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在何處家在何方，4歲那年失去自殺的爸

楊林+鄒昌義

周瑤和范開平、盧國輔以及武警官兵合影

少女周瑤四歲那年，親眼目睹父親服毒自殺的慘狀。與父親的尸體相伴三天三夜后，極度驚恐的她被善良的農民盧國輔和武警邊防部隊少校范開平帶回家，共同撫養(yǎng)。

此后，兩位養(yǎng)父用全部的愛和耐心，16年時間，掃盡少女周瑤心中每一寸陰霾，讓她重新學會笑，讓她上學、讓她擁有自己的事業(yè)，并幫她尋找親母。

2015年10月27日，當母親見到失散16年的女兒時，被她燦爛的身姿和笑容震動。她深知，在女兒如花笑容的背后，是兩位養(yǎng)父那感天動地的人間大愛。

絕望父親邊境自殺，無助幼女幸遇恩人

1999年5月7日清晨，云南河口縣橋頭鄉(xiāng)中寨村村民盧國輔像平常一樣扛著鋤頭，來到位于中越邊境驕子山密林深處自家的玉米地干活。剛一到地里，盧國輔就看到一個滿臉驚恐、渾身泥濘的三四歲女孩，正站在地里哭。女孩臉色鐵青、嘴唇發(fā)紫、手腳冰涼。盧國輔忙將衣服脫下來將她包起來并生火給她取暖。之后，盧國輔又喂她喝水吃干糧，問女孩是哪里人，可女孩說著四川話，盧國輔根本聽不懂。因為擔心有人來找女孩，此后兩天，盧國輔每天將女孩帶在身邊，可并沒人來找女孩。第三天，有村民在山上的杉樹林里發(fā)現(xiàn)一具已輕微腐爛的無名男尸。武警橋頭邊防派出所辦案民警立刻趕往現(xiàn)場，在尸體旁邊發(fā)現(xiàn)一堆燒毀物及一個“娃哈哈”飲料瓶。經(jīng)勘查，死者年齡約30歲，服老鼠藥而死亡，現(xiàn)場遺留的飲料瓶內含有老鼠藥殘留物，燒毀的東西內僅發(fā)現(xiàn)一張燒得只?！爸貞c”兩個字的居民身份證，初步認定是自殺。

過了兩天，盧國輔看到還是沒有人來尋找他抱回家中的小女孩，就帶她來到橋頭邊防派出所報警。接警的正好是時任派出所所長、武警少校范開平。

女孩一看到穿著武警制服的范開平，就立刻跑過來拉著他的手說：“警察叔叔，我要找媽媽?！币驗榉堕_平是重慶人，能聽懂女孩的只言片語。很快，他根據(jù)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述說，以及現(xiàn)場跡象，確定那位自殺男子就是女孩周瑤（音）的父親周華權（音）。

幾天后，范開平以及工作組民警根據(jù)所掌握的資料和女孩哭訴，還原了這起命案的情景：1999年5月2日，重慶居民周華權和其4歲的女兒周瑤從重慶坐船、火車、汽車途經(jīng)云南省昆明、個舊等地來到云南河口縣橋頭鄉(xiāng)。到達橋頭鄉(xiāng)后，周華權帶著周瑤一直向邊境方向走，并買了一瓶“娃哈哈”飲料和幾袋老鼠藥。隨后周華權帶著女兒來到驕子山一片杉樹林內，將身上裝的所有證件全部用火燒掉，然后將老鼠藥倒入飲料瓶內，騙周瑤說老鼠藥是糖，要她喝掉。周瑤因難喝只喝了一小口，而周華權則將飲料全喝了。很快，周華權開始口吐白沫鼻孔流血，遍地打滾，周瑤嚇得不斷喊爸爸，但因她也服用了少量有老鼠藥的飲料，喊著喊著，她昏了過去。半天后，周瑤醒了，她在爸爸面目猙獰的尸體旁呆了三天三夜，恐慌至極。直到5月7日清晨，周瑤覺得爸爸再也不會醒來，才跑下山，遇到正在玉米地干活的盧國輔。

