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紅++趙文薇++臧慶
摘 要: 中國古代典籍中眾多的比喻形象的應(yīng)用是其之所以具有持久的文學(xué)魅力的一個重要因素。但是,在今天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進程中,面對大多數(shù)英語世界普通讀者,他們對中國文化還很陌生。對于他們而言,全面了解典籍中的比喻形象是很艱難的過程,如何在典籍英譯過程中做到既有效傳播文化,又不會打擊英語讀者的積極性,這就涉及對于比喻形象如何取舍的問題。文章以《三國演義》英譯為例,對這一問題作探討。
關(guān)鍵詞: 比喻形象 典籍英譯 《三國演義》
比喻,歷來是典籍英譯過程中一個非常重要的論題。隨著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浪潮不斷高漲,這一古老的翻譯問題,越發(fā)引起更多學(xué)者的關(guān)注。翻譯界對于比喻的翻譯研究已經(jīng)有了很多比較成熟的經(jīng)驗,仔細分析近二三十年來中外翻譯界對比喻翻譯的研究成果,分析角度及參照的理論是多種多樣的,國內(nèi)主要有:文藝學(xué)、美學(xué)、語用學(xué)、認(rèn)知語言學(xué)、現(xiàn)代隱喻研究理論及文化角度;而國外研究成果則多基于奈達的三種比喻方法和紐馬克的比喻翻譯的七種方法。
眾多翻譯角度和理論并沒有涉及典籍英譯過程中比喻形象的取舍問題如何解決這一問題。中外文化差距大,尤其是東西方文化差距大。比喻是某種文化中的特定表達,是這種文化的積淀,是特征,是這種文化思維邏輯的體現(xiàn),是文化中不可替代的重要組成部分。典籍英譯中比喻形象的翻譯尤為棘手,因為除了文化差異的問題外,還涉及一個時間跨越的問題?,F(xiàn)代漢語詞典里解釋:典籍,“泛指古代圖書”。在漫長的歷史文化變遷中,中國古代的某些比喻形象,恐怕是現(xiàn)代人也已經(jīng)不用,甚至是不能理解了,那么如何把中國古代人所熟悉,所不言而喻的比喻形象,順利、通暢且有意義地表達出來,使得現(xiàn)代英語使用者能夠理解,能夠心領(lǐng)神會,又不失美感,是一個非常值得探討的問題。
中國文化“走出去”應(yīng)該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中國近四十年來,尤其是千禧年以來,發(fā)展迅猛,已經(jīng)在國際社會中奠定了穩(wěn)固的地位,擁有了相當(dāng)?shù)挠绊懥?。但對新的文化的接受卻是一個相當(dāng)漫長的過程,并且一定滯后于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國力的提升。中國文化“走出去”,不但要做“持久戰(zhàn)”的打算,而且要由淺入深,由點到面有策略地進行。以《三國演義》中比喻形象的英譯為例。雖說是古典名著,在中國,乃至全世界的影響都極為深遠,其中的眾多比喻形象已深入人心,成為漢語,甚至東南亞很多國家語言中頻繁使用的經(jīng)典,但《三國演義》畢竟成書于元末明初之時,距今已有六百多年,其中不乏一些隨著時代的變遷已經(jīng)被人們淡化甚至棄用的比喻形象,這些比喻形象對于專業(yè)的文學(xué)、文字研究者來說,也許有一定的學(xué)術(shù)價值,但對于普通英語讀者來說,更多的可能只是造成理解上的障礙,阻礙了大多數(shù)英語讀者順暢地、快速地對這本古典名著有全面的、清晰的認(rèn)識,因此,從擴大中國古代典籍在英語世界的影響的角度來說,這類比喻形象應(yīng)該在英譯過程中舍棄?!度龂萘x》全譯本譯者羅慕士曾說:“盡量把小說(《三國演義》)的精彩部分介紹給西方的讀者?!保ㄖ煺裎洌?017)
下面筆者以《三國演義》為例,將其中的比喻形象大概分為三類進行對比,探討這三類比喻形象在英譯過程中的取舍問題。
一、已為英語世界讀者接受的比喻形象或表達。
1.“此事易如反掌,何必多議!”視之,乃曹操也。(Chapter 2)
鄧羅譯:“Solving this issue is as easy as turning over ones hand! Why so much talk!”
