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

蕭云

老街

蕭云

最初知道石河子的時候，不知道是老街是個什么地方。長大以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老街只是石河子入口處的一條街道，長四百米、寬九米、占地面積只有零點四三平方公里。據(jù)說，石河子原來是一個湖的名字，它和鈴鐺湖、樺樹林子、馬家湖、張家尾湖并稱為五湖。后來湖水干了，石河子老街變成了沙灣縣的一個小驛站。新疆和平解放，王震將軍來到這里，坐在驛站的那張大炕上，繪制出開發(fā)石河子的墾區(qū)的藍(lán)圖。站在石河子老街，你會發(fā)現(xiàn)這里除了人多之外，還顯得有些雜亂，但你只要仔細(xì)一看,就發(fā)現(xiàn)它極像你年邁母親的老宅子，雖然雜亂，但卻亂得有次序、有章法。首先，走在石河子老街上，你聽不到除了機(jī)動車行駛之外的任何城市的嘈雜聲音，馬路兩邊的店主們將店中的貨，長長地擺在店門和馬路上之間的空地上，你需要什么東西，盡管隨便挑。這些貨物，大到家用電器、小到針頭線腦，分門別類地放在一起，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所有我們的生活中需要用的東西，差不多是應(yīng)有盡有。

在這些貨物中，你可以看到小時候曾經(jīng)踢過的雞毛毽子、老奶奶裹小的“棕子鞋”、以及馬掌上的鐵釘、大門上的拉環(huán)，這些不知道從哪個旮旯拐角弄出來的老“古董”，帶著一種過去時代的色彩，夾雜在空調(diào)、煤氣灶等現(xiàn)代化電器中,寧靜而慈祥地向我們傳遞著一種家鄉(xiāng)和往事的情懷，讓我們的心在那一剎間，突然變得憂傷而溫暖起來，而坐在攤邊做生意的街人，大都長著一副地里農(nóng)民的黑臉膛，他們個個樣子憨憨地站在自己的攤位前，像一個農(nóng)夫守在自己的田間麥地頭，姿態(tài)悠然而自得。攤位邊有客人來了，他們也不會像城里的生意人那樣，爭先恐后地涌上前去，搶著推銷自己的商品，他們只是靜靜地忙著整理自己的貨物，或者和相鄰的同行們湊在一起，說一些他們個人生活中閑事，耐心地等你選中了想要的東西，開口叫一聲，他（她）就會走到你身邊，一臉忠厚地訊問你需要什么。一般在這時候，你只要拿起你想要的東西，向他展示一下，他就會立即給你報出這個商品的價格，而這個價格，竟然和你心里想要的那個價格相差無幾。有的時候，還會比你心里想要的那個價格稍稍低一點。如果你想少掏一點錢，只要跟他說一聲，他會立即讓你兩三塊錢的車費，拿起你要的東西幫你包好，然后遞給你，你就可以付錢走人了。整個交易過程，短暫得不需要你說三句話以上的語言。

老街的生意人把東西擺在地上，到了晚上嫌收拾起來麻煩，就在上面蓋一層防雨的塑料布，再隨便壓上一些鐵棍之類風(fēng)吹不跑的東西就回家里，第二天早晨，他們來到店門口，去掉貨物上面壓的東西，生意又紅紅火火地做起來了。這么多年，他們一直這樣延續(xù)著，但放在地上的東西，從來沒有聽到哪一家說丟失過。在石河子老街，非常有心計的生意人，是生活不下去的。如果你不像老街的生意人一樣透明實在，用其他地方學(xué)來的那些坑蒙拐騙的卑劣手段，欺騙客人，老街的生意人就會全體鄙視你，讓你在石河子老街沒有立足之地。老少無欺，君臣平等在老街，已經(jīng)成了一條千年不變的規(guī)矩，誰想打破這個規(guī)矩，只能打掉他自己的飯碗。老街人老實保守，在他們的眼睛里，是容不下這樣骯臟的事情的。

石河子老街的生意人像母親，豁達(dá)而善良，在石河子新城剛剛建設(shè)的過程中，他們以極大的耐心和滿腔的熱忱，把新城所需要的東西，包括大門上的拉手之類的東西，都一點一點地運送過去，像給兒子準(zhǔn)備結(jié)婚的新家。新城建成以后，她并沒有自卑，而是繼續(xù)守著石河子老街這個老地方，以一種堅強(qiáng)的毅力，獨自生活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用她獨特的個性，屹立在新疆沙灣縣小小的版圖上。她用寬厚的胸襟和熱情的笑容，接納和感動著來到石河子老街的各路“游子”，使他們在厭倦了城市的漂泊之后，在這個遠(yuǎn)離家鄉(xiāng)的地方，找到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和溫暖，然后義無反顧地停下來，世世代代在這里繁衍生息?，F(xiàn)在，石河子老街已經(jīng)成立了沙灣縣第一家私營企業(yè)協(xié)會，悄然興起的各種百貨、食品、煙酒等小商品批發(fā)部，發(fā)展到了八十多家。他們自成體系，形成規(guī)模，是目前石河子小百貨較大的一個批發(fā)市場，工商管理費收入占沙灣縣的三分之一。

