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 樺
青春紀(jì)事
⊙ 雨 樺
鄭綿綿不愿意離開自己就讀的重點中學(xué),從考場里出來,她感覺考取本校高中重點班沒有任何懸念,考取二中,她心里沒底,雖然同是重點中學(xué),但二中是重中之重,每年考取北大、清華和其他名校的比例多于三中。
但是,老媽王想已經(jīng)讓她寫了保證書,必須考出650分的好成績,當(dāng)然,分?jǐn)?shù)越高越好,滿分則皆大歡喜,一是自己臉上有光;二是證明如此聰明的女兒,她的老媽也不笨;三是給答應(yīng)接納女兒的二中一個滿意的答案。
讓王想做出如此強(qiáng)硬決定的是一件她從別人那里聽來的事情,她女兒鄭綿綿和她的班主任駱嶼茂,私交關(guān)系很好,這件事,經(jīng)過N個版本傳到鄭綿綿她老媽的耳朵里,就變成了另外的意思。鄭綿綿老媽王想像彈簧一樣扔下手里的活計,馬上找到校長,一件原本簡單的事情就這樣復(fù)雜起來,所以,就是鄭綿綿不轉(zhuǎn)學(xué),她媽也容不得,必需轉(zhuǎn)!
如果鄭綿綿膽敢抗拒旨意,不轉(zhuǎn)學(xué),她老媽就會死給她看,她老媽的脾氣,跟地雷差不多,稍稍碰一下就會爆炸,這一點,不論是鄭綿綿還是她的好朋友,都當(dāng)面領(lǐng)教過。還好,鄭綿綿成績好,市重點中學(xué)二中的李主任很快向鄭綿綿拋出橄欖枝,只要她成績足夠好,愿意接受她來二中就讀高中,前提條件是分?jǐn)?shù)要超過650分,這是王想托親求友,低三下四,歷時一年半的結(jié)果?,F(xiàn)在,中考剛剛完畢,正在等待分?jǐn)?shù)下來,所以,這些天,無論是鄭綿綿本人,還是王想,心情都有不同程度的焦慮。
鄭綿綿還好一些,就是在母校讀高中,她也不在乎別人的非議——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如果就讀母校高中,王想是絕對不能同意的,她的理由是女兒的前途不能毀在一個臭男人的手里,所以,鄭綿綿多少是有些擔(dān)心,如果考不到650分,她是過不去王想那一關(guān)的。
自從鄭綿綿長大有了自己的思想以來,兩個人的戰(zhàn)爭,從7歲到15歲,整整8年了從未間斷鄭綿綿不妥協(xié),戰(zhàn)爭就不會停止!鄭綿綿寫過一封信,這封信通過老爸鄭永楠轉(zhuǎn)交的,那封信,是從部分日記中摘抄下來的。
老媽,您好:
近在咫尺,卻要以這樣的方式與您交流,我以為,這樣我更能暢所欲言。我很敬重駱老師,我認(rèn)為,這不是一件壞事,他讓我蒼白而幼稚的年華多了一份豐富和厚重,也更多地了解了人生的內(nèi)涵,他帶給我一個我不懂,也不了解的世界,那是你和爸爸不能給予的世界,我從他的言傳身教中,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年華匆匆而去的短暫。
他是一個美好、善良、樂觀的人。
我們同學(xué)都喜歡和他在一起,他身上有一種神秘而燦爛的光環(huán)吸引著我和我的同學(xué)們,他和我們談古論今,探討人生理想,他知曉我們在想什么,需要什么,渴望什么,討厭什么。
總之,他既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的朋友。
您不要以為,我是在為自己的行為開脫,我不是您的復(fù)制品,我更沒有生活在您年輕的歲月里,您的年輕不能與我的年輕同日而語。
我們是兩個時代的年輕,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不是時間上的不同,不是身體、出身的不同,而是思想與環(huán)境的不同,是價值觀與成長觀的不同,您不懂我,您看不慣我所思所想,我拒絕和您坦誠交流,但這并不代表我是錯的,您就是對的。您是我老媽,生我養(yǎng)我,很辛苦,因為這些,您認(rèn)為您完全有資格把我當(dāng)成您的私有產(chǎn)品,完全有資格按照您的意愿包裝和復(fù)制,那我就是悲哀的。您懂嗎?您這樣一意孤行不就是為了我考名牌大學(xué),找一份體面的工作,這就是您對我全部,全部的希望,而您卻從來沒有問過我,喜歡什么,想做什么,問過我是不是愿意像您設(shè)想的那樣過一輩子?
一個人的成功有多種,有很多企業(yè)家也都不是大學(xué)畢業(yè),就說那個世界首富比爾?蓋茨吧,他是考上了名校美國哈佛大學(xué),但是,快到大三時,他就退學(xué)了,也就是說,還沒有大學(xué)畢業(yè),他就自作主張地退學(xué)了,因為他學(xué)的是法律,而他的興趣和愛好是軟件編程方面,如果換作是我,老媽,您會同意嗎?
我和駱老師這件事,其實,你在去找校長以前,完全應(yīng)該問問我,征求一下我的意見,事實上,您怒發(fā)沖冠找到了校長,您的指責(zé)和謾罵使我處于難堪境地,還有,您替駱老師想過沒有?他以后在同學(xué)和老師面前怎么為人師表?而我們僅僅是師生,是很好的朋友。
老媽,我討厭您這樣做事,不問青紅皂白,粗暴解決事情。有時候,我覺得我不是您的親生女兒,否則的話,您不會這樣對我。
我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厭倦了和您在一起的日子,我想離開,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就當(dāng)我們是陌生人。有時,我都不知道——到底是您錯了還是我錯了?到底是我有問題還是您有問題?我們能成為朋友嗎?
如果我考不出650分那也是天意,如果您不希望我恨您,請您珍惜我們之間來之不易的母女關(guān)系……
“鄭綿綿,你給我出來!”
客廳里傳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叫聲,鄭綿綿不得不扔下手中正看得不亦樂乎的愛情小說,從自己的房間里走出來,她已習(xí)以為常。只見王想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把手中的信啪地摔到鄭綿綿的臉上,腰一叉,眼一瞪,那破鑼似的嗓子開始發(fā)出超大分貝的聲音:
“我是你媽,我當(dāng)然有權(quán)力管你,難道要你反過來教訓(xùn)我嗎?”
“我是在跟您探討如何尊重別人,如何和諧相處。”偶爾,鄭綿綿也會不軟不硬地還擊一句,但多數(shù)時候,她是一聲不吭,以此息事寧人。這些話,從上學(xué)那天開始就聽,耳膜都快震碎了。老爸鄭永南和鄭綿綿一樣,戰(zhàn)爭來時,都是大氣不敢出,寧肯憋死,也不敢吭聲,所以,鄭家的戰(zhàn)爭多是王想一個人發(fā)威!
和死黨戴醒老媽比,相差得何止是十萬八千里。戴醒要智能手機(jī),她老媽一點也沒有憐憫那點錢,推波助瀾說,女孩子要富養(yǎng);戴醒要看演唱會,她老媽就會說,音樂可以陶冶人的靈魂;戴醒要在假期看電視劇,老媽痛快地說,開卷有益;戴醒的偶像是周杰倫,老媽說女兒很會審美……要是換作王想,不把鄭綿綿罵得暈頭轉(zhuǎn)向才怪。
鄭綿綿和王想之間,一個是用眼睛說話的啞巴,一個用暴風(fēng)驟雨解決問題。
這個結(jié)論,在鄭綿綿中考完后走進(jìn)家門的時候,得到最好的驗證。王想忙不迭地從廚房里跑出來,滿手油漬,急于想知道答案,而鄭綿綿的大腦一直處于緊張空白前的恢復(fù)階段,數(shù)學(xué)發(fā)揮得不好,至于試卷上寫了什么,一時難以理清思緒,所以,隨口說了一句:“不是很理想。”說完,她疲憊地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整個身體放倒在床上,她想好好地睡一覺,連日來的緊張和壓力達(dá)到了極點。
砰!隨后,一聲巨響,門開了,王想的五官已經(jīng)是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習(xí)慣性的憤怒槍林彈雨般掃射出來。鄭綿綿掃了一眼,躺在床上沒有理她。
“如果不是那個臭男人的連累,你會考得這么慘嗎?還怪我當(dāng)初去找校長,這種臭男人……”
“根本不關(guān)他的事!”
“事到如今你還嘴硬!”
“如果沒有他的連累,你就是考滿分我也不驚訝!”
“你比我還了解我,干嘛還問我?”鄭綿綿不耐煩地回了一句。
“如果你考不到650分,我就是讓你到別的學(xué)校重讀,也不會讓你跟他在一起!”
關(guān)他何事?完全風(fēng)馬牛不相及,她不過是考試有些緊張和勞累,需要休息和恢復(fù)一下,鄭綿綿覺得快要窒息了……那個午后,蔚藍(lán)如洗的天空懸掛著灼熱的太陽,灑下一地白茫而亮眼的光束,烈日如火,因為灼熱,很多人躲在了有冷氣的房間里不肯出來。假期的孩子們,沒有了課業(yè)的沉重,混在游戲里,玩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年。王想的指責(zé)一直不絕于耳。
“我就是喜歡他,就是愿意和他在一起,這下你滿意了吧?!”就是這忍無可忍的回敬,把王想已經(jīng)疲軟的憤怒再次點燃。
“你再說一遍!”
“我就是喜歡他!我就是愿意和他在一起!”
“行,鄭綿綿,你終于說了一句真心話!”
“啪!”王想的手掌眨眼間落到了鄭綿綿的臉上,帶著電光火石的激烈,帶著風(fēng)的犀利,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憤怒,鄭綿綿的臉,瞬間就印上通紅的五個掌印,繼而青紫一片,身子趔趄了一下,如果不是身后有一堵墻,她會摔倒。倔犟的少女緩慢而固執(zhí)地抬起頭,她咬緊嘴唇,眼神黯然,沒有淚水,沒有悲傷。
少女,滿身徹骨的寒意,無邊的窒息像黃昏的霧靄一樣濃密地迷漫過來,胸口發(fā)悶,喉嚨發(fā)堵繼爾麻利地轉(zhuǎn)身,迅速地拉開門,風(fēng)一樣地沖了出去。她跑啊跑,在極度的悲傷中奔跑,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奔跑,在汽車尖利的剎車聲中奔跑,沒有目的,也沒有方向,仿佛只是為了奔跑而奔跑那一刻,她的大腦空白得如同一頁潔白的A4紙,等她明白過來時,已經(jīng)站在大海里了。漲潮了,大??窭朔?,翻卷的浪花沒到了她的胸口,她并不害怕,義無反顧朝大海的深處走去。海水連同翻卷而過的浪花一寸一寸地沒過來,沒過腳踝、小腿,她的身體越來越小,慢慢地她閉上眼睛,她想來世就是這樣簡單而空白嗎?
