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代工名表看中國制造PK瑞士制造

本報赴瑞士特約記者 青木　本報記者　陳青青

編者按：“你買的瑞士名表會不會有中國代工？”在網絡上，時常能看到這樣談論中國制表企業(yè)代工瑞士品牌手表的帖子。實際上，瑞士品牌的神話和生命力仍在流傳和延續(xù)，瑞士名表海外代工的現象只是全球化的一個縮影，但更多折射出中國制造業(yè)的變遷。《環(huán)球時報》記者近日在瑞士和國內的調查顯示，中國鐘表行業(yè)代工制造商的迅猛增長已帶來鐘表自主品牌的崛起，改變著“瑞士手表占據高端市場，國產表以中低端為主”的舊有產銷格局。瑞士手表業(yè)協會會長接受采訪時強調，中國制表業(yè)發(fā)展給全球帶來競爭是好事。而中國高端品牌制造商的苦惱是，國產高端表進入國際市場時會受到傳統(tǒng)高端品牌的打壓。中國的精密制造水平在不斷提高，但缺少的或許就是瑞士名表背后的榮耀感、極致感以及品牌背后的文化故事。

瑞士名表對華出口不降反升

瑞士西北部汝拉山區(qū)景色優(yōu)美，也是瑞士的鐘表產區(qū)，很多聞名遐邇的瑞士品牌鐘表就產自這里?！董h(huán)球時報》記者國慶節(jié)假期從瑞士首都伯爾尼駕車，前往位于汝拉山區(qū)索伊米亞小鎮(zhèn)的浪琴制表公司總部采訪。讓記者沒想到的是，到了小鎮(zhèn)，就看到浪琴公司總部前飄揚著五星紅旗。浪琴國際品牌協調員瑪麗昂·特魯梅爾向記者大贊“中國市場對浪琴等瑞士品牌手表的重要性”。

富麗堂皇的浪琴博物館講述著浪琴185年來的歷史——1832年，奧古斯特·阿加西接管了一家小型鐘表店。此后上百年的發(fā)展，浪琴成為瑞士幾大品牌手表之一，并和其他品牌的瑞士名表挺過數次危機。其中一次是上世紀70年代初，廉價的亞洲產石英表幾乎摧毀瑞士制表業(yè)。之后，瑞士鐘表業(yè)進行大重組，如最大的鐘表集團斯沃琪集團，下面有浪琴、歐米茄、雷達、斯沃琪等品牌。每個品牌進行產品精簡，制定有針對性的銷售目標，避免了相互殘殺。另一次大的危機就是蘋果智能手表的出現。國際會計師事務所德勤的數據顯示，今年第一季度，智能手表的銷量已超過瑞士手表。對此，特魯梅爾不以為然，她認為智能手表就是手腕上的手機，每一兩年就要換新的，而一塊瑞士手表可以幾代人戴。瑞士鐘表工業(yè)協會的數據也讓本國手表制造商們感到樂觀——今年頭8個月，瑞士手表出口同比增長1.2%，特別是對華出口同比增幅19%。

德勤調查60多位手表制造商高管的數據也顯示，71%的高管預測未來12個月中國需求將進一步擴大。瑞士手表制造商一致認為，瑞士品牌長期生存取決于強調自身的歷史價值。瑞士鐘表工業(yè)協會的數據顯示，瑞士每年大約生產3000萬塊鐘表，占全世界鐘表產品的2.5%。瑞士表業(yè)占世界貴重鐘表的份額高達50%以上。在全球售出的價值1000瑞士法郎（1瑞郎約合6.75元人民幣）以上的手表中，95%都是瑞士制造。

中國人對瑞士高端手表的認同度很高，帶動瑞士手表銷量的增長。香港貿易發(fā)展局的報告顯示，中國進口鐘表總額的約77.1%集中于瑞士、日本、新加坡等國，其中瑞士占絕大部分份額。不過，隨著中國制造業(yè)的發(fā)展，以及全球化進程的推進，越來越多的產品都包含“中國制造”因素，瑞士手表也不例外?！?/p>

