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綠洲的守望者

      2017-11-13 15:04:06趙天益
      綠洲 2017年5期
      關(guān)鍵詞:芨芨草沙棗梭梭

      趙天益

      綠洲的守望者

      趙天益

      沙棗林

      在戈壁沙邊的鹽堿灘上,若有一棵樹,它必定是沙棗。沙棗樹是鹽堿灘上討生活的先行者。

      先行是孤獨的,先行又是有幸的。先行的腳步,會在不經(jīng)意中劃破地老天荒,給亙古荒原打上第一個印記,讓一切原始的不再原始。先行者如同拓荒者,背負(fù)著稻麥的使命和田園的囑托,步履艱難地向荒涼深處走去,以揮霍生命的付出,換取輝煌生命的展現(xiàn)。

      我們是從準(zhǔn)噶爾大漠深處走來的兵團(tuán)人,在那遠(yuǎn)去的拓荒歲月里,我們這群風(fēng)華正茂的一代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開創(chuàng)基業(yè)的大潮中燃燒著激情。在一個春天的早晨,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一粒又一粒小芽脹破沙棗核,倔強(qiáng)地沖出堿殼來到地面。第一束陽光掠過,它們昂起了頭。第一縷晨風(fēng)吹過,它們挺起了腰。三五天以后,它們便組成一個方陣,用點點新綠給寸草不生的鹽堿灘涂上叛逆的顏色。

      無情的風(fēng)沙不因沙棗幼芽的嶄露而停息,苦澀的鹽堿不因沙棗的稚嫩而收斂,一如既往,猖狂暴烈。它們雖然不是專對沙棗芽的,但棗芽一出世便被視為摧殘的對象,被歇斯底里地反復(fù)蹂躪。孱弱的沙棗芽憑借祖?zhèn)骰蜣D(zhuǎn)化來的一點兒本性,默默地承受著,無力反抗,無力呼救,僅為劫后余生報一絲童稚的微笑。

      沙棗芽長成沙棗苗,形態(tài)不再孱弱。風(fēng)折一枝,它便在被折處重生一簇新芽。沙埋一次,它便抖落身上的沙塵,再往上長一節(jié),盡管是那樣緩慢艱難。鹽堿的浸漬,它用樹根吸收,用樹干輸送,用枝葉排放,使禍害大地的鹽堿不得不隨水而去。

      有一天,林管連連長拿起電話向團(tuán)長報告說:沙棗苗被兔子咬了,那畜牲還拉一捧屎蛋蛋……團(tuán)長聽了非但不惱火,反而高興得情不自禁地說:什么?我們這個連兔子都不拉屎的鹽堿地上,終于來兔子了,哈哈,是個好兆頭哇!冬天,連長又向團(tuán)長報告說:沙棗苗被老鼠啃了,貼近雪面一邊的樹皮被啃了一圈,請示要不要撒藥毒殺。團(tuán)長再次動情地說:好哇,老鼠也來了,接著恐怕是鷹是狐貍了。你給我記住,絕對不許毒殺,包括兔子。果如團(tuán)長所說,自此以后,不僅鷹和狐貍,還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小動物也隨之而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沙棗苗的枝葉不斷放大,而且不斷地進(jìn)行著自我復(fù)制。一年躥高一大截兒,蓬蓬勃勃地擎起荒漠上的麗日朗月,擎著頭頂上的蔚藍(lán)天空。它們一樣高矮,一樣胖瘦,枝牽著枝,葉連著葉,組成偌大一片幼林。幼林很像一群俏皮的女孩子,打著綠傘翩翩起舞,婀婀娜娜,跳著風(fēng),跳著雨,跳著太陽,跳著月亮,動作一致地左右擺動。一曲方停,一曲又起,舞醉了似的。舞著舞著,老鼠啃過的樹干愈合了,顏色由淡綠變成鐵紅,樹干上的肉質(zhì)小刺變成堅硬的棘針。貓頭鷹棲息的沙棗枝,透出古銅色的光澤。兔子眼睜睜盯著枝頭的翠綠色嫩葉,急紅了眼,怎么蹦跳也夠不到……它的“鐵桿銅枝銀葉”特征全部出現(xiàn),沙棗樹真的長大了。

      火紅的五月,準(zhǔn)噶爾原野上的漠風(fēng),夾帶著濃郁的沙棗花香飄入鼻孔,細(xì)細(xì)長長的,沙沙甜甜的,誘得人們深吸一口,還想再吸一口。悠悠花香引我走進(jìn)郁郁蔥蔥的沙棗林,棗林令我耳目一新。新花綻放在新樹的枝頭,金黃閃亮的顏色,形狀像桂花的朵兒但小于桂花,又如桂花一樣開在葉柄的基部?;ㄏ慊ǘ涫刮蚁肫鹚€有個“銀柳”的別名。古來沙漠少花,但久居沙邊的兵團(tuán)人也不少情致,把沙棗當(dāng)柳看,當(dāng)桂花賞,并且賦予詩的雅意,是要人們知道屯墾者心里不僅裝著“大漠風(fēng)塵日色昏”的詩情畫意,還裝有如柳如桂的浪漫溫馨。

      林中的沙棗,新樹初花,生花的樹枝尚少,每株只有一兩只,花朵也稀疏,每枝只有五七朵。它們是早到的報信花,一兩只五七朵就足夠了。再過兩三年,香花的大隊人馬到來,熙熙攘攘的花朵擠滿一樹,會把花枝繞成粗粗的花棒。

      以香取勝的沙棗花,有許多雷人的傳說。傳說香妃幼時在沙棗花盛開的樹下玩耍,又愛吃沙棗,久而久之體生異香,成就了香妃的美名。傳說沙棗花蜂蜜為第一天釀,一勺入室滿屋生香。傳說在沙棗花期駕車穿行棗林一游,三天以后汽車輪胎還是香的,若是騎馬而來,連馬蹄都能生香……那時我們也曾發(fā)過少年狂,在休息天帶幾瓶散裝小酒,弄幾包小菜,野游沙棗林,嬉笑打鬧后喝得暈暈乎乎躺臥在樹下,體驗“人閑桂花落”的大漠野趣。