2.貂蟬曰:“妾在深閨,聞將軍之名,如雷貫耳……”(Chapter 8)
羅慕士譯:“Oh, Genera!” cried Diaochan, “even in the seclusion of my boudoir your name resounded like thunder……”
3. 玄德向前抱住,奪劍擲地曰“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xù)?……”(Chapter 15)
羅慕士譯: “Theres an old saying,‘Brothers are like arms and legs; wives and children are merely garments that can always be mended. But who can mend a broken limb? ……”
鄧羅譯:Liu Bei said, “The ancient had a saying:‘Brothers are as hands and feet, wives and children are as clothing. You may mend your torn dress, but who can reattach a lost limb? ……”
4.王子服等四人面面相覷,如坐針氈。(Chapter 23)
羅慕士譯:Wang Zifu and his three comrades stared helplessly at one another in torment, as if on a bed of needles.
鄧羅譯:……while Wang Zifu and the other three conspirators exchanged glances,looking as though they were sitting on a rug full of needles.
以上四例中所包含的比喻形象:“易如反掌”、“如雷貫耳”、“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如坐針氈”,無論是在中國古代還是在現(xiàn)代,都在被頻繁而廣泛地使用,是中國文化中非常典型的比喻形象,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果在英譯過程中舍棄,就會對《三國演義》的色彩和魅力有很大的影響,當(dāng)然,與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思想就背道而馳了。因此,無論是成文于1925的鄧羅(C.H.Brewitt-Taylor)的全譯本《三國演義》,還是由美國學(xué)者羅慕士(Moss Roberts)翻譯,由哥倫比亞大學(xué)出版社和外文出版社共同出版,于1994年在中國大陸出版的全譯本,對于以上例子當(dāng)中的比喻形象,大體都給予了保留。endprint
二、無論在中國古典文化還是現(xiàn)代文化中都占有重要地位,但還未完全被英語世界讀者接受的比喻形象或表達。
1.國老曰:“玄德有龍鳳之姿,天日之表。”(Chapter 54)
羅慕士譯:“He has the earmarks of an emperor,” he (State Elder Qiao) replied.
鄧羅譯:“He has the air of an emperor and a look like the sun,” remarked the State Patriarch Qiao.
2. 玄德視其人(水鏡先生),松形鶴骨,器宇不凡。(Chapter 35)
羅慕士譯:Xuande remarked that he had the configuration of a pine tree, the bone structure of a crane.
鄧羅譯:Liu Bei saw before him a figure slender and straight as a pine tree, a very saint-like being.
這一類比喻形象是非常典型的中國式的比喻形象:“龍”、“鳳”、“松”、“鶴”。這類形象有著深厚的中國文化底蘊,背后通常蘊含極其深遠的中國文化傳統(tǒng)?!褒垺?、“鳳”在中國文化中通常意味著“吉祥”、“王室”、“高貴”、“權(quán)力”,在西方文化中,“龍”所對應(yīng)的形象是兇惡的、噴火的怪獸,與以上含義毫無關(guān)系。近些年,隨著中國文化在全世界范圍受到關(guān)注,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慢慢接受“中國龍”是一種褒義的、高大的形象這一概念,但仍有部分英語讀者并不是非常了解,甚至并不知道“龍鳳”的概念。對于這種比喻形象,筆者認(rèn)為在英譯過程中,應(yīng)該給予完全保留,并進行清晰解釋,使得英語讀者能夠更多地接觸這些比喻形象,慢慢地理解和接受,而不是在譯文中回避。一味地回避只能造成這些重要的比喻形象和概念越來越晦澀難懂,越來越不能為英語讀者所理解。這種情形是中國文化“走出去”的理想完全不相符的。
同樣,“松”、“鶴”也是中國文化中兩個歷史悠久的概念,負載著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松樹不畏嚴(yán)寒,四季常青,中國人常用松樹形容人的青春不老,生命力旺盛。然而,在英語文化中,松樹只是一種普通的植物,沒有附加的含義和個人的喜好?!苞Q”在中西文化中給人帶來的感覺非常不一樣。在中國文化中,“仙鶴”常與“神仙”聯(lián)系在一起,而在英語文化里,“鶴”實際上被認(rèn)為是一種丑陋的動物,(陳德彰,361)與“神”、“上帝”沒有任何聯(lián)系。在中國古代,人們常把“松”、“鶴”、“梅花鹿”這三種事物放在一起表示“長壽”,表示“神仙”,而《三國演義》中這一章用“松形鶴骨”來修飾水鏡先生,也是想表達水鏡先生,年紀(jì)雖大,但精神矍鑠,看起來像是神仙的樣子。
