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成·
明清小說之惡偷惡騙行徑與社會風習
·王子成·
明清小說里有大量偷兒、騙子形象描寫,其中惡偷、惡騙的數(shù)量占絕對優(yōu)勢。而惡偷惡騙行徑的猖獗,是一個歷經(jīng)千余年的社會現(xiàn)象,是社會部分群體的不良習氣使然。而明清小說的作者們通過一個個生動的小故事,表達了他們對歷代社會形形色色延綿不絕的偷騙惡習的深惡痛絕;而一段段精辟的議論和犀利而精準的文辭,對各類騙術進行了經(jīng)驗般的總結和訓誡意味的提醒,為當時乃至后世的各類人群尤其是為商賈群體提供了諸多防騙杜騙的指導。其社會意義不容低估。
惡偷惡騙 社會風習 防騙杜騙
偷兒、騙子是有史以來各個歷史時期皆不同程度存在的人物,因而古代小說中自然不乏此類人物形象的描寫,只是這類人物在明清時期特別猖獗,尤其是明代,幾可用“泛濫成災”來形容。而文學是現(xiàn)實生活的真實反映,當然是高度典型化了的反映,因而明清時期無處不有的偷兒騙子身影就自然而然成為小說家筆下信手拈來的“獵物”。像《石點頭》《醉醒石》《型世言》《聊齋志異》《子不語》《清平山堂話本》《水滸傳》《西游記》《紅樓夢》《儒林外史》《夜雨秋燈錄》《生花夢》《十尾龜》《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老殘游記》……等等,以及“三言”“二拍”、各家公案小說、李漁短篇小說皆有描寫,其中明代張應俞的《杜騙新書》則對明代的坑蒙拐騙之棍、雞鳴狗盜之徒做了較為全面集中的分類概括和描寫,頗具代表性。但那些偷兒、騙子涉及的社會生活面以及作案的手法伎倆,幾乎延伸到明以后乃至當今。明清小說家們用藝術形象告訴我們各類人物群像的形成、發(fā)展、變化的原因及其規(guī)律,從文學層面給社會學家研究社會人心的狀態(tài)、世風演變的情形及其規(guī)律提供了諸多思維、方法上的啟迪,當然毫無疑問也給后世小說家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諸多藝術上的借鑒。
至于“偷兒”“騙子”的行為特點,李漁曾借小說人物之口做過極為形象的比較。如說“偷盜”是為“背明趨暗,夜起晝眠”的勾當,這夜去明來,背著人做的“勾當”可以“藏拙”;而“拐騙”即為“暗施譎詐,明肆詼諧”的把戲,這“拐騙”的“把戲”,“須有孫龐之智,賁育之勇,蘇張之辯,又要隨機應變,料事如神,方才騙得錢財?shù)绞帧R恢坏?,就要弄出事來”。二者雖難易有別,但都不離個“賊”字。而“拐騙”又有明暗之分,如說“脫騙之害,首俠棍,次狡儈。俠棍設局暗脫,竊盜也。狡儈騙貨明賣,強盜也。二者當與盜同科”。
從明清小說對偷兒、騙子描寫的實際來看,偷兒、騙子形象在不同作家、不同寫作的具體背景以及小說人物所處的特定情境中,其人物形象所體現(xiàn)的社會意義和產(chǎn)生的社會反響,與此類人物本來的性質完全不同。因此,原本屬于反面形象的偷兒、騙子形象,卻在明清小說中存在著褒貶不一的分辨和評價。因此,筆者將他們分成“惡偷”“惡騙”和“義偷”“義騙”兩大類,其實還有著無明顯善惡之分的現(xiàn)象存在。
本文僅就明清小說涉及“惡偷”“惡騙”情形進行探討,以期為當今的社會整治、世風凈化、文化建設以及文學創(chuàng)作乃至法律法規(guī)的完善等方面提供某些有價值的參考。
偷騙行為是伴隨著人類的出現(xiàn)而產(chǎn)生的現(xiàn)象,早在先秦時候,孔子與葉公就討論過此類問題。如《論語·子路》第18章云:
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笨鬃釉唬骸拔狳h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p>
