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個奇特的媽

★文/李臍橙

我那個奇特的媽

★文/李臍橙

我媽是一個活得很瀟灑的人，她最奇怪也是最狠的地方是她可以做到“我想做什么就一秒都不耽擱地立刻去做”，這是她傳奇人生的第一推動力。

我媽年輕時生活在一個縣城，那里鳥不拉屎，愈發(fā)襯托當年大學剛畢業(yè)的我媽亭亭玉立，那個時期的我媽，出落得一朵花兒一般，追求者不計其數(shù)，因為愛情，她選了其中競爭力最低的我爸，一個當時還沒有工作，因為興趣使然就敢糾集人馬扒了體育老師褲子放轆轤的男人。

爸，干得好。

我爺爺當時在縣委工作，他幫我媽在縣科委找了個工作，一個實打?qū)嵉蔫F飯碗。

但我媽認為，用碗吃飯，也未免太無趣了。

于是，她生了我。

是的，我媽，可以為了不上班，而生個孩子。

我是順產(chǎn)，我出生的當天，我媽表示這太累了，她想吃根雪糕。

醫(yī)生和我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驚恐地拒絕了她的要求。

我媽說好吧，那我洗個頭總行了吧，都是汗。

聽了這句，醫(yī)生和我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快昏過去了，義正辭嚴地拒絕了她。

然后，趁著四個老人去玩我，醫(yī)生護士收拾的空檔，我媽跑了。

她洗了頭，吃了雪糕，然后自己回家了。

…… ……

醫(yī)院都瘋了。

產(chǎn)婦丟了，天哪，聽說過偷孩子的，怎么還有偷產(chǎn)婦的？大家手忙腳亂找了半天，最后給家里打電話叫人來幫忙找。

我媽接的，隔著話筒把一個蘋果咬得咔咔響。

大家趕回去，揪住我媽一頓痛斥。

這次行動直接造成了我媽在接下來的20年中每月飽受痛經(jīng)的折磨（我姥姥和我奶奶堅稱：是吃雪糕傷了元氣，實際上很可能是自身體質(zhì)原因）。這是后話，按下不表。

之后，借著產(chǎn)假，我媽死活不肯再去上班了。

但是做家庭主婦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情，所以我媽決定：靠興趣愛好吃飯！

超酷的是嗎？

但她的愛好，是打拳皇。

…… ……

所以，她開了一家當時整個縣城都沒有幾家的游戲廳，里面擺滿了搖桿游戲機。

順帶一提，我媽在拳皇上有著可怕的天賦，她只會用大門五郎，在我的印象里，她沒有用過第二個人物，也從來沒有輸給過誰。她能用大門五郎打掉對手的三個人，自己的大門五郎只掉半管血。

每周有一天，是這家游戲廳的老板娘擂臺日，打贏她的人，玩一天游戲不要錢，孩子們前赴后繼地買幣，前赴后繼地陣亡……一時間，“街角游戲廳有一個神乎其技的拳皇玩家”成為了那所高中的一個傳說……

干了一陣子，我媽領(lǐng)悟到了人生的道理，那就是“啊，原來玩游戲也挺沒勁的”，于是第二天，游戲廳不開了，房子機器一天內(nèi)處理干凈，她換了條街，開了一家飯店。

那不是當時那個縣城最大最豪華的飯店，但那絕對是當時那個縣城最紅火的飯店。

因為我媽，引進了全城第一套KTV，當時還叫卡拉OK，就裝在飯店的雅間里，每天吸引無數(shù)人來吃飯唱歌，當時，全縣的人都喜歡來這吃飯，吃完飯唱歌，從我媽的這家店開始，整個縣城的娛樂業(yè)簡直是一夜之間蓬勃發(fā)展，卡拉OK迅速風靡大街小巷……

我媽還開發(fā)了兒子的新用法，如果有人過生日，我媽就帶我進去給人家獻唱一曲，沒錯，人家點，我唱，當時我才五歲，嫩得很，奶聲奶氣又一板一眼地唱諸如《烏蘇里船歌》《軍港之夜》《大海啊故鄉(xiāng)》等老歌，逗得客人前仰后合，一傳十，十傳百，店的名氣響遍縣城。

然后我媽覺得“哎呀，大伙都這么干，那就沒意思了……”。

于是她果斷關(guān)門，離開縣城，來到市里，看看還有什么別人沒干過的。

那年我六歲。

我媽來到市里那天，她有點兒餓，下車在大街上買了個肉夾饃。

這一口下去，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我媽說這玩意兒怎么這么好吃？！師傅！你有這手藝怎么不干脆開個店？！

陜西師傅憨厚地笑笑：嗨！哪有店里要咱呢？

我媽神秘地一笑。

第三天，我媽跑來，第一句話就是：店有了，你去給我當廚師吧師傅。

師傅當時就懵圈了。

然后，我媽的第二家飯店開張，主營肉夾饃和羊肉泡饃，食客絡(luò)繹不絕。

很久很久后的某一天，我媽一臉肅穆地對我說：“兒砸，你記著，餐飲！四個字：一張桌子。桌子下面四條桌腿：菜！老板！服務(wù)員！環(huán)境！缺了哪條，桌子都倒。”

我說媽那要是地不平呢？

我媽說你是不是欠收拾??？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天的我媽，一臉肅穆，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傍晚的陽光穿過窗臺的植物，斑駁地映在她的臉上，真有點兒古龍小說里，大俠的味道。

