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熹文
周六早晨從健身房回家,把被汗浸透的T恤扔進洗衣機,沖兩分鐘涼水澡,跳出來坐在電腦前,邊喝咖啡邊打字,桌面上的臺鐘,此時指向七點半。
能夠從休息日的被窩里早早鉆出來,去健身房進行一次流汗的儀式,再回到倉庫改造的工作室里讀書寫字,這幾乎成了我最好的思考方式。
半個城市還在昏睡的清晨里,六點鐘開始的一天,我竊喜比別人多賺若干時辰,可以把更多內容填進生活里,讓日子熱鬧擁擠一點。
這樣的生活,并不是所有人都會理解,所以約人的時候,過程異常艱辛,經(jīng)常遭到拒絕。
A說:“拜托讓我再睡幾個鐘頭,這是休息日耶!”
B說:“我才不要去打羽毛球,周一還上班哩。”
C干脆給我發(fā)來一張圖片,被窩里披頭散發(fā)的她,床頭堆滿零食,剪刀手比劃在眼前,頭頭是道地和我講,“我就是喜歡吃著東西,躺在床上,哪也不去,這樣才覺得一天沒有白休息?!?/p>
所幸我還有另一群好動的朋友,無論是精神上執(zhí)行著巨大閱讀計劃的人,還是體能上打五個小時羽毛球也不嫌累的家伙,都讓我感覺到,生活就算用來浪費,也要浪費在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上。
我的朋友史蒂夫,剛剛從海上結束十六個月的工作。他負責駕駛直升機,在大海上撒網(wǎng)收網(wǎng),那是一個韓國捕魚公司,雇員全部由亞裔組成,無論是來自菲律賓黝黑瘦小的小伙子,還是友善禮貌的印尼人,都讓白皮膚的史蒂夫成為文化交錯里的聾啞人。
他沒法聽懂他們熱情洋溢的語言,對方也無法理解復雜的英文,只能依靠工作上簡單的單詞進行短暫的交流。二十幾歲的史蒂夫,是別人眼中缺乏生命的白色雕像。
他每天只需工作兩三個小時,剩下的時間,就住在船上的小屋里,躺在床上一雙眼直直地望向天花板,扳著手指想,“現(xiàn)在做點什么呢?”
性格開朗的史蒂夫,在一個完全封閉的環(huán)境里,甚至感覺到精神崩潰的跡象。最可怕的時候,他六十九天沒有上岸,每次駕駛著直升機看到陸地,因為執(zhí)行任務又要馬上返回。
史蒂夫完全可以選擇辭職,可是他決定從床上爬起來,不再緊盯頭頂上的天花板,這或許是一次學會與自己獨處的機會,他不想把日子過得冷冷清清。
第一次著陸后,史蒂夫迫不及待地買來一箱子書,大大咧咧的男孩子,開始把最寂寞的時光獻給青少年時期來不及閱讀的世界名著。
后來著陸時,他又抱回船上若干經(jīng)典電影,從里面捕捉靈魂流露感情的瞬間,花幾個小時把一張臉龐臨摹在白紙上,甚至模仿泰坦尼克號里的杰克重新為給蘿絲畫了一張畫。
史蒂夫在海上的孤獨世界里,為自己構筑了一個天馬行空的領地。他撿起多年不碰的吉他,戴著耳機每天花數(shù)小時自學法語和日文,為自己制作飛行的小短片,配上驚悚刺激的音樂,片尾寫著史蒂夫,后面又俏皮地加上斯皮爾伯格。他甚至還寫了一本十六個月來的工作總結,把飛行的經(jīng)驗和心得完完整整地寫下來,鄭重交給接手這份工作、同樣白皮膚的飛行員。
十六個月與社會絕緣的時光,史蒂夫是最有理由把日子過得冷清的人,卻活得比我們這些貌似匆忙的人還要充實。
我佩服他的態(tài)度,沒有讓生活變成一潭死水,可也深知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一樣,可以做一個非凡的飛行員,繁忙時在天空做勇猛的雄鷹,閑暇時窩在小屋里做孤獨的戰(zhàn)士。
我喜歡熱鬧的生活,在靈魂里沸騰起來的聲音,仿佛一種欣欣向榮的預言,聽起來特別踏實溫暖。
(劉誼人摘自《特區(qū)青年報》/圖 錦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