這也是一種幸福呢,一點噪音也沒有。
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去,突然,少年的聲音在她的后背上鏗鏘有力地響起,那樣的聲音她一輩子都記得,少年的話讓她在寒冷之中更加的寒意徹骨,“想死就跳?。 比珞@雷般令人窒息,如刀光血劍般殘忍,以至于她在驚懼和絕望中,忍不住回過頭,就看見了少年。他,高高的個子,矗立在午后的陽光中,金色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臉上,身上,亞麻色的頭發(fā),反射出唯美的光澤。少年仰起高貴的臉龐,一雙冷漠的眼睛,帶著玩世不恭的味道。他看著她,絲毫沒有施救的意思,仿佛眼前要結(jié)束生命的不是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而是一只令他討厭的流浪貓。時間靜靜地流淌,浪花一浪一浪地襲來,她望著他,眼神虛幻得一陣陣發(fā)黑,雙腿軟得快要站不住了,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想死就跳??!” 他也望著她,又大聲重復(fù)了一下。
鄭綿綿哽咽著喉嚨,蠕動著嘴巴,想說話,但是,一句也說不出來,就那么眼睜睜看著可惡少年如此的嘲笑和奚落。她認(rèn)識他嗎?不!這是一張令她陌生的面孔,她不明白的是,和他如此陌生,卻又如此不共戴天!他為什么這樣恨自己?一絲疑惑爬上鄭綿綿的眼神,慢慢地,她轉(zhuǎn)過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她想知道,他是誰,他為什么說那么冷酷的話?可是,當(dāng)她走到岸上的時候,少年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午后灼熱的空氣里,不知去向,像一團(tuán)迷霧,來無影去無蹤。鄭綿綿一人孤獨地站在沙灘上,年少的迷惘,從她沉默的眼神里,流露出來,仿佛漫天的飄雪,一晃一晃,全是潔白的毫無遮攔的憂傷,無聲無息地漫過她的身體,將她淹沒。
鄭綿綿第一次在不知道有什么事要講的情況下,好想打電話給駱嶼茂老師,她真的不知道要和他說什么,又仿佛有很多話,都想一股腦地說給他,包括她的快樂,煩惱,以及那些無以名狀的感覺。手指在按下去的那一刻忽然猶豫了,不知道是慌亂還是緊張,她的手指觸動了一組號碼,慌忙補(bǔ)救結(jié)果,她看到了通話結(jié)束的提示。
望著手機(jī)的眼神有些遲緩,就那樣坐在那里,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恍若有暗影從身后投下來,以為是暮色,卻是一個同樣無與倫比年輕的面孔。怎么會是他?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在做夢,她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他也看著她,暮色,輕淺如薄霧般緩緩地從西邊的地平線上漫上來。城市彩色如虹般的燈光已經(jīng)開啟,美倫美奐,使夜晚有了夢幻般的感覺。木棧道邊的憑欄邊,依靠著很多年輕的情侶,也有年過花甲的老人,相互扶持,使海邊的黃昏像是一幅靜默的水彩畫,濃淡相宜。他的頭發(fā)上跳躍著金色的光環(huán),臉龐上也染了金色的光韻,年輕的神韻,青春的線條,富于美感的身體,很多目光扭過來,望向他,怎么會如此的靜美……
雖然天氣很熱,可她覺得冷,很冷,很少像現(xiàn)在這樣,覺得如此需要一個人的肩膀依靠一下,尤其是在他輕輕地叫了她一聲:
“綿綿……”
她望著他,有種要流淚的沖動。片刻的停頓以后,他走到她身邊,輕輕地握住了她單薄的肩膀,她的身體兀自顫抖了一下,眼淚瞬間如決堤之河,洶涌而來,他就那樣無聲地看著她流淚,不說一句話。
“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做很傻……”很久,她低下了頭,無限哀傷地說。
這一瞬,她比任何時候要脆弱得多。他看在眼里。柔軟的東西不易碎,硬的東西就不一樣,這一瞬,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心里,無聲地碎裂開來。
“能夠分享別人的痛也是一種幸福,綿綿,謝謝你的信任?!彼吐曊f。
把笑臉展示給別人,是虛偽,相反,把痛苦赤裸裸地展示給別人,是一種真實,同時,也需要勇氣,需要相知。很久,她沒有說話,一直都在流眼淚,好像見到他,就是為了流淚,那些委屈也不知道從哪里跑來,一路跟著她的臉上的淚水,洶涌而來,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晚風(fēng)輕輕地吹來,帶來海水濕潤的氣息,大船靠岸的汽笛隱約地傳來,海鷗在海面上,輕盈地飛……旁邊,那個年輕美麗的女孩子,雙手吊在男人的脖子上,身體完全貼在男人的懷里,被男人肆無忌彈地親吻著。
鄭綿綿掃了一眼駱老師,駱老師的目光慌忙從那對情侶身上移開。
“為什么你要這樣對我好?”她的話快速而突然。
他笑了,眼神波瀾不驚地看著她,“你是我的學(xué)生,我當(dāng)然會對你好。”
想過千種答案,但唯一不是這一句,失望嗎?也不是,她不知道怎樣理解駱老師這句話,或者說,她一時還不能理解,心里卻悲涼地想,王想和鄭永男都是世界上理應(yīng)對她最好的人,但實際呢……她對她好嗎?如果那也是好的話,鄭綿綿早就受夠了她的好!那個玩世不恭的男生應(yīng)該對她的自殺未遂事件負(fù)責(zé)!鄭永男呢?與她的關(guān)系,只能簡單地說諦造了她的生命,僅此而己,鄭永男于她而言,陌生到只剩下了一個稱呼,她很少見到他,他一直在忙,忙于什么,鄭綿綿不知道,他不說,她也懶得問。除了駱老師,沒有人會對她好,連那個陌生的少年都覺得她活在世上礙眼,希望她痛快地死掉。鄭綿綿的性格正好相反,你希望的事,她未必去做,你不希望的事情,她也許盡力去做。不知道什么時候,駱嶼茂的手,用力地握住鄭綿綿單薄而瘦弱的肩膀,他握的不是她的肩膀,而是她的無助、孤單與痛楚。鄭綿綿沒有想到駱老師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xiàn)在她眼前,讓她感覺到由內(nèi)而外的溫暖,她愿意用整個的人生來記住這瞬間。
夜,漸漸地深了下來,海也溫柔地睡去了。
與此同時,鄭家一片大亂,發(fā)動了所有的親朋四處尋找鄭綿綿,就在王想萬分焦急時刻,門鎖輕輕響動,進(jìn)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鄭綿綿。
謝天謝地,如果鄭綿綿再晚回來一小時,她已經(jīng)準(zhǔn)備去報警了,而此時,已經(jīng)是凌晨以后了,她回來就好,其實,打她那兩耳光,王想早就后悔了,但她的脾氣就那樣,情緒一來,自己都控制不了,刀子嘴,豆腐心。
走進(jìn)屋里的鄭綿綿不但沒有板著臉,還哼著什么不要在寂寞的時候愛上我這類的流行歌曲,王想有些驚訝地看著一反常態(tài)的鄭綿綿,準(zhǔn)備向她道歉,鄭綿綿看出此意,擺擺手,示意不用,但也沒有想搭理她的意思,直接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像以往放學(xué)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第二天吃飯時,鄭綿綿還主動跟她談起升學(xué)的事情,她說她考的還可以,準(zhǔn)備去讀二中,爭取考上北大、清華。鄭綿綿能有如此態(tài)度,是她做夢都想不到的,感動得一個勁地點頭。
她想,有時候?qū)Υ⒆映砷L的問題上,就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她覺得自己勝利了,這是她最想看到的結(jié)果,第二天晚上,她很早從市場上回來,特地買了一些平時舍不得買的好菜,做了一頓豐厚的晚餐。
鄭綿綿喜歡美食。
這個家,看似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靜和幸福之中。
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間,所有的窗子都打開了可她還是覺得熱,一股由內(nèi)而外的燥熱,使她一點睡意也沒有。手機(jī)短信適時響起來,是好友戴醒的。
夜,因為女孩子們繽紛的心事,也燦爛起來。原來,幸福是這樣簡單,快樂是這樣的透明,青春是這樣的容易滿足,只要被人牽掛著,擁有著,胸腔里就會有滿滿的幸福,不停地往外溢,海浪一樣將以往的憂傷覆蓋住。
他,教會她成長。
她在成長中開始了第一次蹣跚的愛路。
鄭綿綿,生著一副水泡眼,標(biāo)準(zhǔn)的單眼皮,可是,她就是如此討厭自己的單眼皮和催版面相,因為,她的單眼皮單不出迷人的美來,身材骨感,但不曲線。她想,她應(yīng)該像別的女孩子一樣豐滿,那樣的話,他會更能喜歡一些。戴醒聽到她這句話差一點笑噴飯,“你這樣沒有什么不好,獨一無二!”