      沙棗花開的時候,香動城鄉(xiāng)。賞花的人來到棗林,貪婪地嗅著鼻子,想聞遍所有樹上的花。不僅如此,他們飽餐花香之后,臨別還要攀折花枝帶回家里插瓶獨享,或贈送朋友分享。他們將折取的花枝抱在懷里,興沖沖地邊走邊聞。有的則編織成花環(huán)戴在頭上或套在脖子里,嘴里哼著《送你一枝沙棗花》的小曲,表達(dá)對花的鐘愛。我喜歡他們賞花,但不喜歡他們折花。折花的人夠不上愛花的檔次,充其量只是喜歡,愛花的人是不忍心折花的。

      沙棗樹的果實叫沙棗,粒大如豆,肉沙甜,略帶澀味。秋天,沙棗成熟,串串果實壓彎枝頭,黃中透金,陽光凝聚的顏色。這時候的沙棗林如同逢場的村集,趕場者從四面八方涌來。最早趕來的嘰嘰喳喳的是鳥兒們,它們云集枝頭,瞄準(zhǔn)黃熟的棗粒舉喙便啄,吃飽后便張開翅膀飛去,飛餓了轉(zhuǎn)身又來,一撥接著一撥,天天不斷。隨后趕來的是羊群,在牧羊人帶領(lǐng)下串遍每一棵沙棗樹。牧羊人舉起手中的竿子,不停地?fù)舸驑渖系纳硹?,羊兒們便不停地?fù)屖持涞氐纳硹?,吃完了再換一棵,直到肚子鼓得黑溜溜的,便橫七豎八地躺在樹下小憩。還有那些常來光顧的饞嘴孩子們,他們“噌噌噌”猴子般爬到樹上,摘一把捂進(jìn)嘴里,捋一把裝進(jìn)口袋,手腳夠不到的高枝用鉤子勾,于是便有樹枝斷裂的聲音傳出。更有“敲樹震果”者,搬起大石頭猛砸樹干,砸得樹皮脫落木質(zhì)外露……目睹傷殘的沙棗樹,心疼之余我哀嘆這結(jié)果的結(jié)果,甚至哀嘆它不該結(jié)果。其實,沙棗樹的結(jié)果,鳥獸吃食,本是大自然的兩全安排,是自然界的輪回。鳥獸吃了得以果腹,果腹后飛到、跑到別處去消食、拉屎,不可消化的沙棗核排出體外,掉進(jìn)土里,便為沙棗傳播了種子。然而聰明的人類一插手,味道就全變了,原本自自然然的事就顯得不自然了。

      如今沙棗不再孤獨。不孤獨的沙棗隱入萬綠叢中,沙甜的花香也混入雜花的氣息,麥浪像漲了潮的海水沖到它的腳下,棉海的波濤從四面八方涌進(jìn)沙棗林旁……樹林葳蕤,莊稼茁壯,按照詩人的說法,它應(yīng)該“在叢中笑”了。其實,沙棗它沒有那份感情,處變不驚,仍然和平常一樣,該什么樣子還是什么樣子,也不知道那葳蕤與自己有關(guān)。

      我離開那片親身參與種植的沙棗林已有多年,一直以來總想再去看看它們,下了幾次決心未能成行。轉(zhuǎn)眼又到五月,又有花香從窗口飄進(jìn)來,細(xì)細(xì)長長的,沙沙甜甜的?;ㄏ阏T我再次想起那片沙棗林,無論如何得去看看它們。

      我一路走走歇歇來到沙棗林,驀然發(fā)現(xiàn),它不是記憶中的模樣了。林子和樹都已經(jīng)老了,能開花的樹已剩不多幾棵,開花的枝也僅剩數(shù)條。干枯的沙棗樹,有的已躺倒在地,站立的枝葉不全,顫顫巍巍的這一株連不到那一株。看不到給它們澆水的痕跡,也見不到修剪的痕跡,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我想數(shù)一數(shù)被伐沙棗樹的年輪,昏花的老眼總也數(shù)不清楚,轉(zhuǎn)而又覺得好笑,不就是我們屯墾的年齡嗎?有什么好數(shù)的呢!兔子和老鼠來光顧過,還有貓頭鷹和其它鳥兒們,我發(fā)現(xiàn)了它們的排泄物。它們是來覓食的,還是舊地重游與老樹一起回憶往昔呢?當(dāng)然是來覓食的,禽獸們哪懂得什么憶舊。樹老了,理當(dāng)?shù)虮?,這是錚錚鐵律。

      衰殘的景象告訴我們,沙棗林該更新了,沙棗樹也該更新了。我盼望看到更新后的沙棗林,即使是一片幼芽,我真的不想讓這衰殘的景象留在我的記憶里。

      梭梭

      梭梭是沙漠中獨有的植物,它很小,與準(zhǔn)噶爾盆地比,與古爾班通古特大沙漠比,小如其毫。它不喜歡沙谷凹地,而喜歡接近陽光的空間。它生長在沙丘沙梁上,高高地盤踞沙頂,享受太陽給予的光明與溫暖。它們沿著沙丘沙梁成簇分布,曲曲折折,重重疊疊,給盆地涂上一抹青黛,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畫家用畫筆染于宣紙上的巖畫。

      冬天的嚴(yán)寒夾著風(fēng)雪,春天的風(fēng)暴夾著沙塵,夏天的酷熱夾著干旱,輪番地攪擾著盆地,沙漠邊沿的草木沒有不丟枝棄葉、傷痕累累的。惟有梭梭不怕,再大的風(fēng)沙,再大的干旱它都不怕。風(fēng)急時它卷起葉片嘯叫兩聲,旱來時把身子緊縮,脖子一梗就撐過去了。

