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 飛 非
一轉身的華麗(三章)
安徽 飛 非
亞麻,走一條逆向的絲綢之路
身出寒門。是的,草本,自然界最卑微的種族,類別也是。
亞麻,即是其中一員。
跟所有的同門一道返青,聽雨聲拔節(jié),開一朵淡藍的小花,舉一朵小小的鄉(xiāng)愁夢,鄉(xiāng)土里搖曳著同樣的風霜。
出生就是賤牙子,俗話說,賤牙子好養(yǎng),不爭食,不爭寵,不爭地盤,給一小片陽光,就風生水起。
賤牙子,不扶自正,抱團取暖。風雨中擰成一股氣,擰成一股繩。和著纖夫的號子,拉動一條江河;和著船工的號子,收緊點點歸帆。
對命運保持微笑。
它有絲織的語言,抓住云朵,云中繡錦;它有堅韌的腳步,流落東方。
開辟新根據(jù)地。拋歲月的錨。
從西往東,從歐洲到亞洲,從尼羅河到黃河到長江,亞麻遷徙流浪的足音。
一個人的孤寂,踩著落葉,窸窸窣窣,像一場場愛情雪紛紛揚揚。落地無聲。
一路走,一路掩埋。
一條逆向的絲綢之路,慢慢開啟內心的光亮。
這個時候,俯下身子,看自己在水中開放,抽絲剝繭,在水中涅槃,洗心革面。
每一滴水都在證明一株麻內心的純凈。
把一種骨子里的執(zhí)念,在一萬年間不斷地自我突圍,自我否定,甚至自戕,然后自我救贖,再脫胎換骨。
剩下不緊不慢的心跳,剩下不緊不慢的腳步。抵達另一扇門之后,它心地如此溫潤,質地如此柔軟。
如此契合一個人的暗傷。
左腳春,右腳秋。
它是先我而來的探路者。
是追著清澈的夢境而來,是踏著晨光的凝露而來,是奔著絲路花雨的芳蹤而來。
是苦行僧也是流浪的貴族。
只有遠,步履寒冰,才知道艱難,只有麻繩,悠長的念想,河流才能拴住記憶的長度。
結草可以報恩,結繩就可以記事。千層底早已走爛,那個穿著千層底走遠了的孩子又跪在靈前披麻,一根麻也可以拴住流浪的心,撥動蒼天的一根大弦,撥動一曲通向古典的長調。
草命,留下的只有草籽,生生不息。麻,就是串接歷史的那根繩索。
像一個元素,一個隱喻,
一個特定指向和深藏不露的詞根。
橫著是經,
豎著是緯。
每一道溝坎都是一筆帶過的歷史。每一條河流都記住一場磨難。
即便是一團斬不斷理還亂的情結,即便是千頭萬緒的顧盼,也可以在快刀上隨時斬斷。只留下風,掠過眉梢;留下根,等來年的野火。
不要問誰制造了快刀,誰又是快刀手。
不要問,誰又是誰的情關。
走。
從一根根藤條到一片片樹葉到一塊塊獸皮再到一匹匹麻布。勒緊虎嘯猿啼,驅走冷雪寒風。
走。
滄桑才能走成傳奇,放棄才能走成堅守,脆弱走成尊貴,苦澀走成光環(huán),一束麻走成漫天花雨。
誰在生命中提取了第一束麻,就是誰提起了文明的第一支筆。
那些紅裙子,綠裙子,黃裙子,白裙子,藍裙子。連同裙擺間的一道皺褶。
都是一陣炫風,一團烈焰。
那些白雪似的襯衫,繡牡丹的旗袍,紫流蘇的坎肩,花邊的小圓帽。
都像一爐沉香,一杯甘醇。彌久。彌足。
那華麗的一轉身。
方知
地闊
天寬。
在中國時裝周的T臺上。
舞臺,燈光,美舞。模特,嘉賓,觀眾。
似乎都是主角,又都不是。
掌聲簇擁的,鮮花簇擁的,射燈追逐的,是百轉千回之后質樸、脫俗、高貴的亞麻服飾驚艷全場。
歸來,正云淡風輕,星光繚亂。
三千寵愛,只給一介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