這里討論的是做父親的偷了人家的羊,做兒子的是否應該舉報以及如何舉報的問題。從另一個角度看,這說明偷盜的不良風氣在先秦時期就成為全國各地常見的現(xiàn)象。至于小說里所描寫的偷騙情形,也早在先秦時期已經(jīng)萌芽了,像《呂氏春秋·疑似》(“梁北有黎丘部”)中就有較為細致的描寫,只不過寫的是奇鬼在作祟騙人。然而這類鬼怪異類騙人害人的描寫,后來在魏晉志怪小說里發(fā)展到了極致。盡管那些偷騙行為皆發(fā)生在精怪狐貍身上,但那可以被看做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幻化,或者叫做幻化了的現(xiàn)實,而偷與騙在有些小說家筆下也沒有明顯的分界,直至清代仍然如此。如清代袁枚《子不語》(又名《新齊諧》)里的《騙術巧報》一篇,題目標明的是“騙”,而實際寫的是“偷”;而同一書中另兩篇標題為“偷靴”“偷墻”,而實際寫的是“騙”。
然而到了唐代,唐人小說中的偷騙故事出現(xiàn)了由幻化走向現(xiàn)實描寫的趨向。如唐人何延之的《蘭亭記》和五代王仁裕的《大安寺》則不同,騙與被騙雙方皆為現(xiàn)實生活中人。作者對騙子的行騙過程構思縝密,騙子忖度被騙者的心理、行為也極為精準,而人物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也都把握得恰到好處,以致受害者一步步放松警惕,而最終上當,讀者也從中獲得警示和教益。
如王仁?!洞蟀菜隆分械尿_子頭目是一個民間的奸猾游民,他聚徒授技,訓練有素。一時間聞大安國寺有官人寄放的吳綾千匹,頓起歹意。于是暗集其群,內(nèi)中選一名相貌與當時的皇上極為相像者,扮演皇上微服私訪的情形,還帶著二三個仆人潛入?yún)蔷c寄放之處,其余棍徒扮演乞丐。先是一二個乞丐前來乞討,“偽皇”給了點東西打發(fā)走了;接著諸色乞丐連綿不斷,接踵而至,“偽皇”給之不暇,并問寺僧有何物可借。但在寺僧還未及應諾之時,一個假隨從又給寺僧丟個眼色,意謂這是皇上,不可怠慢。寺僧驚駭之際,只得實告江淮進奏官寄吳綾千匹在院之事,并表示唯皇上之命是從,立即打開柜子,將千匹吳綾全部獻給了“偽皇”。棍徒在臨走的時候,還對寺僧說:“明天一早,我們在朝門相見,我領你入宮,皇上會給你重重的賞賜?!眰位时愦髶u大擺地跨馬而去,一個極為精致的騙局劇目就此落幕。可見從導演(騙子頭目)到主演(假皇上),再到配角(仆從、乞丐),他們配合得非常默契,粉飾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致使寺僧一步步入棍徒彀中。如果把它搬上舞臺或銀幕,觀眾也很難看出其中的任何破綻。小說中的被騙寺僧,也是到經(jīng)日不見朝廷賞賜之時,才意識到自己受騙上當了。
這是一篇非常精彩的描寫騙子成功騙取財物的典型篇章,后世相關的優(yōu)秀短制也不過如此。由此可見,唐五代時出現(xiàn)的從現(xiàn)實著手描寫偷兒騙子的小說已經(jīng)非常成熟,并為后世此類小說創(chuàng)作提供了范式。到了明清時期,偷騙故事的現(xiàn)實化更加穩(wěn)固下來并形成一種類型模式,當然像清代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的精怪狐妖故事應當除外;其中明代張應俞的《杜騙新書》可謂此類故事的集大成之作,清代偷騙小說即使是再成功的作品,也只能算作它的余波。
由此可見,偷騙形象描寫,是起源于先秦,形成于魏晉,發(fā)展于唐宋,繁盛在明清。這就是偷騙小說從萌芽到形成、發(fā)展、興盛的簡單的史的線索。
所謂“惡偷”“惡騙”,是指那些偷兒、騙子的所有偷騙行徑都是在損人利己,或給被偷被騙者造成經(jīng)濟上的損失,或人身的傷害,甚或給他人帶來家破人亡的災難。這些惡偷、惡騙在明清偷騙類型的小說里為數(shù)甚多,居主流地位。而偷,大多是些小偷小摸,或同行撈摸,或順手牽羊,乃至穿堂入室,主要涉及錢和物。騙的面廣了,方式伎倆也花樣翻新,正如袁枚所謂“騙術之巧,愈出愈奇”。世上可能有的各類事情,都有騙的情況存在,對受害者造成的傷害和對社會造成的惡劣影響可謂罄竹難書。
先看偷的例子。