鄭綿綿還是有些憂煩,誰不喜歡漂亮的女孩子呢?班里有個叫李響的女生,因為胖,大家給她起了一個非常適合她的外號——肥肥,人是可愛,可那些男生,只喜歡拿她開玩笑,從沒有見過男生們對她是真正的友好,她是男生們煩心時的開心果。其實,她的臉蛋很漂亮,只是身材比別人胖了一些,就因這多余的幾斤肉,她從此有了扯不斷理還亂的煩惱。鄭綿綿非常理解李響的心情和感覺,她也是除了戴醒之外,和鄭綿綿關(guān)系比較好的女孩子。
戴醒戲稱鄭綿綿是“太平公主”。秋冬季節(jié)不穿內(nèi)衣,也一樣無礙,索性就不穿,書上說,如果用手定時在胸部上按摩,可以促進(jìn)胸部發(fā)育,夜里,她按書上說的偷偷做了按摩,可是,半年后仍舊是“太平公主”,鄭綿綿苦惱極了。16歲的女孩子,開始注意到自己身體的變化,當(dāng)然,也會更敏感男生不經(jīng)意之間投來的眼神,哪怕是無意的。死黨戴醒“B罩杯”,已經(jīng)是“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了”,偏偏在她面前喜歡顯擺,不是拉她去看什么杯的罩子好看,就是拿出男生給她的匿名情書給她看,惹得鄭綿綿頻繁跟她瞪眼睛,戴醒這時總是有一萬個理由——正在發(fā)育。
和鄭綿綿相反,戴醒生著一張近似趙薇式的臉,星光四射,貨真價實的麻辣美女,整個學(xué)年級的男生都認(rèn)得她,凡事親躬,洗耳恭聽,而她一旦發(fā)現(xiàn)誰有討好嫌疑,就會當(dāng)著大家的面宣布,你們都是我的男朋友,男的朋友嘛。男生們不甘心做集體男朋友,暗地里通過鄭綿綿把紙條傳給戴醒,嗚呼!這樣的紙條通常是有去無回。戴醒和鄭綿綿親密享用一翻之后,把那些愛情紙條按順序編上號,取上名字,“這叫愛情發(fā)展史的初級階段,嚴(yán)格地說,還不能叫愛情?!贝丝痰拇餍岩荒樀牟W(xué),好像愛情講師在給學(xué)生授課,鄭綿綿聽得一臉迷惑。
“那是什么?”
“萌芽狀態(tài),最后,也可能是一場既非愛情也非友誼的感情……然后,不了了之,也可以說是青春期特殊的反應(yīng)?!?/p>
“會有中高級階段嗎?”
“那要看是不是會有績優(yōu)股,會不會有牛市的強(qiáng)勁反彈,會不會有后擊博發(fā)!
在這一點上,鄭綿綿承認(rèn),她的確是正在發(fā)育,她羨慕戴醒,有那么多好朋友,男生、女生,只要她一出現(xiàn),永遠(yuǎn)都會是他們的焦點,一呼百應(yīng),頗有江湖女俠的意味。而鄭綿綿除了戴醒這個死黨以外,幾乎沒有朋友,班里很少有男生正眼看鄭綿綿——如果正眼看她,或者主動跟她搭話,也是想曲線救國,為了討好戴醒。上一年,傳說外班有一個男生喜歡上了她,不到一個月,就露了餡——N次請鄭綿綿吃肯德基,原來是為了打聽到戴醒喜歡什么樣的男生,喜歡什么樣的禮物,有什么愛好……事后,戴醒給鄭綿綿支招,為了多多享受一次免費肯德基,又做出無辜之狀,就對男生說,我最近正和她鬧別扭,不過,你也別氣餒,按以往的經(jīng)驗,估計,不超一個月,我們就會合好的,請你耐心等待。
雖然男生一直說沒關(guān)系,但也看得出,心疼銀子呢,后來,戴醒收到一張紙條,自稱是福爾摩斯的男生寫的。
戴醒,你的一切行動都在我的監(jiān)視之下,請你注意你的言行,否則,我就是鐵砂掌,一拳打死你的007!
鄭綿綿和戴醒研究了一路,把所有熟悉的,可能的男生研究了一遍,也沒有研究出“福爾摩斯”是誰。
鄭綿綿好生羨慕死黨戴醒,她不僅有一個開朗活潑的老媽,還有忠實的男朋友老爸。老媽懂她的少女情懷,和她談自己年輕時暗戀同校一個從來不知道名字的男生,和她談自己沒有結(jié)局的初戀,和她談如何面對男生的愛慕;和老爸訴說心中成長的困惑,懵懂的情懷,男生的紙條和情書,高興時也會拿給老爸看,讓他當(dāng)參謀。
經(jīng)歷了自殺未隧事件以后,戴醒跟鄭綿綿幾乎形影不離。
當(dāng)然,戴醒是事后知道的,后悔自己一時疏忽大意,格外珍惜友情,老媽還準(zhǔn)備讓鄭綿綿搬到戴家,跟他們同吃同住,就當(dāng)無意中揀了一個女兒,只怕鄭家老媽不愿意。
戴醒把趴在陽臺上發(fā)呆的鄭綿綿拖到大街上,盯著鄭綿綿一副世界末日來臨的臉大聲訓(xùn)斥道:“要死為何不早死?”怎么也是這樣一副口氣?已經(jīng)淡忘在記憶深處少年玩世不恭的眼神和飄忽不定的聲音從并不遙遠(yuǎn)的時光中破空而來。
鄭綿綿不解地看著戴醒,戴醒聳了一下肩膀:
“在我沒認(rèn)識你的時候,你死一萬次,也不關(guān)我的事,但是,現(xiàn)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可以說死就死,你死了,去了天堂,享受極樂世界,痛苦的是我,你懂嗎?不要損人利己好不好?”
鄭綿綿噗哧一聲笑了:“那好,你死呀,你死我才不痛呢。”
“唉,狼心狗肺,我對你這么好,你居然盼我死!”說著戴醒的“鐵砂掌”呼風(fēng)喚雨般落了過來,鄭綿綿趕緊逃之夭夭。“鐵砂掌”疼死人不償命,班里不順眼的男生,都領(lǐng)教過戴醒的厲害。斗完嘴,兩個人在大街上,仰起臉,對著空曠的藍(lán)天大喊,數(shù)秒鐘后,天空傳來她們嚎叫般的回音,喊過之后,那些積壓在心中的壓抑,那些無法釋懷的悲傷,那些長長的低嘆,就會一掃而光,這是戴醒發(fā)明的快樂自療法。聽著自己的回聲,兩個小女生,摟肩哈哈大笑!在初夏的陽光里,在城市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她們有足夠的理由把這個季節(jié)的開懷和浪漫狠狠地張揚,也有足夠的色彩讓歲月因此而年輕起來。
有兩個消息,要交流。
一個是好消息,一個是壞消息,這是鄭綿棉和戴醒去吃肯德基的游戲規(guī)則。先說壞,后說好,以免影響情緒。內(nèi)容不是學(xué)校里的事情,就是各自家里的事,五花八門,否則,光吃飯未免太單調(diào)。嘴里塞得滿滿的戴醒,依然眉飛色舞,每次,壞消息全是鄭綿綿說出來的,所以,剛剛咽下一口食物的戴醒脫口而出,忍無可忍啊,破壞了規(guī)矩。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辈坏揉嵕d綿抬頭,下面的話魚貫而出:“如果我能考上二中,老爸要獎勵我游長城?!?/p>
游長城?天下美事!做夢都想耶!
對于那段歷史,鄭綿綿一直充滿好奇。如果能有機(jī)會親眼見識一下長城,沿著時光的隧道重回二千多年以前,看秦朝人民怎樣用自己的智慧修筑了這樣舉世矚目的宏偉工程,將是她既將到來的17歲,最值得紀(jì)念的事情,只是,那燦爛的笑容十秒過后僵在鄭綿綿的臉上。三個月前,鄭綿綿半夜肚子疼,去衛(wèi)生間,發(fā)現(xiàn)一個天大的秘密,王想和鄭永男,一個睡床,一個睡沙發(fā),原來,他們已經(jīng)分居了!她一直以為,她的家,是一個幸福完美的家,老爸愛老媽,老爸老媽都愛她。雖然,有時,老媽的脾氣風(fēng)風(fēng)火火,該出手就出手但還是一家人,事實呢,原來,幸福不過是一個維持了多年的假相而己。
“一些石頭堆,有什么好看的?”鄭綿綿故意做出輕描淡寫的神情,連鄭綿綿自己也覺得,她說這話時,有什么東西在她心里無聲地碎裂開來,潮濕而陰霾。
戴醒盯著鄭綿綿的臉,這就是她要說出來的壞消息嗎?以往的壞消息,會帶給彼此的快樂,比如,她們會以男生的口吻,給‘肥肥’寫情書,在哪哪兒約會,肥肥每次都信以為真,一翻花枝亂顫的打扮,心潮澎湃跑到指定地點,傻等一天,也不見帥男生露面,有次,還被突然而來的大雨淋成了落湯雞,感冒了一個星期,反正這樣的所謂的壞消息多著呢!
“喂,死綿綿,說白了漢堡就是白面做的面包跟饅頭有什么區(qū)別?你干嘛不在家吃饅頭,而是來吃這種洋快餐??!”戴醒生氣地大叫道。
鄭綿綿咬緊嘴唇,極力忍住從胸腔中涌出的悲傷,極力鎮(zhèn)靜地擠出笑容,但無論怎樣鎮(zhèn)靜和掩飾,暗然的眼神還是泄露了心里積壓多時的秘密,脆弱的心,輕輕一觸,就會有淚水流淌出來。16歲,這些事情的經(jīng)歷算不算得上滄海桑田?
沉默,是因為找不到合適的話。鄭綿綿沒有讓酸澀變成眼淚,從眼里滑落,快速低下頭來吃漢堡,桌子上的美味很快變成一片殘渣,戴醒擦著嘴巴,覺得今天的鄭綿綿有點……什么呢?說話,眼神都有一點怪,不知道這家伙是哪根神經(jīng)犯了??!小學(xué)畢業(yè)時就許了各自的心愿,中考考上重點,一定要玩一次長城,她們都是歷史迷。現(xiàn)在,到兌現(xiàn)諾言的時候,她卻失信,最重要的是戴醒認(rèn)為這時候向父母提出這個要求,有百分之百被恩準(zhǔn)的理由,千載難逢的機(jī)會啊,此時不去,還待何時?否則的話,這一個假期,不是吃飯,就是睡覺,最多在網(wǎng)上瞎逛一氣,也太無聊了,現(xiàn)在,鄭綿綿居然要毀約,不可以!
兩個年輕的少女,坐在肯德基店明亮的窗前,大聲地爭執(zhí)起來。午后的陽光依然熱烈,灑在地面上的光蒼白而耀眼,一絲風(fēng)也沒有。蔚藍(lán)的天空,沒有云,顯得格外的空曠和高遠(yuǎn)。鄭綿綿把目光移向窗外,移向窗外美麗的景致中,移向那些匆匆行走的路人。偶爾有年輕的情侶們,手牽手,閑庭信步走在高樓廣廈間,他們的臉上,掛著甜蜜而幸福的微笑。人生是一次沒有回程的旅途,而青春,是那么脆弱和不可挽留的東西,走過就不會有來路,為什么不盡情地甜蜜和幸福地微笑呢?
