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豐
橘生南國為橘,生北國則為枳。這是我年輕時就知道的。水土不同,長出的東西也不同。南方之樹枝葉婆娑,喬木灌木交錯纏綿,其青嫩、清瘦、柔軟,曲折的草木,具備著審美的氣象。因而,論起草木的審美,大多數(shù)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南方。仿佛,那兒的草木寄予著才子佳人所需的精神之夢。然而,生長在北方的我,卻無法對南方的樹產(chǎn)生什么情感。若要論情感,甚至滋生出仰望或者敬仰,那就唯有北方之樹了。一個人的生命,無法不與自然萬物產(chǎn)生共鳴。仰望或者敬仰北方的草木,是因為它牽連著我生命的根系,充實著我的生活,慰藉著我的精神。
對北方的草木懷有鐘情的還有朱自清。他的《荷塘月色》寫于北京的清華園。一九二七年仲夏,朱自清感于世變,夜不成寐,走出家門到清華園的荷塘邊散步,以其精妙的構(gòu)思和生花之筆寫下此篇名文。北方的月下,荷葉、荷花、灌木、楊柳是那樣的動人心弦,照應(yīng)著先生的心境以及內(nèi)在的獨善。先生以夢幻般的文字,營造出了月色之下北方草木深邃清幽的意境:“曲曲折折的荷塘”,“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傲阈堑陌谆ā?,“裊娜的”或“羞澀的”,“如明珠”,“如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拔L過處”, 葉與花的顫動“像閃電”,像“一道道凝碧的波痕”。此時葉子底下“脈脈的流水遮住了,而葉子卻更見風致了”?!案咛巺采墓嗄荆湎聟⒉畹陌唏g的黑影;彎彎的楊柳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背錾谀戏降南壬?,卻對北方的草木有了知己般的癡情。先生那潛藏于血液中的基因,注定離不開北方草木的營養(yǎng)。
無獨有偶,生于浙江省嘉興市桐鄉(xiāng)的茅盾也是地道的南方人,但是一看見大西北的白楊樹,便洞察到了它的精神之美。白楊不是生長在南方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的沃土中,而是生長在天地開闊、一望無際的西北高原,以堅強挺拔的英姿傲然聳立。在北方,隨處可見白楊的影子。大路邊,田埂旁,哪里有黃土的地方,哪里就有白楊的生存。大北方,就是它的故鄉(xiāng)啊。它以赤誠之心,堅守著這故鄉(xiāng)的土地。先生仰著頭,深情地望著白楊的高處。他描寫道:“那是力爭上游的一種樹,筆直的干,筆直的枝。它的干通常是丈把高,像加過人工似的,一丈以內(nèi)絕無旁枝。它所有的丫枝一律向上,而且緊緊靠攏,也像加過人工似的,成為一束,決不旁逸斜出。它的寬大的葉子也是片片向上,幾乎沒有斜生的,更不用說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銀色的暈圈,微微泛出淡青色。這是雖在北方風雪的壓迫下卻保持著倔強挺立的一種樹。哪怕只有碗那樣粗細,它卻努力向上發(fā)展,高到丈許,兩丈,不折不撓,對抗著西北風?!北狈酱蟮厣掀掌胀ㄍǖ囊环N樹,卻成了先生筆下文學意義上的喻體,其內(nèi)在力量之大,構(gòu)成了一個作家的精神譜系。