      前抑后揚,是北疆植物的習(xí)性。早春它們怕冷,畏冷不發(fā),發(fā)了也不生長,瑟瑟縮縮一副可憐的樣子。比如小麥,苦黃著臉,懨懨地趴在地上,幾陣春風(fēng)都喚不醒它。再如棉花,氣溫稍低時,芽在土里憋彎了腰也不敢露頭,露出了頭又顫顫抖抖,弱不禁風(fēng)。然而日照一旦延長,光熱升高,它們便會一反常態(tài),一兩個月內(nèi)便把自己吃得頭重腳輕,肥得挺不起腰。而梭梭卻不受炎涼的左右,安居沙漠,過著一片陽光、一縷清風(fēng)、一滴甘露、幾星瘦雨的生活,身子骨始終結(jié)結(jié)實實,沒有病態(tài)的瘦,也沒有病態(tài)的胖。

      我開始認(rèn)識梭梭的時候,只知道它是一種封沙的植物,并不知道它還是一種孤苦的植物。它孤苦地守望著沙漠,不肯離開半步。生長梭梭的黃沙容不得其他草木,所以梭梭周圍沒有別的物種。而生長草木的沃土也不接受梭梭,所以草木叢中也沒有梭梭的身影。世上的美好去處很多,青山綠水、肥田沃土都不是梭梭該去的地方,去了也無法生活,水溺它,肥也膩它。它似乎明白自己的處境,從來不思遷也不旁騖,只是單槍匹馬,直面沙漠,圖的是存活在沙漠之中。

      梭梭封殺沙漠,沙漠也同樣封殺梭梭,如果不是有道高魔高的本領(lǐng),它早就被反封殺了。在大漠邊緣生活過的兵團(tuán)人,大都見到過流沙封殺條田林帶的情形,那慘狀讓人心寒,也讓人心顫。10厘米厚的黃沙能扼殺莊稼,30厘米厚的黃沙能扼死樹木。高大的青楊,水靈的綠柳,堅韌的白蠟,沙封兩三年后,無不葉黃樹干,立枯而死。它們那死了不倒的精神,雖令人敬佩,但那又有何用呢?

      惟一能與流沙抗衡的是梭梭,漫說是30厘米,就是3米、30米都能應(yīng)付。當(dāng)沙暴襲來,它巋然面對,任其輪番沖擊,從不退縮。鏖到風(fēng)退,腳下積一層敗落的黃沙。當(dāng)然,它也有被黃沙掩埋的時候,那是在戰(zhàn)敗惡風(fēng)之后,但要不了多久,或者只須一個夜晚,它就會從沙里鉆出來,翹首東方,張望黎明。套一句名言,梭梭“在戰(zhàn)斗里成長”,敗落的黃沙將它抬高,掩埋它的黃沙逼它升高,所以它總是高居沙頂,迎風(fēng)挺立。

      一次,我到團(tuán)場邊緣的15連北沙包看梭梭。在一座沙丘的背風(fēng)坡上,我看到這樣一棵小梭梭:它比拇指粗,比膝蓋高,白色的干埋在沙里,枝頭挑起幾片翠綠色魚鱗狀小圓葉。它悄悄地立在那里,靜若處子。我想看看它的根,便俯下身子,用手挖它株下的黃沙,挖了半臂深,不見有根出現(xiàn),再繼續(xù)挖下去,黃沙開始向坑里流淌。它的根很深,我最終沒能探到。根是植物的根本,和枝葉一樣繁茂,枝葉有多大根就有多寬廣。根還是植物的供給部,向植株供給水和養(yǎng)料。沙漠干旱,淺層無水,它的根必須到深處去找,所以扎得很深。

      我這次雖說沒能看到梭梭的根,卻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梭梭的主干在沙面以上的是干,支撐著枝葉吸收陽光。但它被黃沙掩埋以后就成了根,吸收養(yǎng)分供株體生長。沙丘頂部的那一叢叢梭梭,看起來很矮小,但那不是它的全貌,只是它冰山的一角。它的全部應(yīng)該包括沙丘里的根。每一棵梭梭都有一個龐大的根系,從沙丘的高端到沙丘的底部,層層盤結(jié)于沙中,不淘盡黃沙是窺不到全貌的。

      我一步一滑地登上沙丘,丘頂沒有梭梭,也沒有其他植物。沙丘的前坡是會流動的活沙,風(fēng)吹過不久,留有淺淺的水樣波紋。活沙的特點是活,是流動,腳踏上去向下流,風(fēng)吹向上跑?;钌成灶B劣,攪昏天地的沙塵暴就是它豢養(yǎng)起來的。我站的這片活沙還小,眼下還養(yǎng)不出沙暴來,但沙暴來時它會推波助瀾,入伙作惡。活沙因風(fēng)而長,長大了又興風(fēng)作浪,所以對面積再小的活沙丘都不可掉以輕心,哪怕它只有巴掌大小。

      沙丘的后坡以及離后坡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漫過重重沙丘直到盆地的邊緣,地表結(jié)有一層薄薄的硬殼。殼很脆,人一踩上去就破碎。薄殼是靠一點兒可憐的融雪水和雨水,溶解梭梭等沙生植物的體堿和沙堿,歷經(jīng)數(shù)百千年才形成的,就像一幅巨大的苫布,覆蓋著沙丘沙漠,讓盆地安定了許多。若沒有它的覆蓋,那悍如流寇的風(fēng)沙,刮走村莊掀翻城市都有可能。