戴醒從包包里拿出一面“照妖鏡”,用紙巾擦了擦嘴唇,這是她的習(xí)慣,吃完飯,必得照鏡子,一只手拿鏡子,一只手搖晃著鄭綿綿的胳膊。
“喂!你說,像李宇春那樣的美女一定不知道什么是煩惱吧?!?/p>
“我又不是李宇春,你去問她好了。”
在鄭綿綿看來,戴醒是一個沒有煩惱的人,童年幸福,老媽寬容,是她女朋友,和老爸稱兄道弟,是她男朋友,學(xué)習(xí)又棒,臉蛋漂亮,能歌善舞,男生對她眾星捧月,紙條已經(jīng)排到20號了,福爾摩斯還在寫那些不露廬山真面目的話。鄭綿綿看著她攬鏡自照,投去一抹羨慕的眼神。
“三年后,我一定要考中戲?!辨弊湘碳t的笑容,使她臉頰粉嫩,唇紅齒白,盯著鄭綿綿的臉繼續(xù)追問:“喂!你看我三年后會不會成為李宇春?說實話嘛!”她幻想著,驚嘆著,無拘無束著,美麗著,也歡笑著,完全沒有注意到鄭綿綿移向窗外的目光……一想到自己成了李宇春,戴醒那個興奮啊……手舞足蹈也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她喜歡星光燦爛的生活,喜歡華美的舞臺,百媚千嬌的容顏,在她快樂著自己的快樂時,忘記了這世界上時刻都有悲歡交織著,發(fā)生著,忘了這個世界,不是以自己的想象生活著。有喜悅,也會有悲傷!
當(dāng)戴醒在一陣快樂的忘乎所以后,重新把目光聚攏到鄭綿綿的臉上時,咦?怎么啦?剛才還喜笑顏開,說刮風(fēng)就刮風(fēng),說下雨就烏云翻滾呢?她快速轉(zhuǎn)動著眼珠……一定是她說俺是李宇春,刺激了鄭綿綿敏感的神經(jīng),原來她嫉妒自己比她漂亮,也太小心眼了吧,真的惹大禍了——得罪了鄭綿綿這個死黨,起碼要賠一個星期的罪!
“你……其實很漂亮,是正在流行的另類美女,說不定,那個福爾摩斯是錯把你的名字,寫成了我!”
努力討好的微笑,一直掛在戴醒的臉上,彎彎的嘴角,彎彎的眉眼,彎彎的笑容,可是,鄭綿綿的目光依舊怒瞪過來,帶著冷氣又殺人的寒意!哼!難道賠笑還不夠嗎?難道討好還不行嗎?難道低三下四依舊不能原諒嗎?
“對不……”
話沒說完,戴醒的眼前,已經(jīng)是一片空白,哪里還有鄭綿綿的人呢,早已經(jīng)一陣旋風(fēng)似的刮出了KFC店。耶,這是生氣還是刮臺風(fēng)呢?戴醒被鄭綿綿無端制造的這股超冷氣旋給凍得渾身發(fā)冷,咬牙切齒!漢堡吃了一半,熱奶還有半杯,可憐戴醒那半大排白白這么浪費掉了,要是讓老媽知道,下個月一分也不會給,一定讓她嘗嘗做“月光美少女”的滋味。那可就慘了,肚子里的饞蟲還不爬到舌頭上來,坐陣以待——集體抗議,顧不上淑女風(fēng)范,戴醒一陣風(fēng)似的跑出來肯德基店。星期天,繁華的中山路商業(yè)街,高聲叫賣的小販,追逐玩耍的孩子,緩慢移動的車流,五花八門的商品,散發(fā)著誘人香氣的美味小吃……戴醒望著人流如織的大街,暈頭轉(zhuǎn)向,眼前除了腦袋還是腦袋,除了肩膀還是肩膀!
“死綿綿,你到底跑到哪兒去啦?如果我數(shù)一二三的話,你還不回來,別怪我不客氣,那些美味,只好我一個人享用啦!”
在人群里穿梭了半個小時之久,累得眼酸脖直,一二三也數(shù)過,該看的地方也看過,還是不見人影,算了,她不吃自己吃,悶頭悶?zāi)X回到肯德基店,原來坐過的位置早就換了主人,而戴醒要的那些漢堡、熱奶、薯條、可樂,已經(jīng)讓服務(wù)生當(dāng)別人吃剩下的垃圾給扔掉了。
戴醒偵探一樣四處尋找鄭綿綿的下落,整整一個下午,累得眼冒金星……
“死綿綿,你到底去了哪里?害得我……狗屁死黨?求求你了,我閉上眼睛,你就出現(xiàn)吧,好不好,算我錯了,不該說你是水泡眼,不該夸自己漂亮,可是,這你也不能怪我,水泡眼就是水泡眼,有什么不好?”
戴醒一邊在人流中穿梭,一邊口中念念有詞,灼人的熱浪差點把她曬成黑魚干!
“我再找你10分鐘,如果10分鐘之內(nèi)你還是沒有出現(xiàn)的話,打死我也不去找你啦,天這么熱,你真的想累死我嗎?”
可憐戴醒肚子里的漢堡和可樂,早已經(jīng)消化得一干二凈,如果找到鄭綿綿,一定得讓她賠償今天的損失。死綿綿,有本事,你跑到月球上去,永遠(yuǎn)別回來!不知不覺轉(zhuǎn)到沙灘上,累得四肢酸軟,不如躺下去,享受一翻,喔喲,舒服死了?;位蔚娜展?,刺眼,閉上眼睛,有困意襲來,就在她睜眼翻身的瞬間,被什么晃了一下,白色T恤、袋袋褲、板鞋,那個人的背影,如此的熟悉。
啊!躍身而起,戴醒大叫著沖了過去,周圍的人被她的樣子嚇了一大跳。
“原來你在這兒享受!害得我……”戴醒一臉委屈,一拳搗在鄭綿綿的肩膀上。
鄭綿綿木然地望著戴醒。
“老年癡呆啦,連我都不認(rèn)識了嗎?”
戴醒用手在鄭綿綿眼前晃來晃去,失而復(fù)得的興奮,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異樣的表情。
“就為那點破事,害得我整整找了你一個下午……”
鄭綿綿紅腫的眼睛不敢正面直視戴醒,但也不知道何處安放,所以,戴醒跟她說話時,她一直看著天邊。一只鳥兒在眼前怡然自得的飛過,一片云在天空中慢慢地飄浮,完全沒有隨風(fēng)流浪的凄涼。
“瞧你那德行?不就是水泡眼嗎?要是我長著水泡眼,巴不得!”
戴醒一陣槍林彈雨,鄭綿綿一直無語,她的眼淚,忍都忍不住,嘩地涌出了眼眶……
正好有了討好的機(jī)會,戴醒連忙把肩膀遞過去,好歹也有一處擦鼻涕眼淚的地方,先借她用一用,果然,片刻,皮膚透出水樣的涼意……天啊我的衣服,可是我最喜歡的亞麻尼,是表哥從日本回來特地送我的生日禮物,鄭綿綿,就算我答應(yīng)借你用,也不能這樣放肆地把鼻涕眼淚,抹得到處都是?。〈餍研奶鄣每煲似饋?!
“輕點,一千塊啊!”委屈得不得了的聲音和神情。
不管怎么說,她終于可以停止了哭泣,借這個機(jī)會一把推開鄭綿綿,戴醒的亞麻尼終于可以解脫了!
“鄭綿綿,是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還不行嗎?”
“你沒錯,戴醒,是我錯了?!?/p>
晚上,鄭綿綿回到家里,鄭永男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今天,他破天荒回來的早,在鄭綿綿看來太陽也有從西邊出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早看見他了,或者說,她睡覺之前,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看不見他的人了,她換掉鞋子,抬起頭,定定地看著鄭永男,像看著一個陌生的男人。鄭永男也發(fā)現(xiàn)女兒有些異樣的目光,討好地摸了一下她的頭,說:“傻丫頭,怎么了?”
鄭綿綿把頭側(cè)向一邊,這樣,她就可以甩掉鄭永男放在自己頭上的手,她討厭他的手,他的笑他的話,他看著自己的目光,討厭他所有的一切!討厭!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討厭他。她本能地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黃襯衫。沒錯兒!虛偽!
“你認(rèn)識我嗎?”鄭綿綿的話讓鄭永男尷尬地笑了笑,不知道女兒為何這樣問他?
“你想跟我說什么?”
“不是我想跟你說什么,是你有什么怕我知道的嗎?”
鄭永男臉上的笑容僵住,難道女兒是知道了什么嗎?不過,他很快鎮(zhèn)定下來,女兒平時說話也經(jīng)常讓他摸不著北。
“哎,看你們爺倆,經(jīng)常不見面,見了面就掐架,綿綿,你不是說,你老爸比我好嗎,怎么還要跟他頂嘴?”王想在一邊大著嗓門插過話來,放下滿滿的一盤豬耳朵涼菜,然后,把濕手放在圍裙上擦了擦,抬頭看向他們父女:“吃飯?!?/p>
屋子里飄出飯菜的香味。王想在客廳的過道上,那兒擺放著一張小小的餐桌,桌子上,已經(jīng)擺滿了美味,顯然,是因為鄭永男在家,王想才會有這么好的心情,果然,一家人落座后,王想大著嗓門說:
“難得你爸今天回來得早,我做了他愛吃的菜,綿綿,給你老爸倒杯酒?!?/p>
鄭綿綿裝作沒聽見,拿起碗筷吃飯,鄭永男趕緊遞過話來:“不喝。”
王想瞪了一眼鄭綿綿,又不滿地看了一眼鄭永男:“別破壞我的好心情,我叫你喝你就喝!”
說著,王想啟了一瓶啤酒,她和鄭永男一人倒上一杯。鄭永男雖然喝掉了杯中的啤酒,但是,也顯然是勉強(qiáng)喝掉的,當(dāng)王想倒上第二杯的時候,鄭永男面露難色。
“難得你我今天有時間,一家人團(tuán)圓在一起,喝杯酒是為了助興!”