豈止朱自清、茅盾,同樣出生于南方的郁達夫在《故都的秋》中寫到他從杭州趕上青島,從青島趕上北平,就是為了飽嘗北國的草木之美。在他看來,“江南,秋當然也是有的;但草木雕得慢……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與姿態(tài),總看不飽,嘗不透,賞玩不到十足。”他總是心系著北京陶然亭的蘆花,釣魚臺的柳影,還有古巷里的槐樹。“北國的槐樹,也是一種能使人聯(lián)想起秋來的點綴。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種落蕊,早晨起來,會鋪得滿地。腳踏上去,聲音也沒有,氣味也沒有,只能感出一點點極微細極柔軟的觸覺……從槐樹葉底,朝東細數(shù)著一絲一絲漏下來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靜對著像喇叭似的牽?;ǎǔ瘶s)的藍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夠感覺到十分的秋意。”北國之秋的草木,令郁達夫無比神往。在文章末尾,他將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表露無遺:“秋天,這北國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話,我愿把壽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
出生于南方的作家尚且如此,北方之作家對身邊的草木更是傾慕有加。就如史鐵生。從陜北到北京,他一生從未離開過北方。北方的草木慰藉著他的殘體,構(gòu)筑出他強大的內(nèi)心。在《草木深處的一味藥》里他看到:“一個龐大的古樹群,像一個安寧的古村落,雖無裊裊炊煙,但枝枝丫丫襯在青天背景上,寫意出溫暖的意境……國槐、榆樹、楓樹、銀杏等,樹樹風骨,冷風凜冽,葉子不在了,樹也不瑟栗。”這就是他所描寫的地壇草木。正是它們,相偎著他的精神。“草木之體,尚忍于人心?!边@是史鐵生文本里呈現(xiàn)出的驚世之語。如此,“仿佛自己也成了一片落葉,安靜、淡然、滿足。倘若一個人的一生也如這草木之葉,歷經(jīng)萌發(fā)、茂盛、飄落與靜默,擁有這一程的樸素與繁盛,即使不怒放如花,也自在著草木本色,蓬勃著草木生命,延續(xù)著草木品質(zhì),已足夠風華?!倍约海瑹釔壑狈降牟菽?,竟也化為一片落葉,蜷縮在這北方的一處角落。他在寫北方的草木,卻是在勾勒著自我的心靈世界。
北方的草木,這是命運的選擇。既然北方選擇了它們,它們就要向這塊土地表達出愛和虔誠。赤誠、深沉、堅韌、渾厚,在黃土之上演繹出別樣的風景。英國詩人托馬斯·胡德有句名言:用愛去愛才是虔誠的。我以為,這是說給北方草木的。
我這一生,從來沒有離開過秦嶺的視野。秦嶺有多少草木,怕是誰也無法知道。僅就樹木而言,我能叫上名字的有:椴樹、柞樹、漆樹、楓樹、云杉、紫荊、水青、油松、五針松、青岡櫟、花澗木、白樺樹、鐵匠木……獨具北方風味的草木在秦嶺當然還有許多。南方之樹帶著女人味,北方之樹則是男人相。在秦嶺的樹木種類中,如果要找出一個偉岸的男人,無疑就是鐵匠木。它是林中一條硬錚錚的漢子,即使倒下,也不會彎腰。因此,鐵匠木秉承著北方漢子的血性。在穿透峽谷的風中,它搖晃著葉子,發(fā)出的聲音,帶著堅韌、穩(wěn)重,一種鏗鏘的節(jié)奏。秦嶺的山脈有多深,它綿延的身影就有多長。秦嶺山有多久,它生命的年輪就有多長。這樣的忠誠,令我敬仰。它用滄桑的目光,俯視著比它低矮的草木,也仰視比它更高的山峰,以及依附著山峰生長的草木,還有凌空飛翔的鳥兒。它不會在山頂上生長。它懂得高處不勝寒的道理。要成材,就不要出人頭地。因此,它就腳踏實地長在山坡上,溝道里。
同秦嶺的山體一樣,鐵匠木有一顆堅硬的內(nèi)心。它的木質(zhì)堅硬,是做砧木的好材料。我小時,方圓數(shù)十里上年齡的男人都有上山砍伐木頭的經(jīng)歷。鄉(xiāng)下人蓋房子,講究的是用鐵匠木做梁,做檁,做椽。我的三伯是個木匠,每次從山上回來,都要扛一根鐵匠木。他說:“這是硬木,用它做木工刨子?!眅ndprint
少年時曾有進山摟柴的經(jīng)歷。這個柴,就是枯干之后的樹葉草葉。北方的人家都有炕,我們用草木的葉子燒炕。鐵匠木的葉子細碎,落在山坡上像一層層的海綿,柔軟極了。我們盡情的在它身上翻滾,壓摞摞。累了就擺開四肢,做一個大字形狀躺著,什么也無需想,只是享受著大自然的愜意。一覺醒來,天色漸暗,我們才將鐵匠木細碎的葉子收進背籠,下山回家。
