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葦 讓中國故事重新泛光

王海珍

那些在中國大地上生生不息口口相傳千年的故事，在她的文字中重新泛起了光

叫花子范丹要去佛祖那里問一問自己為什么是窮人的命。沿路遇到啞女、土地公和大黿，答應(yīng)也幫他們問一問佛祖。佛祖說：問人不問己，問三不問四。范丹行了好事，卻把自己的事耽誤了。這是范丹問佛的故事。一葦很喜歡這個故事，不厭其煩地講。但行好事，莫問前程，這也是她多年來在毫無出版計劃的情況下，默默整理記述《中國故事》的原因?！霸诤軜闼氐睦习傩盏膬r值觀里，養(yǎng)成了中國的道德?！币蝗斦f。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一葦，本名黃俏燕，東莞一位語文老師，也是一個兒童文學(xué)作家，獲得過多項兒童類大獎。著手整理《中國童話》，是因為老公一句話：“黃俏燕，你不是寫童話嗎？我們小人物，渾渾噩噩一輩子，也做不成什么事。但我們總可以做件實(shí)事吧——人家德國有格林兄弟，哥弟倆花了幾十年時間，整理了一部德國民間故事，到現(xiàn)在你還借來讀呢。我們夫妻倆，不如學(xué)學(xué)他們那樣子，花個幾十年，整理一部真正好的中國民間故事，怎么樣？”

2010年，孩子五歲。那年暑假，一葦?shù)睦瞎馔怆x世。曾經(jīng)想過要做的許多事，包括整理《中國故事》，還沒有著手做，他永遠(yuǎn)離開了。

“那個不幸，如此突如其來，我仿佛被一記悶棍打中頭顱，悲痛深切得有如陷身地獄。頭腦時常一片空白，心卻疼得沒有知覺。我不知如何安置自己。我手足無措。有時走在路上，會突然摔倒，粗糲的水泥地擦破了手掌心?！币蝗斣跁笥浿袑懙?。

整理中國故事這件事，從那時起開始做了。“如果我面前是海，是蒼茫無邊的弱水，那我正可手造一只航船。等船造好，我或許便可揚(yáng)帆起航，遠(yuǎn)離那些悲痛的日子?！睂σ蝗敹?，寫作《中國故事》的過程也是某種“鎮(zhèn)痛”。

她開始在網(wǎng)上查找中國民間故事的資料。讀鐘敬文先生《中國民譚形式》，讀劉守華老師的《中國民間故事史》和《道教與中國民間文學(xué)》……讀各種民間故事資料，寫出來，讀給小朋友們聽，觀察他們對什么情節(jié)更感興趣，再做刪改。一葦原本是寫原創(chuàng)小說的，在整理中國故事的時候，想要自己寫東西的愿望一點(diǎn)一點(diǎn)冒出來，她必須壓下去。后來，她在每一篇故事后面加了自己的一些感想、注解。

同一個故事，在不同的地方版本也不同，比如《夢神仙》，一葦竭盡所能，找到故事的種種文本——有的故事講得精彩，有的平淡，故事情節(jié)不完全一致，多數(shù)時候枝節(jié)蔓生——“但是，只要我能看到足夠多的故事文本，我就能觸摸到這個故事的核心，捕捉到這個故事的靈魂——然后，我用我的語言，我自己講故事的方式，把它述寫下來?！彼褚粋€田野學(xué)者一樣四處尋訪這些民間故事，從民間文學(xué)到兒童文學(xué)是一條金光大道，但是只有真正的講述者帶領(lǐng)民間文學(xué)走上兒童文學(xué)的道路，它們才值得留下來成為經(jīng)典的文本。而為兒童所述的文本，要有兒童觀，不要一元論，不要意識形態(tài)，不要迷信，還要有兒童趣味，這些一葦做到了?！吨袊适隆坊盍?，它豐富了孩子的床頭讀物，孩子的閱讀世界中不僅僅有西方神話、兒童繪本，還多了有著中國傳統(tǒng)趣味的民間故事，那些在中國大地上生生不息口口相傳千年的故事，在她的文字中重新泛起了光。

更多的是一種責(zé)任

《中華兒女》：這次暑假去各地與小讀者們見面，有哪些讓你回味的相遇？可以分享一下嗎？

一葦：這次給各地的小朋友們講故事，小朋友們的反饋非常有意思，比如我講《狗耕田》。講完后，我就問他們哪個情節(jié)印象最深刻呀。一個小朋友就說，阿弟夾肉給小狗吃的那個細(xì)節(jié)讓他覺得非常溫暖，他也想有阿弟和小狗那樣的溫暖相處。我覺得對小朋友來說，吸引他們的，真的就是一些非常細(xì)微的很生活化的小細(xì)節(jié)。我在跟小朋友講故事的互動中受到很多啟發(fā)，《中國故事》應(yīng)該怎么講。其實(shí)，每個故事最后的形態(tài)并不是由我自己決定的，而是我和小朋友們共同決定的。