《十五貫戲言成巧禍》中的小偷原本是因為賭錢輸了,想順手偷點周轉一下,見人家大門沒有關好,就乘勢溜進去碰碰運氣。也還真巧,主人劉貴因岳丈借給他作為生意本錢的十五貫放在床腳頭,自己因醉酒戲言,二姐(小老婆)被氣跑了,自己又大醉未醒,小偷便拿走了他的本錢。就因這關系到一家人生計的十五貫,所以當主人迷糊醒來發(fā)現(xiàn)小偷時,拼命追趕喊叫,被狗急跳墻的小偷一斧頭弄死了,后來牽連幾條人命(故事還見于宋話本《錯站崔寧》)。小偷弄死人后,他一不做二不休,后來做了強盜的頭子,即為“靜山大王”,又強娶了這受害者的老婆做壓寨夫人,為非作歹極矣。
而《偷畫》則屬連偷帶騙、偷騙相兼的例子,小說如此寫道:
有白日入人家偷畫者,方卷出門,主人自外歸。賊窘,持畫而跪曰:“此小人家祖宗像也,窮極無奈,愿以易米數(shù)斗。”主人大笑,嗤其愚妄,揮叱之去,竟不取視。登堂,則所懸趙子昂畫失矣。
這個小偷本來是“偷”,因為他有著“暗施譎詐,明肆詼諧”的功夫,所以竟敢青天白日明目張膽地去人家堂上偷取名畫。當他卷好畫軸正要出門的時候,“主人自外歸”,當“逮個正著”;然而這滑賊在十分難堪之際卻能急中生智,玩起了“騙”的把戲,竟將人家的名畫說成是自家祖宗的畫像,因“窮極無奈”,情愿拿來換幾斗米度日,便跪求那畫主開恩,終于騙過了主人,如愿以償?shù)啬弥祦淼拿嫃闹魅搜燮さ紫伦呙摿?。這個滑賊所編騙人的故事本不合情理,而正是這“不合情理”的“愚妄”故事,反合著“主人大笑,嗤其愚妄,揮叱之去,竟不取視”的邏輯,從而導致畫主放松警惕,而這個小偷的伎倆得以如愿得逞。當主人登堂發(fā)現(xiàn)“所懸趙子昂畫”不在的時候,也只有徒喚奈何。
偷兒騙子在明清時期異常猖獗,其偷騙伎倆花樣多端,讓人目不暇接,防不勝防,而受害者在偷兒騙子面前總是顯得那樣的愚笨,那樣的無助,如李漁筆下的貝去戎父子,一個以偷為生,一個以騙為業(yè),明取暗偷,眾人無可辨識,只叫得苦而已。若不是后來他們自己收手,并將偷盜行徑及其伎倆講述出來,世人也將永遠無從得知。
我們再來看小說中幾個“騙”的例子。
明清小說中行騙的情況與偷的情形相比,其面也擴大了許多,除了騙取錢物外,還騙人,即拐賣婦女兒童現(xiàn)象。那些騙子中,有一部分在其行騙之初,也是臨時性的見財起意,并沒有特別的預先作案計劃和目的。像凌濛初筆下的惡船家周四就屬此類,他本想借姜客呂老的提籃絹匹作為幌子去騙騙人家的錢財,沒想到竟因此招致無頭冤案。可見那些騙子往往一旦行騙得手,就習慣成自然,一發(fā)不可收拾。
《奇騙》是清代袁枚《子不語》中的一篇。小說寫騙子設局,合作者冒充騙子兒子的同事,送來其子的家書,另有一封銀子。騙子當即拆信開看,又說自己老眼昏花,請店主念給他聽,隨即要將那包銀子與店主換錢。店主拿到秤上一稱,有足足十一兩零三錢(實際是假銀),而信的最后只說“紋銀十兩,為爺薪水需”之類的話,這都是騙子之間事先串通好了的計謀。于是店主就以十兩之數(shù)兌換了九千錢給那個老騙子,竟矢口不提那多出的一兩三錢銀子的事。當旁人告知那老者是騙子,那銀子是假的,店主又費去“三金”請那人帶路找到換銀的老騙子。最后就因原來換錢的銀子是十兩而不是十一兩三錢,如今店主拿來追究騙子假銀的竟是十一兩三錢而引起群憤毆打。店主只好“悔恨而歸”。
做交易買賣過程中,“圖便宜”雖然不能算作什么不良心性,更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行為,但就因為“圖便宜”成為了一種常見的社會生活習慣或社會心理習慣,而這種習慣往往容易被騙子利用來行騙,最終造成“圖便宜”者自己的損失?!巴祲Α本褪瞧渲械湫偷囊焕?,故事如此寫道:
京中富人欲買磚造墻。某甲來曰:“某王府門外墻現(xiàn)欲拆舊磚換新磚,公何不買其舊者?”富人疑之曰:“王爺未必賣磚?!蹦臣自唬骸拔⒐裕骋嘁芍?,然某在王爺門下久,不妄言。公既不信,請遣人同至王府,候王出,某跪請,看王爺點頭,再拆未遲?!备蝗艘詾槿唬布遗止哔赏?。(故事:買舊磚者,以弓尺量若干長,可折二分算也。)適王下朝,某甲攔王馬頭跪,作滿洲語喃喃然。王果點頭,以手指門前墻曰:“憑渠量?!奔准闯止呗释肆繅?,縱橫算得十七丈七尺,該價百金,歸告富人,富人喜,即予半價。擇吉日,遣家奴率人往拆墻。王府司閽者大怒,擒問之,奴曰:“王爺所命也?!彼鹃捳邌⑼酰醮笮υ唬骸澳橙展蝰R頭白事者,自稱某貝子家奴,主人要筑府外照墻,愛我墻式樣,故來求丈量,以便如式砌筑。我以為此細事,有何不可,故手指墻命丈。事原有之,非云賣也?!备蝗酥x罪求釋,所費不菲,而某甲已逃。