老街的繁榮，給老街的生意人帶來了生活上的富足和安逸，但他們依然像過去一樣生活著，從他們的穿戴和語氣上，你絲毫看不出他們中間誰有錢，誰沒有錢。但是，只要你在這些做生意的人逢喜事精神爽中間，隨便拉出來一個問一下，他的資產(chǎn)沒有幾千萬，也有幾百萬，他們下中間的許多人，剛來石河子老街做生意的時候，身上只裝了二十塊錢……幾十年來，老街的生意人一直遵循著上輩人留下來的生存方式生活著，不管時代怎么變遷，他們一直固守著一份農(nóng)民的樸實和謙和，一路默默地走著，形成了老街現(xiàn)在一種獨有的人文背景和商業(yè)氛圍。在石河子老街，人和人之間的交易，大多數(shù)的時候，都是用口頭的形式達(dá)成的。誰家想要什么東西，或者是想做什么事了，只要給搭伙的對家說一聲，家家都會把你的事情放在心上。沒有特殊情況，一般都是先拿走東西以后再結(jié)賬，中間連個白條都沒有，但老街的人沒一個人會賴賬的。周圍的街坊鄰居，一旦誰家中的老人過世了或者發(fā)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不用你專門出去通知，凡是聽到的人，都會在第一時間趕到你家，像你的一個什么親人一樣，能干什么盡力去干點什么。這樣的事情，他們從來不需要酬勞，甚至連聲謝謝也不需要你說。

長期的共同生活和工作，老街的人們已經(jīng)相互把對方當(dāng)成這個大家庭中的一員，雖然他們種族不同、姓名不同，但是，他們的心卻是相通的。在這個多民族的大家庭中，他們相互幫助，你家的事情就是我家的，而我家的事情，也同樣是你家。相互之間，不分彼此。.石河子老街做生意的人，不論是老板的還是從外地過來打工的人，都很奇怪地發(fā)現(xiàn)，居住在老街的生意人，從來不把那些從外地過來的人稱為“盲道”或者“民工”。老街的生意人告訴他們，大家都是從五湖四海過來的外地人，歧視別人就等于歧視自己。因為在石河子老街這塊地盤上，歷來都是流動過來的人群，從來沒有一個固定的，哪怕是少數(shù)民族。所謂石河子老街人，無非就是你來的早一點，我來得晚一點而已。從形式上來說，所有的人都差不多。按老街老人的新疆話說，大家不是“炭棗子”就是烏鴉，誰比誰都白不了多少。

老街成立這么多年，只要來一個新商戶，大家都會趕過去，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問寒問暖。遇到家中有困難的人，他們還會主動過去幫忙，直到問題解決了，生意正常開始營運。老街的老生意人，把這些優(yōu)良傳統(tǒng)傳給老街新來的年輕人，而新來的年輕人又把它傳給比自己更年輕的人……這種風(fēng)氣，就這么一代接一代地流傳下來，不管大家掙上錢的還是剛剛開始做生意的，他們都共同遵守這種質(zhì)樸純真的風(fēng)氣，平靜而又不失禮節(jié)。

許多年來，在石河子老街淘了第一桶金以后，又到外地發(fā)展的生意人年年都有，他們中間，許多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生意做得非常大，但是，不管他們生意做得多好，事業(yè)做得多么有成就，只要一提起石河子老街，他們的心中就會頓時涌起萬般柔情，好像在異地，突然聽到了自己母親的名字。

一

老街路口的老張，是石河子老街的老人了。按理，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回家，抱著孫子享清福了，可他卻說什么也不干。每天早晨，他都會來到老街兒子經(jīng)營的雜貨店門口坐著，看著門外的街道和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流。周圍的人都調(diào)侃他，說他不放心兒子，怕把生意做賠了，把他幾十年的老本賠進(jìn)去。其實，老張從來沒這么想過，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從來到石河子老街開始做生意的那一天，他的東家就已經(jīng)告訴他了。那時候，他還小，每天挑著一個大木桶，到石河子老街的左公柳泉邊，給老街口的尼牙子馬車店做雜工。當(dāng)時，石河子老街的街面上，才有幾十間平房，房間里賣些針頭線腦、洋火、煤油，柴米油鹽茶和散酒等之類的東西，每月得了零花錢，他都會跑到那里去買一些好吃的，拿出去和車馬店的另一個廚房的燒火工阿里木，躲在車馬店背后的柴草堆，一起慢慢地吃。

阿里木是個孤兒，阿里木沒有人管，就跟著逃難的人跑到石河子老街，車馬店的老板尼牙子看著他機(jī)靈，就把他要過來，在廚房給他當(dāng)燒火工。廚房的大師傅人稱劉麻子，是個東北過來的回回。聽老街的老人說，劉麻子是東北打日本鬼子逃到蘇聯(lián)的義勇軍，到新疆以后回不了家，就一個人待在這里，在尼牙子的車馬店打發(fā)日子。他的食堂里，還雇著一個中年女人，那個女人帶著一個十二三歲女兒，比老張小兩歲。每天晚上沒事了，她就會跑過來找老張和阿里木一起玩。

