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 謝耀德
河谷草原(五章)
新疆 謝耀德
從天山雪峰飛奔而下的伊犁河,踏著雪之魂、冰之火,穿過山澗峽谷,浸透千年歲月,孕育了綿延千里的河谷草原:那拉提、唐不拉、尼勒克、鞏留、鞏乃斯、特克斯,緩緩而去。
千年之河穿越無數(shù)馬背王朝,千里草原滋育了眾多的游牧部族:塞種人、月氏人、烏孫人、回紇人、突厥人、蒙古人、哈薩克人。
時光之河歷經(jīng)風(fēng)風(fēng)雨雨,云來霧去的爭戰(zhàn),已經(jīng)消散。滿山的青草,哺育萬千生靈。草木枯了,歲月返青;肉體腐爛,靈魂留存。時光之殘輝,萬物之灰燼,像河水,送走落日,迎來黎明,滋潤月華春秋。
靜靜流淌的河流,是世界的一種敘述方式;閱讀一條河就是閱讀一部史詩,一部承載厚重的歷史典籍。一個人只擁有短暫的人生,一個民族的歷史容易被演化。而一條河流的經(jīng)歷比一個民族所擁有的更加豐富,更加悠遠。
靜靜流淌的伊犁河,像一位內(nèi)心遼闊的詩人,用靈性的筆,鮮活的語言,在永恒的天空下,呈現(xiàn)真實的世界和那遙遠的,神秘的蹤跡和氣息。
面對一條久遠的河流,愛與恨,不能輕
易說出。歲月已流進深處,成為另一條按照自己的方式流淌的河流,它靈魂一樣,輕輕穿越自己,穿越千年,默默穿行于我們的世界。
在鞏乃斯,一個穿西裝的牧人,從我身旁經(jīng)過。他是一個哈薩克人,穿西裝,戴氈帽,騎駿馬,從我身邊輕輕走過。他是烏孫人的后裔,像一個紳士,更像電影里的西部牛仔。
是的,西裝。西裝僅僅是我們身體外表,一個簡單的裝飾。
但是,西裝,這個簡單的飾物已經(jīng)讓我們的文化發(fā)生了變化。而我內(nèi)心那條寬廣的河流,那條深沉的固守的千年之河,依然深沉,依然固守,依然堅持。
時光不可逆轉(zhuǎn)。我們回不到過去,河流回不到雪山之巔,穿西裝的哈薩克牧人,回不到突厥或烏孫人的衣飾。但他內(nèi)心一定有一盞燈,一盞盛裝著藍天白云綠色草原之燈。
是的,鞏乃斯就是一盞燈。一盞生生不息的歲月之燈,給河谷大草原鍍一層銀色月光。
和親公主的夏宮,悠古清幽。烏孫王陵、摩崖石刻、巖畫,隱藏著草原王族神秘的氣息。
特克斯,古老的八卦城,這座沒有紅綠燈的城市,像雪山女神安放的霓虹燈,給我們的世界增加了一層神秘。
烏孫山,草原石人幽深的眼睛,像蒼穹一樣,看不到深處。只有秋風(fēng)聽到他們輕微的氣息,他們的女人正在溫泉香浴,河谷草原的生靈都在享受神浴。
是的,秋風(fēng)正與世界溝通靈息。
而我們,在喧鬧的城市很容易被一些表象迷失,單一的草原,能發(fā)現(xiàn)的更加真實。而現(xiàn)在,我正被這種真實感動,又正在被一些喧鬧溶解。世界正在被溶解。
而古老的特克斯,這座沒有紅綠燈的城市,歲月看不到它的深處。
誰能看到世界的深處?
這個冬天來得太快,季節(jié)未到,雪就飄了下來。
歲月未老,守冬窩子的人,先老了。仿佛一夜之間,時間也老了,頭發(fā)白了,胡子白了。他的頭發(fā)胡子像雪一樣白,像蒼野的冬天一樣,凝固了。
他守著鐵皮爐,用樹枝插上馕,烤火,取暖,喂馬,生活。
天氣實在太冷了。他把手伸近火爐,身后寒風(fēng)冷冷地抽著他的脊背,仿佛一個冰冷的世界要把他拽了去,把他變成另一個世界的另一爐火。
爐火穿過夜色,烤紅了他的臉。
他啃一口熱馕,慢慢咀嚼。他的祖先就是這樣烤火的,就是這樣生活的。
仿佛這個世界,只有烤火才能度過漫長的夜晚。
是的,火。人類自從與火結(jié)緣,就從未離開過火。
火就是生活。火就是我們的血脈我們的生命。而幾千年的火,始終沒有把人類烤熱,只是我們生活的表面地球的氣溫,上升了2-3度。
鐵力克老人是一個敦厚的牧人,他有一張哈薩克臉龐。
“聽說城市的天空像破裙子?!辫F力克老人笑了。
他微笑時喜歡捋一把山羊胡子。他捋胡子時臉龐有一絲憂郁。
“這汽車的屁為啥那么臭呢?”
草原上的牛羊,吃青草喝山泉,牛糞餅燒火還有股青草味哩。
鐵力克老人充滿了疑惑。他幽深的眼睛里有一群羊,他內(nèi)心深處還是一群羊。黑的是山羊,白的是綿羊,牧人鐵力克先生在山羊和綿羊之間走了一生。
他弄不明白,城市的天空和汽車的屁有什么關(guān)系?
草原上的云朵和炊煙又有什么聯(lián)系?
風(fēng)把香的臭的詞兒一起吹散,風(fēng)把過去和現(xiàn)在吹成一條線;
風(fēng)打開時光的柵欄,天堂的門,風(fēng)舉起一縷支撐藍天白云的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