這里的“偷墻”,實際上是“騙墻”。故事里的“富人”要買磚造墻,被騙子某甲知道了,就利用這位“富人”所具有的常人“圖便宜”的心理和社會風俗習慣來行騙,便設下了“王爺賣墻”的局。這個故事有兩個看點:一是“富人”買舊墻只需半價的“便宜”誘惑(也是當時社會上的交易規(guī)矩);二是王爺親口許諾外人來“丈量”自家的照壁,心里還得意自家照壁的風格范式受到他人的推崇和模仿。實際上這兩個看點也正是騙子成功騙取錢財?shù)年P鍵點,結果是富人和王爺皆被騙。這富人被騙后的損失就叫做心里苦說不出:五十金已去,而磚不見一塊,還要另花不菲資財“謝罪求釋”;而王爺被一個奸猾刁民愚弄的內(nèi)心感覺也可想而知,倒是騙子某甲成功騙取富人五十金逃之夭夭,無法追究。
無獨有偶,清光緒年間的小說家、戲曲家宣鼎筆下的“騙殿材”與“偷墻”的情形極為相似?!膀_殿材”的故事講述的是京師某王,因公受罰,遠近眾人皆知。正值民間創(chuàng)建大寺,布施已成,唯乏殿材,工匠各處求購。竟有個隨官服食的人(實則騙子偽裝),來到主事的工匠家告訴道:“我為某王府上四品護衛(wèi)。今王當窘急之際,欲貨其殿廷舊料,易以輕巧之木,冀得余資以濟急需。”這主事的工匠也知道某王為開國某功臣的后裔,其府第皆為梓楠木建造,于是欣然同意,并約定某日前去察看。可是那個騙子竟然又以親王的名義謁見王府,告訴守門的官吏道:“我為某王護衛(wèi),今王欲新殿廷,幕府內(nèi)規(guī)模宏大,諭我?guī)ьI匠人來察看,以便如式構造?!蹦惩跬饬?,騙子竟邀請工匠一起進入王府,指著那些梁楹,估算其長度,仔細詳查之后,又同至工匠的寓所進行估價。那騙子想盡快拿到工匠的錢好結束騙局以逃離,于是迫不及待地敦促工匠出價,說道:“先王成此殿,費十萬金,汝愿以若干售之,不妨明言?!惫そ郴卮鹫f:“材料已舊,大而無當,將必改為小用,不過萬金而已。”那騙子故意裝作不情愿的樣子,忸怩做態(tài)多次,最后說:“王今無奈,姑以售汝,當在某莊立券,汝先往俟之?!背山坏哪翘?,偽裝的某王果然到達某莊,那騙子為某王前驅,帶領匠人來到某莊。那“偽王”南面而坐,工匠跪請立券。偽王點頭同意,命假隨從官寫好契券,并親筆簽名畫押,索取定金三千兩,其余待折算之日核算。那騙子偕同工匠進城交銀,并索取中介費,亦要工匠先付三百兩。成交之日,主事的工匠帶領眾人前來拆殿廷,被守門官攔住,不準入內(nèi)。那工匠告訴前因后果,守門官進去告知某王,某王便召工匠進去了解是怎么回事,結果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今日的某王竟不是前日那個人,才知道自己被騙了,結果無言而退。
可見,無論是偷還是騙,犯罪者以及犯罪團伙常常以冒充達官貴人乃至君王的形式在社會上行騙幾成風氣,其伎倆基本相同。在當時特定的人物、特定的環(huán)境背景中,受害者實在難以分辨。
雖說大多數(shù)被騙者,皆因有“一念之貪”的人性弱點,或有“圖便宜”的社會心理習慣,但“騙人參”的故事情節(jié)里,被騙之店主則不屬此類。如《子不語》和《夜雨秋燈錄》都有同樣的描寫,所述除了具體的地點、人事、細節(jié)不同外,其情節(jié)、伎倆幾乎完全相同。那個賣人參的店主及其具體的辦事人,在整個故事的情節(jié)、細節(jié)以及字里行間,都未曾流露出一丁點的貪念,反倒讓人感覺他們始終比較小心,只是那伙騙子的人多勢眾,局設得太大,太精致,被騙者身臨其境根本感受不到自己已落入騙局中,總是等到騙子成功騙取之后,才恍然大悟。