鄭永男不理王想,一邊默默吃飯,一邊把啤酒當(dāng)水一樣喝掉。
“你們都是啞巴,只知道吃飯?”
鄭永男仍舊像沒聽到王想說話一樣,自顧吃飯,鄭綿綿一直低著頭吃飯,但,她的余光仍然能把鄭永男和王想的表情看在眼里。
“喝酒是一種情調(diào),美酒需要佳人,老媽,你看你胖得哪還有佳人的模樣,所以,也不怨老爸和你喝酒沒心情!”
鄭永男抬頭看了一眼鄭綿綿,今天她是怎么了,專撿他不愛聽的話說?轉(zhuǎn)念又一想,現(xiàn)在的孩子都這樣,也就不去理她了,但還是批評了她一句:
“你這孩子怎么這態(tài)度跟你媽說話?”
“難聽嗎,傷著您了?”鄭綿綿扔過的這句話也夠硬生生的,讓人難以下咽,王想哪里知道他們父女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就當(dāng)是平常的斗嘴,對鄭永男感慨道:“綿綿說的是實話,我老了,連你看我都不順眼了。”
“你自己覺得不順眼,我也沒辦法?!编嵱滥械吐曊f。
一頓好好的飯,不歡而散。
飯后,鄭綿綿破例沒回自己的房間,和鄭永男、王想擠在客廳里,她不坐沙發(fā),單坐鄭永男的對面,盯著他的臉,看著他,看得鄭永男說不出來是心虛還是不安,總之,他必需開口打破沉默。
“綿綿,你是不是有話要對爸爸說,還是你覺得去二中壓力大,不想去讀?爸爸會尊重你的意見?!?/p>
“謝謝,你要是覺得誰心情不好,誰壓力大,就去哄哄誰?!?/p>
“綿綿!”鄭永男有些生氣!
“對不起,請你繼續(xù)忙,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放心,我會活得很好。”
“咦!”太后也怪異地看了一眼鄭綿綿,什么話。
“人老珠黃的樣子,連我看都不順眼,何況男人呢?”鄭綿綿說完,轉(zhuǎn)身回自己房間去了。兩個人沉默地在客廳里坐著,好在有電視開著,避免了一些尷尬。王想她什么都不喜歡看,每天從市場上回來累得話都不想說,哪有心思看電視?如果賣的不好,更讓人窩火。今天賣的不錯,不到中午,來了兩個中年男人,把她的熟食全都要了,她中午早早回來,睡了一覺,把明天的貨準(zhǔn)備好,還有時間,就做了一頓可口晚餐,巧的是,鄭永男回來的早。王想是無話找話,在客廳里對著鄭永男嘮嘮叨叨了一番,無非是現(xiàn)在的小孩子越來越難管,說出的話經(jīng)常讓人摸不著頭腦,說深了,她不是和你對著干,就是離家出走,說少了,干脆不理你那份胡子!鄭永男不知不覺間打起了瞌睡。
“永男,你是不是太累了?”
王想的溫柔讓鄭永男一時無法適應(yīng),他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的大嗓門和指手劃腳。
“不累,你回房休息吧,我要睡了?!?/p>
他對她永遠(yuǎn)客客氣氣,即使兩個人一個睡沙發(fā),一個睡臥室,其實,王想不是想真正的分居,她只是一時生氣,也想通過這件事試驗一下鄭永男是不是已經(jīng)嫌棄她了……如果當(dāng)初鄭永男能主動向王想示好,哄她幾句好話,也不會堅持到今天……鄭永男不冷不熱的話讓王想心里一片冰涼,她望著他平靜的臉,內(nèi)心的情感如海浪一般翻涌,分居了近兩年時間,她覺得猶如二十年一樣漫長。
“永男……”王想走過去,蹲在他躺著的沙發(fā)前,輕聲叫道。
鄭永男睜開略顯疲憊的雙眼,有話明天在說吧,我累了,說完轉(zhuǎn)過身體,臉背向王想,他真的沉沉地睡去了,王想心里聚涌而來的柔情化成了一腔憤怒,伸出手一把揪住了鄭永男的衣領(lǐng):“姓鄭的!你到底想怎么樣?我這一輩子跟你吃苦受累,養(yǎng)育女兒,我人老珠黃,你這樣一副嘴臉待我,你的良心讓狗吃了!”
鄭永男示意王想小聲點,別讓鄭綿綿聽到。
王想豁出去了,這個秘密她不想再隱瞞下去了,太累了,今天,他必須給她一個說法。
“想過還是不想過?不想過,就離!”
“好吧,既然你有這種想法,我成全你?!编嵱滥性捯粢宦洌跸刖蜕盗搜?,她不過是嚇?biāo)幌拢皇窍胝娴碾x婚,結(jié)果,他真的是想和她離!有那么一瞬,王想的大腦一片空白!離?可以!但是憑什么這么便宜了他?娶是他,離也是他,他拿她當(dāng)什么?皮球?想怎么踢就怎么踢。
“鄭永男,你簡直就不是人!”王想一邊大叫一邊嚎啕大哭。
鄭綿綿沒有睡,她用耳機(jī)塞上耳朵,不想聽他們爭吵。
鄭永男的覺也睡不成了,他翻身坐起來,也不知哪來的怒氣,伸手給了她一耳光!
王想也不是好惹的主!隨手拿起茶幾上的杯子,朝著鄭永男的臉上摔去,結(jié)果可想而知……
鄭永男滿臉鮮血地站在客廳中央,沒有罷休的意思。
鄭綿綿在他們動手的那一刻,打開了門,平靜地看著鄭永男和王想扭打在一起,她既沒有勸說,也不想拉架,好像打在一起的不是父母,而是一對與她毫不相干的陌生男女……直到鄭永男摔門而去,她都沒有說一句話,然后,默默地關(guān)上門,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王想還在客廳里傷心地哭泣。鄭綿綿躺在床上,她說不出是悲傷還是難過,父母吵架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她也早已習(xí)以為常,只是,這樣動手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原來,在沒有看到那一幕時,她是恨過王想的,可是,看到那一幕以后,她又有些同情她。
最后,連自己也不曉得該站在哪一邊,但是,她發(fā)現(xiàn),她的臉上,流滿了淚水。
這個平常的夏夜,悶熱的晚上,鄭綿綿仍然感覺到無比的寒冷與孤獨,甚至不知所措,她在想:鄭永男從來沒有喜歡過王想嗎?不對,如果是否定的話,他不會結(jié)婚,那么,那些喜歡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他是她孤獨之中的最后的想念,拿出手機(jī),寫下了幾行字:
“你以后也會打我嗎?”
駱嶼茂看著這一行短信,不明白她在胡說些什么。
“你怎么了?”
“想你是我唯一的快樂,請你不要殘忍地剝奪好不好?”
“綿綿……”
“別在說不,好嗎?遇到你,我就像小苗遇到了陽光,土地遇到了雨水,哪怕你不喜歡也沒關(guān)系,只要你不討厭我就足夠了。
這一夜,所有的人都失眠了。
很快就發(fā)榜了。
鄭綿綿有驚無險地考了680分,連校長都打電話過來,歡迎鄭綿綿到二中讀高中,學(xué)雜費免去一半,住校走讀隨鄭綿綿自己選。鄭綿綿當(dāng)然愿意住校,可住校生活費,對于她們家來說,是一筆昂貴的開銷,三年下來,與四年大學(xué)的費用差不多,不如走讀,這樣,四年大學(xué)的學(xué)費就會有著落。鄭綿綿也只能如此,雖說一百個不愿意,但也得考慮到自己家的現(xiàn)實,總不能餓著肚子去上課吧。
鄭綿綿在走讀這個問題上,別無選擇,倒是戴醒,她的分?jǐn)?shù)和鄭綿綿不相上下,自然順理成章地去了二中,對于住校,她的家庭可以承擔(dān)得起,但是,她知道鄭綿綿走讀以后,也放棄了住校。
王想不太喜歡戴醒,嫌她太瘋,如果不是她學(xué)習(xí)好,早就對她下逐客令了,不過,背地里也沒少說戴醒的壞話,總之,就是讓鄭綿綿少跟她在一起瘋,別耽誤了學(xué)業(yè)。
鄭綿綿一般不會在王想在家時帶戴醒來家里,而戴醒也有這個自知之明,所以,戴醒來家里,一般是遇不到的。同一班考到二中的人還有肥肥,其他的還有幾個,鄭綿綿不熟悉,是同一年級的外班男生,不知其名,也許見了面,會有面熟的感覺。
鄭綿綿第一時間給駱嶼茂老師發(fā)去微信。
“離開,是為了想念。”
她從來沒有想念過別人,所以,她后來覺得去二中也不錯,她想體驗一下想念的滋味?,F(xiàn)在,她不是一個人孤單地活在人世上,她從此有了想念。
想念他和被他想念,于鄭綿綿而言,是莫大的幸福。
就在她幸福地憧憬著自己的未來時,也有人為自己的未來而哭泣,那張哭得淚雨滂沱的臉是鄭綿綿的同桌安然。安然連普通線也沒達(dá),只能去職業(yè)高中,這是被同學(xué)視為最沒出息的學(xué)校,以后畢業(yè),最多也是就是流水線上的小班長,如果混不好,連班長也當(dāng)不上,只能是一顆生銹的螺絲釘。
“那個小妖精一定拍手稱快?!?/p>
安然說的小妖精是指比她大不了幾歲的繼母,一直不歡迎她上學(xué),又找不出合適的理由,現(xiàn)在,就可以名正言順取笑安然了。這種時候,任何安慰都無法抹去落榜的創(chuàng)傷,鄭綿綿覺得此時最好的安慰就是任她哭泣,任她不知所措。而人生何嘗不是一次次考試?為理想考試,為目標(biāo)考試,為從簡單到繁茂的成長不斷地考試……
在考試中,我們不斷地失去,也不斷地?fù)碛校瑲g笑和酸澀的眼淚是成長,認(rèn)識他,則是人生的另外一種成長。因為,鄭綿綿第一次感覺到被人注視的美好,想念的充實,她突然渴望自己快一點長大,那樣的話,她就可以自由地和他在一起。
當(dāng)戴醒綿拐彎抹角,吞吞吐吐對老爸說出3年前她和鄭綿綿共同許下的心愿時,平時連套西裝都舍不得穿的老爸慷慨地同意了,讓戴醒頗感意外與驚喜!
