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杰
金小杰,女,1992年生于山東青島。
炊 煙(組章)
金小杰
金小杰,女,1992年生于山東青島。
人群把你推向我,同時也把我推向你。我們是大海里偶遇的兩朵浪花,分分合合,若即若離。
如果有可能,我愿在浪花高涌的瞬間,凝成山。或者,跌進(jìn)你胸前的山巒起伏,費盡一生,翻山越嶺。
在掌心里植滿玫瑰,然后在命運的河床上練習(xí)擺渡。無風(fēng)的日子,坐在船頭,隨波逐流。
從體內(nèi)抽出春風(fēng),身后的十萬畝野花應(yīng)聲而開。一只蝴蝶,在胸口浮現(xiàn)。如果這體內(nèi)的春天太過短暫,我決定放你遠(yuǎn)走高飛。
星星落在紙上,恰如雪融于土。
冬至,我前往另一所小學(xué),監(jiān)考。三十個孩子,三十張卷子。我站在前排,看星星不停地落。一場大雪,應(yīng)聲而來。
深埋紙下的種子忙著發(fā)芽。在今夜,星光璀璨,所有的文字破土而出。我站在浩蕩的花海中間,一念成蝶,每一朵花都是我的江山。
其實,風(fēng)水同源。
總有那么幾天,打赤腳,牽水牛,育苗插秧,同水親近一段日子。吻過根系的那些水,終究會變成風(fēng),吻過秋后微黃的葉片。途經(jīng)腳面的那些水,終究也會變成風(fēng),刮過大雨傾盆的村莊,吹皺某些人的一生。
在深夜,手指撫過小腹,肚臍深陷,像一口井,卻聽不到水聲。
會突然回想起多年前的某個夜晚,平原上散落的那枝桃花:清瘦,明艷,狀如蝴蝶。
現(xiàn)如今,這十萬畝荒原沒有桃花,只剩歲月,在日漸松弛的皮膚下,溝壑縱橫,堆積成山。
今日,我放下船,允許自己過河。
河水高漲,隔岸的桃花哭哭笑笑,這紅塵四起的人間。二十年了,我隔岸觀火,無關(guān)痛癢。但在今日,我允許自己過河,成為桃花,成為船,或者橫亙成某個人煙稀少的渡口。
這矮小的村莊,和十二月的風(fēng)糾纏不休。
我站成一株暮晚的桃花,落英繽紛,不發(fā)一言。那個遠(yuǎn)道而來的男子,打馬過莊,留下一串清脆的蹄音。我不是那位桃花姑娘,絕不會同你連夜私奔。春風(fēng)漸弱的夜晚,我更愿生生死死,同自己糾纏。
這樣的日子,我拒絕贊美。
年末,懷抱一場大雪,把詩集一一擺正,就像擺正一顆顆頭顱。剝開夜色,觸及冰冷的爐灶,觸及深陷失明的雙眼,觸及那些搖搖欲墜漏風(fēng)灌雨的屋頂。
我無法進(jìn)行贊美。北方的涼炕上,蜷縮著的,是無數(shù)個我,更是無數(shù)個衰老無用的八十一歲。
早晨,我想把我十萬公斤的頭顱,輕輕地靠在春天上。
東風(fēng)漸瘦,不適宜生根,也不適宜發(fā)芽。心臟,卻大張旗鼓地開出一朵淺白桃花。自此,流水貫穿一生。
非我薄情。其實,我更愿蛻成一只蝴蝶,讓你成為我的春天。
常自比桃花,命里帶水。
在春天,東風(fēng)拂過單薄的身骨,體內(nèi)便隱隱回響起水聲。寒意徒增。我無力拒絕流水,也無力拒絕風(fēng)。
其實,我也想聊聊去年天氣,談?wù)勀亲婆f的亭臺,還有那只飛走了又飛回來的燕子。
北方的冬天,沒有桃花漫卷,只剩雪,鋪天蓋地。
早五點,小鎮(zhèn)的月亮很涼。街道,空無一人。十年前,我騎著單車,橫沖直撞,從村南到村北,便以為歷盡了這人世的滄桑。
現(xiàn)如今,我橫穿整個村莊,不發(fā)一言。前方,或許沒有燈火,也沒有星光,但總會有一個小站,伸出雙臂,將滿身寒氣的我,輕輕地?fù)нM(jìn)懷里。
十年了,樹在,人在,村莊還在。
十年前走過的路,如今再走一遍。十年前路過的那座小院,院墻已塌。野草,肆無忌憚地爬上屋頂。十年前那群摸魚上樹的孩子,如今也各自成家各自立業(yè)。
十年后的我走在十年前的路上,感覺自己也將要化成一縷炊煙,消散在這小村的上空。
雨水充沛的七月,草色洶涌。我一次次按捺住內(nèi)心的波瀾,假裝風(fēng)平浪靜,假裝若無其事。
我早已羞于開口,袒露身體深處的隱疾。人海蒼茫,一株野花沉默地開,沉默地謝,反復(fù)練習(xí)著閉目塞聽的絕技。偶爾,有熟識的蜜蜂棲落,這帶刺的郎中,怎么也尋不到往日痛疼的要害。
其實,不要責(zé)備這株麻木不仁的野花,她的胸口,必定藏有半截斷箭,隱隱作痛,難以啟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