瑞士制表業(yè)嚴把人才關

在浪琴總部博物館的檔案區(qū)，《環(huán)球時報》記者看到總計超過800本的生產與銷售檔案，記載著在信息科技革命前浪琴生產的1500萬塊表的所有數據。據特魯梅爾介紹，浪琴每天都會接到10至15個全球各地“表友”打來的電話，查詢手中持有的表款詳情。即使是一百多年前生產的表款，如果壞了也可以拿回來修。展區(qū)內還密密麻麻陳列著制表匠預留的替換零件，每個零件都用蠟紙包裹，放在小盒子里。

在制表車間，有不少表匠正在聚精會神地忙著各自的活兒。一名裝配工把一個細小得連肉眼都很難看清的零件裝到手表上，再不斷地進行調試。“每一道工序的質量合格率都必須是100%。”家住日內瓦的資深制表匠尤納斯向《環(huán)球時報》記者透露，在瑞士，培養(yǎng)某一工序上的鐘表技工需要3年，鐘表修理師則要4年。如果是一名掌握完整技術的制表匠至少要5年以上。許多鐘表學徒工一面在企業(yè)參加實習，一面在學校接受培訓。在瑞士鐘表業(yè)，剛完成學徒階段的人，月薪一般有四五千瑞郎，工作幾年后能有8000瑞郎。掌握完整技術的制表匠月薪甚至超過1萬瑞郎。盡管制表匠供不應求，但瑞士7家大的制表學校仍嚴格把關人才培訓，每年畢業(yè)人數僅為300人左右。

尤納斯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中國公司目前已經在生產高質量的鐘表零件，而擁有大批鐘表制造業(yè)頂尖人才是“瑞士制造”必須保持的一大優(yōu)勢，這方面中國制造業(yè)可以借鑒。瑞士鐘表工業(yè)協會的數據顯示，上世紀60年代，瑞士制表業(yè)從業(yè)者達到頂峰，1500家制表企業(yè)雇了9萬人。但到上世紀80年代中期，尚存的數百家企業(yè)員工總數僅為3萬人左右。目前的情形也不錯，有5.7萬員工就職活躍在制表業(yè)的500家公司。如果加上間接與此行業(yè)相關的崗位，瑞士目前依賴于鐘表業(yè)的就業(yè)人數達到10萬。

談到瑞士高端手表為何能繼續(xù)受全球消費者青睞，瑞士蘇黎世經濟政策學者盧卡斯·貝西曼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瑞士人的性格有點沉悶，顯得縝密、有節(jié)制，做事要求嚴格，但又很靈巧。

特魯梅爾則強調，從制表業(yè)上看，瑞士人比德國人還要嚴謹，但瑞士人并非不求創(chuàng)新。上世紀70年代危機后，浪琴就研發(fā)生產高精確度模擬石英表。現在，大型制表公司都設有研發(fā)中心。與其他國家的手表相比，瑞士手表更懂得宣傳。特魯梅爾向記者透露，在浪琴，銷售和研發(fā)是公司中支出最大的部門。瑞士鐘表工業(yè)協會負責人帕什也曾表示，加強“瑞士制造”標簽的管理對瑞士鐘表制造商的可信度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叭鹗恐圃臁笔莻€非常重要的賣點——平均算下來，它為售出的每塊表添加20%的附加價值，每年為整個制表業(yè)創(chuàng)造數十億瑞郎收入。此外，一些頂尖品牌還會在瑞士官方標準之上，自建全新的質檢體系。▲

走時準確度，中國表不比瑞士表差

珠三角地區(qū)有強有力的代工產業(yè)，有業(yè)內人士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全球約九成的高端表品牌都選擇與這里合作。香港得利鐘表制品廠有限公司常務總經理劉仁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在過去幾十年，中國在鐘表制造方面取得巨大發(fā)展。對比30年前，在制造水平方面，還是有質的飛躍?！敝袊姳韰f會的介紹顯示，這家成立于香港的鐘表企業(yè)在被稱為“世界工廠”的廣東東莞擁有1.85萬平方米的廠房，手表年產量達360萬塊，其中為高端手表生產表殼60萬套，成為一些國際手表品牌的代工制造商。今年年初，得利鐘表也到瑞士參加世界最大鐘表珠寶展之一——巴塞爾鐘表珠寶展，并在當地尋求合作機會。