既然英語讀者對于“松”、“鶴”的概念完全不同,那么要不要在英譯過程中把這兩個比喻形象舍棄呢?筆者認(rèn)為還是不妥。同“龍”、“鳳”的概念一樣,“松”、“鶴”也是中國文化,尤其是古典文化中很重要的概念,而且當(dāng)代文化中,其也占有相當(dāng)重要的地位,同“龍”、“鳳”一樣,對于“松”、“鶴”的接受也需要一個漸進的、不斷鞏固的過程,不能因為這個過程很漫長,或很煩瑣就舍棄了,如果舍棄過多重要的比喻形象,那么典籍英譯就不再是中國文化“走出去”了,而是完全為了適應(yīng)英語讀者的口味,而把中國典籍改頭換面了,這當(dāng)然不是我們的初衷。
對于“龍鳳之姿”,鄧譯和羅譯都不約而同地進行了省略,筆者認(rèn)為,如果全譯本發(fā)生在當(dāng)今這個時代,譯文就一定會有所不同。對于“松”、“鶴”的比喻形象,鄧譯似乎更適合普通英語讀者的胃口,在保留了原文比喻形象的同時,對這些比喻形象進行了解釋,使得英文讀者能夠初步讀懂這個比喻形象,雖然不可能立刻像一個漢語為母語的人那樣產(chǎn)生共鳴,但至少可以接受,知道了中國文化中“松”、“鶴”所代表含義的不同,這就夠了,這也許可以算作是在中國文化“走出去”這個漫長歷程中邁出了第一步。
三、在中國古典文化中占有一定地位,但在現(xiàn)代文化中已很少使用的比喻形象或表達。
1.郭常夫婦出拜于堂前,謝曰:“犬子冒瀆虎威……”(Chapter 28)
羅慕士譯:“Our son dared to affront you, esteemed General,” they said. ...
鄧羅譯:“ My son has insulted your tiger dignity, I know, ...”
2.“布當(dāng)效犬馬之勞!”(Chapter 8)
羅慕士譯:“For that I would be bound to you in loyalty even as a horse or a dog.”
鄧羅譯:“If that is so, you may rely upon my abject gratitude.”
3.騰大怒曰:“汝尚以曹賊為好人耶?” 承曰:“耳目甚近,請公低聲。” (Chapter 20)
羅慕士譯:“There are eyes and ears everywhere,” Dong Cheng cautioned, “You must lower your voice.”
鄧羅譯:“Pray speak lower. There are eyes and ears very near us.”
4.孔明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盡忠貞之節(jié),繼之以死乎!”(Chapter 85)
羅慕士譯:“Could I do otherwise,” he said tearfully, “ than serve him as aide and vassal,...”endprint
鄧羅譯:“I could never do otherwise than wear myself to the bone in the service of your son...“
“犬子”、“虎威”、“犬馬之勞”、“耳目”、“股肱”這些表達都是中國古代文言文中常用的表達。在現(xiàn)代白話文中,除非特定場合,幾乎很少使用了。而且,即使是在古代文言文中,這些比喻形象所表達的含義與形象本身之間也幾乎沒有聯(lián)系?!叭印笔菍ψ约汉⒆拥闹t虛的說法,“虎威”用來夸贊別人氣勢強大,高貴,而“犬馬之勞”則是表達要盡心竭力為別人做事的愿望。“犬”、“虎”只是一個禮貌性的用語,與形象本身聯(lián)系不大,而“犬馬之勞”里的“犬”、“馬”的比喻形象,則幾乎沒有任何意義了?!岸俊?、“股肱”的比喻形象則與實際含義相差更遠,分別以身體的某個部分借代人或表達程度之高。現(xiàn)代文學(xué)中少有提及,加上解釋過程的繁雜,如果沒有一定的文學(xué)功底,恐怕現(xiàn)代中國讀者就不能理解其中的含義。對于這類比喻形象,筆者認(rèn)為在典籍英譯過程中,尤其是在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初級階段,完全可以舍棄,只揀重要的,常用的比喻形象先行走出國門。羅選民曾說:“中國典籍翻譯要‘借船出海?!绻墙o西方讀者看的,我們就要弄清楚譯作如何能順暢地抵達彼岸?!保_選民,2012)
當(dāng)然,在典籍英譯過程中,對于比喻形象的重要性的評價實際上是非常主觀的一個決斷,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譯者的個人的判斷和理解,因此才會各有所見,才形成了不同風(fēng)格的譯文。但是,以上對于比喻形象的分類是一個方向,在典籍英譯中,譯者可以以此決定大部頭典籍該如何取舍才能更好、更有效地為英語讀者所接受。另外,隨著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進程逐漸深入,中國文化影響力日趨強大,到時也許根本不必有所舍棄,對于熱心研究中國古代文化的專業(yè)人士來說,這些比喻形象都是研究的對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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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羅選民,楊文地.文化自覺與典籍英譯[J].外語與外語教學(xué),2012(5):63-66.
本文系江蘇省高校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研究基金項目“文學(xué)作品中比喻的翻譯補償研究——以《三國演義》羅譯本為例”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14SJD10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