狠心父親為何不遠千里帶著親生女兒從重慶來到中越邊境服毒自殺？為什么還把身份證等物品全都燒了，不想讓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這背后到底有什么隱情？離奇的命案，在范開平、盧國輔他們心中留下了難解的困惑和謎團?？蓭讉€月過去，由于案件線索掌握不足，再加上當時通訊和信息落后，案件調查及尋親工作毫無進展。

而周瑤在范開平家中，受到了妻子張珍瑞和兒子的歡迎，范開平夫婦待周瑤猶如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他們給周瑤布置了專門的臥室，每次范開平去縣城辦事時都會帶上周瑤，妻子張珍瑞更是每天都把周瑤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三個月后，范開平夫婦還給周瑤上了戶口，送周瑤到幼兒園?？刹还芩麄冏鍪裁?，周瑤就是不停哭著要找媽媽。后來，當周瑤發(fā)現(xiàn)找媽媽沒希望時，她越來越沉默，最后竟整天不說一句話了。

四五歲的孩子，正是瘋玩瘋跑的年齡，周瑤的小臉上卻總是帶著一絲驚恐一絲擔憂和一絲惆悵。在幼兒園，她不說一句話，只是看著小朋友們玩耍?；氐郊?，她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趴著畫畫，畫屋子、畫男人和女人，她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爸爸、媽媽、家。

為了讓周瑤能正常開口說話，和同學們正常交流。范開平在一年時間內，兩次帶她去昆明看心理醫(yī)生，并且自學兒童心理學，希望早日讓周瑤忘記心中的傷，開口講話，可效果卻非常微小。

農民少校共當養(yǎng)父，失親少女陰霾難掃

時間一晃就是兩年，周瑤6歲了。這兩年，在范開平和妻子的關心和照顧下，周瑤比以前活潑了一些。在家里，她喊范開平“大爹”，喊張珍瑞“大媽”。

與此同時，當時撿到周瑤的農民盧國輔也非常關心她的成長。因經(jīng)濟條件不好，盧國輔沒辦法給周瑤買新衣買玩具，可只要自家地里長了好吃的，盧國輔一定會走幾十里山路，給周瑤送去。

2002年3月的一天，范開平在執(zhí)行任務中受傷住院。因為妻子張珍瑞要照顧范開平，只有把周瑤交給鄰居照顧。時間久了，張珍瑞也覺得不好意思。正在她和范開平感到焦頭爛額的時候，盧國輔風塵仆仆地來到范開平家，提出想接周瑤回自己家。

想著盧國輔家境不好，范開平夫婦有些猶豫。盧國輔卻說：“撿到周瑤是我命中注定的事情，我覺得這個女孩太可憐了，她遇到的一切，即使是大人也難以承受的?，F(xiàn)在你們有困難，我理應照顧她。放心吧，雖然我窮，但不會讓她冷著餓著的！”盧國輔誠懇的話，終于讓范開平夫婦同意讓他帶走周瑤。

盧國輔的家在河口縣橋頭鄉(xiāng)中寨村，位于中越邊境的深山里，他和妻子有一個比周瑤大五歲的男孩，一家三口居住在一間破舊的茅屋里，生活拮據(jù)?？墒?，為了讓周瑤住得舒服一些，盧國輔專門給周瑤買了張新床，又花了一百多元錢，買了一套純棉的被套。這些是盧國輔幾年來買的最貴的東西。

幾個月后，范開平的傷養(yǎng)好了。然而，周瑤卻不想回家了，周瑤說：“大爹，我想在這里住，這里靠玉米地近，媽媽也許會找到我的。”盧國輔也告訴范開平，周瑤搬到這里住后，白天經(jīng)常會讓盧國輔帶她去玉米地等媽媽，夜里也很少驚醒了。周瑤說，媽媽一定會來這里找她的。在玉米地和媽媽重逢的希望，讓周瑤的小臉上有了久違的光彩和笑容。這個變化，讓范開平感到驚喜，這不正是自己最期望看到的么？

