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作品中,關(guān)于撲滿的記述信手拈來,俯拾即是。前蜀詩人貫休《桐江閑居》詩之十二寫道:“囊非撲滿器,門更絕人過”;宋代詩人范成大《催租行》曰:“床頭慳囊大如拳,撲破正有三百錢”;清朝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之辛十四娘》見有:“又時出金帛作生計。日有贏馀,輒投撲滿”;而老舍的《駱駝祥子》則有生動的描?。骸八p輕地搖了搖那個撲滿,想象著再加進三十多塊去應當響得多么沉重好聽?!?/p>
撲滿的別稱不勝枚舉,如北方多稱悶葫蘆罐,南方常謂啞巴罐,但到了近代,一律都叫儲蓄罐了。而且,儲蓄罐的材質(zhì)林林總總,諸如泥制、陶制、瓷制、鐵制、竹制等等,不一而足;造型也是百變多樣,別開生面,人物、生肖、器物、圖騰,憨態(tài)可掬,讓人愛不釋手。從古到今,盡管創(chuàng)意無盡無窮,但萬變不離其宗,攢過春夏和秋冬,多少錢鈔在肚中!閑暇時分,又從扇齋里找了幾幅扇畫,同銀行博物館珍藏的儲蓄撲滿“好事成雙”,讓讀者湊趣看個熱鬧。
品性:洗練清雅
魚尾獅款式的儲蓄撲滿,或許源自早期一家新加坡銀行的業(yè)務宣傳饋贈品。好比咱們中國的長城,魚尾獅儼然已成為新加坡的地域標志。有關(guān)魚尾獅的傳說,亦獅亦魚,跌宕起伏,這里不再贅述。新加坡臨海,魚尾尤具象征意義,恰好覓得兩位“金魚畫家”的扇作,來他個“一池金魚煙雨中,美景如玉扇如虹”。
“門外池水清,未有羨魚情。魚亦能知我,悠然去不驚?!比朔Q“金魚大王”的汪亞塵(1894~1983),為上海新華藝專創(chuàng)辦人之一,早年漂洋過海至日本、法國游學,新中國成立前夕奔赴美利堅考察美術(shù),先后受邀于耶魯大學、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花鳥魚蟲,介紹中國畫。1980年回國定居滬上,葉落歸根。汪亞塵善畫金魚,老早就出了名。早在新華藝專任教時,他每逢假期都要去無錫榮巷岳父家小住幾周,對養(yǎng)在后花園的金魚樂此不疲,靜心觀察,潛心速寫,嘗題曰“心樂身閑便是魚”。他筆下的金魚,著色清艷,活潑生動,與齊白石的蝦、徐悲鴻的馬并稱三絕。
汪亞塵畫金魚,有過兩則逸聞:一是赴美辦畫展期間,肯尼迪夫人一眼看中他的保留作品,開出10萬美元支票意欲購買,汪先生婉言謝絕,可是總統(tǒng)夫人再三表達對作品傾慕之意,汪亞塵實在拗不過,只得以畫相贈,并將支票拒之門外;二是一位友人從黃山寄來一張明信片,收信人地址及姓名欄僅寫“上海金魚先生收”,郵遞員居然準確無誤地送到汪亞塵的手中,足見汪先生名聲之盛。
約莫8年前,汪亞塵1945年潑墨的成扇《菱池魚戲》出現(xiàn)在拍賣會上,我覬覦已久。盡管事先準備了周密的拍賣攻略,但現(xiàn)場的氣氛,怎一個“旺”字了得,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的如意算盤擊個粉碎??茨且粨苜I家,眼不眨,氣不喘,群威群膽,高歌猛進,連連拍出新高。俺只好學那溜邊的黃花魚,乘眾買家稍有懈怠,亂中取下這幅扇畫。
