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一場美麗的誤會
既然所有戀情的開始都是美好的,為什么不能美好的分手?
白鳴的電話打進來時,我正忙著聽王先生講他與妻子的感情故事,講到動情處,他已情不自禁地流了幾滴眼淚。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要與他妻子分手,而我是負責(zé)他們分手的策劃人。
王先生說好歹與妻子愛過,想要一個別致一點的分手場面,希望大家好聚好散。
所以,我聽得十分認真。可是白鳴的口氣并不友善,他希望占用我一點時間談點事情。眼前的王先生用迫切的眼神望著我,我只好對白鳴說:“正在忙,等會兒再說?!?/p>
但是白鳴的電話卻不依不饒地隔一分鐘打一個,第十個時,我忍無可忍對他吼道:“這位先生,你能不能不要老打騷擾電話?”
剛扣上電話,白鳴的電話又打進來,這次他不再說有點事情想跟我談?wù)?,而是異常惱火地說:“平常你就這么對待你的客人嗎?難怪生意不怎么樣?!?/p>
我愣了,看看來電號碼,確信不認識他,可是我卻從他的話里聽出不屑和輕視。
他說:“小姐,我理解你做這行也許有難處,但是請不要到處留電話……”
我莫名奇妙,愈發(fā)不明白他在講什么。
白鳴輕輕哼了一聲:“把電話號碼都寫在賓館廁所的門板上了,還不敢承認?”
我承認我被激怒了,我活了25年,自認為是良民一枚,沒隨處扔垃圾,也沒隨地吐痰,不插隊、不在公共場所吸煙,怎么就被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在電話里說成做那行的?
憑什么?。?/p>
白鳴氣咻咻地說:“如果你不服氣,就來XX?!彼麍罅艘粋€地址。
我扔下眼前正在回憶的王先生,沖出去,攔輛的士趕到那兒。的確是個賓館,但不是我喜歡的裝修風(fēng)格,擱在平時,我不會選這樣的地方入住。
白鳴在大廳里等我,他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表面愛批評風(fēng)化、一臉道貌岸然的模樣,而是有一副很干凈的面孔。
我指的干凈是一種感覺,就像不曾被世事染色一樣。尤其是他的眼仁,特別黑,特別亮。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他會是個極品好男人。
可白鳴明顯不想當好男人。在確認我的身份之后,他拽著我的手,將我半拖進一間客房。房間并不特別,普通的標間,但是白鳴將我推進廁所,指著門板上的字跡說:“這是你寫的吧?!?/p>
上面寫著:征男人,然后是我的電話號碼。
我坐在那間客房的床上,開始思考誰將我的號碼寫在上面。是有人陷害,報復(fù)?
白鳴看到我一臉震驚之后,他遲疑地問:“真不是你寫的?”
我瞪了他一眼:“我要真想靠這法子攬生意,也該在入住率高的地方寫啊,就你這破賓館,我看入住率也達不到三成吧。”
這話戳到白鳴的痛處,他拋下最后一點紳士風(fēng)度跟我對抗。他說一個女人如果淪落到讓別人把電話號碼別有用心地寫在廁所門板上,可見人品也不怎么樣。
我們就在鋪了干凈白床單的標間里,各自占據(jù)一張床,互相指責(zé)對方的人品,將飲水機內(nèi)最后一點兒水也喝光了,最后雙雙靠在床頭上喘氣。
最后,我站起來將抹布打濕了想擦掉門板上的字跡,但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將它褪掉一點兒顏色。
白鳴在一旁涼涼地說:“別費勁了,客房服務(wù)員試過很多次,要是能擦掉,我就不會打上面的電話找到你?!?/p>
我泄氣地坐在地上,看樣子沒法再繼續(xù)談判。
我向白鳴借螺絲刀,他一臉疑問地看著我,遲遲不肯行動。我不耐煩地說:“把門板卸下來,再賠給你一個新的呀?!?/p>
白鳴打量了我半天,覺得很不可思議:“你知道螺絲刀怎么用嗎?卸下來后,你這身板搬得走嗎?”
我惱怒起來:“那你想怎么樣?”
最后我們商量來商量去,他讓我量了門板的尺寸,等做了新的之后,再讓安裝師傅卸掉。
我走出賓館時,白鳴伸出右手,他說:“祝我們一切順利。”
那是一雙干凈修長的手,可是我卻恨不得將它捏碎,尤其是它主人臉上的笑,格外刺眼。
回去跟閨密報怨這事,閨密詫異地驚呼:“天,林茹,你也是受害者,憑什么要你賠?”