當下，范開平便抱著周瑤說：“瑤瑤喜歡住哪里，就住哪里。哪里都是你的家！”就這樣，周瑤有了兩個養(yǎng)父，她喊范開平“大爹”，喊盧國輔“二爹”。

轉眼到了九月，周瑤要上小學了，范開平到橋頭鄉(xiāng)中寨小學，給周瑤報名讀書。滿心陰霾的周瑤在盧國輔和范開平這兩個養(yǎng)父的呵護下，漸漸長大。每隔一陣子，范開平夫婦就會開車將衣服以及學習用品送給周瑤，寒暑假還會接周瑤回家住一陣子。盧國輔則把周瑤當成自己的女兒，真心疼愛。每個趕集日都會牽著周瑤到集市上，給她買喜歡的衣服、食物、玩具等，重活累活從來不讓周瑤干。只是，周瑤依然在學校不愛說話，老師讓她起來回答問題，她也不吭聲。

為了讓周瑤有更多的安全感，每隔幾天，盧國輔便會帶周瑤去那片玉米地，然后抱著她安慰道：“瑤瑤，你放心，你媽媽一定會來找你的。你快快樂樂地長大，等媽媽找到的時候，媽媽看到你這么開心，才會放心啊?！?/p>

為了讓周瑤有家的歸屬感，盧國輔只要有點錢，就一定第一個給她買東西。有一次，盧國輔的兒子在家傷心地哭，因為爸爸只給周瑤買了新書包，而自己卻什么也沒有。盧國輔卻粗暴地將兒子揍了一頓，周瑤看在眼里，記在心上。沒幾天，她就將這件事寫在了自己的作文里，她寫道：“我有兩個爹，大爹和二爹，他們都對我非常好！我以后一定好好掙錢孝順他們?！?/p>

2006年冬天，周瑤上小學五年級了，一天晚上突然嘔吐腹痛。盧國輔立刻背著周瑤，高一腳低一腳冒著寒風冷雨跑到橋頭鄉(xiāng)，在橋頭邊防派出所找到正在那里值班的范開平，兩人急忙包了輛汽車把周瑤送到河口縣醫(yī)院。送到醫(yī)院，醫(yī)生診斷是急性腸炎，幸虧送醫(yī)院及時，否則就有生命危險。在兩個家庭的共同關愛下，在周瑤心里，當年父親帶她一起自殺時的恐懼及心理陰影漸漸散去。小學六年級，周瑤終于在外人面前愿意開口講話了。這讓兩位養(yǎng)父激動得熱淚盈眶。

2009年，周瑤初中畢業(yè)了，卻沒考上高中。此時，范開平剛剛從武警邊防部隊橋頭派出所轉業(yè)到河口縣農業(yè)局工作。范開平和盧國輔一起跑了好幾次縣教育局，兩位養(yǎng)父將周瑤的特殊情況和遭遇向局領導匯報。這一情況，得到了教育局領導的重視，最終經(jīng)過協(xié)調，周瑤在河口縣第一高中讀高中，并減免三年的全部學雜費。為方便讀書，周瑤上高中后，便住在了在縣城居住的范開平家里。每天早上天還沒亮，張珍瑞就起來給周瑤做早餐，吃完早飯后范開平開車送周瑤去上學，然后再去上班，晚上九點，范開平又開車到學校門口接周瑤放學。每逢周末，一家人經(jīng)常會開車外出游玩。盧國輔夫婦則逢年過節(jié)都會給周瑤帶來村子里的土特產，學校放寒暑假的時候，又把周瑤接回橋頭鄉(xiāng)中寨村的家中一起生活。讀高中后，為了讓周瑤性格開朗，范開平又給她報了健身操班，希望每周的兩次課能讓周瑤充滿健康的活力，從內到外燦爛起來。

少校大爹辛苦尋母，只為讓養(yǎng)女一直燦爛

周瑤的故事漸漸為人所知，當?shù)匾恍┟襟w也開始采訪她。一次，《河口日報》的記者問周瑤：“這么多年過去，你還想找媽媽么？”周瑤低著頭，咬咬嘴唇說：“想?！?/p>

當晚，周瑤在自己的博客里寫道：“天邊夕陽再次映上我的臉龐，再次映著我不安的心，這是什么地方……”這些字句，讓范開平記在心中。第二天，范開平認真地對周瑤說：“瑤瑤，大爹從明天起就幫你找媽媽。但這件事，你不要插手，你只管好好學習，行嗎？”周瑤立刻開心答應。