“金魚先生”果然名不虛傳,而另一位擅畫金魚的老畫家凌虛,亦是出手不凡。他的扇畫《三魚圖》被我意外“撿漏”,“游”進了扇有善報齋。有“金魚王”之稱的凌虛先生出生于1919年,早年和鄭午昌等著名畫家有過密切交往,相互切磋畫藝,并師從鄧散木學習書法、篆刻。他筆下的金魚,積數(shù)十年精細觀察和深刻體驗,筆墨洗練,意境清雅,姿態(tài)萬千,玲瓏可愛。上世紀50年代開始,他的金魚畫曾作為國禮贈送給外國元首,美國總統(tǒng)里根、布什和前蘇聯(lián)總統(tǒng)戈爾巴喬夫等政要,也視其金魚畫為珍藏。我拍賣得手的《三魚圖》,繪于戊辰(1988年)五月,此時的凌虛先生因經(jīng)歷“文化大革命”,右腕骨折,遂改使左筆作書畫,故而獨樹一幟,更富拙趣,為識者珍賞。
慧性:坦誠燦爛
銀行將彌勒佛、福祿壽諸神造型做成儲蓄罐,應該十分討喜:笑口常開,大肚能容,招財進寶,和氣生財……許多美好寓意和祝福都儲存進小小撲滿里,給銀行客戶送去滿滿的收獲。望著銀行博物館展柜里的這尊彌勒佛撲滿,立馬想到了以繪彌勒佛著稱的畫家吳暑中。
這天踱至滬上西區(qū)藝緣齋小坐,此間是我的集藏“根據(jù)地”之一,齋主推誠相見,和氣生財,我在這里花掉的銀子恐怕是最多的。小別多時,齋主搬出好些實力派畫家的扇面新作,其間吳暑中的扇作《至樂讀書》,瞬時令我眼前一亮。百度了一下,探得畫家履歷:吳暑中,號無極,師從畫壇大師劉海粟弟子吳開成教授,剛逾花甲之年,在畫家圈里年歲不算大,但他畫的笑面彌勒佛卻名聲很響,曾被吳冠中稱為“中國畫佛第一人”,1994年他的彌勒系列作品到新加坡、中國臺北展出時,還被蔣緯國先生相中收藏。
藝緣齋展示的數(shù)幅吳暑中扇畫,多以彌勒佛為主題,或喜拂弦,或善博弈,或樂開卷,充滿了世間百姓的意趣情懷。我選了讀書篇,畫面中的彌勒,笑得燦爛而坦誠,源自于生命本源的率真輕閑,開相與儲蓄撲滿的彌勒佛形似且神似,細細品玩,快樂指數(shù)直線上升。吳暑中的畫風“雅俗兩訖”,熔嶺南畫派與海派藝術(shù)于一爐,水墨輕勾細描,敷色淡雅俊逸,造型夸張有度,深入傳遞人物的心態(tài)神韻,形成了獨具匠心的“人間彌勒”,人情味十足。
吳暑中畫彌勒,竟來自一場意外。20年前吳家遭遇祝融光顧,數(shù)十萬家資及珍藏名畫毀于一旦。罹此大難,他深受震撼,對生存狀態(tài)重新作了審視,心靈似有悟覺:人能擁有,但不能占有,有即無,無即有,圓滿本身是虛幻造影,和諧與包容方是生活的最高境界。于是他胸襟一如水洗,廓然淡之,改齋名為“留青山館”。吳暑中將感知、感悟與感動溶于畫中,讓佛陀回歸自然,使作品深具人文關(guān)懷理念。“人間處處有佛陀,何必隱逸去修身。”
畫境即心境。其實,藏扇的道理和做人是一樣的,只要恒懷德性,始終不渝,勿以“扇”小而不為,終可修得正果。
悟性:家藝傳薪
銀行博物館藏的儲蓄罐里頭,我最喜歡松鼠那一款,活潑加俏皮,機靈又可愛,甚至打算依樣畫葫蘆仿制一批,作為贈送客戶的紀念品,想必會受到歡迎的。獨木不成林,單絲不成線,扇畫堆里找到兩幀繪有松鼠的作品,居然皆為“畫二代”的手筆。一般說來,父親造詣高深,技藝精湛,一畫難求;而兒子得乃父真?zhèn)?,耳濡目染,心隨手摹,“活脫似像”,但價錢相對要便宜得多。對于我來說,囊中羞澀,一擲萬金的豪邁,偶爾為之,通常退而求其次,搞幾幅兒輩的作品過把癮。不經(jīng)意間,也收藏了數(shù)十幅“畫二代”的扇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