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 香 奴
丘中有麻(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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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中有麻,彼留子嗟。——《詩經?國風》
這個春天,兩千年了。
雨水漂洗了天空的藍,風暴掠走了大海的藍,光陰磨損了寶石的藍。
這是我給你的藍,亞麻藍。
兩千年,不增不減。
丘中有麻,彼留子嗟。
我的暗語和諾言深藏在詩經的長卷中,大地蒼茫之上,我仰望他人的參天和茁壯,從未心旌搖蕩。不亂方寸,矮小的肉身也有自己的高度;芊芊的筋骨在風雨中不折不彎,堅韌,也可以是弱者的品性。
時間無形、無聲、無味無色,但它有力量,它有隱形的刃口,有千百大刀闊斧。
你看,滄海變桑田,山峰夷為平地,平川陷為河道,多少繁華古道沒入荒漠,多少不毛之地崛起了燈紅酒綠的都市。
如果非要借草本之身才能修隱于塵,我愿是山谷里芊芊一株麻。周敦頤借蓮以潔自身;陶淵明種菊以養(yǎng)風骨,我只愿以亞麻藍篤定的等待來喚醒,這沉睡了兩千年的春天。
那與我相約在詩經里的君子,你必然會經過,這段紅塵,且看我:不績其麻,市也婆娑。
一根經絲,一根緯線。
在一匹麻布里,僅有的一次交織。古埃及那么久遠,古羅馬那么久遠,或者古代的中原,人世的初相見,歷經千百次水浸,捶打,我們要默默地交換一言九鼎,才能繞過那縱橫的陣腳,不亂方寸,誰能超越亞麻的白呢?
當我們終于再不分離,也無法分離。溫暖、熾熱、清涼、嚴寒,都無法更改潛在于筋骨深處的,麻的品質,在古老的織機上我們已經抵達了不朽。
從一株纖細的草本開始,不動用茁壯之詞,沒有參天的非分之想,風雨可以灌頂,野火可以燒身,螻蟻可借宿葉片,蜂蝶可以獵取花瓣。
這是她成為麻的前身,有人叫她彩虹草。
在錘煉里轉身為麻,一樣沉靜、消瘦,沒有半點沾沾自喜,沒有遺留任何鋒芒的毛刺,宿命里屬于一匹布。
麻的品質成全了人類的諸多奢望,冬暖夏涼,吸汗透氣,經久耐用。
蒙娜麗莎在麻布上微笑,麻布的背面有沒有她的發(fā)髻或者衣領?
哥倫布用麻袋戰(zhàn)勝風暴,新大陸上是否種滿了亞麻藍?
那些裹在麻布里的法老,曾經身披亞麻最愛他的第幾個妻子?
麻,作為柔弱者的麻又是多么堅韌和長久。
強大者的歷史必然有故事,而柔弱者才會等到傳奇。
暖著你的暖,清涼著你的清涼。
從來不牽扯,也不糾纏,我自己帶著自己的風,自己的雨,自己的歲月如梭。
愛你,卻保留著自己麻的本色。任何顏色都可以暈染我的體表,卻從來沒有一種顏色能改變我麻白的風骨。
這質樸的白,早已在前生的卑微里隱忍出高貴;這質樸的白,早已在江湖的險惡里練就了百毒不浸;這質樸的白,早已在生性的柔弱中錘煉出最終的堅韌。
亞麻的本色,英雄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