老街的人懷疑這個女人是劉麻子的相好，但劉麻子不承認(rèn)。他說，這個女人是他以前一起打仗的一個兄弟的老婆，他們一起從蘇聯(lián)回來的時候，那個兄弟在路上失蹤了，從此以后，這個女人就一直跟著他，白天忙著在大堂招呼食堂的生意，晚上回到食堂后面的小土房里和兒子一起睡覺。別人給她介紹了幾次男人，她都拒絕了。她說，她要等她的男人回來，一起回東北老家。因為在東北老家，她還有兩個兒子和一個老母親。劉麻子的回鍋肉炒得非常好吃，在石河子老街堪稱一絕，許多人都聽說了以后，專門過來吃。碰到陰雨天或者是來食堂吃飯的人少了，劉麻子就會搬個小凳子，坐在食堂的大門口，給老張和阿里木講他們當(dāng)年打日本人的故事，講到高興處，他就會拿出一張紙幣，讓老張和阿里木到對面的雜貨店，給他買半斤白酒來，一邊喝著，一邊唱著一首怪怪的歌兒，開始哭泣。

當(dāng)時，瑪納斯縣城還有一個姓斯的縣長，家也住在老街口，沒事的時候，老張就和街上那些和他年齡差不多大的半大小伙子們，一起跑過去看看。老街的老人告訴老張，石河子老街在古代時是一個驛站,后來被西藏的吐蕃軍占領(lǐng)了，變成了一塊荒地。每年夏季，這里蚊蟲遍地，常有天鵝、大雁、野鴨等從遠(yuǎn)處蘆葦湖邊飛來，落在附近的水域上嬉戲玩鬧。有一首詩曰：烏蘭烏蘇老街邊,油鹽醬醋車馬店，石河子老街蘆葦灘，蛇蟲出沒后庭院。到了清朝末年，準(zhǔn)噶爾部落統(tǒng)治北疆，石河子老街成了他們的一個過渡牧場。因為這里的泉多草好，許多過往的人流就在這里定居下來，漸漸形成了現(xiàn)在石河子老街。由于石河子老街地處交通要道，這里常年受到戰(zhàn)爭的牽連，人來來往往地很少固定下來。

老張不知道什么是驛站，就抬頭往前看去，只見遠(yuǎn)處的戈壁灘上，長滿了紅柳和野樹林子，里面一片連著一片的墳地，有維吾爾族的、漢族的，回族的，各民族的墳?zāi)苟夹薜貌灰粯?。那時候，石河子老街還沒有這么多的人,每天到了晚上，狐貍和野豬的叫聲都會很清晰地傳來。有時候饞了，也不用到劉麻子庫房里偷肉吃。冬天，他就叫上阿里木，到離老街不遠(yuǎn)的樹林子里，下套子抓回幾只野兔，讓劉麻子一炒，大家坐在一起吃。到了夏天，他們就下到附近的水洼地，撈幾條土魚回來交給劉麻子，到了食堂沒生意的時候，他們準(zhǔn)能聞見土魚的香味，從劉麻子的鍋灶前飄出來。那種感覺，比現(xiàn)在過年過節(jié)都要快樂。

過了兩三年，劉麻子突然得了一種噎食病死了，跟著他的那個女人帶著孩子走了，食堂里只留下阿里木和老張，車馬店的生意也慢慢地冷淡了下來。新疆解放以后，尼牙子把自己的家產(chǎn)全部交給公家來的人，回老家伊犁去了，老張和阿里木變成了工人，進(jìn)了老街的一家工廠，每月發(fā)八塊錢。八十年代中期，劉麻子退休回家了，幾年之后，聽說老街的店面承包，他就找人湊了點錢，在石河子老街盤下現(xiàn)在的這家雜貨店，開始慢慢地經(jīng)營。前幾年，他的腿和腦子都不好用了，就把店面交給兒子管理。

古人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但老張卻從來沒有這么想過。他說，老街是個黃金地，許多年來，多少人在這里經(jīng)營生意，都沒有聽說做賠的，關(guān)鍵是自己的心態(tài)。做生意就是做人，只要你這個人仗義，說話算數(shù)，大伙兒就信得過你，有啥事情都過來找你。老張現(xiàn)在年齡大了，錢財之類的東西，他已經(jīng)看得不是太重了。房子有了，孩子們也長大成人了，這就夠了。他留下的那些家底，只要孩子們不胡整，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輩子是不成問題的。孩子畢竟是孩子，他們沒有吃過苦，沒有經(jīng)歷過老張這些年經(jīng)歷的動蕩，他們不知道珍惜，所以，老張的家底，他要留著到了自己閉眼的時候，才能告訴孩子們，省得他們天天惦記著。