      梭梭屬小灌木,枝干七扭八歪,長不成材料,作不了棟梁,也做不成家具,僅可用作薪炭拿來燒火,因而又叫它梭梭柴。梭梭作柴由來已久,清代詩文中多有記載,諸如“梭梭作炭可經(jīng)夜不息”,作柴“炙之有力,則無焰”等等。官府用它取暖,但不結(jié)實,刀斧砍不進(jìn),用手一拽就斷,而且沒有聲響。開荒初期我們趕著毛驢車到沙丘里打梭梭柴燒,打柴是有竅門的,腳踏沙地,雙手抱住枝干,輕輕一用力,碗口粗的一根梭梭柴就拔出來了。拿梭梭當(dāng)柴用,是劫不是福,梭梭落入濫采的境地,而且殃及池魚,連累地表的那層薄殼都被踩碎了,破壞了生態(tài)平衡……

      挖梭梭作燃料禁止于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后期,但那里沙漠周邊已經(jīng)不平靜了,風(fēng)沙像瘋狂的野狼群,開始撕咬綠洲的“屁股”,這是大自然的懲罰。如今,那些被破壞的沙丘上,又生長出許多小梭梭來。小梭梭苗很小。精細(xì)就像團(tuán)場職工大嫂們織毛衣的竹針,悄然屹立沙中。這一叢叢竹針?biāo)频乃笏笥酌?,正被一雙無形的巨手掌控著,不聲不響地為沙丘彌縫破損了的衣襟……

      榆樹

      榆樹,耐老耐旱,樹齡綿長,是沙漠邊緣樹木的長者。它樹型大,枝葉繁茂,是防風(fēng)御沙的優(yōu)良樹種。

      榆樹有野榆與家榆之分。野榆,是自生自長的天然榆樹,多生于河谷高地,一片林子一個部落。古榆、新榆、幼榆混在一起,長幼次第如人間的大家庭。家榆,是人工栽培的榆樹,先開圃育苗,后計劃移栽,成林后整齊劃一,哥兒姐兒們的優(yōu)化組合。

      榆樹是我們墾區(qū)團(tuán)場里造林的主栽樹種,防護(hù)林、薪炭林、風(fēng)景林都栽榆樹。防護(hù)林名為多樹種配植,其實是以榆樹為主。一條防護(hù)林的配置是:高大的喬木栽在中行,如鉆天楊、青楊;中矮的喬木栽在外行,如榆樹、白蠟;再外是栽灌木,如沙棗、紫穗槐。成林的林帶橫截面呈山字形狀,中間的樹高,兩邊的樹低,樹冠高矮相接,可起到多層次防御風(fēng)沙的作用。靠近沙漠邊緣,隔開沙漠與農(nóng)田的那些林帶,全栽的是榆樹,幾十米寬幾十公里長的林子,儼然一道嚴(yán)實的榆筑林墻,忠實地守望著片片綠洲。

      薪炭林也稱用材林,樹種比較單一,種一片或種一段榆樹或別的什么樹,不指望它長大成樹,只求有用?;蜃鞣看景?,或作工具把子等等。不計大小,不計時間,需要時就砍伐。而風(fēng)景林是為了觀賞,只追求好看,種榆樹、種柳樹大多種的是倒著生長的垂榆、垂柳。倒長著的枝條拖到地面上。也有種圓冠榆、饅頭柳的,圓圓的樹冠像個大氣球,在團(tuán)場里是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線。

      墾區(qū)的林帶伴生于墾區(qū)的條田和道路,造一個條田,種一周林帶;開辟一條道路,夾路兩旁栽種兩條林帶。修建條田、道路的時間,決定了成林的生長狀態(tài)。新植的林帶樹木鮮亮,壯年林帶的樹木茂盛,都是蓬蓬勃勃的樣子。老林帶就有參差不齊了,那些不經(jīng)老的速生樹已被伐去,唯有耐老的榆樹和白蠟健在。白蠟樹沒有榆樹高大,遠(yuǎn)遠(yuǎn)看去林帶仿佛全是榆樹,因而榆樹就顯得特別多。人們走在路上,坐在村頭,以至于打開門窗,到處都能看到榆樹。

      榆樹不是觀賞植物,但卻耐看,看多了會幻化出異樣的感覺。從林帶的角度看榆樹,榆樹是山,一列連綿起伏的山,有峰有巒,有埡口有曲徑,有瀑流有回澗。倘若心中有悟,還依稀可見藏于山中的街衢、竹籬茅舍……這是寂靜的山,有風(fēng)的山不是這樣,風(fēng)一吹來,先是高處的幾片葉子顫動起來,接著,所有的葉子隨之飄翻,如千萬面綠色小旗布滿山崗。風(fēng)大時林濤呼嘯,平靜的山變成洶涌的洪流。風(fēng)再大時,山開始搖晃,甚至俯仰。

      從樹木的角度看榆樹,榆樹是書,是一本很厚很老的書。它的種子叫榆錢,榆錢成熟之后,隨風(fēng)飄落。落在渠尾,落在路旁,落在水塘邊上,在溫度適宜的時候,只須薄薄一層土,些許水分,便可生根發(fā)芽,快則一周,遲則十天,一個幼小的生命便來到世上。榆芽懷有大志向,一出土便昂首天空,展開志奪青云的奮斗。榆樹在四月間泛青,九月葉黃,旺盛生長期只有半年時間,其余日子都在霜雪嚴(yán)寒中熬度。如此的環(huán)境,它從又細(xì)又嫩的幼芽,長到數(shù)圍粗、十幾丈高的大樹,你算算得多少年月呀?然而它卻不怕路遠(yuǎn)天長,緊緊跟著春夏秋冬的腳步,既是慢慢悠悠,也是緊緊張張地朝前走。

      和其他樹木一樣,我們可以看到榆樹小時候的狂放,抽條、發(fā)芽、長葉,一年一個樣子,十幾一二十年便長成一棵參天大樹。但我們很難看清它長成大樹以后的生長,好像停止了,十年八年不見動靜。其實,它的生長一刻也沒有停,只是我們的目光沒有看到罷了。它不但沒有停,還將生長的足跡一步不少地記入它的年輪里,留給后世去批閱。樹的年輪如同人的編年史,每一輪都是生命的實錄,越到后面便越縝密,內(nèi)容越豐富。我們可以從樹的年輪中看出它所經(jīng)歷的風(fēng)云變幻,感知它遭遇的寒暑冷暖,覺察它走過的盛衰枯榮。