戴醒撒嬌般摟住老爸的脖子,一通猛親,老爸幸福得快要眩暈過去了,還沒等老爸緩過神來,他的麻辣女兒戴醒已經(jīng)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出家門。想到和從小一起長大的死黨,去看長城,體味千年以前的時光,戴醒走路都要大聲笑出來。
她,小小的心,充滿了飛翔的欲望。
咚咚的敲門聲在樓道間回響,不用看,鄭綿綿就知道,只有戴醒才能干出此事,盡管有所準(zhǔn)備,戴醒還是彈簧似的彈到她身上,把鄭綿綿撞得暈頭轉(zhuǎn)向。
“我老爸出錢,我們一起去看長城!”
“真的啊,你不是哄我吧?”
“哄你是小狗!”
但是,很快,鄭綿綿臉上的笑就逃之夭夭了,她已經(jīng)找到了一家可以接受她工作的快餐店,后天,就去見工。
“我是在檢驗自己,將來,是不是有成為大款的機(jī)會和可能……”鄭綿綿極力調(diào)節(jié)氣氛,笑著說出來。
“你還未成年,別人用你屬于非法用工,你家也不至于窮得非要你自己養(yǎng)活你自己!你老爸有錢養(yǎng)情人……”這破嘴,戴醒知道闖了大禍,轉(zhuǎn)動著眼珠,立即捂住了嘴巴,結(jié)結(jié)巴巴改口道:“嗯……咳……我是說,我老爸他有錢,不花白不花,綿綿,你不是最想過走萬里路讀萬卷書的生活嗎?這個機(jī)會,請你笑納好不好,算我求你了?!?/p>
鄭綿綿依舊呵呵地笑,那笑容,已經(jīng)沒有了憂傷和不安,而是多了堅定。
“別掩飾了,我什么都知道。”
“你說什么?”
鄭綿綿真的知道老爸在外面有情人?
“我親眼看見的,就是那天下午……”
戴醒傻了一樣地看著鄭綿綿。
“我不想他們離婚時為了撫養(yǎng)費在法庭上打得你死我活,我想自己養(yǎng)活自己,戴醒,相信我有能力讓自己生活得更好一點,所以,我不能和你玩長城,真的謝謝你的好意,謝謝你老爸老媽?!?/p>
鄭綿綿目光淡定,澄澈,一個完全陌生的鄭綿綿,是瞬間的長大,是匆忙的成熟,還是痛苦的裂變?
“別破壞我的理財計劃!”鄭綿綿順手點了一下戴醒的腦門,笑呵呵地說:“等我當(dāng)了老板,連你也要給我打工呢!”
陽光從窗子上直射進(jìn)來,照耀在她們稚嫩而粉紅的臉頰。戴醒緩緩伸出手,攬過鄭綿綿的肩膀,想把內(nèi)心的快樂通過身體的溫暖傳達(dá)給鄭綿綿,她愿意把自己所有的眼淚和歡笑和鄭綿綿一起分享。有友誼在身邊,會讓她們彼此的內(nèi)心一片寧靜和安祥,就這樣,單純的,永遠(yuǎn)單純地在一起,不在一起時,也會像在一起時一樣,彼此想念。
“那你答應(yīng)我,不論發(fā)生了什么事,你都要過得快樂?!痹S久的沉默過后,戴醒終于找到這句話,輕輕說出來。
點頭,再點頭。只是一瞬間,她們彼此的眼睛里已經(jīng)是淚花閃閃,像是夏日正午陽光下的河水,靜靜地,靜靜地,從她們粉嫩的臉頰上,流淌著。
無聲無息地流淌著。
嚴(yán)格說,面試那天,鄭綿綿沒有通過,她那張略帶孩子氣的臉讓負(fù)責(zé)招聘的人懷疑她沒有18歲,她謊稱自己是某大學(xué)一年級新生,因為家庭貧困,利用假期打工,看上去沒有18歲那是因為營養(yǎng)不良。這一招,讓她蒙混過關(guān),她快樂的心差一點飛了起來,掙錢,工作,讓她暫時忘了很多憂傷。
被別人需要,也是一種幸福。她沒有把自己在肯德基店打工的事情如實告訴王想,免去一堆羅嗦,在太后面前,她最好的表現(xiàn)就是當(dāng)一個啞吧。剛開始見工,要從早晨9點上到夜里11點打烊,上樓時,見家里黑著燈,一顆懸著的心落了地只要王想睡下就好!
否則的話,要是讓她知道回來這么晚,又是一堆麻煩,輕手輕腳!已經(jīng)是貓的做派——簡直是無聲無息。門被慢慢又輕輕打開,客廳里黑著,心跳速度加快一拍,但愿別碰到沙發(fā)椅子什么的,腰彎成90度,和地面平行,已經(jīng)摸到自己的房間的門啦,直起腰,準(zhǔn)備開門。
“站??!”
突然,黑暗中傳來一聲大喝,撕碎了安靜如水的夜,把鄭綿綿的心從胸腔里活生生地提到了嗓子眼處,那一刻,鄭綿綿簡直就是魂飛魄散!王想居然沒睡!
“深更半夜到哪兒去瘋了?”
鄭綿綿不是一時語塞,而是大腦完全處于空白狀態(tài),想了無數(shù)次的結(jié)局也沒想到會是被當(dāng)場捉到!現(xiàn)在,鄭綿綿只想很快脫身,趁著黑暗之際伸手開門,準(zhǔn)備溜之大吉。啪,燈亮了,鄭綿綿心虛地回過頭。
明晃晃的燈光下,王想坐在沙發(fā)上,五官因為生氣已經(jīng)錯位,正怒瞪著鄭綿綿,小小的房間里彌漫著硝煙的味道。
“你知不知道你老媽,在市場上喊了一天的嗓子,到晚上還得為你操心啊,說吧,你去哪兒了如果不說,今天晚上我跟你沒完!”
如果用眼神能殺人的話,那么,王想的眼神此刻能把鄭綿綿殺死上百個回合!那一刻,相面而立的兩個女人,一大一小,好像不是母女,彼此怒瞪著彼此,但是,為了不讓戰(zhàn)爭擴(kuò)大化,鄭綿綿第一個敗下陣營來,打不還手,罵不還嘴,且不管她如何發(fā)火,都不會告訴她在肯德基店里打工的事情。
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長大,可以獨擋生活的一面,可以獨自痛并快樂著,所以,出口的話就變成了這樣:“在戴醒家,和她在一起?!?/p>
盡管聲音很輕,恍若空氣中飄蕩的塵煙,但是,王想?yún)s聽得清清楚楚!第一次撒謊,很不自在,所以,話剛出口,頭已經(jīng)深埋在胸前了,生怕王想看出破綻。
“好,那我給戴醒家打電話!”
鄭綿綿驚怔,但隨即她大步?jīng)_過去,一把摁住王想去抓電話的手。兩只手,在空中,扭結(jié)著,掙扎著,可憐那只電話,如果是一朵花,早都被她們彼此憤怒的力量給摧殘得不成形了!畢竟,鄭綿綿年輕,力量大,所以,二者以她為勝利,看來,她不能充當(dāng)啞巴,需要說話!
“你不就是懷疑我在外面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嗎?”
“這是你自己承認(rèn)的!那就說出來,你究竟背著我,和誰在一起?你一個姑娘家,三更半夜,夜不歸宿,能和什么好人在一起嗎?鬼才相信!”
“媽,我已經(jīng)是大人啦!”
“就是60歲,我也是你媽!”
“我不過是晚回來一會兒,既然你嫌我,那我干脆出去住好了!”
“你居然要搬出去住,誰給你付房租?你和誰在一起?”
“隨你怎么想,反正從明天開始,我就不回來住了!”
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式,王想整個人都僵立在那里,她耳不聾,眼不花,她完全清楚地知道女兒是什么意思!人到中年,男人跟她分居,女兒要離家出走,這個家,傾刻間就已經(jīng)風(fēng)雨飄搖。
王想忍不住悲痛,嚎啕大哭,那肆意的哭聲如大雨傾盆般威猛而有力,鄭綿綿趁勢,轉(zhuǎn)身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砰的摔上門。
第二天醒來時,在茶幾上,看到了王想的紙條,字寫得歪歪扭扭,她快速地掃了一眼——飯在鍋里,奶熱了再喝,別老懶在床上看書,對眼睛不好,晚上早點回家。
鄭綿綿盯著紙條,愣了一會兒,眼中瞬間閃耀的光芒,又在瞬間熄滅,把紙條揉成一團(tuán),扔進(jìn)垃圾袋中,簡單收拾一下自己,出了家門,直奔肯德基店,為了省下一元錢公交車費,她會提前離家半小時,步行過去。為了避免和王想再次發(fā)生戰(zhàn)爭,鄭綿綿真的別人“同居”了,她覺得自己是大人了,有自己獨立的空間和人格,沒必要凡事后請示。從小,鄭綿綿就是一個話少但很有主見的人,這一點像她老爸——茶壺煮餃子,心里有數(shù)。
那個“同居”的人,是她在肯德基店打工的小梅,一個18歲的青春女孩兒,她是西北人,初中沒畢業(yè),就出來打工,家里兄弟姐妹多,她是老大,為了供弟弟上學(xué),她15歲在一個老鄉(xiāng)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城里,現(xiàn)在肯德基店已經(jīng)工作三年了,算是老員工了,為了省錢,她租住在一間狹小的閣樓里,鄭綿綿就住到了她那里。
如果能順利工作一個半月,鄭綿綿答應(yīng)付她一半房租。
這一次,鄭綿綿下定決心,不到開學(xué)不回家,臨離開家門時,鄭綿綿還是給王想發(fā)了一條微信:放心,我在尋找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幸福和未來,不用找我。
王想的腦子亂轟轟的,理不清頭緒,她不知道她能創(chuàng)造什么幸福?