我常去摟柴的那條溝叫烏桑峪。后來長大了,也一次次走進它。起初,我并不是沖著鐵匠木去的,而是去欣賞那座天然的、被譽為“亞洲第一花崗巖天生橋”的仙人橋。橋面有半米寬,橫跨兩座山體。小心翼翼地走過,那邊有一巨石,宛若碾盤,臥在地上。石邊,孤零零地守護著一棵鐵匠木。這樣的守護由于彰顯著精神的因素,一百年、一千年,它也樂意。鐵匠木的枝上,殘留著積雪的碎片,像懸空著的圣誕禮物。一抱粗的身圍,卻顯不出蒼老的樣子,挺拔于仙人橋邊。我想,它大約是終南山忠實的衛(wèi)士,珍藏著一塊石、一座橋、一座山谷生命中的隱秘。
鐵匠木還有一個用處,就是燒炭。住在山里的人,用它的殘骸做飯,照明,取暖。上世紀九十年代,我在縣政府辦公室工作,冬天,雪片覆蓋著大山,我隨著縣領(lǐng)導去山區(qū)訪貧問苦。隨便走進哪戶山民的家里,就會看見屋子的正中圍著一家老小,中間架著一堆柴火,不用問,是鐵匠木。既然,它生長在山上,就和山民們同呼吸,共命運。它知道北方山區(qū)百姓的疾苦和寒冷,同情和憐憫的情感,使它甘愿燃燒自己。秦嶺的木材中,它是最耐燒的。一截木頭,可以燃燒大半天。燒過的灰燼,潔白如雪。人之相惜惜于品。對樹來說,亦是同理。就是死去,它也會給世間留下美好的詞語。這就是鐵匠木的品相。
雙足走過了無數(shù)的山,說到底,我還是喜歡北方冬天的山林。山是頭,樹是發(fā)。寒風里,山上的樹抖掉了華麗的外表,光禿的軀干縱橫交錯金鉤銀劃,蒼涼凋零中卻有一種豪邁,孤獨、頑強、自信地抗擊著北方漫長而嚴酷的冬天。山坡上黑色的是樹干,白色的是雪。在黑和白之間,如果有夕陽的紅暈插進來,那就形成一幅油畫的背景。多數(shù)時間里,山林里靜悄悄的,偶爾有一陣風兒、幾只鳥兒從樹梢上掠過,惹得樹枝一陣搖晃。樹的根須牢牢地抓著大地,面對凜冽的寒風,只是搖晃一下身體。感受陽光的樹葉已被吹盡,只有強壯的身軀和枝杈,依然挺立于山坡上,這就是北方樹的品質(zhì),昂揚向上,不畏嚴寒,詮釋著冬天的含義。
喜歡坐火車旅游。人在北方,自然向往南方。冬天,南方的樹依然裹著厚實的外衣,不像北方的樹那樣在風的召喚下干脆利落地落下葉子。身處南方,我感覺不到季節(jié)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而在北方,季節(jié)就刻在了樹的臉上。它所呈現(xiàn)的,就是季節(jié)的符號。列車馳騁在北方的大地上,窗外彌漫著飛舞的雪花,飄飄灑灑,給天地間罩上了一層輕紗。隱約起伏的山脈,莽莽蒼蒼的原野,星星點點的村莊襯托著那些兀立在各種環(huán)境中大大小小的樹木。樹脫落了葉子,像赤裸的孩子,秋風一起它就一絲不掛,呈現(xiàn)出赤裸的骨節(jié)。偶爾,也有一兩片干樹葉在枝條間蜷著,不肯脫離母體,像小男孩襠間護羞的破布。
二〇〇五年的冬天,我坐在去新疆的列車上。沒有秦嶺山脈的遮擋,沒有黃土高原的阻隔,視野開闊,一望無際。綠洲里的白楊、沙漠里的紅柳、沙棗、胡楊一閃而過,景致宛若電影的鏡頭緩緩流動。正是秋天,金色的胡楊林將秋色渲染到了極致。所有樹葉都像被金紅或橙黃的油彩浸泡過,無數(shù)的金紅和橙黃匯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片浮光耀金的海。當我把車窗當做取景框或屏幕時,一路乘車,如同欣賞一部鮮活的風光紀錄片。
閉上眼,我感受著列車風馳電掣般地前進,用心靈體驗著樹的風景。忽然睜開眼,雪花就在空中飛翔。雪越下越大,天地間變成了銀白的世界,如《紅樓夢》中“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那般宗教般的感悟。然而目光稍稍抬起,屹立于大地之上的那些樹木的枝干,卻是承載著那些繽紛而下的雪花,勾勒出樹木在白茫茫世界里黑色的形態(tài)。胡楊的身影身披銀裝,令我長嘆這茫茫沙海中的大漠英雄。目光貼著車窗,眺望那些形態(tài)各異的樹木,它們因列車的飛奔而后移,像在欣賞一幅幅風景寫意畫。
