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方軍 趙悅
摘 要 構成自首的如實供述要求行為人如實交代自己的基本犯罪事實,既包括犯罪事實的客觀行為,又包括犯罪事實的主觀認識,雖然如實供述不排除行為人對自己行為性質的辯解,但是如果行為人否認自己行為時的犯罪主觀內容,對自己的行為進行無罪辯解,則超出了在供述基本罪行的基礎上對行為性質進行辯解的范疇,因此,不構成自首。
關鍵詞 如實供述 犯罪 主觀內容 無罪辯解
作者簡介:崔方軍,北京市人民檢察院;趙悅,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
中圖分類號:D924.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10.118
一、基本案情
被告人阿貝盧·威基(外文名APELU VIKI,曾用名阿盧),男,薩摩亞國公民,1986年9月20日出生于薩摩亞國莫突圖亞,護照號碼T290060,案發(fā)前系北京科技大學本科生,戶籍所在地薩摩亞國阿皮亞伐托依亞。因涉嫌犯盜竊罪,于2017年 1月19日被逮捕。
經審查查明,2016年12月22日凌晨3時許,阿貝盧·威基在本市五道口多巴胺酒吧一層發(fā)現(xiàn)其一個名字為MJ(中文名:李濤)的朋友趴在酒吧一樓的吧臺上睡著了,MJ左側褲兜里露出一部手機,阿貝盧·威基將該手機拿走了。之后其與朋友SAM來到該酒吧負一層,與一名中國女子和一名中國男子繼續(xù)喝酒,在其準備離開之時,阿貝盧·威基發(fā)現(xiàn)桌子上放有一部比自己所持蘋果手機更新款的蘋果手機,在兩名中國人未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將該手機放入自己的右鞋內離開酒吧。
據阿貝盧·威基自己供述,其發(fā)現(xiàn)MJ左側褲兜露出一個手機,而且此時MJ醉酒睡著了,因擔心MJ的手機被偷,故而將手機拿走,第二天就把手機還給MJ了。經詢問MJ本人,其與阿貝盧·威基是在打橄欖球時認識的,當天去酒吧也不是一同前往的,當晚MJ手機丟失后通過查看酒吧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是阿貝盧·威基拿走了,兩天后通過微信聯(lián)系阿貝盧·威基,阿貝盧·威基承認拿了手機,不過由于手機被弄丟了無法返還手機,自己愿意給MJ賠償,但直至法院審理期間,阿貝盧·威基才在薩摩亞國駐華大使館的協(xié)助下賠償被害人MJ人民幣1700元。
北京市海淀區(qū)價格認定中心出具的價格認定書顯示,一部蘋果6S(64G)手機于2016年12月22日的價格為人民幣4159.33元;另,據被害人MJ陳述,其手機為華為牌麥芒4RIO-AL00,于2016年9月以1780元的價格購買的,由于手機丟失,無法對價格進行鑒定。
2017年6月27日,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法院認定阿貝盧·威基犯罪后能主動投案,并如實供述的行為構成自首,對其從輕處罰,判處有期徒刑七個月,罰金人民幣二千元,驅逐出境。
二、主要問題
1.趁被害人醉酒之機從被害人兜里拿走被害人手機辯稱是替被害人保管的供述是否成立如實供認基本罪行?
2.如何理解對行為性質的辯解?
三、分析意見
(一)分歧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被告人阿貝盧·威基到案后供述“其與被害人是朋友關系,事發(fā)時被害人已經處于醉酒昏睡狀態(tài),自己是出于為朋友保管的目的而拿的手機,且在被害人通過微信詢問手機下落時當即承認拿了手機,在手機丟失后表示愿意賠償,自己沒有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故意”,由此,被告人供述了其拿走被害人的手機就可以認定其供述了基本犯罪事實,可以認定為自首。
第二種意見認為,被告人阿貝盧·威基供述其在被害人醉酒狀態(tài)下拿了手機只是承認了其行為的客觀方面,其辯解是替被害人保管實質上是對其盜竊行為主觀故意的否定,因此,不符合法律和司法解釋關于自首的規(guī)定,不能認定為自首。
(二)評析意見
自首是指犯罪以后自動投案、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的行為,對于自首的犯罪行為人可以從輕或減輕處罰。 “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是指犯罪分子要如實交代自己的主要或者基本犯罪事實,雖對行為和意識的細枝末節(jié)不作要求,但不得隱瞞影響定罪量刑的犯罪事實情節(jié)。 “如實”要求行為人所供述的內容應與客觀實際基本相符,不得隱瞞事實真相或故意逃避罪責,不得對行為事實和主觀惡意進行縮小,也不得對行為事實和主觀惡意進行夸張,“罪行”應當是對定罪量刑具有重要意義的,屬于區(qū)分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的事實因素的犯罪構成事實。