      我們再來看看古榆。古榆粗獷剛勁,屬于前朝遺老級,它一臉歲月滄桑,一身時間的印記。你看長在高臺崖畔的那棵古榆,它傷痕累累,根被劈去一半,樹干的連接地面處已空,空洞高有一米左右,寬約半米,洞壁呈黑炭色,顯然已被火烤過。但它殘而不廢,用殘留的半邊根、半副樹皮支撐著全部生命,不讓樹冠有一點衰顏,每片葉子都閃著綠油油的光澤。

      在另一處高地上,散長著這樣幾棵古老的榆樹:它們只有樹干,沒有樹枝,分明是一截樹樁矗在地上。它們的龐大樹冠也許毀于雷電,或者折于風(fēng)暴。它們的頭雖然沒有了,軀干卻不死,在主干縱裂的樹皮下隆起一個個“包”,小的如拳,大的如碗,包上長出一簇簇嫩芽和一束束細(xì)枝條來,像豬鬃和馬尾那樣稠密細(xì)長。面對這種現(xiàn)象,你不去想覺得很平常,一去琢磨便覺得不一般了。它使人們看到活力在傷殘的軀體中如何脈動,生命在生死較量中怎樣延伸……

      還有一種狀況更為奇特。在一處野生榆樹群落里,有一個被貼近地面伐去樹干的榆樹墩子,它的木質(zhì)已被風(fēng)雨涮白,樹皮也有些破裂,看不出有水分存在的跡象。但在它那木質(zhì)與樹皮接連的地方,又生長出一圈密密麻麻的新芽,在露出地面的樹根上,也長出許多綠油油的新芽。這些新芽,靠母體殘骸中僅余的一點兒養(yǎng)分,頑強(qiáng)地生長著,做著繁衍生息、復(fù)蘇綠色的最后努力,把人間的前仆后繼演繹得淋漓盡致。

      “榆樹的生命是偉大的,偉大的生命是不會死亡的!”我在心里由衷地贊美著!

      人類吃食植物,首選是它的子實,然后是莖葉,對榆樹也是如此。榆樹的子實是榆錢,榆錢一串一串地長在樹上,像古代用皮線穿起的銅錢。榆錢生長在榆芽和榆葉之前,時間在清明節(jié)前后。鮮嫩的榆錢可以吃,把它從樹上捋下來,撿洗干凈,拌上面粉上鍋蒸熟,調(diào)以油鹽蒜汁,或者用姜、蒜、蔥加油炒熟,都非常好吃。我年少時因家中缺糧吃過榆錢,當(dāng)然那時調(diào)味是沒有油的,只是為了填飽肚子賴以生存而已。

      一次帶小孫女到公園看盆景展覽,展地設(shè)在一片樹下,四周用綠籬環(huán)繞。盆景和綠籬是用老而小的榆樹做成,或彎或曲,或正或斜,或高或低,或老樹抱石,或新枝盤樁,造型各異,令人賞心悅目。這引起天真無邪的小孫女極大興趣,她是學(xué)?;旧倌甑男∮浾?,好學(xué)多思,富于想象,每看過一組盆景,都會向我提出許多難于回答的疑問:那么大一棵樹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呢?盆里沒有土根上咋會長出葉子呢?把它們弄成七扭八歪的樣子疼不疼?疼的時候哭不哭……問得我好笑又窘迫。

      正是小孫女天真童稚的發(fā)問,激起我許多聯(lián)想來。我想榆樹在出苗以后都是一樣的,是后來的生活道路改變了它們的命運。有的高大偉岸,有的低矮渺小,好像有了尊卑貴賤的區(qū)別。其實,只要付出,都值得稱道。作為榆樹,不管它作防護(hù)林、薪炭林還是觀賞林;不管它作大廈的棟梁還是公園里的綠籬盆景,這都是付出,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誰也不比誰高貴,誰也不比誰低賤。來到這個世界上,只要活出自己的風(fēng)采和價值,就應(yīng)該滿足了。人也好,樹也好,哪能都成一樣的材,作一樣的用途,成就一樣的事業(yè)呢?如果真的都一樣了,就沒有滾滾紅塵大千世界了!

      胡楊

      初夏清晨,從圖木舒克市區(qū)出發(fā),一路顛簸揚沙,接近中午時分,終于來到了塔克拉瑪干大漠深處的夏河原始胡楊林。

      遙遙望見蒼蒼茫茫的胡楊林,眼眸倏地一亮:在無休無止的干旱貧瘠、無始無終的沙塵風(fēng)暴折騰下,竟會有如此燦爛的胡楊林——巨帚般的樹冠撐天摩云,濃濃的翠綠在天幕上寫意般地勾勒出波濤似的線條;巍巍身子將腳下的戈壁沙灘護(hù)衛(wèi)得嚴(yán)嚴(yán)實實,好一個“泰山石敢擋”的大氣派。在目力所及的無邊無際中,這里簡直是一個最為蒼涼壯觀的生命場,鋪天蓋地的生命與自然的交響。

      在塔克拉瑪干大漠,獨領(lǐng)風(fēng)騷的喬木是胡楊,它生是沙漠的精靈,死是戈壁的魂魄。它以磐石般的信念,獨守千年歲月。你走近它,體味它,方知什么是真漢子,什么是偉丈夫。于是,旅途的疲憊和困頓剎時成了過眼煙塵,我一馬當(dāng)先躍入胡楊林,讓這卓爾不群的雄奇浸潤自己的眼睛和心脾。

      平視和俯瞰是兩個角度,地上和空中是兩種態(tài)度。打量一段靜靜流淌的葉爾羌河,需要上天入地的方式。春天和秋天是兩個季節(jié),活著和死去是一種人生。琢磨不朽的胡楊,需要三顧茅廬的勇氣。

