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鳴 張恩迅
行政的邊緣,文化的中心
——以富川瑤族自治縣石枧村為中心的研究
周大鳴 張恩迅
富川瑤族自治縣石枧村是地處湘桂邊界的漢族村莊,由于過去長期存在治理困境、歷史紛爭、經濟落后等問題,一直屬于“行政的邊緣”地帶,但石枧村在族群互動、瀟賀古道、宗族管理、古建筑等方面亦呈現(xiàn)出其“文化的中心”特征。①2016年7-8月筆者帶領中山大學人類學系2014級本科生及博士生10余人,在廣西富川瑤族自治縣石家鄉(xiāng)石枧村進行田野調查,相關資料為集體收集,特此鳴謝!因此,針對“行政的邊緣”普遍存在的問題,我們應充分考慮區(qū)域文化特征,多嘗試自下而上的解決路徑:一是發(fā)揮鄉(xiāng)村宗族組織的能動性,二是打造跨行政區(qū)的旅游產業(yè)集群,三是利用生態(tài)資源建立復合型的生態(tài)農業(yè)體系。
石枧村;行政邊緣;文化中心
石枧村位于廣西富川瑤族自治縣東北面,是地處湘桂邊界的漢族村莊,距縣城富陽鎮(zhèn)24公里,距湖南江華瑤族自治縣白芒營鎮(zhèn)13公里。全村有16個村民小組,302戶,共1170人,其中漢族953人,瑤族212人,壯族3人,彝族2人。村域面積1299.35公頃,耕地面積1343畝(其中水田913畝,旱地430畝),丘陵坡地1萬多畝。②數(shù)據(jù)來源:石家鄉(xiāng)政府戶籍資料和數(shù)據(jù)資料。
本文將石枧村作為考察點有三點理由:第一,富川瑤族自治縣地處湘、桂、粵三省交界的都龐、萌諸兩嶺余脈之間,自古民族文化多元、族群互動頻繁,是人類學研究“南嶺民族走廊”族群關系和民族文化的理想樣本。
第二,石枧村是兩個瑤族自治縣交界處的漢族村,目前學界對該區(qū)域瑤族的信仰、語言、遷徙、建筑等文化研究較多,③參見覃愛民:《平地瑤的民間音樂、舞蹈文化探究——以廣西賀州富川平地瑤為例》,《黑龍江民族叢刊》2009年第4期;彭蕓蕓:《試比較江華瑤族和富川瑤族的民間宗教》,《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1期;宮哲兵:《從地圖、地名和族譜考證千家峒在都龐嶺——瑤族千家峒故地三考》,《廣西民族研究》1999年第4期;周玉蓉:《族群互動下的語言接觸——以廣西富川為例》,《青海民族研究》2007年第4期;謝嘉雯,唐踔:《空心型古村落景觀資源保護與開發(fā)——以廣西賀州富川縣古村落群為例》,《人民論壇》2015年第14期等。但對漢族村莊的文化缺乏關注。富川漢族遷入歷史悠久,自秦統(tǒng)一南方越族地區(qū)后設桂林、南海、象郡,并從中原遷移50萬人與越人雜居,后中原漢族便不斷遷入富川,而據(jù)瑤族族譜記述,富川瑤族始于宋末從“黔中五溪”遷入,瑤族后裔多自述來自“千家峒”。[1]451-452
第三,近幾年筆者一直選擇在湘黔渝三省交界的邊城、湘桂黔交界的通道、湘桂粵交界的富川等“行政的邊緣”做研究,這種地帶的族群互動,甚至同一族群的內部互動非常頻繁。處在邊界上的邊民,他們對省的概念并不重視,相反因趕集、廟會、婚姻等活動使他們跨省交流極為頻繁,在實際生活中屬于一個文化圈,值得研究。[2]
石枧村所在的石家鄉(xiāng)位于湘桂兩省交界處,遠離政治、經濟中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多有土匪盤踞,屬國家統(tǒng)治力量的薄弱地帶。湘桂邊界的村莊管理往往要牽涉兩個省區(qū)的眾多利益主體,加上頻繁流動的人口和復雜的族群關系,客觀上給地方政府治理帶來了不便,在處理社會問題、邊界糾紛等過程中容易出現(xiàn)費時費力、責任不明確、治理成效不明顯等問題。因此,容易造成地方政府間互相推諉或“各掃門前雪”的管理困境,解決問題往往治標不治本或存在長期未解決的歷史遺留問題。
歷史上,富川民族起義多選在湘桂邊界上進行,如石家鄉(xiāng)的龍窩(今龍灣村一帶)便是瑤民起義據(jù)點。清康熙二年十月,瑤族領袖廖文膽組織數(shù)千瑤民從龍窩出發(fā)攻下縣城后殺知縣和舉人3人,康熙三年正月,清朝調兵進抵龍窩鎮(zhèn)壓義軍,廖文膽被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土匪莫鳳山曾帶70多人和50多支長短槍流竄于湘桂邊界,后被江華、富川駐軍圍殲于邊界山嶺的炭窯中。[1]418-42020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末,石家鄉(xiāng)坪珠村與湖南白芒營鎮(zhèn)石碧塘村為爭奪土地,雙方動用土槍土炮打了20多年,造成村民死傷數(shù)人,兩村老死不相往來,2007年通過共同發(fā)展果業(yè)才逐漸緩和了矛盾。[3]