我大腦頓時反應(yīng)過來,對啊,嚴格說起來,我也是受害者,憑什么我要當冤大頭。我只好將所有過錯都歸罪到白鳴頭上——與他吵架,把我的智商都吵低了。
賠門板的事被我扔到一邊,量來的尺寸也丟了。想想覺得還不夠,我又將白鳴的電話號碼設(shè)置成黑名單,免得他又打來找麻煩。
王先生說他與妻子是在一家餐廳互生情愫,他希望能在那兒結(jié)束與妻子的感情。
他的妻子已然粗糙得如同農(nóng)婦,王先生領(lǐng)她去餐廳,替她拉開椅子時,她臉上泛出的紅光卻像少女那般羞澀。
她嘴里雖然一個勁責(zé)怪“太貴太貴”,但臉色明顯是雀躍的??伤恢?,進餐結(jié)束后,王先生就會結(jié)束與她的感情。我希望她能好好品味這最后的美好。
王先生提出離婚時,我站在旁邊,原則上我需要安撫他的妻子。果然,她又哭又鬧。
我好聲勸慰她:“太太,好聚好散,別破壞你們之間最后的美好?!?/p>
可我顯然低估了她對家庭的付出,在那種時刻,她可以視周圍的任何一個人或者任意一件事作為她婚姻失敗的理由,并且狠狠鞭笞。比如我就成了她眼里的狐貍精、第三者,幾乎被她高漲的憤怒淹死。
而這時,我的客戶王先生卻偷偷溜走了。走之前,他還不忘提醒我的要有職業(yè)道德。
我被王太太甩巴掌時,心里悲摧地哀嘆,我的職業(yè)只是幫將要分手的人留下最后的美好回憶,并不包括承受任何一方的憤怒呀。
最后,竟然是白鳴將我解救出來。
他的賓館在餐廳對面,他在巡查時看到這場鬧劇,他正愁打不通我電話沒辦法要新的門板。于是,他捉住王太太撒野的手,告訴她要找我麻煩得有個先來后到,他才是我的第一個債主。
白鳴沒好氣地拿碘酒替我消毒:“原來打不通你電話,是去破壞別人家庭了。”
我連呸他的力氣都沒有,死魚一般躺在床上嘆氣:“為什么人與人分手時,非得這么歇斯底里?”
白鳴聳聳肩:“愛得深唄?!?/p>
“可是越愛,不是越該舍不得傷害嗎?”
我們就在白鳴工作的賓館房間內(nèi),討論著愛跟傷害的辯證關(guān)系,但無論是誰都無法提一個讓人無從反駁的觀點。
我企圖告訴白鳴愛就不應(yīng)該有傷害,但白鳴卻偏要說服我愛與傷害并存。
雙方鼓瞪著眼,爭執(zhí)不下。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此刻我與白鳴處在賓館的標間內(nèi),那誰付房錢?
白鳴一臉理所當然:“還用問嗎,當然是你,別忘了,是我把你救下來的。”
可我不能攤上一次門板費后,再攤上一次房費。于是,我跳起來要走。白鳴拉住我,好心地提醒:“沒用的,只要拿過房卡,就會收費?!?/p>
這是什么霸王條款?
可我卻沒有能力反駁,剛才白鳴扶我進來時,我疼得呲牙咧嘴,他順勢接過我的包交給收銀臺。換而言之,我現(xiàn)在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想了三十秒之后,我決定既然房費注定逃不掉,那我也要最大限度的利用掉。
“一般人來賓館都會做什么?”
白鳴白了我一眼,仿佛我是個白癡:“當然是睡覺!”