坐在老街口門面房前，看著這條水泥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老張的思緒常?？~緲到他剛來石河子老街的時候。那時候，老街的這條馬路，還是泥土的。遇到天陰下雨，大家都得穿著那種很大的黑膠鞋，從泥地里距尚著走。有的時候雨大了，鞋底都可以被泥巴吸得拔下來。當(dāng)時，他就有這么一雙，后來被阿里木借走了，劃了大口子，他不好意思還回來，就給老張十塊錢，讓他出去重新買一雙。老張不肯，硬從阿里木的手中把那雙黑膠鞋搶過來，自己到老街拐角的那個補(bǔ)鞋匠“鐵拐李”的地攤上花了兩塊錢，找了塊拉拉車的內(nèi)胎補(bǔ)上去，看上去粉白粉白的，像沾了塊“羊肝子”。這雙雨鞋一直用到了八十年代后，老張家住樓房了，在被兒子從一個大木頭箱里翻出來，扔進(jìn)垃圾筐丟掉。當(dāng)時，他還給兒子發(fā)了一通脾氣，兒子過意不去，又出去給他買了一雙新的，顏色好像是深綠的，他都一直放在門背后的鞋盒，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穿過。前幾年，石河子老街管理處說誰投資誰受益，讓那些常年在石河子老街做生意的人，集資把他家店門前的這條寬9米，長400米的民族路，修成了水泥路面的，就是再下雨了，大家也不用穿膠鞋走路了。

時代變了，越來越多的東西，都讓老張感覺陌生了。兒子說他老了，想留的東西越來越多。其實兒子不知道，老張想留的，不是東西，而是東西上的那些歲月的痕跡。上個星期，他聽說老街口的鐵拐李死了，這個星期，他又聽說阿里木也住院了。他想要過去看看，又不知道在哪個醫(yī)院。他找人打聽了好多天，也沒有傳來回音。老張怕去晚了，連最后一面也見不上。日子過得多快呢，老張想。當(dāng)年，他們還是小伙子。每個星期天，他休息了就站在院子，看他的維吾爾族朋友阿里木跪在地上做乃瑪子。那時候，阿里木是個非常開朗而活潑的小伙子，年齡和他相差一個月，兩人一起在老街干活，就像一個媽媽生的一對雙胞胎兒子一樣，天天耗在一起，你吃飯我跟著吃飯，你睡覺我也跟著睡覺。那時候，他們兩人住在單位的同一宿舍里，好得形影不離，直到兩人結(jié)婚以后有了孩子。

阿里木每個星期都要做乃瑪子，和老張熟悉了以后，就不避開他了，有的時候，不想去清真寺了，就在院子的一個角落里做，讓老張在一邊等他。有的時候老張等得不耐煩了，就過去逗阿里木，阿里木像沒有聽見一樣，老張急了，就拿個木棍子去捅他。阿里木這時候，一般不理他，等到做完乃瑪子，老張就得趕緊往外跑，要是跑得慢了，阿里木準(zhǔn)會從后面撲過來，把他壓在地上，咯吱得他喘不過氣來才肯罷手。

現(xiàn)在馬路修寬了，街道也修長了，但每天過來逛街的人，依然沒有減少。老張在心里暗暗地想著，還是活著好啊，只要活著，就什么都可以見上。如今，石河子老街的兩面，都蓋了許多高樓大廈，312國道和石莫公路的交匯點，也投資295萬元建起了一座面積為2800平方米的商業(yè)批發(fā)城。每天從街道上走過的人多得讓老張看著頭都有點發(fā)暈。記得剛剛來石河子老街時，街上只有幾家人。老街周圍的四處土地，都是長滿了荒草。左公柳泉和其他一些泉眼的水常年往外流，把周圍的地都泡成了沼澤，腳一踩上去軟綿綿的，直往下陷。每到休息的日子，沙灣縣和瑪納斯縣還有其他附近的居民，都涌到老街來，人多的時候，往前都擠不動。但是現(xiàn)在，他知道自己老了，早晚有一天，他也會和他那些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一起，被人拉到火葬場火化。

老張不怕死,但就是心里放不下石河子老街，和老街這些從年輕時一起走過來的老人們，他們已經(jīng)成了他生命中的一個很重要的組成部分，一天看不見，心里就感覺空蕩蕩的。老張說，他小時候聽講古書的一個先生說，錢多了也是個害呀，如果你掙了千萬家產(chǎn),爭氣的孩子用不著，不爭氣的孩子，反倒惹出禍來。這么多年，老張一直牢牢地記著這句話。他想，一個人在這一輩子中，有多少錢財都是命中注定的，你該有一兩，掙不來半斤。他說現(xiàn)在小輩不理解他，他每天來老街的店面前坐著，不是放不下別的東西，是放不下石河子這條老街，和街上那些來來往往的行人。