北方最具代表性的樹種,當然首推胡楊。廣袤的沙漠戈壁,成為它的精神地理。南方是無論如何也見不到胡楊的。它是唯一能在干旱沙漠環(huán)境中形成森林的喬木樹種,具備著驚人的抗干旱、御風沙、耐鹽堿能力,只能在溫帶荒漠氣候和沙壤的條件下繁衍生長,享有沙漠英雄樹的美譽,距今已有六千五百萬年的歷史。這也是胡楊樹選擇了塔里木盆地的理由。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胡楊都生長在塔里木,只有在這個地方,胡楊才能結(jié)成壯闊的陣營,長出強悍而豪邁的氣派。
胡楊高大粗壯的身軀,或彎曲倒伏,或仰天長嘯,或靜默無語,或豪氣萬丈。它的風姿屹立于大漠,盡顯生命的燦爛輝煌;在狂風飄雪的冬季,胡楊不屈的身影身披銀裝,令人長嘆這茫茫沙海中的大漠英雄。有曰:不到輪臺,不知胡楊之壯美;不看胡楊,不知生命之輝煌。
喜歡胡楊,源于古詩里的句子:“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一千,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數(shù)字,可是于生命而言,那就是個天文數(shù)字了。
輪臺,因漢輪臺古地而得名,又名布古爾,側(cè)臥于新疆腹地的天山南坡,頭枕山巔,腰臥綠野,腳踏塔里木河。自古以來,輪臺就是古絲綢之路的中心。公元前六十年,西漢政權(quán)就設(shè)立西域都護府,統(tǒng)攝天山南北,至此,新疆正式列入中國版圖。
感覺里,輪臺這個名字,有種佛緣。看過介紹,一點也不沾邊。然而,當我的目光久久凝視在那些上千年的胡楊時,我才恍然大悟。胡楊的身上,布滿著神秘的紋絡(luò),宛若生命的輪回。
胡楊之奇,在于它的雄偉高大和千姿百態(tài),可謂個個都是樹中之王。成年的胡楊樹高達十多米,樹干粗大,足可數(shù)人合抱;樹皮縱裂,呈灰白或灰褐色;樹冠華蓋如傘,呈灰綠色。胡楊的形象和姿態(tài)各異,它們結(jié)伴而行,同生同存,連片群立于野荒闐寂的大漠戈壁之上,給人以古勁、滄桑和雄壯之感。在這里,我無法不發(fā)出長長的嘆息。
從輪臺縣城經(jīng)輪南石油基地,穿過一段荒漠,就到達橫穿浩瀚的塔克拉瑪干的沙漠公路零公里處。從這個起點到和田,有五百多公里的路程。一路的荒漠草木漸次豐茂,胡楊由稀疏漸漸密集,然后變成目光無法穿透的浩大森林。endprint
一棵被稱為胡楊王的巨樹,高聳于眾樹之上,樹干粗壯,四個人手牽手才能勉強合圍,據(jù)專家從脫落的旁枝測算,這棵樹的樹齡至少也有三千二百年。
三千二百年,人類要繁衍多少代才能到達這個數(shù)字呢?
驚喜中,我又看到一棵巨型胡楊,比剛才那棵胡楊王還要粗大,樹干得五個人才能合圍,只是此樹已沒有了胡楊王的枝繁葉茂,樹冠已呈禿裸,但強勁的虬干仍高指藍天,像一只只肌肉飽綻的青銅手臂。它雕塑般的質(zhì)地讓我震撼,即使是一棵走向頹敗的老樹,給人展示的仍然是滄桑的力與美。和這棵千年老樹相距不遠的另一棵完全枯死的樹,人們稱之為重生胡楊。這棵樹的主干經(jīng)風吹沙打,樹皮斑駁,裸露的樹干如白骨般扎眼,讓人聯(lián)想到恐龍的遺骸,但就在這一堆“白骨遺骸”之下,新生的枝條卻蓬勃而出。同一棵樹上,演繹出生與死的生命哲理。
從“侏羅紀”的黑林子往東,進入到一片更為怪誕的怪樹林,這里的胡楊大多呈倒伏、半倒伏,與遍地橫陳的枯木朽株錯綜在一起,這是飽經(jīng)滄桑之后形成的胡楊群塑,如同一片烽煙狼藉的古戰(zhàn)場,詮釋著時光的久遠。交際于地的胡楊極像剛經(jīng)歷了一場鏖戰(zhàn)的將士,殘肢斷臂,傷痕累累,充滿雄性氣息。
胡楊林的深處,古樹樁稀稀落落,有的完全枯死,有的枯木逢春,蔥蘢茂盛。有的豎立著,有的橫陳在地上,有的朽如泥土。路邊的一棵巨木,樹冠蔽日,從枝干處淌著血一樣紅的淚液,染紅了土地。殘骸的縫隙中,擁擠出了細嫩的小胡楊,仿佛胡楊的子孫,前仆后繼地奔向遙遠的生命進程。
咫尺之間,濃縮了千古的生命現(xiàn)象。這是怎樣的一種樹呢?