      都說上帝是這樣造人的:揮一下楊柳枝,一個男人有了;再揮一下楊柳枝,一個女人有了。葉爾羌河與胡楊的誕生,似乎也借鑒這樣的方式,不知是誰無意間揮動楊柳枝,葉河和胡楊便有了。

      大自然創(chuàng)造了綿延數(shù)百里的葉爾羌河,同時也造就了無邊無際的胡楊林,在葉河兩岸,在水能到達(dá)的地方迎接;在葉河水夠不著的地方,也有大群大群的胡楊在翹首張望。

      葉河兩岸的胡楊,對葉河是親近的——依著河道梳妝自己,將一身濃得化不開的綠意,倒映在河面,與河彼此擁抱著,任由時光流轉(zhuǎn)。有的胡楊遠(yuǎn)離河道,蜿蜒寂寞,將根扎進(jìn)沙漠,迎著水的氣息,默默伸張。即使不能肩并肩,也會給根定個方向,在水分和土壤間一脈相牽。

      胡楊與葉河,交織著但又各自巋然獨立。胡楊在葉河畔,活著,死著,站著,躺著,換個姿勢,打個盹,就是一千年。在這當(dāng)兒,葉河興許絕塵而去,胡楊興許伏地酣睡,而河道早己不成河道了。

      越往前走,越顯幽深。驀地,發(fā)現(xiàn)自己像闖進(jìn)了一個輝煌建筑的內(nèi)空間,一個美輪美奐的多彩大廳。置身寂靜之中,內(nèi)心愉悅而充實,才真正回到了自我。在我身邊,每一棵胡楊都是我的親人;柳葉胡楊像一群孩子,楓葉胡楊是成熟的男子,杏葉胡楊有一種高貴女性的氣質(zhì),而長須胡楊則是胡楊家族中的智者——美髯飄飄的大將軍。

      夏日陽光下的胡楊林,加深著飽滿氣氛的寧靜,使林中的色彩趨向天然的純凈,每一棵胡楊好像要燃燒起來了。微風(fēng)中的樹葉窸窣,如同低聲的囈語,聽得見樹木脫皮和落葉的聲音。鳥鳴聲灑在新綠的胡楊葉上,發(fā)出和諧的共鳴。天空高而蔚藍(lán),像一座不可企及的屋頂,大自然就是這樣:一棵樹的生長服從了最高的天命,而一片葉子的飄落,都執(zhí)行了宇宙的一條偉大規(guī)律。

      在塔克拉瑪干大漠的詞典里,胡楊是一個厚重的詞語。它的生命年輪可以圈圈圓圓延綿千年,它的枝干遒勁但形態(tài)各異,身軀強(qiáng)壯但裂紋縱橫。漠風(fēng)撕裂了它們的身軀,它們也改變了狂風(fēng)的軌跡;沙暴擊打得它們傷痕累累,它們也弱化了沙礫的野性。在無盡的孤寂與干涸中,它們與風(fēng)沙抗衡,與饑渴對峙,同葉爾羌河相互守望。待到秋風(fēng)起,枯葉落盡,沙塵飛揚時,映在晚霞中胡楊的剪影,宛若一幅意蘊千鈞的世態(tài)圖,默默述說著參透人生的隱語。

      胡楊恐怕要算這世上最悲壯的樹了,生生死死三千年。在一座流動的沙丘上,有大片大片的枯楊,它們生前為腳下這片熱土堅強(qiáng)戰(zhàn)斗,死后仍頑強(qiáng)挺立。在靜默中挽一抹斜陽,被歲月消弭了生命顏色的身軀紫里發(fā)亮。有的似駱駝負(fù)重,有的如龍蛇蜷地,有的似虎踞龍盤,有的如駿馬嘶鳴;有的雖樹冠被摧,肢斷骨折,卻依然挺起使世人瞠目的脊梁,大氣中閃耀著“生當(dāng)作人杰,死亦為鬼雄”的威光。站在它的面前,你的心靈會接受莊嚴(yán)與神圣的鍛打,你會忽然悟徹生命的壯麗與永恒其實是無聲的——無聲無息地成長,無聲無息地壯大,無聲無息地輝煌……

      沙丘旁的另一處枯楊,猶如墓地的標(biāo)識。那里像一個個來不及清掃的古戰(zhàn)場。到處丟盔卸甲,到處是斷臂殘肢,到處是聽不見的呻吟和呼救。胡楊的一生,是與風(fēng)水、干旱、荒涼、貧瘠搏斗的一生,從它們成長的開始就面臨著死亡。它們與死亡搏擊過,最后被死亡擊倒在地,巨大的橫七豎八的樹干是死去的戰(zhàn)士,而斷裂的樹枝則是它們丟失的兵器。

      它們讓同伴肅然起敬,它們讓天敵由衷欽佩。浩瀚大漠中那億萬棵寧死不屈、昂首挺胸的胡楊,是一部波瀾壯闊的英雄史詩。

      胡楊們未曾想到,它們的胸襟孕育了西域文明。兩千多年前,胡楊覆蓋著西域大地,葉爾羌河、塔里木河、羅布泊等得以長流不息;樓蘭、龜茲、郁頭等三十六國的西域文明得到滋養(yǎng)。

      拓荒與征戰(zhàn),使水和文明一同消失在干涸的河床上,戈壁沙漠埋葬了無數(shù)燦爛輝煌的古國,掩埋了無數(shù)縱橫馳騁的英雄豪杰,也湮沒了陪伴他們一起走過的胡楊。這使我憶起了勤勞的張騫、艱辛的玄奘,驍勇的霍去病,剛正的林則徐……

      有一種平凡不被人知,那就是胡楊的平凡。當(dāng)你轉(zhuǎn)向死去的胡楊林,你也許會祈求上蒼拯救胡楊。但你不該絕望,因為胡楊英雄不哭,胡楊至今仍在。你能夠感受到,傷害將被療治,死者將被祭奠,來者將被激勵!