二

一個地方歷史的變遷，常常和一個人物的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侯風(fēng)英就是隨著這個時代走過來的老街女人，并且是第一個在老街開始獨立做生意的單身母親，帶著六個孩子。1953年，剛剛十八歲的侯風(fēng)英，跟著新婚不久的丈夫和家人，到了石河子老街，后又從石河子老街逃到瑪納斯，然后從瑪納斯縣回到丈夫的老家山東。因為從小生活在新疆，回山東以后，各方面的生活都無法適應(yīng)。沒辦法，她丈夫只好又帶著她再返回新疆。從烏魯木齊到瑪納斯再到烏蘇，轉(zhuǎn)了幾個圈，她還是回到了石河子老街這塊地方，并且居住下來。大概是因為她愛干凈的緣故吧，她非常喜歡石河子老街的泉。在她家不遠(yuǎn)的老街西北角，有處泉眼，泉邊有四棵柳樹。夏天，泉邊涼風(fēng)習(xí)習(xí)。冬天，泉水熱氣升騰，人們稱它為柳樹泉。傳說當(dāng)年，左宗棠率兵驅(qū)趕外寇，征戰(zhàn)南北。有一年夏天，他帶著人馬來到石河子老街，喝了這眼泉的水后，感覺甘甜無比。為了保護(hù)它，左宗棠在勝利返回伊犁的時候，特意來到泉邊，帶領(lǐng)戰(zhàn)士在泉邊栽了幾十棵柳樹以后走了。后來，這些柳樹全都活了,在泉邊縈繞一周。每年夏天到來，婦女和孩子就在泉邊洗衣沐浴，那場景遠(yuǎn)遠(yuǎn)地看起來，是一副非常美的民間生活圖。

為了紀(jì)念他，石河子老街的人就把這眼泉改為左公柳泉。每早晨和晚上，當(dāng)侯風(fēng)英屁股后面帶著四個孩子，來到泉邊給家人和孩子洗衣服的時候，心里總會涌出一種幸福的感覺。這時候，她的肚子里已經(jīng)又有了第五個孩子，盡管這時候，她才只有二十七八歲，外面的人還把她看成一個沒有結(jié)婚的大姑娘……沒事的時候，她就和丈夫一起，在他們開的一家掛面加工房，為老街和附近的人家壓送掛面，生意勉強(qiáng)可以維持一家人的生活。當(dāng)時，石河子老街的泉特別多，常年流淌的泉水聚積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很大的水洼。這些水洼由于常年積聚，生長出一種叫不上名字的土魚，大約有三四公斤，想吃了就過去撈幾條，放在清水里一燉，香味立即在房屋上空蔓延，周圍的鄰居聞到了，就自己端個碗來到你家，坐在一張很大的通炕上，圍著低矮的炕桌狼吞虎咽。第二天，等人家抓上了魚，你也可以過去和他們一起吃，那種其樂融融的氛圍，不知情的人，根本想不到他們不是一家人。

后來，侯風(fēng)英響應(yīng)國家的號召，把掛面廠贈送給國家。因為她孩子多沒有人幫忙照顧，她只好上了一段時間的班以后，待在家照顧孩子。一天，她生完第六個孩子剛剛六天，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叫她，她跑出去一看，她的丈夫血拉拉地躺在門外的地上，已經(jīng)沒有氣息了。抬丈夫回來的人說，她丈夫在路上被一輛車撞了，司機(jī)卻開著車逃跑了。侯風(fēng)英撲到丈夫跟前，呼天搶地地暈過去。失去丈夫的日子，侯風(fēng)英只能獨自為孩子撐起一片天空。有人勸她改嫁，她怕孩子受委屈，沒有同意。但是一個女人沒有工作帶六個孩子，怎么生活呢？好心的親友給她送了一臺縫紉機(jī)，她把縫紉機(jī)抬到街上給人家縫補(bǔ)衣服。一個補(bǔ)丁一塊錢，一件衣服五塊錢。有時候忙不過來，附近的少數(shù)民族同志也過來給她幫忙。他們說，這個女人太可憐了，我們每人幫她一下，她的日子就能過得好一點。但是，由于孩子太多，侯風(fēng)英再怎么努力，家中的生活也沒有起色。沒辦法，她白天給人家撿柴火、帶孩子，晚上給人家洗衣服，補(bǔ)補(bǔ)丁。有時候疲憊睡著了，醒來接著干。

過年沒有錢給孩子做新衣服，她就給每人做個袖套?？粗⒆託g天喜地的樣子，侯風(fēng)英一個人躲在房間里哭。她以為她痛苦的命運，已經(jīng)苦難到頂點了，但沒有想到……“文革”初期的一天，侯風(fēng)英看到一幫穿綠衣服戴著紅袖標(biāo)去砍柳樹泉邊幾棵柳樹。她感覺奇怪，就跟常年生活在老街的這些街坊鄰居來到泉邊，竭力想阻止這幫年輕人。他們說，這些樹是前人留下庇護(hù)左公柳泉的，萬一砍了，怕左公柳泉很難流淌下去，但這些人卻不相信，他們以破除迷信思想為借口，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泉邊僅有的幾個柳樹全砍了。當(dāng)時，老街的大人小孩都看見，泉邊的這些老柳樹，刀斧砍過的地方，流出一滴一滴紅色液體，這些液體流進(jìn)泉水里，把整個柳公泉都染紅了。