騙子不僅遍布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而且?guī)缀跏鞘聼o巨細,價無高低,都要偷騙到手,諸如人家戴頂新帽或者是穿雙新鞋,也難逃偷兒騙子的法術?!锻笛ァ芳礊榇祟悺9适聦懙溃?/p>
或著新靴行市上,一人向之長揖,握手寒暄,著靴者茫然曰:“素不相識?!逼淙伺R曰:“汝著新靴便忘故人!”掀其帽擲瓦上去。著靴者疑此人醉,估酗酒。方彷徨間,又一人來笑曰:“前客何惡戲耶!尊頭暴露烈日中,何不上瓦取帽?”著靴者曰:“無梯奈何?”其人曰:“我慣作好事,以肩當梯,與汝踏上瓦何如?”著靴者感謝。乃蹲地上,聳其肩。著靴者將上,則又怒曰:“汝太性急矣!汝帽宜惜,我衫亦宜惜。汝靴雖新,靴底泥土不少,忍污我肩上衫乎?”著靴者愧謝,脫靴交彼,以襪踏肩而上。其人持靴徑奔,取帽者高居瓦上,勢不能下。市人以為兩人交好,故相戲也,無過問者。失靴人哀告街鄰,尋覓得梯才下,持靴者不知何處去矣。
故事里的被騙者,沒有貪人錢財?shù)膭訖C,也沒有招惹或沖撞誰,偷兒騙子就因盯上了他腳上的新靴,竟兩人合伙設局連騙帶偷,弄走了此人的新靴。其實此受害人也是比較謹慎的,其謹慎表現(xiàn)在兩個地方,一是他登那騙子肩上時,并不是不惜他人的衣服,而是一來心急,二來也有怕靴子脫在地上被人拿走的擔心;二是被人責備后,他脫下新靴也不是隨意亂放,而是交給那人拿著,以免出現(xiàn)意外的考慮。如此謹慎、心細之人,居然被騙,騙子伎倆的高明精巧可想而知。
從現(xiàn)存小說文獻所描寫的偷騙故事來看,偷多半為個人單干,因為是暗中的偷摸;而騙則多為眾人合伙作案,且皆為明目張膽的行為,其團伙由少數(shù)的幾個人發(fā)展到十數(shù)人乃至數(shù)十人。當然,有時候也有例外,如偷也偶有合伙的情況,而騙也偶有單干的行為,但更多的是偷騙相兼。明清小說中的偷騙故事,“騙”顯然多于“偷”,這并不等于說古代中國的偷盜現(xiàn)象就真的一定比“騙”的情況少,而只是因為“偷”是暗中行為,不為人知,所以作家也很難活靈活現(xiàn)地去再現(xiàn)他們“偷”的情狀,這大概是“偷”的故事明顯少于“騙”的故事且寫得簡單干癟的原因吧。
從“騙”或“偷騙相兼”的故事來看,雖然其偷騙的伎倆不斷花樣翻新,可謂層出不窮,但基本上未出明代張應俞《杜騙新書》二十四類型的范圍。然而這些形形色色的偷騙現(xiàn)象,特別是團伙現(xiàn)象,由宋至清,綿延不絕,并由個體行為發(fā)展成集體行為,或由個人習慣發(fā)展成為社會不良習氣(即惡習),體現(xiàn)的是人性的社會性因素,其危害(包括對個體和社會群體)就越來越大,所產(chǎn)生的負面影響也更加深遠。盡管那些惡習已為世人所厭惡痛恨,但人們總是無可奈何地默認和被動地接受,卻很少主動積極地去打擊。也正是這種無可奈何的默認,又助長了這種惡習的漫延;而惡習的漫延又反過來促使偷騙現(xiàn)象更加猖獗。這里說的“默認”,也就是“認命”,即受害者大多不知道如何通過官府來維護自己的權益,偶有反映,也終無甚結果,除非涉及人命案子。所以明清時期的小說家們,以強烈的正義感和社會責任感,以其獨特方式積極主動擔當起改良社會環(huán)境和純凈社會風氣的歷史使命,于是就有了諸如上述眾多關于偷騙小說的創(chuàng)作或搜集、整理、編纂、刻印。下面以小說文本為例,我們來看看小說家們做了哪些具體的工作。
(一)分析了兩種關系
無論是偷還是騙,皆存在著兩大關系的相互作用,從而凸顯其社會性特征。
第一種關系即為:偷騙者的人欲膨脹與被騙者的人欲膨脹相互作用,形成一種社會性運動,久而久之就演變成為社會的惡習,并無限漫延。其結果是:偷騙者越來越猖獗,被騙者徒喚奈何。這種日盛一日、層出不窮而延綿不絕的騙與被騙現(xiàn)象,我們稱之為不良的社會風習。如上文提及的那個因自己“一念之貪”,隱瞞了“一兩三錢假銀”而落入騙局、反招群毆的店主,就是其中典型的例子。若是那店主當時如實告知騙子換錢的假銀不是“十兩”而是“十一兩三錢”,即使討價還價明受點虧損,當發(fā)現(xiàn)是騙局后也好告官。所以說,這種偷騙惡俗的猖獗和漫延趨勢漸成風氣,也是受害者私欲膨脹參與和作用的結果。