根據犯罪構成的主客觀相統(tǒng)一原則,“罪行”既要包括犯罪事實的客觀行為,又要包括犯罪事實的主觀認識,因為只有明確主觀方面的認識和意志因素,才能更好的判斷行為人的主觀惡性和人身危險性,才能更準確的對行為進行定性。 在刑法條文中有多處關于“罪行”的表述,例如,第四十八條規(guī)定死刑只適用于罪行極其嚴重的犯罪分子,死刑是剝奪被告人生命的刑罰,只有實施了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的行為并且具有及其惡劣的主觀惡性的被告人才能科以死刑,因此,“罪行”應當包含了行為人所實施的客觀行為和行為人的主觀惡性兩方面的內容,從體系解釋的角度來講,同一部法律中的規(guī)范用語表示相同的含義,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要求行為人必須如實交代自己的客觀行為事實和內心主觀認識。
在行為人如實供述自己罪行的基礎上,對自己行為的性質進行辯解不影響自首的認定,由此引申出一個問題,對行為時心理真實狀態(tài)的隱瞞是否屬于行為人對自己行為性質進行辯解的范疇,也即犯罪分子對自己行為是否成立犯罪主觀故意的否認是否也不影響自首的成立?!皩π袨樾再|的辯解” 是對犯罪行為的定性,是對行為人所實施的行為應當適用什么法律條款、在法律上應當認定為何種罪名以及應當如何量刑所作的陳述和申辯, 對行為時“主觀認識的隱瞞”的則是行為人為了逃避刑罰,故意將行為時的犯罪主觀方面進行歪曲和隱藏,企圖將較重的犯罪行為詭辯為較輕的犯罪行為,甚至不構成犯罪的行為。
對行為性質的辯解是刑法賦予行為人的面對不利于自己的指控時行使的辯護權,犯罪分子有權對不利指控進行陳述和申辯,固然不影響自首的成立,但是如果行為人對行為時的主觀認識內容進行詭辯,否認行為時的犯罪心理狀態(tài),即掩蓋或隱瞞犯罪認識和犯罪意志,不承認自己的行為是犯罪,這與對行為性質的辯解不屬于同一個層次上的問題,失去了對行為性質進行辯解所依賴的如實供述“罪行”的基礎,不成立自首。endprint
設立自首制度的目的主要在于兩方面:一是有利于實現(xiàn)懲罰犯罪和教育改造犯罪的刑罰目的,激勵和促使犯罪人悔過自新;二是有利于司法機關及時偵破案件,節(jié)約司法資源。 如果犯罪分子在到案后進行虛假的、失實的供述,隱瞞犯罪主觀認識,對自己的行為進行無罪的辯解,不承認自己行為的犯罪故意,無疑增加了司法機關偵查取證的難度,也不能體現(xiàn)犯罪分子悔過自新的態(tài)度,不利于自首的立法目的的實現(xiàn)。
具體到本案中,我們同意第二種意見,即認為阿貝盧·威基在該案中不構成自首,主要理由如下:
第一,從供述表現(xiàn)上來看,被告人的供述并不完全屬實。阿貝盧·威基到案后供述,因擔心被害人的手機可能會被偷而將其拿走,并且在第二天及時將手機歸還給了被害人。實際上,被害人雖然處于醉酒的狀態(tài),但是手機只有三分之一的部分露出口袋,處于相對安全的占有狀態(tài),阿貝盧·威基不具有對被害人的手機進行保管的合理理由和情景基礎;另外,直至審判前都未履行實際的賠償義務,與供述中“第二天就將手機歸還給被害人”不符。
第二,從供述目的上來看,被告人是為了隱瞞犯罪故意。阿貝盧·威基供述自己是出于保管的意思而將被害人的手機予以暫時保管,在被害人酒醒即保管的目的實現(xiàn)后及時將手機返還給被害人。阿貝盧·威基的供述意在對自己行為時的犯罪主觀故意進行掩蓋和歪曲,目的在于否認自己的行為構成犯罪的可能性,意圖逃避法律的懲處。阿貝盧·威基對自己行為的犯罪性質進行否認,失去了如實供述自己犯罪事實的基礎,不屬于供述后對行為性質的辯解,因此不符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被告人對行為性質的辯解是否影響自首成立問題的批復》的規(guī)定。
第三,被告人不屬于主動投案。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的傳喚證(京公海(中)行傳字(2017)000003號)顯示,中關村派出所于2017年1月4日對阿貝盧·威基進行了治安傳喚。在中關村派出所的辦案說明中顯示,民警通過聯(lián)系北京科技大學工作人員確認阿貝盧·威基身份后,在北京科技大學將阿貝盧·威基抓獲。因此,從“主動投案”的構成要素上來講,犯罪分子阿貝盧·威基并非是出于主動投案的意思而將自己置于司法機關的控制之下,不符合自首要求的主動投案的成立要件。
綜上,本案中阿貝盧·威基對自己行為時的犯罪主觀故意進行掩蓋和曲解,不屬于對行為性質的辯解,不能認為是如實供述,而且其不具有犯罪后主動投案的情節(jié),因此,對阿貝盧·威基不能認定為自首。
注釋:
郎盛.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釋義(第六版).法律出版社.2015.69-72.
汪文菁.自首中“主要犯罪事實”認定問題研究.法制與社會.2014(9).24-25.
杜春華、龔曉梅.自動投案后不如實交代主觀故意的不能認定為自首.法制博覽.2016(10).117-118.
陳攀.對行為人主觀心態(tài)于行為性質的辯解及自首的認定.法律適用.2014(4)103- 105.
陳亞飛. 不如實供述主觀心態(tài)能否構成自?中國審判.2008(11)74-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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