對胡楊的敬仰,讓我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死后若能托生,我愿是一棵胡楊,生長在輪臺這個地方。
在南方,也見過不少的柳樹,但遠遠沒有北方的高大。當然,這是因為環(huán)境、氣候、水土的原因。
柳樹的一生,是彎著腰的。春天來了,麻雀在綠意朦朧的枝頭吱吱喳喳。北方人揀個好日子,一晌工夫就能剪上一大堆青嫩柳枝,扎成捆捎回,在墻角屋沿不擋路的地方插下去。澆水施肥翻耕都不用,自會抽出根須來。生了根,枝葉不經(jīng)意間長出,營造出一片風景。一條壟上若有三株四株五株,清明前后,北方的柳樹枝葉盈盈。走過一段彎曲狹窄的小路,或隨意轉(zhuǎn)過一個墻角,趟過一條小溪,抬頭之間,就見一片蔥翠閃閃亮亮。這時節(jié),孩子們便紛紛攀折柳枝,編柳條圈兒帽。
我們村的南邊,是曲峪河的河灘,于遼遠的天地間生長著一棵棵水曲柳。在南方,我從來沒有見過它的身影。單從字面上看,它好像是和秦嶺山里的鐵匠木相照應(yīng)的。山里有個男人,山下有個女人。男人在山里砍柴,女人在水邊浣紗。這是我后來的聯(lián)想。是呀,富有人情味的聯(lián)想。
一定有人誤會,水曲柳類似于常見的柳樹。陰柔,婀娜,風雅。那就錯了。司空見慣的柳樹,由于它的低矮,無須仰視,只能用來裝飾風景。而水曲柳,則屬于落葉大喬木,胸徑寬大,高不可攀。垂柳、旱柳、龍爪柳,那些常見的柳樹是望塵莫及的。它們只能吸收著地氣,而水曲柳卻能吸收到高處的陽光。它佇立在北方平原的河灘上,挺拔的身姿宛如北方農(nóng)民的兒子。雖然,它起了一個女性的名字,卻與北方的男人一樣,有著男人的雄性。它的葉子和柳葉相似,卻比它柔韌得多,顯現(xiàn)出皮革一樣亮亮的綠色。葉脈和小葉子的根部密密地長著黃褐色的細絨,像剛孵出的來杭雞的絨毛。細膩、堅硬的材質(zhì),水波紋花般的紋理,讓它具備著高雅不俗的品相。
水曲柳適于刨印和旋切加工。早些年間,鄉(xiāng)下用來運輸?shù)鸟R車木制的轱轆車,用料全是水曲柳?,F(xiàn)在,它成了北方民俗博物館的主人,骨質(zhì)依然那樣硬朗。馬車的時代已經(jīng)成為歷史,水曲柳卻成為室內(nèi)家具的寵兒。用它的木料做成的沙發(fā)、柜子、餐桌、門窗,刷上清漆,淡黃典雅。城里人買家具,一聽說是水曲柳做的,會不吝惜腰包里的鈔票。
打開記憶的倉庫,依然記得,高高的水曲柳直插藍天,沐浴著天河的滋潤,這是我童年的稚想。
曲峪河的那片河灘,在學大寨運動的時候被填平了。河改了道,河灘自然就不復(fù)存在。再回到家鄉(xiāng)時,再也瞧不見水曲柳的影子。我憂傷,為一條河流,為一棵棵水曲柳。在人類對大自然肆意的“改造”中,還有多少草木消失殆盡呢,我真的不知道。
大多的北方草木,生命的季節(jié)似乎只有三個:春、夏、秋。可松樹卻是個例外。在北方的樹種中,它堪稱君子風范。
松樹的根可以伸到土層石礫五米以下,其葉子像針一樣,一簇簇向外伸長著,尖銳有力的針尖,宛若一種精神的支撐。它的果實是橢圓形的,分成一層層的花瓣?!暗静荨卑愕闹l,為它的果實遮擋著風雪。
無論在多么惡劣的環(huán)境下,松樹都聳立地生長著。越是干旱的土壤,松樹越是長得郁郁蔥蔥。潛意識里,它是以生命之軀與大自然對抗著。暴風雨襲來,樹木被連根拔起,可只有松樹安然無恙;北風呼嘯的隆冬,冰封大地的北國,百花凋零,草木枯萎,而在峰巒高處懸崖峭壁的石縫里,唯有它傲然屹立,生機勃勃。一只蒼鷹守在它的根旁,用它警惕的目光掃視著萬物。這是北方一棵樹和一只鷹構(gòu)造出的奇異的風景。
關(guān)于松樹,漢朝詩人劉楨在《贈從弟》詩中如此詠贊它:
“冰霜正慘凄,終歲常端正。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p>
對于北方之松,德國詩人海涅的《北方有一棵松樹》更多的是從文學意義來欣賞的,以“意象的顯現(xiàn)”展現(xiàn)深層意蘊的探求。
