产拍蜜月| 国产午夜精品论理片| 丰满乱子伦码专区| 国产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那| av又黄又爽大尺度在线免费看| 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天美| 国产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精品一区www在线观看| 日本-黄色视频高清免费观看| 毛片一级片免费看久久久久| 国产精品.久久久| 观看美女的网站| 中国美白少妇内射xxxbb| 综合色av麻豆| 亚洲无线观看免费| 日韩成人av中文字幕在线观看| 尾随美女入室| 久久综合国产亚洲精品| 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涩爱| 偷拍熟女少妇极品色| 97超碰精品成人国产| 一级毛片电影观看| 看黄色毛片网站| 麻豆国产97在线/欧美| 免费观看精品视频网站| 男女边吃奶边做爰视频| 国产激情偷乱视频一区二区| 国国产精品蜜臀av免费| 亚洲人成网站高清观看| 欧美精品国产亚洲| 精品国内亚洲2022精品成人| 亚洲av成人精品一二三区| 亚洲精品日本国产第一区| 99久久九九国产精品国产免费| 国产真实伦视频高清在线观看| 成人午夜高清在线视频| 久久久久免费精品人妻一区二区| 久久综合国产亚洲精品| 91狼人影院| 成人漫画全彩无遮挡| 国产亚洲精品av在线| 狂野欧美激情性xxxx在线观看| 日韩一区二区视频免费看| 麻豆国产97在线/欧美| 一级毛片aaaaaa免费看小| 2018国产大陆天天弄谢| 看黄色毛片网站| 国产精品爽爽va在线观看网站| 少妇的逼水好多| 淫秽高清视频在线观看| 亚洲,欧美,日韩| 观看美女的网站| 特级一级黄色大片| 国产av国产精品国产| 国产毛片a区久久久久| 色播亚洲综合网| 亚洲av二区三区四区| 男女视频在线观看网站免费| 亚洲经典国产精华液单| 丰满少妇做爰视频| 免费观看在线日韩| 国产精品美女特级片免费视频播放器| 亚洲精品日韩在线中文字幕| 女人被狂操c到高潮| 黄片无遮挡物在线观看| 亚洲人成网站在线播| 草草在线视频免费看| 久久精品国产鲁丝片午夜精品|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精品电影| av黄色大香蕉| 一级片'在线观看视频| 美女被艹到高潮喷水动态| 日本黄色片子视频| 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亚洲| 欧美成人精品欧美一级黄| 26uuu在线亚洲综合色| 蜜桃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 www.色视频.com| 国产 一区 欧美 日韩| av又黄又爽大尺度在线免费看| 中文字幕久久专区| 亚洲内射少妇av| 亚洲人成网站在线观看播放| 最近视频中文字幕2019在线8| 国产午夜精品论理片| 日本av手机在线免费观看| 国产伦理片在线播放av一区| 午夜激情久久久久久久| 国语对白做爰xxxⅹ性视频网站| 婷婷色综合www| av在线亚洲专区| 国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久久| 国产黄色视频一区二区在线观看| 伊人久久精品亚洲午夜| 成人国产麻豆网| 男人和女人高潮做爰伦理| 九草在线视频观看| 成人特级av手机在线观看| 特大巨黑吊av在线直播| 特大巨黑吊av在线直播| 国产一级毛片七仙女欲春2| 偷拍熟女少妇极品色| 精品一区二区三卡| 久久精品国产自在天天线| a级毛色黄片| 午夜福利网站1000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免费视频播放在线视频 | 99热网站在线观看| 干丝袜人妻中文字幕| 大话2 男鬼变身卡| av卡一久久| av在线亚洲专区| 床上黄色一级片| 久久精品国产鲁丝片午夜精品|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av在线|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精品电影小说 | 国产爱豆传媒在线观看| 一级毛片我不卡| 夜夜爽夜夜爽视频| 纵有疾风起免费观看全集完整版 | 精品久久久噜噜| 亚洲伊人久久精品综合| 超碰97精品在线观看| 国产永久视频网站| 午夜免费激情av| 精品酒店卫生间| 免费大片18禁| 久久精品熟女亚洲av麻豆精品 | 国产精品熟女久久久久浪| 伦理电影大哥的女人| 免费看美女性在线毛片视频| 天堂av国产一区二区熟女人妻| 日韩大片免费观看网站| 99久国产av精品| 2021天堂中文幕一二区在线观| 在线免费十八禁| 免费观看av网站的网址|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av不卡| 中国美白少妇内射xxxbb| 国产亚洲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久久 | 在线观看人妻少妇| 亚洲欧美成人综合另类久久久| 午夜激情欧美在线| 