老街一個極有智慧的老人，乘機(jī)告訴那些砍樹的年輕人，說這些大柳樹，被泉水滋養(yǎng)幾百年以后成精了，過一段時間，它會變成人形，去尋找傷害它的人報仇?？硺涞哪贻p人一聽嚇壞了，紛紛扔下手中的工具跑了。老街的人們心疼大柳樹，就把泉水里的黑淤泥用手挖出來，貼在大柳樹的傷口處，大柳樹還是陸續(xù)死掉了，過了一段時間，左公柳泉的泉水也開始逐漸減少，最后完全沒有了。老街的人們懷念左公柳泉，從此以后，只要有人來石河子老街，他們無一例外地都要給人家講述一下左公柳泉的故事，只是這眼泉，現(xiàn)在在石河子老街，連泉影也看不見了。左公柳泉干枯了不久，石河子新城就亂起來，先是一幫人站在大卡車上拿著高音喇叭大聲叫喊著什么，接著就是另一幫人……街上的生意做不成了，侯風(fēng)英只好跟大家一樣，天天帶孩子守在家里，饑一頓飽一頓地苦熬歲月。這時候，孩子們已經(jīng)慢慢地長大了。短短幾年間，侯風(fēng)英不幸失去了大兒子和丈夫。剩下的孩子還要生活，為了他們，侯風(fēng)英拖著虛弱的身體，再一次出去干活。當(dāng)時，石河子新城鬧革命，工廠全停工了。為了讓孩子吃飽肚子，侯風(fēng)英買了一些面粉上街賣涼皮。一幫人過來，不但沒收她的涼皮，還砸壞了她制作涼皮的全部工具。

這年過年，家中沒有包餃子的東西，她從親戚家借了點錢,讓孩子去買二百克肉。賣肉人欺負(fù)她，故意給了她孩子一根沒有肉的大骨頭，侯風(fēng)英和孩子們放聲大哭。當(dāng)時，她真恨不得跟著大兒子和丈夫一起離開這個世界。鄰居一個維吾爾大哥聽到她們的哭聲走進(jìn)來，看見一家人這樣，立即跑回家拿出單位分給他過年的羊肉，撿肥的切了一半送給她們?！拔母铩苯Y(jié)束以后，侯風(fēng)英的孩子們也個個長大了，為了幫媽媽分憂，他們年紀(jì)很小就出去工作，政府照顧侯風(fēng)英，讓她進(jìn)石河子老街的翻砂廠上班。孩子們心疼她，勸她不要干了，可她不聽。這么多年的苦難生活，不但沒有壓垮她，反而把她磨煉得越來越堅強(qiáng)。她不但在工作中不輸給別人，在生活中，還不停地幫助那些生活比她更加困難的人。

不知道她經(jīng)歷的人，都以為她生活悠閑，沒有受過什么苦。每個星期天和節(jié)假日，她經(jīng)常叫一些外地來老街還沒有找到工作的人，來到她家做飯吃。她開朗的性格和燦爛的笑容，常常讓這漂流在外地的流浪兒，忘記身處異地的孤獨，迅速振作起來。她的這種做法，潛移默化地傳給了她的孩子們，這些孩子長大以后，在單位和朋友們中間，無論做人還是做事，個個都讓人敬佩地豎大拇指。

正在老街人都以為侯風(fēng)英苦難走到頭了的時候，侯風(fēng)英的小女兒卻突然因為工作勞累過度，倒在地上死了。女婿背著侯風(fēng)英一家人，帶著女兒的撫恤金跑了，把一個剛滿十歲的女兒扔在家里。這次，侯風(fēng)英沒有哭，93歲的她，在女兒單位和老街的鄉(xiāng)親們的幫助下，打理完女兒的后事以后，把女兒的女兒帶回家。每天早晨，她早早起來，給女兒的孩子做好飯，然后拿過一把年輕時丈夫給她買來的桃木梳子，幫這個孩子梳好辮子。她決心像自己當(dāng)年帶女兒一樣，把女兒的女兒帶大。

三

每天早晨,騎著自行車從石河子新城穿過，來到老街的兩個刀具店，克里木心里都有一種做夢的感覺。想想二十年前，自己連一件換洗的衣服都沒有，從家鄉(xiāng)伊犁來到石河子老街的舅舅家，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舅舅給他找了老街一戶手藝非常好的師傅，管吃管住但不發(fā)工資。每天早晨五點半，克里木就起床，生火、做飯、打馕，一直忙到晚上十一二點睡覺。七年，他把師傅所有的手藝都學(xué)會了，可師傅卻不同意他走。原因是，他的手藝超過了他的師傅。師傅怕他出去以后另立門口，搶了自己的生意。