一棵松樹孤獨地/站立在北方的冰山上/它沉睡著覆蓋著/冰雪的白色衣裳/一棵松樹在北方/孤單單生長在枯山上/冰雪的白被把它包圍/它沉沉入睡/北方有一棵松樹/孤零零立在禿岡上/冰雪替它蒙上白被/送它沉沉入夢鄉(xiāng)……
寫這首詩時,海涅正陷在失戀的泥沼里,詩句中飽含悲傷,但透過冰雪的映襯,他卻看到北方萬物凋零的冬天里的一抹生機。松樹,你這北方的草木,儼然心身寒冷者的情人。
松樹,正是以它那傲然屹立的姿態(tài),奮然向上的精神,向生存于北方的人們傳遞著生命的堅貞不屈。endprint
雪花灑落在松樹之上,立體的一樹花朵,是冬日里北方一道絕美的風景。
在萬物蕭條的冬天,與松樹一樣維系著綠色的草木還有許多,像臘梅,像側(cè)柏,像云杉,像女貞,像爬山虎。垂下頭,我還看見泥土之上的小糠草、紫羊茅、黑麥草、細葉苔、野牛草。這些常人很少知道名字的小草,在田野間、小道旁、巖石峭壁間與寒冷較著勁。關(guān)注著它們,行走于冬天的北方,我絲毫沒有孤獨的感覺。
祖父,演繹著一條北方漢子和一棵樹的情感交流。
這棵樹叫榆樹,南方極少見。它喜光,耐旱,耐寒,耐瘠薄,北方的土壤非常適合它的生長。
祖父的身材在一米八以上,標準的北方漢子。
榆樹樹干通直,樹形高大,標準的北方之樹。
祖父一生少言寡語,總是瞅著我家后院的一棵陳年的榆樹出神。父親說這樹是祖父親手栽下的,盼它長大了做蓋房的木料。祖母死后,我就和祖父睡在了一條炕上。睡覺前,他給我講劉備、關(guān)羽、張飛、諸葛亮以及梁山好漢的故事。故事講完了,就敘述他的童年:天那個旱呀,地里啥草都不長,你老老爺上樹揪榆樹葉,葉子吃光了,就啃榆樹皮。“榆樹,救過爺?shù)拿??!弊娓高駠u著。
陽光漸暖的日子里,榆樹的葉子里結(jié)滿一串串雪白的花。祖父搬了梯子架在樹身上,采摘新鮮的榆花。母親把那些榆花洗干凈,包在玉米面里,抹一點黃油做餡餅吃。熱乎乎的玉米餡餅一出鍋,滿口香甜的味道便彌漫了土屋。
夏天漸行漸遠,清涼、凌亂的陽光,穿過榆樹的枝葉,執(zhí)拗地落在祖父的身上。地上,落下一層層的榆樹葉,細碎,枯黃。每片葉子,都分布著蟲噬的圓孔。祖父坐在小凳兒上,一坐就是一晌。他歪著脖子,用手掌支起下巴,仰頭看著枝上的葉子。用這樣的姿勢來觀察自然界的景物,對他來說,就是快樂,就是幸福。一會兒,祖父捧起一把枯葉嗅著,兩只手掌搓著,直到把完整的葉片搓成碎末。秋風吹著祖父的胡須,顫抖,無奈。那幅畫面,像西班牙畫家薩爾瓦多·達利的畫:表面軟弱、悶塞、沮喪,卻掩飾不了內(nèi)心的風景。
秋天里,榆樹的身上爬著蟬褪下的殼。我脫了鞋子上樹摘取它,祖父要是看見了,就阻止我的行為。他說:“娃呀,讓它留在樹上好看?!蔽液髞砦虺隽?,祖父的言語雖然簡單,但卻是風景一詞的表述。若干年后,瑟瑟的秋風中,祖父凝視榆樹上蟬殼的那幅畫面誘惑著我,讓我的思想走進去。我企圖探索一位老人的精神世界,可是又自覺地退出。我意識到,一棵榆樹,是祖父內(nèi)心的風景。保留一幅永恒的風景畫面,要比挖掘人的內(nèi)心要輕松得多,簡潔得多。少兒時代,我使用的是眼睛,來觀察一棵樹和一個人的風景?,F(xiàn)在,我使用記憶來緬懷那些遙遠、模糊的景致。法國作家皮埃爾·納維爾這樣說:“記憶和眼睛的快感,乃是全部美學?!比撕蜆?,被表現(xiàn)出的是一種物體,但如果,他和它具備了詩意的敘述,就賦予了美學的意義。
生命中,一個人久久地將目光落在一棵樹的身上,需要執(zhí)著、韌性,以及精神的穿透力。而榆樹,在祖父的精神撫慰下,也仿佛具備著心靈感應(yīng),呻吟著,搖晃著。一種靜止的物,被人的目光溫暖著,也就有了人性的風景。
由于連陰雨的緣故,我家老屋的墻塌了。父親讓人拆了老屋,在原址蓋新屋。那棵榆樹的身子,可以做檁木用了。但是,木匠帶著鋸子來伐它時,祖父卻擺擺手讓木匠走了:“讓他老死吧。”祖父說完,伸開青筋突出的手掌,拇指對拇指,用手量著樹的腰圍。它的身上,布滿雞蛋大小的黑疙瘩,有的地方脫落了樹皮,凹進一大塊,與祖父滿是皺褶的臉面,形成了一種視覺上的共鳴。