《中華兒女》：從收集故事到寫作到眾籌出書，你一直有“范丹”加持。你也好像說過，如果知道這樣難，那可能就不開始了，現(xiàn)在再獲得這樣大的反響后回味，這份難，主要難在哪里呢？

一葦：在開始做這件事之前，就想要把《中國故事》做好，具體怎樣的結(jié)果并不重要，就是那八個字：但行好事，莫問前程。這是我一直欣賞的或者說也是我一直以來做事的態(tài)度。做其他事也是一樣，我會很專心的去把事情做好，最后結(jié)果怎么樣，并不是特別重視。現(xiàn)在這本書出來了，讀者很喜歡它，小朋友很愛書里的故事，我就覺得，把一件事做好是需要有虔誠之心的。

這件事他難在哪里？那肯定是過程，非常艱巨。每一個故事，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也沒有現(xiàn)成的資料。我要花很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尋找，找到了足夠的故事資料之后再寫。寫過一篇之后，一般來說，我會找機(jī)會講給小朋友去聽。然后，根據(jù)小朋友對故事的反饋，再去修改它，一遍一遍地改，一直改到我自己覺得滿意為止。這個難還因為它非常耗時間，非常花心力。我以前說過，假如早知道這么難，可能就不開始了。也是因為我心里面一直有一個聲音：我很想寫原創(chuàng)作品，但是做《中國故事》之后就基本把原創(chuàng)先放下了。一年一年的過去，我其實(shí)一直內(nèi)心一直告訴我，我要回到原創(chuàng)的世界，我要去寫我真正想寫的東西。不是說《中國故事》不想做，就《中國故事》這件事情，他更多的是一種責(zé)任。

《中華兒女》：你給人溫暖沉靜的氣質(zhì)。這份氣息里看不到做媽媽的焦慮，你的兒子大約也是聽著你的中國故事長大的，你覺得中國故事給你兒子最大的滋養(yǎng)是什么？除了中國故事這樣的傳統(tǒng)文化，你還愿意與你兒子分享哪類書籍？

一葦：可以說我的孩子，他也部分地參與到了這本書中，他并沒有寫，但每一次他的反饋?zhàn)屛抑酪粋€小男孩的趣味在哪里。第一部的81個故事，每一個故事中，我兒子的趣味我兒子的審美，都是起了很大作用。我是一個比較專注的人，我做一件事情，別的事情可能就沒那么重要了。我覺得對付焦慮的方法可能就是在當(dāng)下，去做你最想做的事情，然后焦慮就會消失吧。

我兒子三年級以前他都看過很多繪本，主要還是外國的一些繪本。他的趣味，其實(shí)跟我不一樣，他一二年級很愛《木偶奇遇記》。三四年級那兩年幾乎把鄭淵潔所有的童話都看了。他看的這些書其實(shí)不是我給他選的，是他自己在圖書館里自己找的，我其實(shí)沒怎么幫他選書。endprint

《中華兒女》：有的媒體會以“東莞安徒生”、“中國版的卡爾維諾”來稱呼你，對這些稱謂，你有什么想法？在童話創(chuàng)作的版圖上，你有什么想要達(dá)到的目標(biāo)或者是雄心嗎？

一葦：什么“東莞安徒生”、“中國的卡爾維諾”、或者是“中國的格林兄弟”啊這樣的稱呼，我覺得主要還是一種工作性質(zhì)的說法，我自己會這樣說，如果寫原創(chuàng)的時候我做的是安徒生的工作。做《中國故事》的整理者時，做的是格林兄弟的工作。我并不拿這來自比，比如說，影響力或者水平，我不去考慮。我的目標(biāo)或者說我最大的雄心壯志是我希望寫出我自己真心喜歡的作品。我很喜歡那個《納尼亞》作者的一句話，他說我很想看這樣的書，但是沒有別人去寫，只好自己寫了。我覺得我的狀況就是這樣，像《中國故事》，就因為沒有人來寫它。我又很想有一部這樣的《中國故事》，只好自己寫?；诉@么多年，把它寫出來了，我挺高興的。原創(chuàng)也是一樣，我寫過一個叫做《重返百慕國》的幻想小說，寫過一部叫做《綠色樹苗》的成長小說，寫過很多短篇童話，所有的作品，我覺得他們都是我真正想要的作品，但是好像現(xiàn)在沒有人寫這樣的作品，所以我就把它寫出來。

期待生活節(jié)奏能稍微緩下來

《中華兒女》：你在微信上那句“日光七彩，歸于一白”我印象深刻，包括你后面對這句話的注解，似是說的閱讀與寫作，我覺得那像你的某種人生哲學(xué)，可以這樣理解嗎？其實(shí)還想聽你再分享一些關(guān)于“渾然蘊(yùn)藉，自然而然”的感受。