石家鄉(xiāng)屬石山峽谷區(qū),境內多石灰?guī)r溶蝕而成的巖溶峰林地貌,石山丘陵地以種水稻為主,雜糧有玉米、紅薯、豆類等,經濟作物有花生、烤煙、茶葉等。由于遠離中心城市,工業(yè)基礎薄弱,企業(yè)規(guī)模小,經濟發(fā)展緩慢。截至2015年底,石家鄉(xiāng)3482戶中貧困戶有1022戶,總人口1.47萬人中貧困人口有4143人,占總人口近1/3。石枧村貧困戶88戶,貧困人口353人,貧困人口的年人均純收入大多不足1700元。①數(shù)據(jù)來源:石家鄉(xiāng)政府資料。
文化是一個復合的整體,它包括知識、信仰、藝術、道德、法律、習俗和個人作為社會成員所獲得的其他能力和習慣。[4]1文化結構可分為物質的、社會的(或制度的)、精神的(或意識形態(tài)的)三個層面。[5]據(jù)此,本文將從族群互動、瀟賀古道、宗族管理、古建筑等方面來探討石枧村的文化特征。
石枧村所在的石家鄉(xiāng)屬多民族、多族群聚居區(qū)域,鄉(xiāng)域古屬馮乘縣,宋開寶四年后屬富川縣。全鄉(xiāng)轄7個村委會、1個社區(qū),56個自然村,境內有瑤、漢、壯、苗、彝等多個民族,還有本地人、客家人、廣府人、(七八九)都人、湖南人、廣東人等多個族群。鄉(xiāng)域內的民族呈大雜居、小聚居的格局,有六丈、黃竹、雙馬塘等瑤族村13個,②瑤族村:六丈、黃竹、雙馬塘、石梯、鴨母洞、田坪、塘灣、留家、枝尾、永頭街、來背、山背、上桂。有上石枧、下石枧、五百嶺等漢族村40個。
1.經濟互動。一是商貿圩市的交流。石枧村是湖南白芒營鎮(zhèn)進入富川石家鄉(xiāng)的第一村,歷史上湘桂邊界的人口、商貿在村中往來頻繁,如民國28年村民集資重修通往湖南地界的富東橋碑就明確記載,修橋是為便于湘桂商貿往來之用;村中老宅區(qū)至今仍保留近百米長民居商鋪街道。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湘桂邊界的民間圩市發(fā)展迅速,村民日常商貿互動以趕集為主,常頻繁往返于“兩省三縣”間采購物資或兜售農產品,如石枧村農歷六月十六祭祖日采購煙花爆竹在江永縣圩市、采購瓜果肉類在江華縣白芒營農貿市場、采購煙酒香燭在本地石家圩市等。兩省的趕場規(guī)則各有不同,不同圩市間形成了良性互補,如富川縣設12圩場,逢農歷趕集,三日一圩;①逢農歷1、4、7為富陽和麥嶺;逢農歷2、5、8為石家、朝東、蓮山、葛坡;逢農歷3、6、9為城北、福利、白沙、古城。江華縣設12圩場,逢公歷趕集,②逢公歷5、10為湘江、大錫;逢公歷1、4、7為河路口、橋市、竹園寨、未竹口;逢公歷2、5、8為大路鋪、沙井;逢公歷3、6、9為香花井、小圩;逢農歷1、4、7為界牌;天天圩為涔天河水庫市場。建白芒營等綜合市場6個;江永縣設13圩場,逢公歷趕集。③逢公歷1、4、7為桃川、廠子鋪、上江圩;逢公歷3、6、9為粗石江、松柏、回龍圩、允山;逢公歷2、5、8為黃甲嶺、千家峒、井邊、夏層鋪;逢公歷3、6、10為源口;天天圩為城關。各圩市經營的產品也各有側重,有農業(yè)工具圩、瓜果副食圩、耕牛牲豬圩、水產品圩等。
二是果業(yè)種植的交流。20世紀90年代,石枧村LJX和LJS兄弟先后投資成立JS果業(yè)公司和FL果業(yè)公司,經過多年發(fā)展已成為富川臍橙種植的龍頭企業(yè)。依托“公司+農戶”的發(fā)展模式,他們在石枧村及湘桂邊界的農村承包了大量土地來發(fā)展臍橙產業(yè),在吸納當?shù)剞r村剩余勞動力的同時,也將優(yōu)質果苗和種植技術免費推廣給了當?shù)剞r民,改變了邊界鄉(xiāng)村的農業(yè)結構,由過去傳統(tǒng)的水稻、玉米、烤煙種植轉變?yōu)橐阅毘葹橹鞔虻墓麡I(yè)種植模式,農民收益得以改善,如石枧村過去的年人均純收入約5000元,發(fā)展臍橙種植后,效益好的家庭年收入可達8至10萬元。邊界的村莊糾紛也因共同的經濟紐帶得以改善,如石枧FL公司在湖南白芒營鎮(zhèn)紅山村建設的臍橙基地,在改變當?shù)卮迕褓x閑、賭博、貧窮的同時,也通過跨省招工、技術交流等使邊界村民矛盾減少,富川果業(yè)扶貧模式也得到了湖南地方政府的肯定。[6]
三是農業(yè)生產的交流。明清時期湘桂邊界的瑤漢民眾便有共同合作開發(fā)土地的歷史。為謀生存求發(fā)展,抵御自然災害,邊界漢瑤民眾共同開發(fā)了“五田”制,據(jù)清乾隆《富川縣志》卷一載,“五田”指:順溪流地域開渠灌田稱“沖田”;丘陵峽谷凹槽筑塘蓄水灌田稱“塘田”;高岸山區(qū)筑壩架設筒車提水灌田稱“車田”;石山地區(qū)引用井水灌山稱“井田”;河流上筑壩引水灌田稱“壩田”。如石枧村旁的黃竹村至今仍留有清光緒年關于邊界瑤、漢共同建設農田用水的協(xié)議文書。[7]95近年來,石枧村民除進行頻繁的跨省趕集外,仍延續(xù)了富川境內一年一度的趕會期(廟會)習慣,如農歷二月八是龍灣、白沙會期,五月十三是麥嶺會期,六月二十三是城北會期,八月初二是朝東會期等。