中國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手表行業(yè)生產制造及出口國，主要產區(qū)包括珠三角地區(qū)、福建、浙江、江蘇、山東、天津。相關數據顯示，中國鐘表年出口量接近7億塊。中國手表產量占全球80%，深圳鐘表占全球42%。

中國鐘表行業(yè)代工制造商的迅猛增長也帶來鐘表自主品牌的崛起?！懊闇嗜鹗?，加大研發(fā)。”這是深圳鐘表業(yè)這些年的做法，既全方位尋找自身差距，也強調靠工匠精神來推動精密制造水準的提升?！吧钲谥圃臁辩姳砥放剖袌稣加新收紘a品牌60%以上，目前擁有上百個自主品牌。

萬希泉鐘表（深圳）有限公司董事長連海林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對比瑞士近兩百年的高端手表制造史，“中國制造”年限不算太長，但在工藝水平上，比如走時準確度，中國的水平已不比瑞士差。連海林說:“主要的差距還是在打磨的方面，（中國制造）還沒有達到他們的工藝水準?！?/p>

過去在人們心目中留下的印象——瑞士手表占據高端市場，國產表以中低端為主。瑞士蘇黎世經濟政策學者盧卡斯·貝西曼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這主要是因為過去中國手表的價格太便宜，才是瑞士手表的幾十分之一。談到中國制表業(yè)“瞄準瑞士”，他認為，盡管在歷史和品牌文化價值上很難追趕瑞士手表，但中國手表現在在技術和研發(fā)上正不斷縮小與瑞士手表的差距。他還建議，就像中國發(fā)展電動汽車的戰(zhàn)略一樣，中國不妨多研制生產智能手表，占領全球手表市場。

瑞士手表經歷過危機，也進入過低潮期，這讓瑞士制造業(yè)始終保持著危機感?！啊鹗恐圃燧斀o‘中國制造?！比鹗俊睹咳諏蟆啡ツ?月底曾報道，捷克里奧快鐵公司放棄瑞士Stadler列車公司的產品，轉而選擇中國中車的動車。

盡管中國代工和自主品牌的崛起給瑞士品牌帶來壓力，但瑞士鐘表工業(yè)協會主席帕什認為，競爭對鐘表行業(yè)發(fā)展非常重要，他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這樣的競爭趨勢顯而易見，但我堅持認為，瑞士品牌的生命力是很強的?！?/p>

采訪中，特魯梅爾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從2017年起，瑞士聯邦委員會規(guī)定，無論是手表還是食品，使用“瑞士制造”的產品必須達到嚴格標準：一是應在瑞士境內制造，二是配料或原材料80%必須產自瑞士。不過，每個行業(yè)比例要求有所不同。

在劉仁看來，這一規(guī)定的出臺，無疑對許多代工和中國鐘表制造商產生影響，得利鐘表也隨之調整戰(zhàn)略，從去年開始在瑞士本地投資建廠。雖然中國代工生產在瑞士鐘表行業(yè)已扮演重要角色，但“中國制造”想超越“瑞士制造”仍有兩大痛點亟待解決。一是設計方面，“瑞士制造”在每一個細節(jié)都力求完美。二是瑞士品牌的發(fā)展和推廣領先于中國，消費者購買瑞士手表時，對品牌的“價值期望”目前還是中國品牌無法企及的。他舉例說：“假設在瑞士賣2500元的手表和在中國香港賣1200元的手表或者大陸賣500元的手表，其實它們的差異不會很大，但我還是會覺得，買一塊瑞士手表會很值?！?/p>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中國資深鐘表行業(yè)人士也表示，雖然中國很多企業(yè)都為“瑞士制造”代工，但核心部件——比如機芯的技術，瑞士人仍然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此外，在制定價格方面，國產高端表也會在進入國際市場時遭遇打壓。

“另外，中國出口的零部件中，水平也有參差不齊的情況?！痹趧⑷士磥?，瑞士的工匠精神往往體現在“一輩子就做一件事”上，而這也正是“中國制造”前些年所缺少的，他相信，國內的制造商會像瑞士人那樣專注，將一個產品做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