另外，我爸真的不是傳說中的官二代，我爸是第三個孩子，上面還有兩個姐姐，我爸二十多的時候我爺爺都快退休了，小縣城，別說油水了，油星都沒。

我媽從生完我之后的這一系列行動都是閃電戰(zhàn)，沒給全家任何的反應(yīng)時間和阻止機會，也向來沒找過我爺爺幫忙，至今她的資金來源都是個謎……

作為一個女人，我媽在做家務(wù)方面，似乎有著天生的障礙。說起來，我都二十三了，還沒吃過一口我媽做的飯，也沒穿過一件我媽洗的衣服，當然，我并不是受到了虐待，我媽只是把天賦點都點在了“隨性”上，每次只有我倆在家時，她都無奈地表示，叫外賣吧，我當然抗議，每到這個時候我媽就會大手一揮，厲喝：“閉嘴！你吃什么我不也陪你吃什么嗎？多夠意思！又不是我吃方便面給你喝湯！”

…… ……

每次聽到這句話，我心里都會莫名其妙泛起一種“這事兒好像應(yīng)該賴我”的情緒，這是我媽的技能之一，她能用一句話把自己擇得干干凈凈。

我姥姥曾是高中語文教師，我是她帶大的，從四五歲開始，我的童年讀物就是白話版的四大名著什么的……拜她所賜，到了該上學的年紀，大部分常用漢字我都會寫了，唐詩三百首我會背一半，但是我不會二十以內(nèi)加減法！啟蒙階段接受的這種教育配合懶的天性，我從小到大都嚴重偏科，初中的時候，120分滿分的語文卷子我能做到110分，300分滿分的史地政我能做到二百四五十分，但120分滿分的數(shù)學卷子我能做到10分，300分滿分的理化生我只能做到50分不到……還有不堪入目的英語成績……這讓我在班里的排名從來沒突破過倒數(shù)十名。當時的班主任教數(shù)學，我又總闖禍，可想而知我的日子過得怎么樣……

幾乎是每個禮拜，我媽都會接到老師的電話，請她去學校商討我的學習成績。我媽媲美鞏俐的演技也就一個禮拜集中爆發(fā)一次。

我媽每次接到電話趕到辦公室的時候，都以“咣”的一聲推開門＋滿臉的義憤＋咬牙切齒＋“哪兒呢？哪兒呢？！那小王八犢子呢？！”作為開場，這時站在門后的我會招呼：在這兒呢。

我媽就像一陣風一樣向我刮過來，一把揪住我的領(lǐng)子，另一手高高地抬起來做抽耳光之勢，此時配合的臺詞是“混蛋！我他媽抽死你！”手要在空中停留良久。

班主任老師是個好人，連忙上前拉?。骸皠e別別，王姐，咱們坐下來好好說，好好說，可別生氣?！?/p>

我媽就坡下驢順勢坐下，一把拉過班主任的手就開始訴苦：“老師呀，你都不知道這孩子有多氣人，我為了他都操碎了心了，你看，我這臉給他氣的，煞白煞白的。這孩子怎么就這么不爭氣呢，就不知道好好學習的重要性，我上學那會兒，最后悔的就是沒好好學習，我畢業(yè)那會兒想考人大來著您知道吧，我那分就差在數(shù)學上那么幾分，最后沒去成，去的物資學院，我到今天都后悔，我那會兒怎么就沒多在數(shù)學上下點兒功夫？老師您說，初中！多重要的一個階段……”

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直到我媽說到“我為了培養(yǎng)這孩子，我覺都睡不著，我一把一把地掉頭發(fā)，都是愁的，您看這些褶子，這兒！原來哪有這么多褶子？都是讓這小王八蛋氣的……”的時候，我知道我該出場了，越說越離譜了。這時我會打個哈欠，故意鬧出些動靜。

我媽的耳朵早就豎著了，聽到我的哈欠，她一米七一的身軀瞬時拔地而起，帶著一聲尖利的“你還不好好聽我整死你得了！”然后，她會假裝起猛了，扶一下桌子，起身打我的動作戛然而止，表情做痛苦狀。

班主任連忙起身扶住，連聲說別激動別激動王姐，其實吧，孩子是好孩子，各方面都挺好的，要是學習上再下點兒功夫就更好了，您別生氣了，快回家休息休息吧，沒事兒，孩子交給我您就放心，我肯定管好他。

至此，我媽的目的達到，表演告一段落，她痛苦的表情擠出一句“那就麻煩您了”，然后由我扶著她，離開辦公室。

一出辦公室，我媽的表情瞬間恢復正常，抖抖腦袋說：“剛才是真起猛了，女廁所在哪？我得補補妝。中午想吃啥兒砸？咱倆不回家吃去了?！?/p>

這就是我媽鞏俐級的表演，行云流水，一氣呵成，我有不止一個同學在辦公室看到過我媽的這段兒，均贊嘆不已。

但即便是彪悍如我媽，也有文藝的一面：她會拉二胡，盡管只會一首曲子；她會寫英文詩，盡管我也不知道她寫的是什么；她喜歡聽毛寧的歌，喜歡抄劉德華的歌詞，她不看電影，只看書，看電視只會看動畫片，盡管她動不動就說我：“多大人了還看動畫片？”

這就是我媽，一個奇怪的人，一個奇怪得有點兒可愛，男人見了會認干媽，女人見了會認干婆婆的人。

（摘自《知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