以龍灣會期為例。龍灣村位于石枧村北面,相距僅4公里,“二月八”在明末清初由龍灣祭祀觀音娘娘的廟會演變而來。由于正值春耕時節(jié),邊民除聚眾祭祀外,還帶來了自制的春耕生產工具相互交易,二月八祭祀便演變成了一個春耕農具交易會,進而吸引了大量鄰近省縣邊民的參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石家鄉(xiāng)曾把會期地點改在鄉(xiāng)政府所在地世家村,后隨著硬化公路修通,會期地點又轉移回龍灣村和石枧村一帶。據(jù)石枧村民介紹,每年龍灣會期,村中道路、田埂、機耕道上擺滿了各式農具、農產品,如鐵質犁、耙、鋤、鐮刀,竹制品籮筐、簸箕、簍子、籃子、棕衣、棕繩、蓑衣等,品種應有盡有,對湘桂邊民交流農業(yè)技術、改進農業(yè)工具、提高生產效率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2.信仰互動。一是同族間的信仰互動。據(jù)石枧村族譜記載,石家鄉(xiāng)林氏始祖陸公生于明洪武十七年農歷六月十六,生三子為保公、茂公和成公,分別在世家村、石枧村、城上村定居立寨,繁衍子孫,因此每年農歷六月十六是石家鄉(xiāng)三村共同祭祖的日子。三村采取輪流祭祀制,即每村負責供奉祖先神像三年,2015至2017年在石枧村宗祠供奉,祭祖日其他兩村的林氏族人會自發(fā)組織并攜帶祭品前往祭祀陸公。三村輪流祭祀制不僅跨越了村落的行政邊界,擴大了祭祀圈地域范圍和流動性,同時也通過共同的祖先信仰將鄉(xiāng)境內的林氏族人有效地整合在一起,增強了宗族內部的互動和族群認同。
二是漢瑤間的信仰互動。石枧村作為一個漢族村莊,在長期與瑤族的互動過程中,村民祭祀活動中亦呈現(xiàn)出瑤族信仰的文化特征。(1)村民長期參加周邊瑤寨的祭祀活動,如農歷六月十三六丈瑤村祭祀劉仙娘時,石枧村很多漢族婦女會去娘娘廟燒香祭拜;農歷六月初五葛坡鎮(zhèn)上洞瑤村祭祀漢族宋代名將狄青時,一些石枧村民也在水川廟中隨師公祭拜,并參加瑤寨集體祭祀砍?;顒拥取#?)石枧村祭祀場景中常出現(xiàn)瑤族信仰符號,如村西面的七香廟中除祭祀土地公、土地婆、廟主公、廟主婆等神靈外,還單獨供奉了“神仙婆”牌位,村民解釋其功能就是瑤族的劉仙娘。《富川縣志》載:“劉三姐生于富川之淮溪,與白蛇交,后生子,俱為龍,會蠻人來侵,三妹剪紙為蜂,散入空際,噬蠻人盡死。三妹卒,邑人以為神,遂祀之,后屢著靈異。”[8]1多數(shù)觀點認為富川劉仙娘就是劉三姐,[9]64-66廣西某些瑤族也將劉三妹視為其始祖。[10]166
三是跨行政區(qū)的信仰互動。石枧村祭祖日時,每家每戶會宴請親朋好友,訪者多來自鄰近省縣,并會帶上禮盒、紅包等赴宴。村民LCS認為,邊民通過村莊信仰來聯(lián)絡感情的現(xiàn)象在湘桂邊界普遍存在,如他每年前往江華、江永、富川等地參加祭祖、祭神、廟會的村莊活動多達20多個,禮金支出需1至2萬元,但每年通過石枧祭祖日收到的禮金與支出基本持平。改革開放后,湘桂邊界的民間信仰活動開始復興,許多村莊每年普遍存在一至兩次重要的集體祭祀,參與者不只是本村人,而是廣泛輻射到“兩省三縣”的鄉(xiāng)村地區(qū),湘桂兩省邊民正是借助復興的民間信仰活動,實現(xiàn)了跨民族、跨地域、跨文化的村莊互動。另外,在邊界鄉(xiāng)村的祭祀活動中,邀請兩省師公一起祭神的場景也很常見,如農歷六月初五葛坡鎮(zhèn)上洞村狄青祭祀就邀請了富川縣和江永縣兩套使用不同道具、語言、程序的師公班子祭神;石枧村南面的社公廟也是江華縣師公指點村民建造的。
3.婚姻互動。目前石枧村夫妻地域和民族的婚姻類型主要有:漢(桂)+漢(桂);漢(桂)+漢(粵);漢(桂)+瑤(桂);漢(桂)+壯(桂);漢+彝(桂);漢(桂)+漢(湘);漢(桂)+瑤(湘)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村民通婚范圍多局限于與富川境內漢族通婚,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隨著當?shù)鼗樗住⒒橹频淖冞w以及村莊經濟、交通、信息的發(fā)展,石枧村婚姻形式也發(fā)生了變遷。
