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 河
我與所有皆熟(組章)
弦 河
弦河,本名劉明禮,1988年10月生,貴州省石阡縣坪地場鄉(xiāng)人。
嫁接之術(shù)
初春的桃樹有秘密。走近一點,仿佛嗅到千萬孩子和春天躲著貓貓。
宛若沒有找到。一群天真的藏起來的孩子。
“啊,太陽還沒有出來”——
父親磨刀霍霍,深邃的眼眸看著,枝上細微的花蕾。
父親在等一場燦爛的陽光。就好像年輕時的他等待著一場羞澀的愛情。等到麗日當空,足夠烈。他手起刀落,將一棵樹上的新枝嫁接成另一片桃花林。
桃花劫
我無法入睡,像落葉歸根的寂寥。當你認識到,我是個沒有春天的人。當你又一次看見我開,重生對于我來說是一種原罪。
這有什么關(guān)系,我愛著的女子,她像花兒開放,偎依著她所愛的美男子。這是我要表達的,無關(guān)我生命的意義。
我負氣逃離的屋子,現(xiàn)在它終于成了我無法掙脫的枷鎖。
我好想再飄起來,飄起來告訴屋頂那只鳥兒,飛翔也許并不是自由。
割草的姿勢
鋪滿露的春天,新綠已潛伏成功。
翁子溝,干旱的第二年,糧草過早枯竭。
父親的傷痕還沒有痊愈,不安靜的鐮刀,在墻壁上跳動。
鐮刀懂得父親的心。父親必須狠下心,把露下的草割進背簍,把過早成熟的嫩綠收割,把傴僂的身影再次留給田野,或者山坡。
父親一輩子生活在鐮刀的世界。不斷打磨,割掉一些,等另一些重獲新生。
這么多年了,我沒有在田野上、草叢中,找到父親留下的翁子溝的文字,只能用記憶一遍又一遍地,翻錄,父親割草的姿勢。
在翁子溝的泥土里,鐮刀是大地和父親的中介。
樹 影
很遠。但我感覺到了近。依稀的,彌散的光點,灑在我赤裸裸的身體上。
此時,我像一只狗。一只可憐的狗?;ò呱⒙?,以此乞求茍活的命。沒有光走在黑夜,擦肩而過的陌生的人很低;
起初來到時,我與所有皆熟。自從腳步向前移動,就聽見腳底下有骨子斷裂,身體糜爛發(fā)出的低吟。
我一無所有地坐著,讓陽光消失在樹枝間。樹下,剛好看見一個細長的影子在時間的刻度上搖擺。它像家鄉(xiāng)的棕樹。獨立在我的窗前,卻沒有筆直的姿勢。也許它想讓我看的是,干枯的樹皮上割開的年輪,演化了山的背影。
那一道殘影,仿佛就要彎成斜陽的姿勢。俯身拾起的歲月,抖一抖就給了遠方一道狠狠的鞭子。
一根嵌入手指肌膚的刺
我已出走多年,遠方?jīng)]有荊棘之類的藤蔓刺傷。我的手指,在初冬的午后,一根多年前的潛藏刺破膚而出,沒有鮮血,麻木的肌膚忘卻了疼。
這是個缺口,身體某個地方。疼和痛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再也隱藏不了。
低下頭。凋落的葉子已然落進秋天的懷抱,從這里走過去的,已不再記得它曾存在。
我總是想起一些無關(guān)的事。比如說思考,比如說一片枯葉落進秋天的泥土。
一只螞蟻鉆進它的身體——
我猜想所有生物都有共性。他們將自己心疼的地方隱藏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而我不經(jīng)意路過。我必須從這里經(jīng)過。我的眼睛未曾失明,也無法為自己點上一盞燈。我在路上尋找遠方的路,也在遠方的路上,不只一次迷失。
山寺聽鐘聲
屬于自然的水躺在手心,所有追逐得到寧靜。我留下來。甚至不說一句話。
——我聽見鐘聲,那時我的心才平靜。
鳥語禪香。要去的路總是那么遠?!拔衣牭界娐?,我的心得到了安靜”
坐長時間的車,終于顛簸出打工生涯沉睡的疲倦。指尖的新綠,白霧縈繞。清晰的模糊的在午夜被驚醒。仿佛噩夢蘇醒。
月明,松下,石子路。我一路走來就走到了心上。
綠葉之外還是綠葉
當山寺打開了門,時間就變得舒緩;禪音相迎,香燭在山色中褪去色彩。
佛不語。每向前一步,身體的顏色就單調(diào)些。每向前一步,身體就輕了些。
撥開層層葉。深山古寺,鳥影飛掠,輕巧自如。我在穿過樹叢的天空中看見一個我和另一個我。
我無法停止向前的步履?;丶业穆吩谑由蠙M橫豎豎。
看不見來時路,前面的路就清晰了。
鳥語者和鳥
相信鳥鳴的,侍養(yǎng)一只鳥。今生無緣成為一只鳥,即使說出鳥能聽懂的鳥語。
他不能在樹枝上筑巢,瞻望遠空,瞻望靈魂深處剩下的空洞。那被綠覆蓋的,生出一種憂傷和惆悵。
這只是模擬。把自己圍困在鳥體內(nèi)??粗澜缰饾u變小。
樹葉和雛鳥的存在,只是一種物體與另一種物體的碰撞。葉子活一生,雛鳥才學會飛翔。
夜色詩
說不出喜歡黑夜的理由,也找不出渴望黎明的借口。這一切仿佛都在我活著的世界之外,我以為這是迷惑的根源。
我來到熟悉后又陌生的城市,試圖叫醒一些沉睡的老朋友。他們有的根莖深深扎入泥土,有的枝椏散得很開,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我從空氣中打聽到:他們不再聆聽別人的故事,也不再向別人傾述衷腸。
風吹去,吹落一地梨花白。這個城市在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我想,是因為昨晚的黑夜吧。它在傍晚時分露出咄咄逼人的殺氣,讓真實的我從破曉的夜色中獲取了最初的寧靜。
飲大關(guān)
水從山中來,春意盎然。
新綠開始騷動,從河面撲來,帶來洋溪水源的純凈,帶著喜氣滋潤。屹然坐落在這片土地的新景象:大關(guān)酒業(yè)。
即將享受酒香熏陶的花草,鳥鳴,飛魚。以及樸實的人們,它們都在歌唱,祝?!?/p>
水從地下打起,武陵山脈的精氣與五谷。融合,醞釀。
與水土,室溫,與大關(guān)悠遠的酒文化。雄鷹為翅。
飲大關(guān),便飲盡一段過往。憶大關(guān),便憶起一個快要忘卻的乳名。在酒中淪為一個酒客。日出而耕,披日月之輝,籌日月之事。
你從遠方來,要去往我的故土,將如我站在洋溪山頂上。這便是我要告訴你的,我厚實的腳步丈量過這片山脈的沉重。
我們的酒越來越醇
與鄉(xiāng)親談起大關(guān)就談起了湯山窖。談起了一代人和酒文化的歷史;談起我小時候提著一個玻璃瓶打的散酒湯山窖,就談起一個人心中的故事。談起湯山窖的口碑,就談起一些近了又遠去的記憶。
那時花仿佛開在別處,我們都不曾懂得,結(jié)在自家果樹上的果。我們飲同一股泉水,然后流同一樣的血液。
那時風還在繼續(xù)吹,我們偶爾迷失在風里。風越吹越遠,偶爾就吹醒了酒醉的人。有的人就此醒來,有的人從此一醉不醒。并以此為樂,安度余生。
我們獨自幸?;钪臅r候,這杯酒就越釀越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