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言說的悲哀

春天的梔子花

一

我7歲那年，父親因病過世。兩年后，母親帶著我再婚，第二年，母親生下弟弟，雖然繼父有了親生兒子，可他對我一如既往的好。

記得小升初那年，我想買個新書包，母親拿起我那用了幾年的書包看了又看，說：“這書包好好的，買什么新書包?！闭衫^父下班回來，接口說：“都上初中了，是該買個新書包了?！蹦赣H有些為難地說：“買個新書包，少說也得幾十元錢，家里哪還有那么多閑錢?！甭犇赣H這么說，繼父沒再吱聲了。

就在我以為我還得繼續(xù)用那個舊書包時，繼父卻在我開學的第一天送給我一個嶄新的書包，那書包正是我想要的那種。見繼父給我買了新書包，母親很驚訝，因為繼父的工資都交給了母親，手頭根本沒有錢。面對母親的疑惑，繼父笑說：“這錢哪來的，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不是借，更不是偷的就是了?！痹谀赣H旁敲側(cè)擊地詢問下，我才知道，繼父的午餐由快餐改為饅頭，把省下的午餐錢攢起來給我買新書包。繼父一向不喜歡吃面粉類的食物，為了給我買新書包，他足足吃了一個多月的饅頭啊。

我上高中，弟弟上幼兒園了，不需母親成天帶著了。母親和繼父商量著做豆腐賣。繼父在自家門前用木頭搭了個豆腐作坊，母親和他半夜兩三點起床，洗豆子、磨豆子、煮豆?jié){……等豆腐做好也是早上6點了。這時候，繼父把豆腐擺到攤位去，由母親去賣，他則把弟弟送去幼兒園讀書。

那時，繼父真的很不容易，半夜起來做豆腐，白天還得上班。繼父之所以樂意這樣不辭辛苦地操勞著，和母親的想法一樣，主要是為我考慮，因為我馬上要上大學了，上完大學后，也到了結(jié)婚的年紀，又該解決婚姻問題，這些都是很需要花錢的地方。

我結(jié)婚時，弟弟正上高中?；楹蟛痪茫赣H私下里把家里的經(jīng)濟情況告訴我，為了我結(jié)婚及資助我們在城里買房，已經(jīng)把家里的積蓄花空。現(xiàn)在，繼父得了腰椎間盤突出，不能太操勞，而她的身體也大不如從前，家里以后就不再做豆腐了。如果不做豆腐，就靠繼父上班那點工資，家里要生活，弟弟要讀書，看病得花錢，還有人情往來等等，花錢的地方多了去，往后，她沒辦法再管我們的事了。

其實，家里的情況，我哪里不懂。我真誠地對母親說：“媽，你們已經(jīng)為我做得足夠多了，往后，是該我為你們盡孝了?！蔽沂沁@么說的，心里也是這么想的，我甚至想，往后經(jīng)濟能力允許，我會擔起做哥哥的責任，承擔弟弟的學費，減輕母親和繼父負擔。

二

由于家里的開支實在太大，母親和我說那些話不久，便在鎮(zhèn)里小工廠找了份勞動強度不高的活做。雖然工資不多，照母親的說法，有收入總比沒收入強。

一年后，妻子生下兒子要做月子，母親因為要掙錢補貼家用，沒法來，是岳母來幫妻子做的月子。兒子滿月，母親和繼父都來了，每人給了兒子一百元的紅包，這在我看來，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事，紅包多少都是他們的心意?？善拮右庖妳s很大，說我母親做得太過分了，不幫忙做月子也就算了，孫子滿月了就給那點錢。

我說，你別亂說，我們結(jié)婚及資助我們買房，把家里的積蓄都花光了。繼父工資不高，母親又賺不了什么錢，弟弟讀書，家里還有其他各項開支，哪里還有什么錢？“家里沒有錢，誰信啊——哼！”妻子不滿地說。我耐心和妻子分析家里的情況，可是妻子卻沒有耐心聽，沒說兩句，便打斷了，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真以為你繼父對你那么好，樂意讓你母親把積蓄全都花在你這個繼子身上，你美了吧?！币娖拮硬恍?，我沒再和妻子爭論。

三

不久，母親得了胰腺炎，需要住院治療，家里沒有什么積蓄，農(nóng)村雖有醫(yī)療保險，可治病得先掏錢，出院后再根據(jù)可免費打折的項目退錢。不得已，繼父給我打電話，和我說了那些情況，我忙說：“爸，你別急，我這就把錢打給你?！?/p>