克里木請人做了師傅的幾次思想工作，師傅還是不答應(yīng)，沒辦法，他只好空手從師傅的食堂搬出來，花三百塊錢在老街口承包了一個馕坑。那時候，他沒有錢租房子，就睡在馬路邊的樹林帶里。好在老街的生意人都認(rèn)識他，許多面粉店的生意人都把自己的面粉拿出來讓他先做生意。一個夏天過去，克里木的馕在石河子，賣得比他師傅的還好。生意好的時候，他一天能賣三四千塊錢。一個人忙不過來，他就招來二十個徒弟，把自己的手藝傳給了他們?，F(xiàn)在他的這些徒弟都分散在石河子各個小區(qū)門口，開著馕坑用心地和克里木一起做生意。有些外地來的客人，吃了克里木打的馕以后，還嫌不過癮，走的時候，還要再買一些他的馕，帶回去給自己的親戚和家人吃。熱心的老街人見克里木老實肯干，就把市郊星火公社的一個姑娘，介紹給他做了新娘。

現(xiàn)在，克里木不僅把家安在了石河子，而且還在石河子市郊承包了一塊土地。他說，有一塊地，萬一生意做不下去了，還可以回去種地。克里木的生意越來越好，短短的六年時間，他已經(jīng)擁有了上百萬的資產(chǎn)?，F(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用自己打馕了，為了讓自己的生意做得輕松一點。三年前，他在石河子老街開了兩家刀具店。他說，這兩年，來石河子老街旅游的人多了，他想把英吉沙小刀擺在這里，讓到這里游旅的人買一些回去做個紀(jì)念。盡管從心里，克里木依然熱愛著自己的打馕工作，但為了讓自己的生意做得更大一些，他還是放棄了。他說，石河子老街是個黃金寶地，在這里，你只要肯用心去做事情，很快就會掙上錢。

今年年底到明年，克里木準(zhǔn)備把自己的生意做到外國去。他說，那些地方缺少中國的食品。等將來老了，克里木還想再回到石河子老街來，種種地，或者做做生意什么的。許多時候，站在自己刀具店門口，看著遠(yuǎn)處打馕的師傅，克里木還會忍不住走過去過一把癮。只是現(xiàn)在，他和師傅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不再像以前那樣僵了。閑暇的時候，兩人還可以坐下來聊聊天。師傅說，克里木當(dāng)初給他當(dāng)徒弟的時候，他就看出來克里木是塊好材料，以后能成大氣候。因為這個孩子勤奮，干什么事情都很上心。

克里木說，他小的時候家里窮，沒錢供他讀書。現(xiàn)在開始做生意了，才知道文化的重要性。有的時候，想給家里寫封信都很困難，更不要說跟別人交往了。現(xiàn)在，中國的生意也開始跟國際接軌了，沒有文化，跟外國人做生意太難了。閑暇之余,克里木經(jīng)常拿張報紙，身邊有誰就向誰請教，周圍的人都笑話他，可克里木不在乎。他說，學(xué)文化，是給我自己將來用的，別人愛怎么說，就讓他們說去好了?，F(xiàn)在，大部分的漢字和維文，他雖然不能寫，卻能認(rèn)了?？死锬镜娜司壏浅：?，在老街，他有許多各民族的朋友。他說，做生意嘛，就是為了交朋友。有了朋友，做起事來才方便。為了招徠客人，他還別出心裁地把自己商品，分門別類地掛在墻上和小屋的房頂上，像一個個工藝品，客人進(jìn)來既一目了然.，又清新別致。所以，他的收入總比石河子老街其他生意人掙得多。

四

王新惠、王新華、王新河兄弟三人，從出生就在石河子老街，并在這里相繼長大。他們的童年，是在石河子最動蕩的年代度過來的，盡管風(fēng)雨飄搖，但卻沒有一滴落在他們?nèi)值艿念^上。究其原因，是他們?nèi)值苄愿駜?nèi)向，言語不多。也許是因為性格的原因吧，三兄弟長大以后，無一例外地從事技術(shù)工作，盡管他們所從事的技術(shù)工作各不相同，而且連工作的地方都不在一個城市。王家兄弟三人，因為性格相似，所以他們的興趣和愛好也基本一致。碰到星期天節(jié)假日，王新惠的兩個哥哥就帶著他們的老婆孩子，回到他們的出生地石河子老街，和他們的弟弟的家人一起過。兩年前，石河子成立了一個奇石館，弟弟王新惠無意中看了一下，從此上癮，每個休息天和節(jié)假日，就開始往瑪納斯河邊跑，恨不得把瑪納斯河里好看的石頭，全部放在摩托車上搬回來。王新惠說，他覺得石頭和他的性格比較相似，所以，他看到石頭就喜歡上它，并一發(fā)而不可收拾。