第二天，范開平夫婦就開始通過媒體和網(wǎng)絡共同尋找周瑤的母親，他們希望能在周瑤高中畢業(yè)的時候給她一個驚喜。

就這樣，范開平和盧國輔一邊努力幫周瑤尋找母親，一邊給周瑤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的學習環(huán)境。然而，事與愿違的是，2013年高考，周瑤還是落榜了。這時，兩位養(yǎng)父征求她的意見，愿不愿意復讀一年，周瑤卻說：“我想早點上班，這些年來為上學的事給兩位父親增添了不少麻煩。再說，社會也是一所大學?！迸畠哼@樣深思熟慮的決定，讓范開平和盧國輔都感到欣喜而踏實。幾個月后，周瑤在自己的努力下，應聘到河口縣一個農產品公司當銷售員。周瑤工作努力認真，很快便將銷售業(yè)務做到了浙江、湖北、廣東等地。2015年，考取了健身教練資格證的周瑤，又在縣里有了自己的健身房。

2015年春天，范開平和盧國輔把周瑤所有的記憶、經(jīng)歷整理成電子文檔，發(fā)到全國各大電視臺和電臺的尋親欄目，同時又發(fā)到網(wǎng)上，希望早日找到周瑤母親。

終于，2015年10月19日，一個叫向春蓮的重慶女人撥通了范開平電話，哭道：“我就是周瑤的母親……”范開平掛了電話，立刻匯報給橋頭邊防派出所和盧國輔，并盡快安排周瑤和母親見面。

2015年10月27日，向春蓮從重慶乘車先來到昆明，然后迅速轉車前往河口，到達河口縣城后又連夜打車趕往河口縣橋頭鄉(xiāng)，從重慶出發(fā)時向春蓮沒有忘記專門給范開平和盧國輔夫婦，以及橋頭邊防派出所分別做了三面錦旗。贈送給范開平夫婦的錦旗，上面繡的字樣是“助人為樂，無私奉獻”、盧國輔夫婦的是“悉心呵護，傾心培養(yǎng)”、橋頭邊防派出所的是“人民警察盡職責，衷心感謝永不忘”。一路上，向春蓮的腦海中不斷回憶范開平在網(wǎng)上對周瑤經(jīng)歷的描述，她難以想象丈夫是怎樣殘忍地帶著女兒服毒自殺，也無法想象苦命的女兒如今是什么慘狀。這樣想了一路，淚水流了一路。可當她輾轉來到云南省河口縣，見到周瑤時，面前這個亭亭玉立、面若桃花、一臉燦爛笑容的女孩，讓向春蓮怎么都無法相信，這就是她的女兒。見面后，隱藏在周瑤身后這16年的謎團也全部解開。1999年，向春蓮在深圳打工，由于通訊不發(fā)達，并且她打工的地點經(jīng)常變更，和家人聯(lián)系只能通過電報，漸漸地，她與丈夫的感情也出現(xiàn)了矛盾和各種不信任。1999年4月，向春蓮收到周華權的電報，電報上寫著：“向春蓮，必須在4月30日到家！”電報語氣生硬，向春蓮隱隱有種不祥預感，但4月30日是向春蓮發(fā)工資的日子，向春蓮決定拿到工資后再回家。

由于路途輾轉，向春蓮回到家已是5月3日。此時，丈夫以為妻子不歸是因為變心，已憤怒地帶著女兒離家出走。幾個月后，找不到丈夫和女兒的向春蓮向公安機關報了案，同時決定去外面打工，一邊打工一邊尋找丈夫和女兒?？蛇@16年間，向春蓮先后去了深圳、廣州、南京、廈門、成都、昆明等城市，丈夫和女兒卻杳無音信。最后，向春蓮在深圳定居生活，組建了新的家庭，但她對周瑤的思念仍無法停止，不停在網(wǎng)上關注各種尋親新聞。終于在16年后，看到了范開平發(fā)布的信息……一切水落石出，向春蓮撫摸著十六年后失而復得的女兒，激動地說：“瑤瑤，媽看得出，你生活得很好。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周瑤則飽含眼淚地說：“我有兩位養(yǎng)父，他們像兩個溫暖的太陽，讓我重新笑了。”說完，周瑤回望站在自己身后的范開平和盧國輔，深情地鞠了一躬說：“天邊夕陽再次映上我的臉龐，我已如太陽一般燦爛。謝謝你們，兩位父親！”

編輯/王 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