祖父步履蹣跚了。父親要給祖父照一張相。父親讓祖父坐在屋門口,祖父卻讓我把他攙到后院的榆樹下。祖父摸摸我的頭,咳嗽了聲坐下,臉上是榆花一般的微笑。
那棵榆樹老于祖父之后,目睹了祖父最后的風景。春日的陽光,疏朗、明凈。中午,祖父吃了一大碗軟面,坐在小凳上靠著榆樹曬太陽,忽然就垂下頭,歪倒在樹下。樹身上爬行著成行列隊的螞蟻,仿佛為榆樹的葉子傳遞著某個信息。忽然來了一股風,樹上的葉子一起飄舞起來,像是為祖父送行。祖父臨終前的安詳和恬靜,是我們?nèi)覜]有料到的。也許,祖父滿足了。老死在一棵榆樹下,他平凡的生命,就呈現(xiàn)出別樣的風景。
從此我記住了一句話:草木有情。
仰望和敬仰一棵樹,這是祖父教給我的。我生于北方,也終將老死于北方,但有了一棵棵樹的惦念,生命里就會有著意想不到的景致。由此,仰望和敬仰,就是具備了人性意義的詞語。
我在北方的黃泥路上行走了五十多年。雨后,北方小道上的黃泥總是糾纏著我的腳步。小路旁的草木,凝重著面孔,帶著淡淡的鄉(xiāng)愁,一點沒有雨后南方的草木那樣清亮爽目。
于是,我看見了小道邊的灰灰菜。
灰灰菜,一種記憶里親切的名字。后來查了資料,知道它又稱野灰菜、灰灰草、灰蓼頭草等。它太普通了,在北方大地的田間地頭,房前屋后,荒山野嶺,都能看到它在隨意生長。一遇雨水,它就長出來嫩綠的新葉,在風里搖頭晃腦。
灰灰菜的葉可食用,味道鮮美,口感柔嫩。童年里放學回家后提上擔籠,就去田野里拔灰灰菜。那時,鍋里有一把綠菜,就是佳肴了。
灰灰菜,長得絲毫不起眼,身姿也不風姿綽約,楚楚動人。它的葉子表面帶著不明顯的溝紋及點洼,邊緣常有不整齊的鋸齒,顏色灰綠。在它的成熟期,片片葉子上有無數(shù)日光銹蝕和蟲子咬過的白色斑塊,像殘破的蛛網(wǎng),破敗衰落。
放眼望去,那么多的灰灰菜,一片片,一蓬蓬,好像春天廉價批發(fā)的墨綠色紙片,張開它并不受青睞的粗糙葉片,遮蓋著污穢的溝沿和寂寥的鄉(xiāng)路。它們迎著風,挺著身,一幅“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架勢,端是讓人忽生幾分敬重之心。
不管什么野菜,只要挖回家,母親就會把它們做成好吃的涼拌菜?;一也艘膊焕狻D赣H先把幼嫩的灰灰菜放進沸水中焯一下,很快又撈出來,擠干水分,拌入蔥、姜、蒜、鹽、醋,如果再放進去一些辣椒油和味精,吃到嘴里有種鮮美的味道。endprint
一種極其普通的野菜,也會有保健的功能。資料上介紹,食用灰灰菜能止瀉痢,止癢,可治痢疾腹瀉;配合野菊花煎湯外洗,治皮膚濕毒及周身發(fā)癢,還能夠預(yù)防貧血,促進兒童生長發(fā)育,對中老年缺鈣者也有一定保健功能。另外,全草還含有揮發(fā)油、藜堿等特有物質(zhì),能夠防止消化道寄生蟲、消除口臭。村子里的人哪會知道這些,除了食用,他們把采回來的灰灰菜曬干,燒成灰,儲存起來,稱為“儲冬灰”。冬灰不僅用于洗衣除垢,同時還可以食用,做面堿用。聽說,新疆拉面中的蓬草灰就是同類的東西。有趣的是,考古界、古玩界清理舊瓷器、青銅器,至今仍使用“冬灰”這個詞。
漫長的歲月里,我以為只有窮人才吃灰灰菜,想不到在《紅樓夢》的字里行間里也發(fā)現(xiàn)了它的影子。《紅樓夢》第四十二回里,劉姥姥要從大觀園回家去了,平兒吩咐她說,“到年下,你只把你們曬的那個灰條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蘆條兒各樣干菜帶些來,我們這里上上下下都愛吃?!备毁F人家竟然也喜歡吃灰灰菜,這令我大跌眼鏡。
灰灰菜是北方大地春天里的植物。那些在春風里驚醒的灰灰菜們,撲棱棱抖落一身薄薄的輕霧,接著,伸展一下那三五片沉默寡言的葉子,探頭探腦地打量著這個春天。在春風的吹拂下,謙卑的灰灰菜,亦有了美好的春天。