      胡楊是有秉性的,根臨葉河,它不媚。它從不放棄自己成長的規(guī)律:三口兩口壯大身腰,三下兩下拔地而起。葉落葉河,它不餒,它從不埋怨自己生長的地方風(fēng)不調(diào)、雨不順,飛鳥絕、人跡滅。它一生沒有眼淚,只在悠悠歲月里憶往昔,數(shù)風(fēng)流。

      它早就想好了,在風(fēng)華絕代的時候,與葉河共度了千年生命,在軀干上最后刻上一道年輪的時候,再給自己兩千年。它必須得有一些屬于自己的東西,必須換個活法:死得好些,死得悲壯些,死得明白些——生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朽一千年……

      因此,它們活著的時候,泰然而有原則:當(dāng)綠則綠,該黃則黃;不誤時令,不慕風(fēng)光;只有樹的形象,年復(fù)一年,葉綠葉黃。

      當(dāng)它們謝世的時候,模樣也別樣坦然、堅強(qiáng)。它們的身軀沉浸在自己的意向里:昂首向青天,躬身叩大地,上北下南,左西右東,不一而足,展示一個生命走過歲月的痕跡。而這種勇氣,不是誰都有的,不是誰都能的。這是生活的態(tài)度,這是生存的態(tài)度,這是生命的態(tài)度。

      大漠孤煙,戈壁落日,湛藍(lán)天空下的胡楊,其實早已幻化為靈魂,飛舞在葉河兩岸胡楊林的上空,飛舞在人類對生命的無數(shù)詮釋上。

      葉爾羌河,對決沙海一銀河,默默奉獻(xiàn)潤桑田;生死胡楊,博弈歲月三千年,茫茫大漠守護(hù)神!

      芨芨草

      芨芨草又叫白草、息雞草,它入史入詩,名氣很大?!稘h書》里說西域多“葭葦白草”,岑參的西域詩中也提及過它,可見它的古老。若算上史前那段時間,歷代王朝的年齡加起來也沒有它的歲數(shù)大。它歷經(jīng)滄桑、繁衍生息到今天,仍然蓬勃生長于戈壁荒漠上,是標(biāo)志大西北的區(qū)域性草木。今人看重它抗風(fēng)耐旱,與紅柳、梭梭合稱“抗沙三英”。如今又看重它的纖維,可以造優(yōu)質(zhì)紙張,便開始大面積人工種植,人們說新世紀(jì)迎來了芨芨草的春天,還了芨芨草一個輝煌。

      在開荒造田初期,墾區(qū)內(nèi)的芨芨草很多,連方成片生長于荒灘野地,大片周廣三五里,亦有十?dāng)?shù)里者,或密密麻麻,或稀稀疏疏。當(dāng)時墾區(qū)很荒涼,有地?zé)o名,為了方便記憶,常拿芨芨草作地名,以生長處的地形地貌,稱作芨芨灘,芨芨梁子,芨芨臺子,芨芨槽子,芨芨窩子等等。晚飯后連長在當(dāng)院一聲喊:明天去芨芨灘開荒,全連人都知道干活的地點了。

      開始開荒,生活資料缺,生產(chǎn)資料更缺,人拉犁沒有套繩,就用芨芨草搓繩代替。把草莖軋成麻經(jīng)狀,篩去雜渣,搓成套繩。這種套繩不如麻繩那樣光滑,粗拉拉的像木銼。搭在戰(zhàn)士們的肩上使勁一拉,就往肉里銼。等到芨芨草繩磨光,肩膀上磨出老繭,它的壽命也就差不多了,受力重的地方開始崩股,該斷了。當(dāng)時有一首很經(jīng)典的歌謠叫《八人拉犁氣死?!?,其中有兩句提到芨芨草:“八人拉犁氣死牛,芨芨草搓繩不用愁。”這里一層意思是說芨芨草參加過開荒,有過“枯木朽株齊努力”的貢獻(xiàn),值得一頌。又一層意為是說它作套繩不夠結(jié)實,但能以多取勝,彌補(bǔ)了生產(chǎn)資料的不足,這已是開荒伊始年代的事了。

      在新疆,尤其在我們兵團(tuán),今天種棉花種糧食的土地,有不少是當(dāng)年生長芨芨草的土地。生長芨芨草的土地大都是微含鹽堿的肥沃土地,開墾出來便能耕種。開芨芨草荒地的時候,人拉犁的時代基本結(jié)束,用的全是拖拉機(jī)。先放一把火,燒光荒灘上的枯草爛枝,趕走世居的野兔、野雞、小鹿和黃羊等小禽小獸,然后將拖拉機(jī)開進(jìn)去,用灌木犁將土地翻過來,用圓片耙將芨芨草墩子、草皮切碎,再用釘齒耙將切碎的草墩、草皮從土地里耙出來。最后,全連人馬齊出動,把草根草皮撿拾干凈抬到地頭地邊,這樣才可以播種。

      不要以為這樣就萬事大吉,莊稼可以順利生長了,沒那么輕巧。不等種子出苗,殘留于土壤里的芨芨草根蘗生出來的幼芽就出土了,待到莊稼種子出苗,它已經(jīng)長出兩片葉子了。從現(xiàn)在開始,你得磨快鋤頭鐮刀去砍割它。也是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耐心地領(lǐng)教它的難纏吧。芨芨草這東西生命力極強(qiáng),今天鋤了明天長,白天割了晚上發(f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它天天和你對著干。給莊稼澆水也是給它澆水,它得水便瘋長起來。你得給莊稼施肥吧?它得肥就猛竄猛長。莊稼長它也長,長到下不去鋤頭鋤了,又逼你換鐮刀割。你恨不得將它連根拔出來,卻又不能,投鼠忌器呀!它就這么頑固,鬧得莊稼一生不得清凈,弄得人們一會兒也不能消停。最好的辦法是在播種前反復(fù)耙地,反復(fù)拾草,把它的根統(tǒng)統(tǒng)拾凈,抬到地邊曬干用火燒掉。芨芨草的根非常耐旱,太陽底下曬一兩個月,只要有一丁點兒沒干透,埋進(jìn)土里仍能發(fā)芽。所以,光曬不行,必須火燒。根據(jù)表現(xiàn),把它列入害草也不為過。就這樣,我們花了三年時間才算把它清除干凈。

