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流沙
我只是想娶一個穿裙子的姑娘
文-流沙
窗外,華燈初上。一家三口,難得都有閑暇。
孩子正面臨中考,我問15歲的孩子:“你長大后想干什么呢?”他默不作聲。我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人生的第一個夢想是“娶一個穿裙子的姑娘”。他聽完回以“呵呵”。
我說,那個夢想就是當年真實的想法,而且在童年和少年時代野蠻生長著,從不敢對人說起。
那時我才八歲,在浙北一個偏僻小山村,有時走在上學的田埂路上,會想到自己以后長大了,應該娶一個穿裙子的姑娘;有時看著門口苦楝上的一群群沉默的烏鴉,我又會想到以后應該娶一個穿裙子的姑娘。
現(xiàn)在可能沒有人會理解這個實在可笑的夢想。但如果你出生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你了解了農(nóng)村的貧窮和封閉,你就會理解對一個八歲的農(nóng)村孩子來說,去娶穿裙子的姑娘,那是多么不可思議的一個夢想。
在我整個童年里遇見的女人,都穿著灰色調的衣服,她們與男人一起在田間地頭勞作,從來沒有誰可以漂漂亮亮地穿著裙子。她們就是男人,沒有性別的分別。
直到五歲那年,母親帶著我走親,到了當時十分富庶的湖州。我第一次看到大城市里女人是這樣的,她們留著長發(fā),穿著花花綠綠的裙子,說話輕輕柔柔的。湖州的表姐那時正在上高中,她穿著白色裙子,輕舞風揚,牽著我的手,到街邊買菱角給我吃,我簡直像做夢一樣。
從湖州回來后,我就有了那個夢。
但我從來不敢提及它,一直放在心底。我仍然是那個父母親眼中頑皮的小孩。讀初一那年,父親與叔叔交惡,父親把房子造到了村外,父親要造的是一幢三開間的土房,材料就是山上的黃泥。不少親戚來幫忙壘墻,他們就“取笑”我:右邊的那間以后是你的,以后給你娶婆娘。
我心里就恨恨的,我才不會在這里娶婆娘。
初二暑假,有一個場景徹底改變我的命運,就是那一幕,讓我開始思考自己所為何來。
我家有塊水田就在公路邊,這條公路從杭州通向千島湖景區(qū)。就在那個酷熱的中午,我赤著膊,滿身泥污地在水田里和父親勞作,一輛客車因為避讓前方車輛慢慢停在水田邊,車上是和我一樣年輕的城里孩子,他們全都看著我,有幾位還拿起相機朝我們拍攝……就在那一刻,我心里真的憤怒了,那種憤怒又讓我無地自容。
我為什么會站在這樣貧困山區(qū)的水田里?他們?yōu)槭裁丛谑罴倮锟梢宰锌照{的客車去旅游?三十年過去了,每次想起那個場景,我的眼里仍然是熱熱的,想掉淚。
就在那初二的下半學年開始,我就好像換了一個人,天色微亮就起床了,背書做習題,我知道這是我唯一改變命運的機會,也是唯一能實現(xiàn)自己小時候那個夢想的機會。短短半年,我的學習成績從末流提升榜首,令所有老師驚訝。我從小山村考到了鎮(zhèn)上,然后考上大學,最后分配到了城里。
在許多人看來,我從小到大就是一個有些木訥的,不善于表達的人,但事實上我聽從自己內心的召喚,一直在追尋哪怕虛無的夢想。
但是,人生越長,反而越不敢明目張膽地徹底做自己。
馬克·吐溫說:“跟世界上所有的人一樣,我所暴露給世人的只是修剪過的、灑過香水的、精心美容過的公開意見,而把我私底下的意見謹慎小心地、聰明地遮蓋起來了。”是啊,人們習慣接納與自己相同的人,排斥異己。似乎只有我和他人一樣的時候,才會受到接納。我不想迎合別人做出違心的事情,但又不想為了做真實的自己,讓自己“游離”在圈子之外。
有的夢想,仍然只是在自己的軀體里燃燒著,許多時候,連最親密的人也一無所知。那是一種走鋼線的感覺,搖搖擺擺,如履薄冰。人生的苦痛和糾結莫過于此。
責任編輯:陳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