欧美精品一区二区大全| 亚洲精品国产av成人精品| 一个人看视频在线观看www免费| 国产精品日韩av在线免费观看| 尾随美女入室| 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 最近手机中文字幕大全| 黄色日韩在线| 麻豆国产97在线/欧美| 九九爱精品视频在线观看| 亚洲av国产av综合av卡| 在现免费观看毛片| 亚洲色图av天堂| 国产精品女同一区二区软件| 夜夜爽夜夜爽视频| 草草在线视频免费看| 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 | 天堂中文最新版在线下载 | 久久这里只有精品中国| 国产视频内射| 国产有黄有色有爽视频| 一级a做视频免费观看| 又黄又爽又刺激的免费视频.| 亚洲精品成人久久久久久| 午夜激情福利司机影院| 全区人妻精品视频| 一个人观看的视频www高清免费观看| 大又大粗又爽又黄少妇毛片口| 日韩不卡一区二区三区视频在线| 久热久热在线精品观看| 我的老师免费观看完整版| 69人妻影院| 日韩在线高清观看一区二区三区| 美女黄网站色视频| 特大巨黑吊av在线直播| 日日啪夜夜撸| 免费观看的影片在线观看| 精品酒店卫生间| av一本久久久久| 啦啦啦韩国在线观看视频| 美女黄网站色视频| 亚洲av不卡在线观看| 久久热精品热| 国产成人a∨麻豆精品| 天天一区二区日本电影三级| a级毛片免费高清观看在线播放| 亚洲av成人精品一区久久| 成人国产麻豆网| 又爽又黄无遮挡网站| av在线蜜桃| 美女cb高潮喷水在线观看| 看十八女毛片水多多多| 欧美日韩视频高清一区二区三区二| 日日摸夜夜添夜夜添av毛片| 床上黄色一级片| 在线观看人妻少妇| 草草在线视频免费看| 内地一区二区视频在线| 亚洲欧美日韩无卡精品| 秋霞在线观看毛片| freevideosex欧美| 最近的中文字幕免费完整| 亚洲精品aⅴ在线观看| 最近手机中文字幕大全| 黄色一级大片看看| 一区二区三区四区激情视频| 久久亚洲国产成人精品v| 日本猛色少妇xxxxx猛交久久| 国产一区有黄有色的免费视频 | 免费观看无遮挡的男女| 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最大成人av| 亚洲欧美成人精品一区二区| 久久久久久久久大av| 91精品国产九色| 久久99精品国语久久久| 三级毛片av免费| 麻豆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 亚洲精品国产av成人精品| 欧美最新免费一区二区三区| 日本av手机在线免费观看| 麻豆成人av视频| 高清av免费在线| 欧美一级a爱片免费观看看| 丰满人妻一区二区三区视频av| 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天美| 97人妻精品一区二区三区麻豆| 国产中年淑女户外野战色| 永久网站在线| 午夜免费激情av| 最近中文字幕2019免费版| 97热精品久久久久久| 亚洲欧美日韩东京热| 久久99热这里只频精品6学生| 欧美+日韩+精品| 在线观看美女被高潮喷水网站| 午夜免费男女啪啪视频观看| 一边亲一边摸免费视频| 亚洲在线观看片| 亚洲av成人av| 免费少妇av软件| 搡女人真爽免费视频火全软件| 午夜福利成人在线免费观看| 3wmmmm亚洲av在线观看| 免费看av在线观看网站| 亚洲欧美精品专区久久| 韩国高清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极品天堂在线| 久久久久精品性色| 在线观看av片永久免费下载| 国产精品一区www在线观看| 边亲边吃奶的免费视频| 久久久久九九精品影院| 国产有黄有色有爽视频| 一区二区三区乱码不卡18| 免费观看在线日韩| 国语对白做爰xxxⅹ性视频网站| 亚洲国产高清在线一区二区三| 99久久精品国产国产毛片| 亚洲国产高清在线一区二区三| 好男人在线观看高清免费视频| 成人毛片60女人毛片免费| 麻豆成人午夜福利视频| 中文字幕av成人在线电影| 青春草国产在线视频| 亚洲成人精品中文字幕电影| 亚洲精品中文字幕在线视频 | 色网站视频免费| av国产久精品久网站免费入址| 国产熟女欧美一区二区| 久久久色成人| 日韩精品青青久久久久久| 日韩 亚洲 欧美在线| 国产极品天堂在线| 亚洲精品中文字幕在线视频 | 国产爱豆传媒在线观看| 非洲黑人性xxxx精品又粗又长| 2021天堂中文幕一二区在线观| 晚上一个人看的免费电影| 欧美bdsm另类| 九九爱精品视频在线观看| 免费不卡的大黄色大毛片视频在线观看 | 高清视频免费观看一区二区 | 不卡视频在线观看欧美| 男女视频在线观看网站免费| 日本免费在线观看一区| av女优亚洲男人天堂| 久久热精品热| 女人被狂操c到高潮| 日韩伦理黄色片| 国产在视频线在精品| 午夜激情久久久久久久| 免费av观看视频| 最近中文字幕高清免费大全6| .国产精品久久| 老司机影院成人| 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 晚上一个人看的免费电影| www.色视频.com| 欧美潮喷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