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雪
(二)
對于紇古來說,這又是辛苦的一天。今日兄長阿魯桓給他安排的訓(xùn)練量比平常更大些,累得紇古一躺下就昏昏欲睡,但渾身劇烈的酸痛感又讓他睡不踏實。迷迷糊糊中,帳篷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聲漸近,像是鄱多羅,來人急切地說:“阿魯桓,阿魯桓,大汗那兒來了個南朝大臣……”聲音有些大,紇古皺了皺眉頭,艱難地往里面翻了個身。
“噓!紇古睡了?!毙珠L壓低慍怒的嗓音。
“是?!臂抖嗔_應(yīng)了一聲,壓低聲音繼續(xù)說。
大概有重要的事吧。紇古迷迷糊糊中聽不太清楚,他也根本不在意平日里就嘮叨個沒完的鄱多羅,只有幾個敏感的詞固執(zhí)地鉆進(jìn)他的耳朵——生父?大臣?述洛于?南朝?
紇古已經(jīng)昏昏欲睡,還沒來得及把幾個詞聯(lián)系起來就沉睡過去。等他重新恢復(fù)意識時,已是第二天快日出了。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難道述洛于要被她的親生父親帶回南朝?
紇古伸手摸了摸貼身收藏的琉璃露,不敢往下細(xì)想,顧不上渾身的酸痛,掀開被子直接沖出帳篷,一把扯斷拴馬繩,策馬狂奔。
西天掛著一彎搖搖欲墜的殘月,被深灰色的云朵遮住了,漆黑的夜空隱約透出微光,就像述洛于的眼睛。不,她的眼睛更清澈、更靈動,又像草葉上滾動的露珠。
紇古不禁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那是一個清晨,他還只是一個不及大人腰高的孩子,被幾個大臣的兒子嬉笑著抓著打。他被摁在晨露還未散失的草地上,旁邊的幾個大孩子你一腳我一拳地往他身上招呼,一點兒水分不摻,疼得他幾乎要哭出來。
小紇古很懂事又很要強,他知道父汗不容易。聽阿魯桓兄長說,父汗的地位來之不易,先汗祖父原來帳下的大臣都不是省油的燈,都變著法兒地找機會從父汗手里撈好處。小紇古聽不懂阿魯桓兄長說的話,但能看懂兄長眼中的認(rèn)真。小紇古太小太小,小到父汗幾乎察覺不到他的存在,但紇古真心敬慕著他的父汗。既然沒辦法為父汗分憂,就只求不給父汗丟臉添麻煩。
所以挨揍時他忍著不還手、忍著不哭,只在心里說,我是父汗的兒子,不能給父汗添麻煩,更不能哭。
“嗷嗚——”突然,一陣沙啞的“狼嚎”從不遠(yuǎn)處傳來,那些正得意洋洋的孩子被嚇了一跳,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就驚叫著跑開了。他也想逃,可因為太害怕摔了好幾個跟頭。
這時,卻傳來小女孩甜甜軟軟的笑聲:“噗哈哈……”
朝陽灑在小女孩的臉上,微風(fēng)吹起了她耳邊的碎發(fā),與他們都不一樣的墨色雙瞳里閃動著明亮的光。眉眼彎彎,眼如秋水,不是湖水,而是露水,靈動又晶瑩剔透,軟軟糯糯的嗓音讓人很喜歡:“我學(xué)的狼叫聲像吧?不過,草原的孩子可不能這么膽小喲?!?/p>
小紇古眼神發(fā)呆,耳根發(fā)熱,雙頰透出紅色。
笨嘴拙舌的他成了這個小女孩唯一的朋友,她就是述洛于。
去述洛于家的路他非常熟悉,就在前面了,馬上就到了,到了!
紇古一拉韁繩,翻身下馬,急忙沖進(jìn)去,可帳篷里空無一人。紇古沮喪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還是沒趕上嗎……
述洛于正坐在南朝的一間庭院里,穿著南朝的服飾,一個人靜靜地發(fā)呆。她已經(jīng)在這里生活十多年了,還有了一個南朝人的名字。她習(xí)慣了這里的一切,只是還像十多年前剛來時一樣,時常望著草原的方向。
因為自己的出身,她在草原上備受排擠,十多年來就只有紇古一個朋友。最孤單時聽著遠(yuǎn)方的狼嚎,甚至幻想著有一個狼朋友,模仿著狼嚎和幻想中的朋友交流,直到遇見了紇古。到了南朝以后,每個人的眼睛都是黑色的,她并不顯得突兀,心中小小的自卑感隨著時間漸漸消失,在父親的幫助下也有了不少朋友。但她仍很想念紇古。
說起父親,述洛于對他的感情十分復(fù)雜。她的父親,在母親懷孕之初拋棄了她們,雖然十多年后又把她們找了回來,但述洛于的心中仍怨恨父親,總是故意給他找麻煩。
以她的父親那樣尊貴的身份,沒有人敢違背他的意志,他卻總是一次次地原諒和容忍她。還有父親眼中的慈愛和溫柔,讓從小缺少關(guān)愛的述洛于的內(nèi)心開始顫動。她不是鐵石心腸,父親真心實意的關(guān)愛融化了她冰封的心。述洛于很清楚自己的性格,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太殘忍,有時候又特別容易被感動。若可以重新選擇,述洛于寧愿永遠(yuǎn)待在草原上??墒乱阎链?,她只能接受這個新的環(huán)境。
述洛于再次望向那遙遠(yuǎn)的地方……
草原,那樣遙遠(yuǎn)!“野有蔓草,零露瀼瀼?!倍辉偈遣莸厣夏莻€“婉如清揚”的美人了。南朝有南朝的各種規(guī)矩。然而,聽說紇古在草原上過得很好,她也就安心了。
最近,父親總是緊皺著眉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是她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兄長又給父親添了什么麻煩嗎?還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情?
(未完待續(x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