明清時期,當?shù)貪h族婚姻制度有著嚴格規(guī)定,如清乾隆《富川縣志·風土》載:“自幼女,父母以片紙書庚帖為定,問名用檳榔,納采、納徵尚餐食。先請期,后行聘禮物,稱家有無,父母醮子女婚嫁前一日,設酒筵召鄉(xiāng)黨,男不親迎,俟堂而已,即日廟見。次早拜翁,姑婿即登門拜謝?!甭衫栌盅裕骸巴詹换?,勒令離異,仍杖六十,并追財禮。許嫁之女,再許他人,各擬重杖,財禮追徵;翁姑主婚,改嫁孀婦,母家強搶,重杖以處;母家夫家,搶孀奪志,各按服制,加等重治;娶主知情,罪照強娶,仍行加等,女聽守志;異姓亂宗,擬杖六十,以子與人,罪與同得?!泵駠鴷r期,青年男女婚姻多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在十五至十七歲時由父母包辦成婚,在婚姻禮俗上也要經過很多復雜程序,如“訂婚”合八字、“行茶”列禮單、“報日子”告婚期、“娶嫁”宴親友、“回門”返娘家等。當?shù)貪h族還有“納妾”“離婚”“接子”和“寡婦不改嫁”的傳統(tǒng)。[1]490-493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過去的婚制和婚俗被打破,跨族、跨地域的婚姻互動增多。村中推行一夫一妻制,漢族同姓不通婚、瑤漢不通婚的傳統(tǒng)也被打破,通婚圈進一步擴大,村民開始與瑤族、壯族等民族通婚,通婚范圍也擴大到湖南、廣東等地,如村中漢瑤通婚家庭出現(xiàn)兄妹一個漢族、一個瑤族的現(xiàn)象。原因是:一方面,制度的改變?yōu)榛橐龌犹峁┝吮U?。血緣婚、包辦婚、掠奪婚、童養(yǎng)媳等傳統(tǒng)習俗被廢除,婚姻法的實施客觀上為當?shù)夭煌褡?、不同地域的婚姻互動提供了平等、自愿的制度保障,如婚前查血緣關系看是否近親結合、查家庭情況看是否包辦或買賣婚姻等;另一方面,觀念的改變也為村民的婚姻互動創(chuàng)造了條件。目前石枧村平均婚齡增長到20至25歲,男女戀愛不再嚴格恪守父母做主、門當戶對的要求,20世紀70至80年代村中曾一度流行與湖南瑤族村莊對唱山歌進行自由戀愛,現(xiàn)在男女雙方在見過家長滿意后便可登記結婚。隨著村中網絡、電視等信息技術的傳播、外出打工讀書年輕人的增多以及交通道路的改善,村民婚姻觀念日益開放,嫁妝也變成了電器、汽車、首飾、人民幣等頗具現(xiàn)代特征的物件。
4.其他互動。一是語言互動,在石家鄉(xiāng)境內,由于族群復雜,當?shù)厝耸褂玫恼Z言或方言種類繁多,操各種語言的人長期共存,不同語言互相融合吸收,不斷豐富發(fā)展,例如鄉(xiāng)境內常見的語言有民家話、富陽話、西南官話、普通話、桂柳話、梧州話、(七、八、九)都話、粵語等,石枧村民都會說至少三種以上的語言。
二是文娛互動。桂劇是當?shù)貍鹘y(tǒng)劇種,新中國成立后富川各村相繼成立桂劇團,其活動范圍每逢節(jié)慶或會期便遍及湘桂邊界鄉(xiāng)村,常見劇目有《陳杏元和番》 《珍珠塔》 《雙槐樹》等。祁劇則源于湖南祁東、祁陽一帶,因聲腔、道白等與桂劇相近,也深受富川民眾追捧,桂劇、祁劇常相互滲透影響,兩劇在湘桂邊界農村同臺的場景很常見,①富川政協(xié)民族文史工作委員會:《富川文史資料》,第8輯,1993年,第61頁。如石枧村祭祖日便邀請了湖南祁劇團和當?shù)毓饎F共同登臺表演。
三是節(jié)慶互動。湘桂邊界的瑤漢民間流傳一句諺語:“你有初一,我有初二?!奔船幾宥鲁跻涣晳T過“趕鳥節(jié)”,瑤寨會邀請附近漢族村民到家中做客過節(jié);二月初二是漢族習慣過的“起田頭愿”節(jié)(龍?zhí)ь^),會一邊祭祀土地神一邊準備投入春耕生產,同時也會邀請附近瑤族來家中交流一年的生產打算。
瀟賀古道是秦王朝為加強對嶺南的軍事、政治控制和基于大一統(tǒng)目的而修筑的。學界關于瀟賀古道的討論,一方面是基于地方志[1]、地方學者[11]、史學家[12]等關于秦“新道”線路的討論和考證;另一方面則提出古道是水陸兼程,包括關隘、長亭、烽火臺、橋梁、驛站、兵營、碼頭等復雜的交通網絡系統(tǒng),[13]應圍繞古道周邊的古村落、戲臺、風雨橋、城池、碼頭、族群、民俗等文化遺產進行梳理。[14]60-70
綜合上述觀點,本文認為瀟賀古道至少含三個要素:時間上,瀟賀古道是成形于先秦楚越民間交往的嶺口小道,由秦征百越而開拓,并由后世官方、民間不斷修筑和完善的水陸交通系統(tǒng);線路上,瀟賀古道連接了長江水系的湘江系之瀟水和珠江水系的西江支流之賀江,道縣作為交通樞紐,既可南下走西線都龐嶺一側的江永進入廣西,也可南下走東線萌渚嶺一側的江華進入廣西或廣東;功能上,瀟賀古道表面上是一條包括關隘、長亭、驛站等的戰(zhàn)爭通道,實際上是一條打通中原和嶺南的交通障礙和文化區(qū)隔,促進民間商貿、農業(yè)、人口、民俗、建筑等交流,實現(xiàn)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族群有效互動的“文化走廊”。