“睡覺”這個詞從身處于賓館的孤男寡女的嘴里說出來,怎么也有種曖昧的味道。但是白鳴并沒有注意到我的尷尬,而是滔滔不絕講到賓館的床墊是用的某個品牌,柔軟度很好。
他興致很高地拉我躺在床上體會體會,可我實在無法將精神集中到身下的床墊上,況且白鳴的臉離得很近。
我說過。他有一張干凈的面孔,眼仁黑又亮,此刻因為講到自己熟悉的領(lǐng)域而綻放出耀眼的光。于是,我控制不住地摸上他的臉,白鳴被我的動作嚇倒了,他停住聲音,眼睛一動也不動的看著我。
此時,我們的環(huán)境很曖昧,我們的姿勢也很曖昧,就連彼此的呼吸都不純粹。
事后,躺在亂七八糟的床上,我心里想的竟然不是該怎樣面對自稱“我是第一債主”的白鳴,而是欣慰房費終于沒有被浪費。
自從那天白鳴知道我將他的號碼設(shè)置成黑名單后,強硬地搶走我的手機,重新設(shè)置,然后每天打電話催問門板的事情。
他好像時間很閑,發(fā)很多信息討論門板的顏色和款式。
他說:“或者可以換掉廁所所有的門板,那樣會不會生意好起來?!?/p>
我忍不住懷疑他的智商,更懷疑聘請他的老板是不是同樣智商有問題。
當我再一次去找白鳴時,發(fā)現(xiàn)他竟然真的將廁所的門板全部換掉,但獨獨沒有換掉寫有我號碼的那扇。
白鳴的說辭是該由我來換,可我也是受害者不是嗎?平白無故被人誤會成做那行的,并且萬一有居心不良的人看到了,天天騷擾我怎么辦?
“所以啊,這間房一直沒有開給客人住,其中的損失也由你承擔(dān)?!?/p>
我被白鳴這話嚇了一跳,他將賬單拿給我時,我更加確信一件事,要么我乖乖賠錢,要么,我找出真正的“作案人”,否則,我大概會被白鳴纏上一輩子。我已經(jīng)充分見識到他的認真和執(zhí)著。
此后變成我纏著白鳴,逼著他回憶那房間有誰住過,長什么樣子,男的還女的。但是白鳴就是不肯說,我讓他將房客登記記錄拿出來看看。
他搖搖頭:“對不起,除了內(nèi)部員工,只有警察才能查看。”
我氣得咬牙切齒:“你到底要不要新的門?”
“要啊,所以你自覺點,快賠。”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誰也不肯先松口,仿佛在進行一場性命攸關(guān)的大戰(zhàn),絲毫松懈不得。
漸漸地,我開始期待白鳴每天的討債電話,他總是氣勢兇兇地吼一陣,然后說天氣怎么樣,要不要帶傘。還告誡我,別去當小三,他不會次次都能解救我。
我笑他多管閑事。
“是啊,我要不是多管閑事,當初看到你的號碼,就該直接交給掃黃組?!?/p>
我一陣語塞。
女友來找我時,我正在跟白鳴唇槍舌戰(zhàn)。
當我告訴女友白鳴是那家賓館的經(jīng)理時,女友大笑:“哈,真沒想到?!?/p>
我一驚,忙拽著問到底怎么回事。
原來,幾個月前,我失戀了,拉著一幫朋友喝得大醉,鬧了半天又不肯回去,于是便找了家賓館開了房,跟女友玩小蜜蜂,輸了的人就要在廁所的門板上留下征男人的電話號碼。
結(jié)果我輸?shù)靡凰浚峭碜〉馁e館正是白鳴上班的那家。
女友是學(xué)畫畫的,那天在門板上用的是她工具包里的特殊涂料,一般的方法擦不掉。
我終于知道誰是罪魁禍首了,可我的心里卻一點兒也沒有解開結(jié)癥后的輕松,因為我再也沒有理由繼續(xù)糾纏白鳴了。
當他再打來電話討債時,我突然就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眼淚吧啦吧啦往下掉,白鳴聽到我在哭,聲音大亂:“喂,你別哭啊,大不了我不收你房間損失費,再不然,我不要你買新的門了,唉……”
我忍不住罵他是傻瓜。
我和白鳴再一次坐在那間客房內(nèi),他垂著頭向我坦白,他故意不換掉那扇門,故意向我討債,只因為想多一些接近我的機會。
“為什么?”
白鳴的臉有點兒紅,可眼睛還是那么亮,耀眼得幾乎讓我睜不開眼。
他說他想知道一個寧可自己大哭,也絕不傷害戀人的女人是什么樣的傻瓜。
我噗地笑出來,的確,我是個傻瓜。與前男友分手時,寧愿悶著喝醉,也不愿糾纏他讓他痛苦。我想,既然所有戀情的開始都是美好的,為什么不能美好的分手?
于是,我開了間專門設(shè)計美好分手的工作室,我希望每一段戀情回憶起來都是幸福的。
白鳴輕輕環(huán)住我:“小傻瓜?!闭Z氣充滿寵溺。
我想起曾和白鳴爭論的那個關(guān)于愛與傷害的辯證關(guān)系,也許我們都沒錯,只是就算受傷了,幸福依然存在。我相信,百分百的愛與被愛,都是生命里最美好的一部分。
編輯/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