第二種關系即為:偷騙者之間的合作關系不斷擴大,花樣伎倆亦日益翻新,讓人防不勝防,因此受害的面也就日益擴大,受害的程度自然不斷加深。這種偷騙者之間的合作關系所體現(xiàn)的社會性非常明顯,是典型的社會惡習,我們亦稱之為不良的社會風習。
這類情形危害社會和世眾的例子非常多,尤其是明代。如人參作為補品,在世風日奢的明代已經(jīng)成為了有錢人的生活必需品,而追逐時尚經(jīng)營人參的店鋪就應運而生,生意十分火爆,獲利頗豐,以京師和姑蘇為最。哪兒的生意好,哪兒的偷騙現(xiàn)象也就不少。要順利地偷騙成功,騙子就得用心化妝,精心設計,把自己扮演成官人或富貴之人,否則那些店主也不是那么隨便可以騙到的。如清代袁枚的《子不語》和宣鼎的《夜雨秋燈錄》都有關于“騙人參”場景的描寫,前者寫的是京師的情況,而后者寫的是姑蘇的情況,雖然具體地點和具體的當事人不同,細節(jié)有別,但大致的情節(jié)和騙術伎倆基本一致。
兩個騙局的陣勢都很浩大,參與騙的人非常多,其中幾個主要角色或扮演成達官貴人,或扮演成豪富之家,隨從甚眾,語言交接也很得體。眾人設局合伙脫騙,騙劇演得很熱鬧很精彩,場景、道具、服飾一應俱全,讓受害者入其彀中而不自知。然而只是到了人參被套走后,長時間不見有人來搭理,受害者才心生疑慮。當打開箱子看時,發(fā)覺一直坐在自己屁股底下藏著人參的箱子竟然是一活底箱,而箱底板即樓板,人參早被取之一空,而自己竟然被蒙在鼓里。從“活底箱”和“箱底板即樓板”的介紹中,可以推知這豪華、氣派、熱鬧的府第,正是那騙子團伙的集中營或叫窩點,而那相貌堂堂、穿著闊氣體面的樓主或顯貴,正是那個騙子團伙的首腦。
即使沒有預先的合伙,但臨時性的“拉郎配”也是當時騙局常見的現(xiàn)象,如“詐稱偷鵝脫青布”中的布店老板就是積極配合棍徒偷盜鄰家的鵝而導致自己損失的典型例子。故事寫這位厭惡鄰家之鵝聲嘈雜而冀賊偷之的布店老板,因曾抱怨的時候被棍徒聽見,于是棍徒故意把想偷鵝吃的想法告訴店主,希望店主配合自己去偷。店主問他怎么配合,棍徒告知他那個法子很簡單,只要我問你答就成。棍徒在外面問“可拿去否”,店主在里屋應答“可以”,再問,再次肯定地回答,結果是自己的布匹被棍徒在兩旁店人的眼皮底下公開“拿”走了,而對面鄰家的鵝聲仍然不絕。當?shù)曛鞒鰜聿炜磿r,發(fā)現(xiàn)自己一捆清布不見了。作者于此按道:
君子仁民愛物,而仁之先施者,莫如鄰;物之愛者,即鵝亦居其一。何對鄰人養(yǎng)鵝,惡在嘈雜之聲,必欲盜之者以殺之,愛物之謖何哉?利失對鄰之鵝,而贊成棍賊以盜之,仁心安在?是以致使棍聞其言,乘機而行竊,反贊成其偷,亦是鼠輩也。欲去人之鵝,而反自失其布,是自貽禍也,將誰怨哉?若能仁以處鄰,而量足以容物,何至有此失也!
與那個偷鵝的故事比起來,“假馬脫緞”中的騙局則更加曲折精彩。這個騙子原本就是一人單干,先是騙馬販子的馬,騎著人家的馬,讓被騙者再乘一匹馬跟著去兌錢,中途又將被騙者作為人質而去騙取店鋪里的緞一匹并逃之夭夭了。而那個被騙的販馬者竟無意中成為棍徒設局的臨時“合伙人”,而受害者自己竟然渾然不知。馬販子雖然沒有財物上的損失,但他畢竟被棍徒愚弄了,險些受牽連吃官司,幸好遇上個圣明的府尹,得還其清白。
攀高附貴、趨炎附勢的社會惡習漫延,也助長了偷兒騙子作案的瘋狂。如“露財騙”里的“詐稱公子盜商銀”,講的就是這樣的騙局。故事中的受害者山東人陳棟,于萬歷三十二年季春時節(jié),偕同兩個仆人并隨身攜帶了一千多兩銀子,被途中一棍徒盯上了。盡管陳棟為江湖老練慣客,關防甚嚴,一路上騙子難以動手,但最終還是無可避免地落入了騙子的圈套。因為那個騙棍詐稱福建巡道公子,且人物“甚有規(guī)模態(tài)度”,帶領四仆,一路與陳棟同店。盡管陳棟與棍徒彼此未有交談,但到達江西鉛山縣地盤的時候,其縣丞蔡淵者也是廣東人,與巡道同府異縣,素未謀面,棍徒便去拜謁??h丞聽說是巡道的公子,不僅厚待他,而且還備禮回拜。陳棟見縣丞回拜,信以為真,當晚就接受了棍徒的邀請,畢竟初次相識,陳棟防盜之心仍很嚴密,不敢痛飲,因此棍徒無從下手。第三天,將近目的地,陳棟不得不回請假公子以作別。席間,兩個開懷暢飲,延至三更,其仆皆困頓熟睡。陳棟也因喝得太多,當即就睡在席間,于是棍徒就將陳棟的財物全部偷去了。直至陳棟酒醒,棍徒已不知何處去矣。作者在故事最后感嘆道:
噫:棍之設機巧矣!一路妝作公子,商人猶知防之。至拜縣丞,而縣丞回拜送贐,孰不以為真公子也?又先設機以請商人,則商人備禮以答敬,亦理所必然也。乃故纏飲,困其主仆,則乘夜行竊易矣。故曰其設機最巧也。使棟更能慎防一夜,則棍奸無所施。故慎始不如慎終,日乾更繼以夕惕,斯可萬無一失。不然,抱甕汲井,幾至井口而敗其甕,與不慎何異?吾愿為商者,處終如謹始可也。
另外還有大量諸如婦人騙、奸情騙、引賭騙、引嫖騙、牙行騙、謀財騙、偽交騙、拐帶騙……等等之類的偷騙情形,不一而足,難以遍舉??傊?,騙子之所以屢屢得手,除了他們精心設局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他們掌握了人性的弱點:愛財、好色、攀高附貴、死要面子等等,攻其軟肋,沒有不成功的。
(二)總結了不少經(jīng)驗和教訓
宏觀上講,所有作者創(chuàng)作或搜集整理編纂偷騙故事的動機或目的,旨在用藝術形象告誡讀者偷兒騙子是如何作案,受害者是如何一步步放松警惕或一開始就不謹慎或不在意,以致上當受騙的經(jīng)驗和教訓。具體來說,即通過簡單的描寫,或詳細的敘述,或通過故事中人物的議論,或通過作者的議論,來告誡讀者該如何防偷防騙,都總結得很好。比如有“假途滅虢”之法,就是以小說中人物的口吻進行議論和總結的;而“欲取姑與”之法,則以作者的口吻來議論和總結。請看作者在“假馬脫緞”騙局的最后總結道:
可見,作者在列舉眾多“假途滅虢”之法的具體事實之后,再引用府尹斷案時所用的術語作結,中肯而準確,簡潔而明了,讀者從中受益匪淺。
再如“先寄銀而后拐逃”中的蘇廣父子,販松江梭布往福建賣,賣布的銀兩到手后即回?;爻掏局校龅揭粋€叫紀勝的后生,自稱同府異縣,鄉(xiāng)語相同,亦從福建賣布而歸。紀勝是個初入道的雛棍,見蘇廣的財本多,就把自己貳拾多兩銀子寄藏在蘇廣的箱內(nèi)。一路小心代勞,渾如同伴。后日久生奸,一日晚上,假裝腹瀉,開門出去數(shù)次,蘇廣是個老江湖,注意到了紀勝的動機,等紀勝出去的時候,就把銀子調了包,等紀勝進來的時候,他裝作熟睡的樣子。紀勝發(fā)現(xiàn)蘇廣父子熟睡,就將銀箱挑走了。作者最后總結道:
“蓋此乃……”之前,依然是在列舉種種具體事實來證明這個騙術,而“蓋此乃……”中的“蓋”是古文中習用的發(fā)語詞,當引起后面的議論,顯然是作者的議論。作者把那個雛棍“先將己銀托寄于廣,令其不疑;后以詐瀉開門,候其熟睡,即連彼銀共竊而逃”的現(xiàn)象,稱之為“欲取姑予”法門,是騙局中的甜術,提醒讀者當以此為戒。同時也在提醒自取其咎、自貽伊戚的棍徒們,更當以此為鑒。
雖然偷兒、騙子的偷騙伎倆不斷翻新,而作者描寫其丑惡行徑的方法手段也相映成趣,奇思迭出,趣語橫生,鞭辟入里,入木三分,正如南州縷馨仙史蔡爾康評述《夜雨秋燈錄》時所云:
這里雖然說的是《夜雨秋燈錄》,實際也道出了上述明清偷騙小說的共同特點。
(三)得失兩相宜,旨在勸懲
從現(xiàn)存小說文獻可知,偷兒騙子類型的故事,絕大多數(shù)的結局皆為棍徒成功得意,而被偷被騙者失意悲嘆;但也偶有例外,如上述言及的雛棍紀勝“偷雞不著蝕把米”,自貽伊戚,貽笑大方即為其例。雖然如此,但那棍徒畢竟是個雛棍,而他遇上的蘇廣卻是個老江湖,稍有動靜,便能照其肝膽,因此紀勝的失敗實屬理所必然。而作者對于被騙者蘇廣的成功“杜騙”,可謂欣賞有加。一是欣賞他的敏銳識人,即如“察其動靜”,必能“照其肝膽”;二是欣賞他的果敢,即如“因機乘機,將計就計”。其實他的成功,雖然作者沒有明確指出,實質上也應包含了蘇廣的特別小心謹慎,且自始至終的謹慎,這是其他所有杜騙失敗者都未能做到的。因此這則故事更多地體現(xiàn)為對被騙者的告誡。
而《騙術巧報》則不同,作者明顯是在對被騙者的鼓勵,因為在揭露和打擊偷騙者的同時,作品側重于對助人為樂者的肯定和褒獎?,F(xiàn)將《騙術巧報》原文引錄于茲:
騙術有巧報者。常州華客,挾三百金,將買貨淮海間。舟過丹陽,見岸上客負行囊,呼搭船甚急。華憐之,命停船相待。船戶搖手,慮匪人為累。華固命之,船戶不得已,迎客入,宿于后艙船尾。將抵丹徒,客負行囊出曰:“余為訪戚來。今已至戚處,可以行矣。”謝華上岸去。頃之,華開箱取衣,箱中三百金盡變瓦石,知為客偷換,懊恨無已。
標題為“騙”,實際為“偷”。這個小偷似乎慣于江上作案的老手,正好遇上善良而又富有同情心的華客,停船接納他入船,于是他便輕而易舉地竊取華客的三百兩購貨的本錢而離開了。若故事到此結束,那華客就與往常受害者無異,也只有徒喚奈何;但作者沒有讓小偷最終得逞,而是讓老天爺下起大雨,寒風襲人,華客考慮到身無貨資,船只又難前行,不如先返回避風,然后再作區(qū)處,于是就命舵工調頭回棹。而那竊賊在偷走華客的三百兩銀子逃走之后,又偷了其他客人價值千金的珍珠,也因遇雨身濕而不得不返回。然而這竊賊萬萬沒有料到的是,華客理應前行了很遠,怎么可能又回到奔牛鎮(zhèn)?所以見有返程的船只,就大膽招呼。當舵工見到“冒雨負行李淋漓立,招呼搭船”的人竟然是此前竊取華客銀子的竊賊時,他速速伏于艙內(nèi),讓水手迎賊。這賊在“急不及待”之時,將行旅交給水手,自己縱身跳入,發(fā)現(xiàn)華客亦在艙中。此時竊賊顧不上行旅,趕忙上岸逃離。這個故事一開始不在于描述受害人華客是如何防騙或是如何粗心而受騙,而是寫他的善良和樂于助人。既然他心地善良助人為樂,就理應得到相應的回報,而不是相反,讓他損失慘重。否則,現(xiàn)實社會還有誰敢做好事?還有誰愿做好事?所以故事是在華客自己的三百兩銀子失而復得的同時,還外加價值千金的珍珠作為饋贈的喜劇聲中落幕。這種巧遇的幾率在現(xiàn)實生活中雖然少見,卻也在情理之中。這可看做是作者在有意傳播正能量的體現(xiàn),而竊賊亦當在“偷雞不著蝕把米”的沒趣窘態(tài)中受到懲戒和教育。
綜上所述,明清小說中的惡偷惡騙行徑的猖獗,是一個歷經(jīng)千余年的社會現(xiàn)象,是社會部分群體的不良習氣使然。而明清小說的作者們針對此類現(xiàn)象,不約而同地用藝術形象加以針砭,體現(xiàn)出他們強烈的正義感和社會責任感以及勇于擔當?shù)木?。他們在各自的作品中,通過一個個生動的小故事,表達了他們對歷代社會形形色色延綿不絕的偷騙惡習的深惡痛絕;用一段段精辟的議論和犀利而精準的文辭,對各類騙術進行了經(jīng)驗般的總結和教訓意味的提醒,為當時乃至后世各類人群尤其是為商賈群體提供了諸多防騙杜騙的方法上的指導。尤其是“善惡到頭終有報”的因果報應說,給當時乃至后世行善積德者以積極的鼓勵,而給危害造惡者以強有力的震懾。其活生生的人物形象塑造,也為當時乃至后世小說創(chuàng)作提供了諸多借鑒。其社會意義和文學價值皆不容低估。
注釋:
① [清]李漁《李漁全集》卷八《十二樓·歸正樓》,浙江古籍出版社,第89頁。
③ [宋]朱熹《朱子全書》第6冊《論語·子路》,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83頁。
⑤ [明]馮夢龍《醒世恒言》卷十,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29-130頁。
⑦ [清]宣鼎《夜雨秋燈錄·騙子十二則》,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860頁。
(責任編輯:倪惠穎)
本文為江西省社科規(guī)劃課題《文學視角下的明清社會風習研究》(項目編號:16wx07)階段性成果。
王子成(1989—),男,江西湖口人,日本神奈川大學在讀博士研究生,九江學院社會系統(tǒng)學研究中心課題組成員,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小說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