徐光啟在他的《農(nóng)政全書》之《荒政》篇中,曾寫了這樣的文字:灰灰菜是列為人們救饑時可食用的野蔬。除了莖苗可食外,穗成熟時,采子搗為米,磨面作餅蒸食皆可?!?/p>
救饑。這是灰灰菜最富有人性的詞語。
現(xiàn)在很少吃到灰灰菜了,時不時的,它就令我惦念。
一棵屬于北方的小草,生長在北方大地上。它的長相極其平庸,稀拉拉幾片葉子,一根細頸支撐著毛茸茸的頭。以其形狀,它有了一個極具形象的名字:狼尾草。它的別名很多:稂、童粱、孟、狼尾、守田、宿田翁、狼茅、蘆稈莛、小芒草、老鼠根、狗仔尾、黑狗尾草、光明草、芮草。一種不起眼的小草,擁有如此多的名稱,活得也值了。
狼尾巴,一聽這名字,就知道它是一種身份低賤的植物。它的內(nèi)心,一定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卑微。在北方的野草叢、山坡地、小道旁,你不愁找不到它的身影。它喜寒耐旱,耐貧瘠的土壤,只要有丁點兒泥土,它就會伸長身子。它瘦弱、無力,甚至沒有風,它也會搖晃幾下身子東張西望。棲隱于北方大地的草木叢中,它像個營養(yǎng)不良的窮人家孩子,給一點陽光就燦爛。寫作的間隙,我會去野外呼吸清新的空氣滋潤心肺,清醒大腦。神思游蕩之時,我便隨手拔下它,撫摸著它毛茸茸的頭,心頭會泛起一陣輕松。不知為何,我在折斷它的莖時,沒有掐下牽?;菢拥膬?nèi)疚感。是的,它沒有牽?;菢拥臐嶑保皇巧L在無塵的田間。而在泥土的邊緣,甚至城里的一寸空地,隨處可見狼尾草。如此的隨意,讓昔日的我無法珍重它。
在西方哲人帕斯卡爾的筆下,曾把人比作一棵會思想的葦草。這樣偉大的比喻我再也沒有見到過,讓我對他滋生了崇高的敬意。是的是的,我們身邊的小草,遠遠沒有人類偉大,但它們并非就沒有尊嚴,沒有價值,依然具備著內(nèi)在的情愫。當我們漠視它們時,它們也許在漠視著人類。當你給它一點關(guān)愛之心,一種凝視之情,也許會成為它生命里永遠的感恩。古人尚且以寸草之心來比喻人的感恩之心,唐人孟郊在《游子吟》不是深情感嘆過,“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么?而人類何以不感恩之心回報這滋潤了大地、幸福著人類的小草呢?譬如這卑賤的狼尾草,它能涼血明目,清肺止咳,治療肺熱咳嗽:目赤腫痛。它謙遜的內(nèi)心,盛放著善良。你只要心存感恩,就不應(yīng)當蔑視狼尾草??吹竭@里,我體驗到了它曾經(jīng)的憂傷,為自己曾經(jīng)隨意折斷狼尾草的惡行有了些許的懺悔。
柔軟的外表,謙卑的內(nèi)心,仁愛的品質(zhì)。這就是狼尾草。了解了它,我才能夠?qū)ψ约旱倪^去懺悔。人的一生,該有多少懺悔的事情呢?我是不是應(yīng)當如盧梭、奧古斯丁、托爾斯泰們一樣,把曾經(jīng)的罪惡袒露于大眾呢?
現(xiàn)在的我,當然不會隨意腳踩一棵小草。即使在登山的途中,我也會盡量小心地避開匍匐于地的任何一種植物。這樣,上山的歷程就很艱難。別人興致勃勃地穿越一道道峽谷,征服一座座山峰,而我卻獨坐于小溪旁凝視著草木。
小草經(jīng)營的,是一片綠的世界。一棵小草,散發(fā)出的不過是一縷幽香,可是無數(shù)的小草牽手在一起,就會成為北方廣闊無垠的草原。
看過一份資料,海拔七千至九千米的青藏高原上,竟然生長著狼尾草,被冠之于西藏狼尾草。在我們陜西,狼尾草模式標本采自略陽縣。
北方大地上的任何一棵小草,都是值得尊敬的?,F(xiàn)在,每每走過狼尾草的身旁,我會安靜地凝視著它,為它祈福。
狼尾草忽然開口說話了:你能正視我的存在,我真的很欣慰。千萬年來,很少有人像您這樣用凝視的目光關(guān)注一棵小草。
責任編輯:胡汀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