石枧村古道屬于瀟賀古道東線的一部分。據(jù)《秦史拾遺》載:“道于瀟永臨封,為秦尉屠睢督帥征駱越所經地?!保?5]26《太平御覽》載:“秦始皇略定揚越,謫戍五方,南守五嶺:第一塞上嶺,即南康大庾嶺是;第二騎田嶺,今桂陽郡臘嶺是;第三都龐嶺,今江華郡永明嶺是;第四甿渚嶺,亦江華郡白芒嶺②白芒嶺:即渚萌嶺,五嶺之一也。載于(康熙)《永州府志·卷八·山川·江華》,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2年,第53頁。是;第五越城嶺,即零陵郡南臨源嶺是也。”[16]265說明秦軍從道縣南下是分兩路,在都龐嶺③屬都龐嶺山脈的將軍峰,秦始皇遣王翦降百越駐軍在此,得名。載于吳多祿編:《江永縣志》,北京:方志出版社,1995年,第67頁。、萌渚嶺附近皆有駐軍。道光永州府志載:“秦置五嶺之戍,萌渚之嶠,江華白芒營是其一焉”。五嶺嶠道同當時北方“馳道”一樣,屬“國道”,是南方山區(qū)馬車道,用于運輸軍用物資和傳遞軍令。至今道縣、江華一帶尚有嶠道遺跡。[17]3571987年零陵(現(xiàn)永州市)文物普查隊發(fā)現(xiàn)白芒營鎮(zhèn)五庵嶺村旁娘子嶺上秦朝兵營遺址2座,存夯土墻基,墻厚1.5米。[18]在石家鄉(xiāng)境內,黃竹村后的金榮崗,也曾發(fā)現(xiàn)過漢、宋古墓群。[1]70
從地形上看,五庵嶺村正好位于廣西石家鄉(xiāng)通往湖南白芒營的必經路上,白芒營鎮(zhèn)五庵嶺村往西11公里即到石枧村,往南42公里到富川白沙鎮(zhèn),往東南過萌渚嶺口到“一腳踏三省”的桂嶺鎮(zhèn)可東達粵地,足可見其“三省通衢”的戰(zhàn)略意義,如下圖:
結合田野調查、史料、湘桂邊界地形等,本文對道縣→江華→白芒營→石家鄉(xiāng)→古城線路上的石枧古道進行了關注。在村中,目前仍保留部分由青石磚鋪砌的石板路,主要有三條重要的交通古道。
第一條是連通上、下村的主路,路寬約0.8米至1.5米,路碑記載古路最近一次修筑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從主路分支出去的岔路像“血管”般蜿蜒遍布整個村莊,路側修有寬約20至30厘米的水渠用以引水或排水,古道每隔十多米就能發(fā)現(xiàn)隘門遺跡,加上門樓和炮樓等防御設施,古時一旦有敵情便可馬上鳴鑼告知全村,形成了一套“路路相通、戶戶相連、人人相衛(wèi)”的集通信、引水、運輸、防御等多種功能的道路系統(tǒng)。
第二條是從村背后(東面)延伸至湖南白芒營鎮(zhèn)的石板路,過去主要起到聯(lián)系湖南與富川的商貿、人口、運輸交流等作用。路往東過“富東橋”即上后龍山,過山可達湖南地界,因此石板路一直修到山上。據(jù)富東橋碑記載,由于老橋被洪水沖毀,為方便湘桂兩地民眾商貿集散和交通往來,村民在民國28年(1939年)自發(fā)集資重修了從石枧村通往湖南的青石拱橋,拱高約5米、橋寬約3米、長10米,取名“富東”亦有財富自東而來的含義。此路往西便深入村中老宅區(qū),道路兩旁至今仍保留約百米長的民居商鋪街道,路兩側民居窗口相對而設,既低矮又寬敞以便于交易和兜售,足可見當時湘桂商貿往來的繁榮景象。
第三條是村南面通往福利鎮(zhèn)及可南下富川古城的石板路,這條路主要從農田經過,主要有農業(yè)運輸、走親訪友、采購物資等功能,因此較村內石板路修得更寬,寬度約1.5米至1.8米,便于走大型馬車或其他車輛。此路行至南面村口處還修有社公廟一座,除了村民日常路過祭拜祈求外出平安、農業(yè)生產祈求風調雨順以外,路口立廟還有守村護寨之意,如村西面路口同樣修有七香廟一座,同樣供奉社公、社婆等土地神,使得村莊道路與民間信仰被有效地整合在了一起。
過去村中建房、修路的材料多就地取材,主要來自村東通往湖南方向的山嶺巖礦,以石灰?guī)r為主,在村北水源地的河溪中還可見很多大塊青石板原料。據(jù)村民介紹,過去青石板都重達數(shù)噸,搬運是采用人力滾木法,即石板下墊放圓木由多名村民用麻繩拉運回村??傊壳按逯惺骞诺廊狈械闹匾暫捅Wo,很多路段已被水泥路或機耕道覆蓋。
圖1 瀟賀古道水陸交通網絡
費孝通先生曾用“差序格局”來形容中國鄉(xiāng)土社會的基層結構,由于遠離國家權力中心,鄉(xiāng)土社會傳統(tǒng)秩序主要靠“禮”來維持,因而從總體上說屬于一種“禮治”社會,[19]49而“長老統(tǒng)治”則是這種社會權力結構的主要特點。[19]68
鄉(xiāng)土社會中的宗族組織被認為是維持中國鄉(xiāng)村秩序的一支重要力量,雖在1949年后隨著國家權力的滲入,鄉(xiāng)村宗族組織的活動歸于沉寂,但1978年后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我國逐步推行村民自治制度,國家權力對鄉(xiāng)村社會控制減弱,鄉(xiāng)村宗族活動日漸活躍。[20]那么,作為一種社會組織,宗族必然要依附于一定的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才能促進其統(tǒng)一和發(fā)展,如物質要素能使宗族更易得到外族(姓)人的認可,精神要素能增強內部成員的族群認同等,主要表現(xiàn)在:
一是修族譜。富川林氏始祖林通在宋仁宗時期任左都監(jiān)察御史,后辭官歸隱富川豹山讀書巖,從此生息繁衍,后裔散居富川各地,至今有900多年歷史了。據(jù)載,林氏族譜共修六次,首次創(chuàng)譜在大明萬歷十一年(1583年),由寒松公草修,后在清嘉慶四年(1799年)由希旦公統(tǒng)一修譜,第三次是清道光十八年(1838年) 由崇山、靜庵、業(yè)寬、帝乾等人合修,第四次是清光緒十七年(1891年)由康八賢公房、涵公房以及康九房等各房分修,第五次是民國十六年(1927年)由康八房和康九房分修,最后一次是富川全縣在2000年統(tǒng)修。①資料來源:《富川林氏源流譜》。
二是建宗祠。據(jù)林氏宗祠碑記,石枧林氏宗祠始建于1961年特困時期,數(shù)十載歷經風雨,經族人共商,為繼歷代先祖賢風、樹家教正氣、弘耕讀文化,在2013年農歷八月初十在原址,取巽山乾向兼巳亥三分庚辰庚戌分針重修建石枧林氏宗祠,全村族人以及遷居城北獅山村叔兄踴躍集資捐款,工程于2015年四月初十竣工,修建過程中由宗族理事會①理事會由一名理事長、七名副理事長、四名顧問、十七名理事會成員共同組成。全權負責。新宗祠高4.1米,比老宗祠高0.6米,宗祠內供奉了陸公(石家祖先)、保公(世家祖先)、茂公(石枧祖先) 和成公(城上祖先)四尊祖先像。祖先像下有3米長的香燭臺供村民焚香燒紙,內墻上有石枧賦、始祖介紹、修祠碑記、唐九牧祖先繡像等展示,中坪擺三只祭祀銅鼎,門口立陰陽兩面石鼓,左圓形為太陽石鼓(屬陽),右缺邊為月亮石鼓(屬陰),門聯(lián)雕刻林氏論輩詩:“承前啟后祖業(yè)增長遠,繼往開來家聲益顯榮”,門楣上刻有乾卦、坤卦的八卦符號。
三是存族產。林氏族產主要是宗族理事會組織每家每戶集資開展村莊活動,如修祠、祭祖、建校等,族產由理事會一名會計和兩名出納專門管理,每次村莊活動的收支明細都會以紅紙黑字的形式公布,如石枧祭祖的經費募集顯示上石枧集資21200元,下石枧集資21590元,加上2015年剩余資金和其他人捐款,村莊祭祖共集資56545元;經費開支則更詳細,門鎖、礦泉水、紅紙等小件消費均一一說明,其他支出還包括煙花爆竹、戲班酬勞、電費、清理費、歌舞團餐費、材料費等共計54414元。另外,在石枧村的宗祠內以及石枧小學的教學樓內,也一一刻有修祠、建校的捐款人名單,資金均由宗族理事會統(tǒng)一管理。
四是祭祖先。石枧村每年有兩次重要祭祖日,一是農歷六月十六祭祀石家祖先陸公,二是農歷十一月十九祭祀石枧祖先茂公。六月十六日一大早,石枧村民和世家村、城上村的林氏族人便帶上各類祭品進入宗祠,在點燃鞭炮后通過殺雞、撒血、燒紙、焚香、跪叩等方式祭祖,村中請來的劇團在戲臺上連續(xù)唱戲3天,村民家則大擺流水宴招待客人。另外,村民家中均供奉祖先神龕,神龕一般設在大廳并正對大門,由堂號、堂聯(lián)、神榜、題匾等組成,如石枧神龕堂號為“九牧堂”,神榜中心為“天地國親師之神位”,堂聯(lián)為“莆田派衍宗風遠,富水承祧世澤長”和“金爐不斷千年火,玉盞常明萬歲燈”,題匾為“祖德流芳”。
五是平糾紛。石枧村與湖南白芒營鎮(zhèn)相鄰,過去村民與湖南村莊的糾紛時有發(fā)生。村中至今還流傳湘桂邊界糾紛的傳說,傳石枧村民林明洋,曾代表石枧村和湖南衙門打官司,他與湖南官府約定確定邊界的方法,即雙方在某時刻在江華縣馬鞍山村和石枧村同時面對面出發(fā),相匯點即為邊界。林明洋騎馬快于湖南一方贏得比賽,兩方相匯處超過石枧原有邊界線3至5里,于是林明洋下馬處便成為石枧村歷代祖墳的修筑處。在20世紀70至90年代,石枧村與湖南翁水村也常因土地、水源、山地等問題打架,后林氏宗族通過果園招工、果樹推廣、共同修路、日常走訪等方式逐漸與湖南村莊改善了關系。
總之,現(xiàn)在石枧村的宗族觀念和宗族活動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相比已大不相同,如新修族譜中開始出現(xiàn)女性名字;去除了大宗小宗、族規(guī)族田等宗法思想;族譜不再是外姓人“禁書”,可供外人覽閱;宗祠不再是婦女和外姓人的禁地,新宗祠已從林氏獨立的祭祀空間轉變?yōu)榭膳c外人分享的公共空間等。同時,林姓作為村中主姓,宗族組織和“村兩委”的權力關系在很大程度上是相互重疊的,如石枧林氏宗族理事會會長也是現(xiàn)任村支書,這就導致了編族譜、建祠堂、存族產、祭祖先、平糾紛、修村道等既可被理解為一種林氏宗族的民間行為,也可被理解為村委會為了維護地方秩序和促進經濟發(fā)展的官方行為,其本質是宗族“禮治”和行政“法治”實現(xiàn)了一定程度的整合。
追求天人合一的村落布局、依山傍水的傳統(tǒng)民居、多元的建筑符號以及遺存的防御體系等,均凸顯出石枧村的古建筑文化。
