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 梁 波(侗族)
雨滴(外一組)
湖南 梁 波(侗族)
毛毛細(xì)雨,發(fā)泡著長大,日里夜里都不消停,讓我成了一粒不大不小的雨滴。
雨棚嘀嗒的響聲,比拼出加速的心跳。
昏天黑地,四處沖撞,砰然落地的那一刻,砸碎了六月。銀子般的月光,丟失后就不再撿到。
我通身混濁,周邊的燈光明來暗去,閃動肥皂泡上迷幻的色彩。找不到湖泊,摸不準(zhǔn)江堤,一時漫無目標(biāo)橫沖直撞,一時急得團(tuán)團(tuán)打轉(zhuǎn)成為漩渦。立交橋客串成漏氣的救生圈,打撈著半截樓房,承載著重過千斤的眼光。
喑啞了的鳥鳴,三天三夜忘記了喊我醒來。夢中搖搖欲墜的老屋外,母親那根長長的背帶,已經(jīng)被滑坡切斷。早熟的楊梅樹,搖落紛紛而下的眼淚。
匆匆趕路的河流,搭載不下這些瘋長的雨滴。天又近又遠(yuǎn),何日水面漂來腳盆大的太陽,吃力地把我渡上岸邊。
桃花源
洞門大開。一部天書,不知道從何處讀起。
老家的木屋,屋后的瓜棚;清澈的溪流,流動的水碾;稀散的農(nóng)田,田埂上的老?!煜さ姆枺L出久違的田園風(fēng)光。
桃花剛剛開過,草葉上的花瓣恍若藕斷絲連的戀情。絕壁四合,四面青山環(huán)抱,春風(fēng)吹來,小村的顏面依舊泛出桃紅。
世界很大,世外的桃源不大,塞滿了悠然的晨昏與暮晚,不枉費時間與空間的硬度。沒有車來車往,只見刀耕火種之后有序排列的包谷和稻穗。
依稀的竹影如篩,歲月的瓜藤上晃蕩著長長的漫想。溪水清清,漁人不知蹤跡,游人卻接踵而至。
洞門大開,裝得下世上各地的桃花源。包括心中的桃花源,心中的酉陽。
伏羲洞
循著漁人沒有到過的水流,伏羲洞在高處望著我們,壁立的臉孔透著三分和藹,三分深邃。
洞里本無日月,也無所謂光陰,一些世人不知的生物,旁若無人地傳遞著稀奇古怪的言語。石笙如草木,鐘乳如花果,在恒心和毅力的光合作用下中生長,哪怕一天猶如一萬年。山水才不同于山水,田園才迥異于田園。
遠(yuǎn)古的化石,先民的骨骼。元明清的余燼,渝黔湘的口音。嘯聚山林的刀槍,一度在這里帶血收藏。
游道上下起伏,陰河依舊按自己的水平流過。巨石橫陳,見證一次天崩地裂的強(qiáng)震,或是不動聲色的溶蝕?仙人手、仙人腳,露出了造物主們怪誕的手法。
長長的隧道,連接不同的空間和時間,詮注出生命元素的維度。
龍?zhí)豆沛?zhèn)
是兩孔龍眼之水,滋補(bǔ)了湄舒河,豐腴了酉水河。蜀山流水,才能從武陵山里擠出一條水路,傳誦巴山夜雨的風(fēng)流。
無需早晚變幻的潮汐,自有不請自到的山洪。缺少雨水的包谷地邊,三省邊地的商賈旅人,讓山貨、洋貨傾吐遠(yuǎn)行的經(jīng)歷,任店鋪、館舍溫情脈脈地依偎,經(jīng)年累月把一個小鎮(zhèn)拉扯大來。
才有萬壽宮里的辰河高腔余音繞梁,才有田漢丁玲們的桐油燈徹夜不熄。青石板展開工整的楷書,從一千七百年前娓娓道來——
大火的劫難,兵匪的進(jìn)退;抗日的基地,饑民的哭喊;會館的鄉(xiāng)音,大院的嬉鬧;山人的煙絲,洋布的馬褂。
龍?zhí)恫皇腔⒀?,但在趙家院中,有虎子破巢而出。
就著這個碼頭,請拋出一根纜繩,系住我這個遠(yuǎn)方的旅人,系住我漂泊無所的心。
河灣村
對面是水上的山寨,木屋在水邊越疊越多、越疊越高。屋脊的白邊規(guī)則地勾勒,水汽掛上飛翹的檐角,如土家女孩的紗巾,嬌羞地不舍拿開。
我浸泡在山寨的水泊,進(jìn)門的臺階是天然的碼頭,裝卸不完豐足的日子。水在木欄下,水在手心里,太多的歡笑,差一點把自家的渡船壓沉。
擺手堂歡歌笑語一圈圈擴(kuò)散,清亮的高山木葉和酉水號子,只能在室外艷羨著飄揚。
對面島上的蘆花,搖動無數(shù)手的旗語:似乎一些在召喚,一些又低垂著刻意掩飾。船頭的姑娘拖動一江水波,拖走馬賽克下的不便言語的心思。
溫一壺包谷酒,水中的魚兒游近筷尖,火塘的香味落進(jìn)水中。主城口音的智者和仁者,一撥撥甩開了外套。
我在山水間進(jìn)出,在山水里徘徊,在山水中默念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