      條田里的芨芨草清理干凈了,而生長在農(nóng)田四周的、渠埂上的、道路兩旁的就沒有工夫、也沒有必要清理了,仍然由它長著去。其實長著也沒有什么不好,它不影響莊稼,還可以為我們提供扎掃把、編織門簾的材料。不過,它已經(jīng)成為頹勢,一年不如一年,現(xiàn)今卻很少有抽莛子的芨芨草了。

      有句俗話叫“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是說人的命運難料。人是這樣,芨芨草也是如此。時間進(jìn)入新世紀(jì)的今天,芨芨草再次被擺上桌面,得到人們青睞和一邊倒的好評。說它纖維長,可以造高級紙,是草本纖維的上品。說它耐旱,可以防風(fēng)固沙,是抗沙的精英。說它耐鹽堿,可以改良土壤,是鹽堿的克星。說它莖葉堅韌,可防風(fēng)暴,風(fēng)吹不折。說它營養(yǎng)豐富,可作上乘飼草,牲口吃了上膘……于是,西部的兵團(tuán)人真正動了心,把那些能種少收的地,種而不收的地,撂荒地,堿荒地,沙荒地全部揀拾起來,找出百萬畝地,統(tǒng)統(tǒng)種上芨芨草,使多年遭冷遇的芨芨草迎來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還了它一個輝煌。

      聽到這個消息,我的心猛的一顫,眼前光亮一片。試想,等到芨芨草欣欣向榮的時候,往日那“煙塵不敢飛,白草空皚皚”的殘狀,驀地變成“天連白草寒沙遠(yuǎn),路繞黃云古跡平”的繁茂景象,該有多美啊!我相信會有那一天的,因為有百萬畝荒地,有可貴的種草理念,有先進(jìn)的機(jī)播、飛播技術(shù),我們兵團(tuán)人無論干什么都會成功的!

      以前,我是踏著芨芨草走來的,知道那腳步的沉重與艱難。今天,我又踏著芨芨草叢生的墾區(qū)大道返回團(tuán)場,去看望久違了的芨芨草老友。一路起來,細(xì)細(xì)品味,真是有趣極了。昔日,為了一個理念,我們挖掉一叢芨芨草只需一兩分鐘、七八下坎土曼;而今,同樣為了一個理念,呵護(hù)一粒草籽長成一叢芨芨草,要花十幾一二十年,甚至更長的時候。更不要說芨芨草灘,芨芨草梁,芨芨草臺,芨芨槽子,芨芨窩子的蔚然氣候了。消滅了芨芨草又種上芨芨草,這不是人的倒退,而是后退一步的清醒。也不是理念的對立,而是理念的轉(zhuǎn)換,可以說是草的回歸,人的進(jìn)步。

      我種過莊稼,糧、棉、油、豆,同時也種過草,不是芨芨草,而是苜蓿草、草木樨。我鋤過棉花地里的芨芨草,拔過苜蓿地里的鈴鐺刺。鋤芨芨草時想到的是棉花的豐產(chǎn),拔鈴鐺刺時想的是苜蓿的茂盛。我想兼得,但不可能,即使慷慨的土地,也不會同時滿足互相矛盾的兩種索求。

      我站在一棵芨芨草旁,從它的草穗上取下一粒細(xì)瘦的種子,揉去皮殼,子粒不及小米粒一半大??粗@粒小得可憐的種子,心里有點兒茫然,進(jìn)化了千萬年的芨芨草,竟是這副樣子,別的物種向大里進(jìn)化,它則往小里進(jìn)化,都快把自己化沒有了。但反過來一想,假若芨芨草的子實跟稻麥一樣,怕是它早就不存在了,即使存在,也不是今天的芨芨草了。我倏然悟到:保持平庸和渺小,是芨芨草的生存智慧,可以避免許多無謂的犧牲。只要有生命存在,小又何妨?你看,路旁田邊的楊樹、柳樹的種子,比芨芨草的種子還小呢,不也成了參天大樹嗎!

      責(zé)任編輯 王暉

      猜你喜歡
      芨芨草沙棗梭梭
      竹子和芨芨草
      梭梭的建筑課
      哈哈畫報(2022年4期)2022-04-19 11:11:54
      哨所旁的沙棗花
      青年歌聲(2020年10期)2020-12-03 10:05:09
      與生命賽跑的“沙漠植被之王”——梭梭
      沙漠梭梭的守望者
      故鄉(xiāng)的沙棗花
      心聲歌刊(2018年6期)2019-01-29 02:35:30
      甘肅省甘谷縣第三中學(xué)芨芨草文學(xué)社作品小輯
      芨芨草文學(xué)社
      大作文(2016年11期)2016-05-30 00:25:54
      沙棗花姑娘
      環(huán)保志愿者在阿拉善種梭梭固沙
      綠色中國(2015年6期)2015-07-03 01:13:10
      荔波县| 关岭| 汝州市| 克拉玛依市| 横峰县| 沂源县| 惠东县| 尼木县| 红河县| 福贡县| 乡城县| 开阳县| 边坝县| 鄯善县| 比如县| 梁山县| 耒阳市| 万州区| 濮阳县| 乡城县| 和林格尔县| 清水县| 平远县| 南澳县| 嘉禾县| 宕昌县| 娄底市| 江川县| 清原| 堆龙德庆县| 乌什县| 古蔺县| 苏尼特右旗| 林州市| 增城市| 手游| 扶风县| 惠州市| 兴海县| 天门市| 班玛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