首先,村莊布局。強調“以山水為血脈,以草木為毛發(fā)”,民居依山傍水而建,背靠“后龍山”和風水林,直飲“虎井”水。整體方位坐東朝西,三條河溪呈“川”形流經村莊:一條是從村后流經后龍山的“背后河”,一條是源自水源地“虎井”并從村中流過的“面前河”,一條是連通村北石茍山水庫并流經村前田地的“石墩河”。此外,下村修有宗祠一座以及村西面的七香廟和村南面的社公廟供村民祭祀,村小學建有戲臺供日常娛樂,以上景觀均契合了“村前鳳飛后龍翔,平地興祠建廟堂”的地方諺語,呈現(xiàn)出一個村莊追求天人合一的聚居格局。
其次,傳統(tǒng)民居。村中約有古民居125座,分屬120戶人家所有,占地40多畝,其中6座明清建筑保存較完好。①數(shù)據(jù)來源:石家鄉(xiāng)政府資料。傳統(tǒng)民居多為三合式庭院,即一個正廳和左右?guī)繃弦粋€天井,為一進兩層結構,正廳一般為客廳和祭祖的祖堂,左右次間為臥室或廚房,樓上為雜間或閨房,整個建筑以天井為中心,具有蓄水、排水、采光等功能。到清中晚期,三進四廂式大院在富裕和多代同堂的家族中出現(xiàn),如“七十二樘門”,坐東北朝西南,高二層,南北長約70米,東西縱深約50米,墻體由青石磚和水窯磚砌成,墻垣為三疊式馬頭墻,屋頂覆青瓦。古宅始建于清道光年間,主人林茂春曾在長沙任職,家族號稱“九代人未摸過犁”,因人口增多從兩側新建副屋,后經幾代人多次擴建便形成門庭眾多的七十二樘門格局。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主屋周邊附屋、炮樓多被拆除,房間多荒廢、木梁腐朽,也真實反映出一個家族從發(fā)展到鼎盛再到衰落的整個歷史過程和社會變遷。
再次,雕刻符號。石枧村雕刻主要體現(xiàn)在石雕、木雕和灰雕上。一是門墩和門檻上的石雕,如門墩多以方形圓角的青石磚為原料,采用浮雕技術,內容以麒麟、蘭花、鳳凰等動植物圖案為主,隱含莊嚴、吉祥、富有生命氣息的寓意,門檻上則多以祥云等明快、動感的線條為主。二是門窗上的木雕,多以樟木、楠木等為原料,采用鏤雕技術,內容以銅錢、花瓶、蝙蝠、葫蘆等圖案為主,隱含富貴、福祿、多子多孫的寓意。三是建筑屋脊、檐角、墻頭上的灰雕,多以石灰石或青石為原料,采用圓雕技術,內容以龍、如意、鯉魚等圖案為主,隱含辟邪鎮(zhèn)宅、永保平安的寓意。
最后,防御工程。村莊防御體系的建造與當時社會環(huán)境密切相關,清末民初,反清運動風起云涌,開始為劫富濟貧打劫巨富豪紳,后發(fā)展到打村劫舍,民眾稱“滿地紅”時期。村莊怕財產被搶,于是村民有錢出錢、無錢出力,富川多數(shù)村寨興建了防御工程。②富川政協(xié)民族文史工作委員會:《富川文史資料》,第8輯,1993年,第19頁,內部資料。石枧村防御體系主要由炮樓、門樓和隘門組成。村中過去有三座炮樓,目前存兩座,位于上石枧村的炮樓保存較好,此樓建于清宣統(tǒng)三年(1911年),地基用大青磚通砌,大門鑲石塊,水窯磚砌成,樓通高11.9米,占地面積14.4平方米,建五層,每層開槍眼4至6個,一般槍眼高62厘米、內寬12厘米、外寬5厘米、厚40厘米,可向四周瞭望,居高臨下射擊,炮樓下四周建有石砌屋民房,作外圍保護層。[1]603村中目前保存較好的門樓有4座,呈“人”字型分布。保存較好的隘門7個,分散在村中各處,門框多由堅固石板砌成,門框上下留有凹槽,過去一旦有敵情馬上鳴鑼告知全村,用橫木條閂上約五厘米厚的門板,門側留有槍眼用以還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社會安定,多數(shù)防御設施已被拆除,其防御功能隨之消失。
通過石枧村的個案分析,我們可以對其特征進行總結:雖然湘桂邊界多屬管理薄弱、紛爭眾多、經濟落后的行政邊緣地帶,但在族群互動、交通古道、宗族管理、古建筑等方面亦呈現(xiàn)出其深厚的歷史內涵和多元的文化形態(tài)。原因在于:
首先,以瀟賀古道為代表的交通網絡打通了中原與嶺南的地理障礙,使中央政權對嶺南地區(qū)實現(xiàn)統(tǒng)治的同時,也使各個族群自古便遷居或聚集在古道周邊,為促進中原和嶺南的商貿、文化、人口等交流創(chuàng)造了外部條件;
其次,費孝通先生曾提出“南嶺民族走廊”的概念,也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理論的重要內容之一,說明了南嶺地區(qū)本身便是瑤、壯、漢、苗等民族文化極其復雜、多元的區(qū)域,為多元民族文化的互動和整合提供了先天條件;
最后,正是由于“行政的邊緣”遠離政治經濟中心、山地丘陵眾多且工業(yè)薄弱、各族群和民族在不斷經歷沖突和適應的過程中客觀存在治理困難、邊界糾紛、經濟落后等問題,激發(fā)了當?shù)孛癖娮园l(fā)地采取各種互動方式去自下而上地緩解困境,如圩場互動促進了民間商貿、跨省互動緩解了村莊矛盾、會期互動提升了農業(yè)效率等,頻繁互動亦打破了地域、文化、族群的多種邊界,呈現(xiàn)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和而不同”的文化景觀。