腦海里突然跳出可怕的預(yù)感,難道是和他在一起?這是王想最不能原諒和發(fā)生的事情,一夜無眠。第二天一大早,王想風(fēng)風(fēng)火火奔出家門,此時,太陽還沒有從海面上跳出來,路上行人很少,只有清晨的灑水車和清潔工在寬敞的馬路上忙碌著。
學(xué)校公寓,很安全,晚上睡覺他從來不鎖門,這使得王想橫沖直撞走進(jìn)了年輕男人的房間,被驚醒的年輕男人,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不測,驚恐萬狀地看著陌生女人,一臉怒氣,望著他……
他不認(rèn)識這個女人,但卻有似曾想識的感覺。
年輕男人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意圖,看她的表情,兇得不可理喻,但她很久不說話,她在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確定沒有其他人以后,瞪著兇巴巴的眼睛看著年輕男人,大聲說道:
“請你以后離我女兒遠(yuǎn)一點!”
“阿姨,您是……”
“別叫我阿姨!阿姨不是你叫的!”
年輕男人依舊友好地笑了笑,他不生氣,甚至可以理解一個母親的心情,雖然他沒有見過她,但她從他的語氣中,也大概猜出女人是誰?
“阿姨,發(fā)生了什么事了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guī)椭脑挕?/p>
“當(dāng)然需要你的幫助,那就是請你離她遠(yuǎn)一點,越遠(yuǎn)越好!”
他尷尬地笑笑,一直試圖化解對方的誤會。
“您是來找鄭綿綿的吧,她昨天晚上沒回家嗎?”
“別假惺惺了,你說,她到底在哪里?你把她藏到哪兒了?”
“怎么?她離家出走了?”年輕男人開始擔(dān)心鄭綿綿會不會做出傻事。
“姓駱的!不要在我面前裝什么好人,你更不要賊喊捉賊!她不是要和你尋找你們的未來嗎,她不是要和你創(chuàng)造屬于你們的幸福嗎?你告訴我,她的未來你給的起嗎?”
年輕英俊的男人是駱嶼茂,鄭綿綿的班主任。
此刻,他被王想罵得一頭霧水,但他也明白,一定是鄭綿綿離家出走了。
“您……誤會了……”
“我誤會,人都沒了!”
駱嶼茂不想和王想吵下去,找到鄭綿綿要緊,他答應(yīng)王想, 一天之內(nèi)把鄭綿綿親自交給她。
“好,這是你說的,如果到時間交不出來的話,我就報警!”
鄭綿綿是在去衛(wèi)生間時看了一眼手機(jī),發(fā)現(xiàn)有三個未接來電,有十幾個微信,都是駱老師的,依照規(guī)定,上班期間不可以打私人電話,所以,鄭綿綿也沒有回,她想等下班之后再回。那十幾條微信都是同一句話,綿綿,你在哪里?請速與我聯(lián)系。
鄭綿綿在衛(wèi)生間里偷看了一遍又一遍微信,她小小的心充盈了少有的幸福和陶醉,感覺到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的心,此刻,離她那么近,那么近……晚上打烊時,鄭綿綿沒有打電話,對小梅說她有事,會晚一點回來。
“哎,這么晚了,你是去見你男朋友嗎?”
鄭綿綿在急速的腳步中停頓了下,回過頭,對著小梅莞爾一笑,就算是吧。
“要是有什么緊急情況,別忘了給我打電話。
鄭綿綿沒有時間和小梅多說,留給她一句“回來跟你說?!贝蜍囍北寄康牡?。
當(dāng)鄭綿綿一臉燦爛笑容出現(xiàn)在駱嶼茂面前時駱嶼茂驚訝地看著她,這么晚了,她從哪里來?駱一臉的嚴(yán)肅,很不開心的樣子,但鄭綿綿依然難掩見面的喜悅。她不是一個城府很深的女孩子,尤其是在駱老師面前,她率真,單純,簡單明了,像是一汪水一樣透明。
鄭綿綿不明白駱老師為什么用那樣嚴(yán)肅而有些懷疑的目光看著她?她忽然有一種不安的預(yù)感就那么沉默著……直到她再也無法忍受這樣令人可怕的沉默,抬起臉來,再次面向他,打破了沉默
“你……不是希望……看到我嗎?”問得小心翼翼,又像是簡單的求證。
“我是希望看到你,但不是這個時間?!?/p>
駱嶼茂一直沒有露出令她心醉的笑容,他的語氣有些生硬,不,是生氣!
“對不起,我來晚了?!?/p>
“告訴我你去哪兒了?和誰在一起?”
“你不相信我?”鄭綿綿不滿的眼神中露出倔強(qiáng),生氣的她轉(zhuǎn)身想走,被駱嶼茂一把扯住胳膊她的身體猛然來了一個180度大轉(zhuǎn)彎,她倔強(qiáng)地看著他,他也審視著她。一種從沒有過的委屈,使鄭綿綿干凈的眼神泛起紅潤。
她回過頭,哀怨的眼神定定地看著他,“你兇的樣子好怕!”她低聲說。
是的,她真的怕了,雖然他沒有同她發(fā)火,可她能感覺到他比發(fā)火更讓她不知所措,流淚的委屈和沖動使她眼圈泛起潮紅,她轉(zhuǎn)身飛奔了出去。
駱嶼茂在黑暗中怔怔地站著,但是,僅僅是幾十秒鐘之后,他突然飛奔下樓,她去了哪里,她能去哪里?
月光被一片一片的云遮住,星星收起了笑臉。偌大的校園,因為假期,空無一人,只有高大而茂密的合歡,站在空曠的夜里,樹葉沙沙地響。
風(fēng)吹樹葉,沙沙地響,無邊的黑暗,籠罩著安睡的城市,一只夜鳥被驚起,驚恐地飛出樹梢。操場邊的樹影下,蜷縮著一個小小的黑影。
她在自己的世界里,與他無關(guān)的世界里,她在黑暗中坐著,享受著屬于自己的孤獨。從小,她就怕黑,上小學(xué)時,如果王想從市場回來的晚,她就把家里所有的燈都打開,這樣,燈光會趕走所有的惡魔,這個習(xí)慣一直延續(xù)到今天。而這一刻,在自己被黑暗包圍的時候,她竟然一點都不害怕,相反,她覺得黑暗是一個不錯的東西,遮住了某些丑陋,她也不知道這樣要坐多久。
天空的烏云飄走,月亮露出了她圓潤的笑臉,無數(shù)的星星也亮了她明凈的眼睛,調(diào)皮的笑,而她的身體卻被一大塊暗影罩住,若有若無,仿佛被什么隱隱地牽引著,慢慢地從兩膝處抬起臉,被淚水風(fēng)干過的臉,滿是大大的驚訝,真的是他么?
無論她走到哪里,他都能找到,但很快,那驚訝就變成了漠然,像看著陌生人一樣看著他!
“對不起……”
說完,他的一雙大手輕輕地移過來,瞬間化成了委屈的眼淚和溫暖的渴望讓她不顧一切撲進(jìn)他的懷里。
“好想你抱我,我就不會冷了?!彼活櫵膾暝?,喃喃地低語道。
她把臉貼在他的胸前。
“你去哪兒了?”他輕輕地試圖推開她,低聲問。
“干嘛?”她有些不高興。
“告訴我!”
“我要是不呢?”
鄭綿綿叛逆的性格再一次個性十足地張揚出來,這些年,她聽夠了王想和鄭永男用命令的口氣跟她說話,所以,只要是誰命令她,她會像刺猬自衛(wèi)一樣,立即張開渾身的刺兒,進(jìn)行反守為攻!
“你媽媽來過了?!?/p>
鄭綿綿什么都明白了,她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得這么復(fù)雜,什么事只要王想一摻和,就是清水也得變成混泥湯。
駱老師并沒有責(zé)備鄭綿綿,相反,這是他沒有想到的,利用假期打工一是豐富自己,歷練成長的過程,二是讓假期過得充實而有意義,只是,很少有同學(xué)愿意吃這個苦,他覺得錯怪了她。
“為什么要瞞你媽媽呢?”
“她不懂我,我也不懂她,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就這么簡單!”
“但她愛你……”
鄭綿綿一聲冷笑:
“她也知道如何愛別人?太陽從西邊出來的吧?!?/p>
“為什么要用這樣的偏見看她?她是真的愛你,你們只是溝通出了一點問題?!?/p>
“不錯,您如此懂她,那您就和她好好溝通吧?!闭f完,鄭綿綿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在月光下的鄭綿綿看不出她的臉上是什么表情,或許,根本就沒有表情,她對著天空長舒一口氣,習(xí)慣了努力,也習(xí)慣了努力之后,依然兩手空空。
這就是她的青春,這就是她16歲以前的命運。
這樣的兩手空空她并不痛苦,而是帶給她繼續(xù)努力的動力和說不出的叛逆,逆風(fēng)飛揚是不是就可以這樣理解呢?在她走出校園的那一刻起,她恨恨地想,她要讓他刮目相看。
就在王想準(zhǔn)備求助報紙發(fā)尋人啟事時,鄭綿綿突然現(xiàn)身家里,而這時已經(jīng)距她離家出走已經(jīng)半月有余了!這半個月以來,王想找遍了這個城市所有的角落,所有的熟人,朋友,但,一直沒有女兒的下落,現(xiàn)在她只想女兒還健康地活在人世就好,其余什么都不重要了。
沙發(fā)上坐著的真的是她女兒鄭綿綿!
愣了片刻,她突然大步流星地沖過去,抱住了鄭綿綿,抱得緊緊的,生怕一撒手,她就會像蝴蝶一樣飛走!
鄭綿綿一直用力抵擋王想的擁抱!
她眼神冷冷地望著王想,像望著一個完全和她毫不相干的人,見她沒有放開的意思,只好不客氣地說道:
“請您放開我!”
盡管聲音很輕,但透著冷漠與不耐煩,這樣的舉動對她而言,陌生得如同在大街上,被一個不認(rèn)識的人突然抱住,本能的掙扎…… 王想這才知道,自己一直把女兒緊緊抱在懷里,弄得鄭綿綿的臉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回來就好?!?/p>
這句話已經(jīng)是第N遍說起了。
“不好,回來惹您煩惱!”
“媽不煩,是媽不好。”
鄭綿綿看上去心情不好,沒有與王想說太多話的意思,但王想分明想探究她回來的原因,看鄭綿綿那陰著的臉,也沒敢像以前一樣,唯我獨尊地問起她為什么回來了,更沒有同她發(fā)火……兩個人坐在沙發(fā)上,電視開著,但誰都沒有心情看下去。鄭綿綿的手拿著搖控器,不停地?fù)Q來換去,王想的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不肯離開,鄭綿綿扔下?lián)u控器,打著哈欠回了自己的房間,留下王想一人獨自坐在客廳中回不過神來……鄭綿綿回到自己房間以后,太后給鄭永男打了一個電話,報告他女兒迷途知返的好消息,鄭永男說了一句好,再也沒有多說一句話的意思。
“你不想見見女兒?”