一葦：日光七彩，歸于一白，是前幾天我和黃曉丹老師、朱煜老師在上海的季風(fēng)書園做活動的時候說到的，當(dāng)時朱李老師說《中國故事》這本書的文體，尤其是文字，他認(rèn)為是真正好的現(xiàn)代漢語，可以給低年級的孩子作為文本的示范。黃曉丹老師說它的語言非常干凈。其實(shí)，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日光七彩，歸于一白”，有一種石破天驚的感覺，在這之前，我沒有聽過這八個字，但是我覺得它跟我的所有的追求都是一樣的。

這八個字的理解，我以前我一直就用我自己的說法就叫做：渾然蘊(yùn)藉，自然而然。是一種天然的，沒有腐附著痕跡的，他是簡潔的，有效的，干凈地，不拖泥帶水，就如同朱老師說的《桃花源記》這樣的語言，朱老師說《中國故事》的語言也讓他有這種感覺，我真的覺得非常驚喜，覺得被深深理解了，懂得了，我很感動。我在生活中也就追求一種自然而然的狀態(tài)，沒有斧鑿的痕跡，沒有刻意的去做什么，然后過一種自然的尊崇的生活，不管是讀書也好，是工作也好，或者是跟人交往也好。最舒服的方式就是渾然蘊(yùn)藉，自然而然。

《中華兒女》：《中國故事》火了，一葦?shù)臉?biāo)簽很自然地有了《中國故事》這個標(biāo)簽，不過你應(yīng)該是一個生活很豐富的人吧，拋開語文老師，《中國故事》樣的標(biāo)簽，你在生活中的狀態(tài)是怎樣的呢？有哪些業(yè)余愛好呢？

一葦：現(xiàn)在很多人喜歡《中國故事》，我覺得很高興的，剛開始的時候好像就我一個人喜歡，有現(xiàn)在到處的，小朋友在看這本書，有家長給自己的孩子講這本書的故事。這些故事到達(dá)了我不到的一些地方、一些家庭，一些我到不了一些講故事的場合。嗯，我覺得這件事讓我覺得很欣慰，在生活方面，我最大的業(yè)余愛好就是讀書、寫作，然后到風(fēng)景很好的地方去爬山，去拜訪一些有意思的朋友。

《中華兒女》：最近在讀的書是什么？給你影響最大的書是哪本？有過觸動特別深的電影或者歌曲嗎？最期待的生活狀態(tài)是怎樣的呢？

一葦：這幾天我一路在看一本書，叫做《木心談木心》。以前我讀過木心的文學(xué)回憶錄。木心是可以一起談?wù)撐膶W(xué)的“家伙”，然后我很愿意看他的書，雖然他的很多觀點(diǎn)我并不是很認(rèn)同，但是我覺得他最大的好處就是，他是他自己。

你要是說對我影響最大的書那可能就我確實(shí)說不出來，我讀書很雜，我很喜歡《詩經(jīng)》很喜歡陶淵明的文字，我也很喜歡蘇軾，我很喜歡《西游記》的原著，我也讀《紅樓夢》讀了很多遍，都很喜歡。我比較喜歡沈從文，我也很喜歡魯迅先生和周作人的文章。但他們都不是對我影響最大的書。

這幾年倒是有一些書對我影響很大，比如說佛家的一些書。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就是心理學(xué)的書，可以說這幾年對我影響最大的書，是心理學(xué)家榮格的書。影響是直接的作用于《中國故事》，我從他那里得到了一些啟示，就是對待民間故事里面的一些神啊鬼啊，還有人物的一生啊，各種事物的象征，都有了很透徹很明了的把握。這個故事一下子變得非常的。清澈明亮得心應(yīng)手的講述出來。我知道他呈現(xiàn)的是人類內(nèi)心共同的東西。

我童年時代影響最大的肯定就是《唐詩三百首》那本書了，那本書是我祖父去世之后留給我的唯一一本書，整個小學(xué)階段一直到六年級就從一年級到六年級，我一直都在看那本書，我非常喜歡這些唐詩，無師自通就把它讀懂了。那本書，他可以說堅定了我對中文的愛并我的語言感覺。對我觸動特別深的電影有兩部，一部是黑澤明的《七武士》，一部是宮崎駿的動畫片《幽靈公主》。

我最期待的生活狀態(tài)是不用像前些年一樣忙碌，一天到晚忙工作，忙孩子，每天只有一個小時可以用來寫東西，我每天最渴望的就是那一個小時。沒有這一個小時我是活不下去的。我期待的生活狀態(tài)是節(jié)奏能稍微緩下來，然后每天有更充分的時間，我希望每天有兩三個小時的空閑時間是屬于我自己可以自由支配的，這兩三個小時可以讓我寫我真正想寫的文章，把我真正想寫的作品寫出來。

責(zé)任編輯 余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