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直的城堡

成 路（陜西）

黃金時代

垂直的城堡

成 路（陜西）

我在北方大地上孤獨地行走了十多年，這十多年間踏進了無數(shù)的城堡遺址——殘垣斷壁，或者只是當?shù)厝擞檬种刚J。睡夢中城堡們的建筑相互移位，構(gòu)成了一個新的城堡。城里的人，事件，朝代是混亂的，往往自己在其中生活著。

1

我在大水上行走，漁家女拽著衣襟緊跟著。我向另一邊過來的長者問：這是誰家的孩子，你幫我?guī)ё?。他無語。他馳步向東走。這時候，水中長出一座青石城堡，長者進城后敞開的城門閉合了。

漁家女說：別急，你腳下踩踏的是我的淚水，它能把城墻泡塌。

2

我看著水岸線上土城堡的拱門在徐徐地打開，一群人忙碌地進出，我和詩人趕著牛車沿著城墻前行，牛車上一具身份不明的骨架動了起來，它發(fā)出的柔光使驚劫的我閃進店鋪里。此時，我看見暴力的犀牛在鋪子中央的懸棺里用白色的毛不知為誰構(gòu)造婚堂。

退出店鋪，詩人在行進的人群里喊叫。我說：我沉默。三個灰臉的人用繩索捆綁我的手，說：讓你自殺。我高聲喊：他殺了。

詩人吟誦：銅，或者金子已經(jīng)鑄成了無刃的刀，切割沒有智慧的繩索。

3

就在城堡的甕城里，一個女人在陶質(zhì)的甕里接受甕刑，她口里含的怪獸擠眉弄眼。

我回轉(zhuǎn)身子，甕刑具擺滿了城池，馬、騾、牛、羊都在受刑。我用怪獸做金子，贖下彤色的馬。

策鞭，向擴大的草地去，可這孤單的馬蹄在打滑。

受刑的牛眼睛在結(jié)冰，封堵出城的窄棧道。

4

鎮(zhèn)守吏脫下官袍在修面。

女修面師把刮臉刀在吏的脖頸上停留了數(shù)秒鐘，就是在這數(shù)秒鐘的時間里，官袍化成塵灰。

隔壁房間里的大胡子夾著兩本厚刑律等待閱讀者。

吏失蹤了。

修面師穿上黑袍向城池中央的教堂奔去。

5

禿鷲蹲在寶塔上，把訟詞朗誦。

懸壁上壯麗的耳城在著火。引導我行走的詩人說：甕刑期滿的女子在燒刑具。我繞行在房舍、石墻、木門之間，撞見了漁家女，她懷抱著銅鈴馳奔。

追趕。廣場上舉行婚嫁儀式，新郎孤獨地在司儀的號令下跪拜諸神。

新娘呢？

遠處人母舉著的花樹群把新娘帶出了城池。

6

禿鷲的訟詞在控訴酷吏的邢典：婚配刑。

我?guī)ьI(lǐng)著人群尋找審判的法堂。

夕陽下海水橫溢在街道上，阻礙大水流速的滾水壩上安裝的葉扇轟鳴著。

民眾集結(jié)在一起吹號。

我這個闖入者需要掩飾以下可疑的目的，以宋塔、殘缺的城墻、破舊的古宅為背景照相。給我攝影的師傅拐進了高土基的院落里。

這時葉扇聲、號聲戛然而止。

同伴給我耳語：公理是王理，你是有底案的人了。

7

詩人啊，你說：銅，或者金子鑄的無刃刀能切割沒有智慧的繩索。

那能否切割這無形的誘惑繩索呢？

也許是我的追問聲驚動了大海，一匹獅子浮出水面在刺眼的紅光里打著啞語。

8

我的彤色馬回來了，它打著響鼻向落魄的主人打招呼。

馬的鞍子上馱著兩枚印章，馱著兩顆銅鈴鐺。

鈴鐺的聲音有點黯啞，像是家神援引牲靈的胎記，可印章在急劇地動，不難使人想起和馬一起受甕刑的在善者。

另一顆銅鈴響起，先生督促了，講學就要開始。

9

詩人在泥濘的巷道鋪下布匹，讓漁家女牽著的牛車碾過。

牛車上坐著兩個女孩子和她們的家仆。女孩子盤著婚嫁娘的圓發(fā)髻，家仆穿著漿得發(fā)硬的長袍，像是要把自己獻給不遠處的祭壇遺址。

這是我透過學堂的窗戶看見的。

10

我告假出來，巷道里的人力篷車穿梭。

赤紅的水漲了起來，巷道溢滿成河，流水里的篷車幻化成了大蛇。我在想，這是九月，大蛇游到龍門已經(jīng)錯過了躍門成龍的季節(jié)。

那就等待天葬師的到臨，他手持的利刃是禿鷲裁決書里合法的武器。

詩人在城堡外吟誦：血液是臟的，榮光是臟的。

11

逃離城堡。

大河的陽灣，不遠處青色的山巒在落日里輝煌。

裁判成賊的酷吏，把偷來的一雙鞋埋在沙子里準備繼續(xù)行竊。這時，漁家女引來一群猴子，把酷吏撕咬成一枝柳條，插在飲牛的水池旁，柳條上掛著兩個圓圈。

我看見了兩年后柳條長成柳樹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