掛了電話，我便去臥室把情況告訴妻子，說要給母親轉(zhuǎn)錢，讓她把手機給我，等會兒填寫驗證碼時用。因為當初開通網(wǎng)銀的時候，妻子讓我用她的手機號。不曾想，妻子一聽，臉一變，冷笑說：“你媽生病，你繼父就打電話要我們出錢，這么早就算計我們的錢，準備給他親兒子存錢做準備呀?！蔽艺f，你別瞎說了，我繼父不是那樣的人，但凡家里有錢，他不會給我打這個電話的，你快把手機給我，我得趕緊把錢轉(zhuǎn)過去給我媽治病?！薄安恍?，給了個開頭，以后還不長期賴上我們？你告訴他，讓他找別人借錢，我們沒錢！”聽妻子說這話，我心里又急又氣，很想對妻子發(fā)火，可看她抱著襁褓中的兒子，最終還是忍了。我轉(zhuǎn)身出了門，和一個要好的同事借了錢，然后，再把錢匯到母親的卡里。

錢雖然轉(zhuǎn)過去了，心里竟有些凄涼：自己的母親生病了，我居然從家里拿不到錢，問同事借錢，我還得瞞著妻子，不讓她知道，免得她鬧事，我這做兒子的要給母親盡點孝，怎么就這么不容易？

四

第二天，我請了假，回老家看望母親。母親在病房里沒有什么人時，小心翼翼地問我：“你和小婉是不是因為給我寄錢看病的事吵架了？”“沒有，沒有的事?！蔽一琶φf?！鞍?，你也別瞞我了，小婉給你爸打了電話，說家里沒錢，讓我們自己去想辦法借錢?？蛇^一會兒，你就把錢打過來了，唉，媽生病生得真不是時候，偏在手頭沒錢的時候生病，等看完病，醫(yī)院里算了賬，會退一些錢出來，到時，你拿去，剩下的錢，以后我再給你……”“媽，你別說了——那是我給你看病的錢，還什么。小婉說的那些話，你別管她！難道兒子給母親看病出錢不應該嗎？”我這么說了，母親仍無法釋懷，躺在病床上直嘆氣。

我心里又是生氣又是難受，真沒想到妻子會打電話和繼父說那些話。我心里突然有了和她離婚的念頭，可一想到我和她已經(jīng)有了孩子，心里便萬分糾結(jié)。

第二天下午，繼父便讓我回去上班，他說他休了年假，照顧母親的事，讓他來，在繼父的執(zhí)意要求下，我坐上了返回的車。車上，我心里非常不是滋味，父母的難處明顯地在那擺著，作為兒子的本該盡自己所能盡的孝，可是我……想起繼父和母親的不容易，想著自己對母親的承諾，我心里就特別不是滋味。難道為了計較自己小家的利益得失，就可以置親情不顧嗎？我得好好和妻子談談。

五

我找了個時間，從我母親及繼父對我的付出，和他們現(xiàn)在的難處，及親情角度去和妻子溝通，希望妻子多念及我父母的恩情，盡好我們的本分對父母好，給他們一些經(jīng)濟上的幫助?？善拮痈韭牪贿M去，還反駁我說：“你別和我說那些，你別忘了，你還有一個弟弟，還有一個弟弟，懂嗎？現(xiàn)在你爸媽都在掙錢，家里會困難？誰信？難道你就想不明白，你媽說得那么困難，就是想把錢攢起來，好留給她那個小兒子，現(xiàn)在就開始計算我們的錢，去給小兒子攢錢了，你媽可真夠想得出呀！”

“我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話還沒說完，妻子便搶過話說：“什么不是我想的那樣，人家都說父母疼小不疼大，你母親能例外？如果能例外，她就不會早早和你說不管我們的事了，你老說你那個繼父對你好，可你別忘了，你弟弟才是他親生的，他對你再好，能好過他親生兒子？”這都什么邏輯，我父母為我們付出那么多，她不思感恩，不去回報，還去算計那些？真是不可理喻！見無法說通她，我也不想再和她理論。

我的父母收入不多，身體又不好，供弟弟讀書，頗有一些吃力。我現(xiàn)在的收入過得去，理應為父母分憂，給父母經(jīng)濟上一些資助。可妻子只想著怕我弟弟得了利益去，不念我父母恩情，更不顧手足之情。我若是公開幫父母，必定把家鬧得雞犬不寧，父母也會由此心生不安。

為了不鬧出家庭風波，表面上，我順著妻子不再關(guān)心父母，暗地里我瞞著她，去賺外快，把借來的錢還掉，之后每個月，偷偷地給父母寄些錢。孝順父母，本來是件開心的事，可我卻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心里說不出有多悲哀，而我卻沒有解決辦法，唉……

責編/昱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