因此,針對“行政的邊緣”地帶普遍存在的管理薄弱、糾紛眾多、經濟落后等問題,我們應充分考慮區(qū)域文化特征,多嘗試自下而上的解決路徑:
一是發(fā)揮鄉(xiāng)村宗族組織的能動性,使其成為地方行政管理的良性互補,如石枧村的宗族組織在發(fā)展村莊經濟和教育、改善邊界糾紛、傳承傳統(tǒng)文化等問題上便發(fā)揮了較重要的作用;
二是整合區(qū)域文化資源,加強跨行政區(qū)的合作,實現(xiàn)鄉(xiāng)村旅游的集聚效應。旅游業(yè)是關聯(lián)性很強的產業(yè),可依托湘桂邊界豐富的文化資源打造旅游產業(yè)集群,如利用瀟賀古道周邊民俗、宗教、山水等旅游資源,打造集文化體驗、生態(tài)觀光、宗教朝拜、體育健身等跨省鄉(xiāng)村旅游合作線路;
三是發(fā)展生態(tài)農業(yè),利用湘桂邊界良好的生態(tài)資源打造復合型生態(tài)農業(yè),依托富川臍橙產業(yè)優(yōu)勢帶動湘桂邊界鄉(xiāng)村農業(yè)的共同發(fā)展,通過“公司+農戶”模式將果樹種植與養(yǎng)豬、養(yǎng)魚、采摘、觀光等有機結合起來,建立良性農業(yè)循環(huán)體系,實現(xiàn)湘桂邊界鄉(xiāng)村經濟、社會、生態(tài)效益的共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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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黃潤柏﹞
THE MARGIN OF ADMINISTRATION,THE CENTER OF CULTURE:A STUDY WITH THE CENTER OF SHIJIAN VILLAGE,THE FUCHUAN YAO AUTONOMOUS COUNTY
Zhou Daming,Zhang Enxun
The Shijian village in Fuchuan Yao autonomous county is a Han village which locates in the border between Hunan and Guangxi provinces.Because of the long-lasting difficulties of governance,historical disputes and economic poverty in the past,it was seen as a“margin of administration”.However,this village also represents features of“the center of culture”in terms of ethnic interaction,the ancient path linking Hunan and Hezhou,clan organization and historic buildings.Facing the problems existed in the“margin of administration”,we should take full accounts of the features of regional culture and take top-down paths such as to play functions of the incentives of lineage,to build cross administrative regional tourist cluster and to take use of the ecological resource to build a comprehensive eco-agricultural system.
Shijian village;margin of administration:center of culture
【作 者】周大鳴,中山大學人類學系教授,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張恩迅,中山大學人類學系2015級博士生。廣州,510275
C912.4【文獻識別碼】A
1004-454X(2017) 05-0046-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