瑪納斯河是石河子和瑪納斯縣的交接點，小的時候，王家三兄弟和老街的孩子們常常跑到河邊去游泳。河兩邊滿是石頭，有黑色的、紅色的、綠色的，還在各種顏色相交的。有一次，王家三兄弟和老街的一群孩子到瑪納斯河游泳，弟弟王新惠看見水邊有一塊綠色的石頭，使出吃奶的勁把它搬起來帶回家，卻被王媽罵了一頓，扔在屋后的垃圾堆上。后來被一個剛來石河子老街撿破爛的河南老頭看見了，背到瑪納斯縣城的玉雕廠賣掉，得了好多錢。玉雕廠的專家說，這塊綠石頭，是瑪納斯河這么多年極少見的一塊上等碧玉，如果雕刻成藝術(shù)品拿到國外，價值連城。撿破爛的人聽了以后，怕王家三兄弟問他要錢，連石河子老街都沒敢回，連夜坐車跑回河南老家去了。聽說后來，那個撿石頭的河南老頭用他賣石頭的錢，在他的家鄉(xiāng)蓋了一棟房子。玉雕廠的人，把這個消息告訴王媽和王家三兄弟，沒想到，他們的表情卻沒有一點異樣。王媽說，石頭和玉這種東西，有靈性的。該是你的，別人拿不走，不是你的，你也守不住。

剛開始，王新惠撿石頭，他的家人都不理解，認(rèn)為他不務(wù)正業(yè)，亂花錢，后面隨著他撿來的石頭越來越好看，家里人也默認(rèn)了。他兩個哥哥每個星期六星期天，也坐車從外地趕過來，騎摩托車和他一起到瑪納斯河撿石頭。工夫不負(fù)有心人，兩年多時間，他們收集了各種各樣有圖案的石頭，有動物型的，如狗、猴、鼠、龍、蛇、羊、雞、馬、兔等，植物型的，如雪地梅花、樹、竹子，人物型的孔夫子、奧運會火炬、軍墾第一犁等，這些石頭造型逼真，形象奇特，吸引了許多愛好石頭的朋友們，他們常常千里迢迢地來到石河子老街，爭相觀看王家三兄弟收藏的石頭。今天夏天，一群外地的客人來到王新惠的家，參觀了他們收集的所有石頭之后，就掏五六萬塊錢要買中間的一塊，三兄弟不肯。他們說，我們收集石頭，是為了收藏，不是賣錢。別人知道了以后，都說他們傻。一個破石頭，能賣五六萬元不錯了，兄弟三人上班，一年也拿不到這么多的錢。再說了，石頭瑪河多得很，今天賣掉了，明天還可以再去撿。買主就不一樣了，今天遇到一個，明天說不定就碰不上了，到時候，你就是再想賣，也找不到人要了。珠寶有價，難道你的石頭也有價？

王家三兄弟只是笑笑，沒有說話。他們知道，任何一種資源，都是可以用盡的，瑪河的石頭也一樣。這幾年，隨著各地奇石業(yè)的興起，瑪納斯河邊撿石頭的人也越來越多了，每個星期六星期天，沿河上去三四公里，河道里都是撿石頭的人，黑壓壓的一片，有時候出去一天，也撿不到一塊好石頭。他們說，他們現(xiàn)在看自己收藏的石頭，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樣，有的時候心里煩了，坐在石頭面前看一看，心里就平靜了。他們還說，石頭像人，有靈性，只要你和它的緣分到了，你不用找它，它就會來找你了?，敽拥氖^把王家三兄弟迷得忘乎所以，有的時候人還沒有出去，就已經(jīng)想著要撿一塊什么樣的石頭回來。好在瑪河的石頭多，撿的時間長了，三兄弟逐漸摸索出了一套撿石頭的經(jīng)驗。每年“五一”和“十一”之間的時間，只要抽出時間，他們?nèi)值芫万T著摩托車到瑪納斯河。十公里以內(nèi)，留給徒步和自行車隊的石迷愛好者、二十公里以內(nèi)，留給汽車隊的石迷愛好者、三四十公里，他們才自己下車撿石頭。

有一次，王新惠看到一塊五彩石，他沖到河邊，卻被河水沖到河里。當(dāng)時，瑪納斯河里的水又冷又急，萬一沖走，后果不堪設(shè)想。王新華和王新河聽到呼聲趕過來，兩兄弟同心協(xié)力,把弟弟從瑪納斯河的河水中救出來。為了從瑪納斯河撿石頭，王家三兄弟已經(jīng)騎壞了三四輛加重型的大摩托車了。他們最大的愿望就是湊夠人生的十二屬相和2008奧運幾個字，到時候，他們就可以把他們收集的石頭拿出來，給周圍的人看了?，F(xiàn)在，人生十二屬相已經(jīng)有了九個，2008奧運也只剩兩個零。老街的人說，王家三個兄弟的性格像他們收藏的石頭，沉穩(wěn)中透著質(zhì)樸，質(zhì)樸中含著厚道。其實，石河子老街的沙灣縣人何嘗不是呢！他們不管做人還是做事，性格都是赤裸裸的，好和壞一點也不去掩飾。他們說，我們的心都是掛在臉上的，不能做假。一做假，別人就看出來了。

責(zé)任編輯 王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