“改天吧,我今天很忙?!?/p>
“永男,你……”
王想還沒說出后面的話,發(fā)現(xiàn),那邊電話已經(jīng)收了線,凄然的眼神,忍住了落淚的沖動,她回到房間里睡覺去了,可是,她又哪里睡得著呢?她不喜歡流淚。這些年都是如此,下崗,那么難的日子她都挺了過來,而這一刻,用力地忍受著,都忍不住洶涌而來的眼淚……命運為什么要對自己如果刻???自己所愛的人,為什么卻要這樣討厭自己,這是王想一直想但一直都沒有答案的問題。
鄭綿綿雖然很少和王想說話,但在家里,她還是比較懂事的孩子,家務(wù)活,搶著干,王想早晨脫下的臟衣服,晚上太后回來變得干干凈凈,疊好后,放在她的房間里,晚飯盡管做得不夠標(biāo)準(zhǔn)但每天都有進(jìn)步……
“謝謝你……”
自從鄭綿綿不辭而別又失而復(fù)得,王想也有了些許的改變,鄭綿綿像是沒聽到這話一樣!或者說這話從王想嘴里出來,讓她不適應(yīng),就好比一個野蠻怪了的人突然溫柔起來,會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好在很快就開學(xué)了,鄭綿綿就可以不用整天面對一張討厭的臉,她有驚無險地去了二中……
日子如平常一樣平淡,鄭綿綿每天早晨5點40鐘起床,6點40點到校,開始一天的早自習(xí),那些住校生比她們還早,6點已經(jīng)上早自習(xí)了,不是老師們強(qiáng)行要求的,是同學(xué)們自發(fā)的,進(jìn)了高中開始的第一天,一種緊張的氣氛開始顯現(xiàn),大家你追我趕,生怕開始第一局?jǐn)〗o對手。上學(xué)真的是一件苦差事。自從上了高中以后,王想每天給鄭綿綿的午飯錢由三塊錢增加到6塊錢,理由是太累,吃好一點的飯,增加營養(yǎng)對學(xué)習(xí)有好處。鄭綿綿仍然堅持3塊錢就夠了,對她來說,飯無所謂好壞,什么飯她都不挑,吃飽就可以了,太后怕她學(xué)習(xí)累,身體吃不消。
這一家人的晚餐,通常是三缺一。鄭永男一個小時以前打過電話,說是早點回來吃晚飯,順便為女兒去二中讀書慶祝一下吧,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的,令王想高興不已,所以,準(zhǔn)備了幾個好菜,就等人回來了,可左等右等都不見人影。
“你爸怎么還不回來?”王想坐在餐桌前有些不滿鄭永男的遲到,“去給他打個電話,問他幾點回來?”
鄭綿綿一聲不響地走到電話機(jī)旁邊準(zhǔn)備給鄭永男打電話,在她的手剛剛觸到電話時,電話響了,上面的號碼鄭綿綿清楚不過,是那個鄭永男打來的。
“綿綿啊,我是爸爸,對不起,公司臨時有事,我要晚回去,你和你媽先吃吧,別等我了。”
鄭綿綿一聲不吭。
“綿綿啊,爸爸有你這樣的女兒很驕傲,你知道多少人想去二中讀書……”
鄭綿綿覺得聽筒里鄭永男的笑討好而虛偽,她真想立即掛線。
“你和那個……” 鄭綿綿轉(zhuǎn)移了話題,如果不是老媽打斷她后面的話,鄭綿綿不知道當(dāng)她沖口而出以后會是怎樣的局面?
“喂,打個電話也吞吞吐吐,菜都快涼了,你爸怎么還不回來?”把筷子往盤子上一摔,她的脾氣說來就來,跟自來水一樣方便,來去自如。
電話那端傳來嘟嘟的盲音。
“他晚上有事。”
“有事,有事,他天天有事,我看,他是成心不想回家,不想看到我們娘倆!”王想的語氣,風(fēng)云突變,帶著埋怨。
鄭綿綿回到飯桌前,看似不動聲色地吃著飯,可是,內(nèi)心,卻是翻江倒海般,難以平靜下來,鄭永男說話的語氣一如從前,慈愛,真誠,還不忘囑咐她好好學(xué)習(xí),多幫媽媽做點家務(wù),也不忘告訴她爸爸永遠(yuǎn)愛你,但在鄭綿綿看來,一切全都是虛偽,虛偽得令人陌生!
是的,那個叫父親的男人,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陌生人,在她眼前不留一絲痕跡地消失。愛難道是一縷清風(fēng)嗎?當(dāng)她刮走時連一絲痕跡也沒有。鄭綿綿以為,她是不曾在乎過鄭永男的,有他愛和沒他愛一樣,現(xiàn)在,經(jīng)過一些事情以后,她覺得完全不是她想得那樣,她以為,她可以對他視而不見的,可他在電話中更改了他的決定以后,她忽然覺得自己是恨他的!
對他的漠然是因為恨他!
愛,看不見摸不著,卻比有形的東西更復(fù)雜得令人頭痛!
明天是結(jié)束軍訓(xùn)正式開學(xué)的日子,王想做這頓豐厚的晚餐也算是為她接風(fēng)洗塵吧,有著特殊的意義,無論如何,鄭永男應(yīng)該趕回來,這頓飯吃得一片寂然。
“媽,您和爸……”
鄭綿綿打破沉默,而那樣的想法也是在突然之間涌到胸口的,使她有一種說出來的沖動,她覺得也不是愛,而是出于同情和可憐。
因為自己開始嘗試愛的緣故吧。
“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內(nèi)心里有一個聲音一直對自己這樣說,王想粗暴地打斷了她:
“吃飯,不提那個死人!”
“他沒有你想象的那樣不解風(fēng)情,如果……”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不要提那個死人,我不想聽到他的名字,吃飯!” 王想往盤子上猛地敲了一下筷子!
兩個人悶頭吃飯,氣氛壓抑!
有一名作家說,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你不要流淚,埋怨,如果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給王想,以她的脾氣,不把那個年輕女人撕成八瓣,剁成肉餡,才怪!
可是,如果不告訴太后,鄭綿綿也覺得咽不下這口氣。
王想脾氣再怎么不好,和那個“小妖精”比,她當(dāng)然會站在這一邊,用戴醒的話說,跟那個女人是敵我矛盾,不共戴天,而和王想是人民內(nèi)部矛盾,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個,您……是不是很愛他……”鄭綿綿從飯碗中抬起臉,小心翼翼地問道。
王想停止了吃飯,愣愣地盯著鄭綿綿的臉,像看著外星人一樣看著女兒,一時說不出話來,“你才幾歲?懂什么愛不愛的?”片刻的沉默,王想說道,但她的話語是如此地充滿了無力感。
“您一定要回答我!”鄭綿綿的語氣也不容商量。
“你這孩子今天怎么啦,老是問這些奇怪的問題?難道你懷疑你老媽在外面和哪個男人鬼混?我告訴你,你老媽我永遠(yuǎn)也不會做出那樣傷風(fēng)敗俗的事!”
“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有一個男人對你很好,希望你能和他離婚,你會離嗎?”
“你老媽我人老珠黃了,又沒工作,哪個男人愿意和我這樣一個出苦力的女人在一起?”王想一邊嘆息一邊說道:“連你爸也都不愿意看我,我知道,你不用提醒我,你老媽我還不會弱智到什么都不懂!”
“如果你的男人有外遇了呢?”
王想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鄭綿綿。
鄭綿綿忽然笑了,“媽,我是說如果……我這是打比方,看您嚇得那樣,跟真事似的?!?/p>
“也沒準(zhǔn)的事,”王想咽下口里的飯,無可奈何道:“現(xiàn)在的男人啊,曾經(jīng)愛得天崩地裂的人到頭來離婚的也不少……”
鄭綿綿被太后嘴里蹦出的“天崩地裂”四個字給搞笑了,敢情王想這種女人也知道天崩地裂,有時候,鄭綿綿都懷疑她是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她的力氣大得出奇。
女人干不動的活兒,對于王想來說,都是小事一樁,換燈泡,修理抽水馬桶,扛煤氣,即使是6樓,她也不在話下,所以,鄭永男在家里也就是一個虛位男人,有他沒他太陽照常升起。王想停下來,嘆息道:“跟你一個孩子說這些干什么,吃飯?!闭f著,把青菜里的一塊瘦肉夾到鄭綿綿的飯碗里,聲音里有了柔情的味道。
“你是媽唯一的夢想和寄托了,只要你能考上名牌大學(xué),媽就是累死,也值了!”
“您是不是真的很愛他?”
怎么又扯回來了?王想真的十分不情愿和女兒談?wù)撨@個問題,即使有一天她和鄭永男離婚了,也要等到她考上大學(xué)以后,能接受的時候,再去和她談?wù)撨@個問題,現(xiàn)在說,為時尚早,她不想給女兒幼小的心靈以傷害,今天,她也不明白女兒為什么老是揪著這個問題不放。
王想不傷心是假的,她也是凡身肉胎,也有七情六欲,也需要溫存和男人的甜言蜜語,哪怕是假的也好,只不過是她極力忍著,不想在女兒面前失態(tài),但是,她的眼中突然滿是淚水,一股怨意,從流淌的淚水中,傾泄出來,而那淚水,是鄭綿綿無法體會和理解的。
這是鄭綿綿16年以來,第一次看到王想在她面前流淚,那個剛強(qiáng)如鐵一樣的女人,那個經(jīng)常發(fā)出大分貝噪音的女人,那個不懂情調(diào)的女人,那個從來沒有偶像的女人,那個已經(jīng)和丈夫分居的女人,那個和自己生活了16年的女人……
鄭綿綿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令自己煩透了的女人,也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的粗糙……她也有柔情,有悲傷,愁腸百結(jié),一股不易覺察的酸澀從鄭綿綿的心底靜靜地流過,心底的那份同情和可憐也緩緩溢出來……
(未完待續(xù))
本欄責(zé)任編輯 阿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