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伯庸
王莽:將改名進行到底
◎ 馬伯庸
王莽是個偏執(zhí)狂,他上臺后推出了一系列煩瑣的奇葩政策,為了表示革新之意,還對西漢的行政地名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改地名這事不算罕見,歷朝歷代都干過,可誰也沒王莽改得這么偏執(zhí)。因為他是個狂熱的儒家復(fù)古主義者,一心想恢復(fù)周制,所以改地名也改得“應(yīng)經(jīng)”—我可不是心血來潮亂改的,都是按照經(jīng)典書籍的指示來做的,有本可據(jù)!
比如,他先把交趾改名為交州,這是為了應(yīng)《書經(jīng)·堯典》里“宅南交”的典故。然后,他又嫌“涼州”這名字不夠古意,于是改為《尚書·禹貢》里提到的古稱“雍州”。
這樣改還算比較有道理,可到了郡縣兩級,畫風(fēng)陡然變了:據(jù)統(tǒng)計,和西漢末年對比,新莽時期八成的郡和將近一半的縣都改了名字。你一睜眼,全國一半的地名全變了,這是何等狂暴的變化。
比如,他把南陽、滎陽等六個郡全改名了,南陽叫前隊,河內(nèi)叫后隊,潁川叫左隊,弘農(nóng)叫右隊……合稱“豫州六隊(即“隧”字,意思是順?biāo)欤薄阋詾檫@六郡是在中原大地做廣播操??!而且原來的地名也沒浪費,直接向下傳遞,河?xùn)|之名給了安邑縣,南陽之名給了宛縣……
這還不算完。西漢在河西走廊設(shè)有張掖、武威、酒泉、敦煌四郡,王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非要把武威改叫張掖??墒撬目だ镌揪陀袕堃纯ぐ?,那怎么辦?王莽的解決方案特別奇葩:那張掖也改唄,就叫設(shè)屏—設(shè)立屏藩,抵御外敵,挺好挺好。
張掖人和武威人的心情不用提了,酒泉人和敦煌人也別高興,這兩郡分別改名為輔平和敦德了。
這倒霉事還不只河南、河西遇著了,山東也沒幸免。齊郡(今山東淄博、青州一帶)也改名了,叫濟南。旁邊濟南郡的臉登時就青了:他改叫濟南,那我怎么辦???王莽大手一揮,你就叫樂安吧!齊郡人和濟南郡人只好在風(fēng)中凌亂了。
作為偏執(zhí)狂兼強迫癥,王莽特別迷信,看見不吉利的字就不高興,而且逆反心理特別重,非要跟正常人擰著來。只因為他看著不順眼,就順口改了好多地名。比如無錫,這地名很有來歷,可以追溯到春秋時期。但王莽覺得不好,“無”嘛,不好,然后無錫就悍然改名叫有錫了……
王莽不喜歡“無”字,特別喜歡“符”字,“桃符”嘛,聽著就吉利。所以他把好多地名都改叫“符”了,比如沛郡改叫吾符,定陶改叫迎符……至于“符離”—這個離字多不吉利啊,王莽大筆一揮,改成了“符合”。
有了這個經(jīng)驗,王莽玩得越發(fā)熟練了:谷遠縣改成了谷近;于離縣改成了于合;東昏縣改成了東明;東平國國中有個“無鹽”亭,因此改成了有鹽郡;亢父這個“亢”字讓王莽覺得不孝順,改成了順父……
嗯,王莽的反義詞填空玩得真熟練。
直男王莽還特別不喜歡彎。富昌郡有個地方叫曲周,他改成了直周;同郡的曲梁改為直梁;常山郡的曲逆改名順平;還有曲平改端平,曲陽改從陽……
王直男何止能把所有彎掉的地名都給硬生生掰直了,圓的他都能給掰方。
并州有個地方叫作圜陰,“圜”字有環(huán)繞轉(zhuǎn)動之意,和“圓”意思一樣。也不知道圓圈怎么得罪王莽了,此地硬被改名叫“方陰”。朝政很不順利,王莽還這么有閑心,簡直是醉了。
中國地名有一個命名規(guī)律:山南水北為陽,山北水南為陰。地名里一旦有陰陽二字,人們對它的地理方位就能猜個大差不差。但王莽對這些地名很敏感,能改的全改了:華陰縣改成了華壇,淮陰縣改成了嘉信。
若一直這么改也有道理,可王莽的改名規(guī)律變幻莫測,誰也搞不清楚。到了雒(洛)陽,他不改陽字,把雒字一刪,改叫宣陽;襄陽的陽字也保留下來,反而襄字沒了,成了相陽;可是范陽硬是被改成了順陰、遼陽成了遼陰、泥陽改成了泥陰……為什么呢?他大概是想迷惑敵人,讓對方猜不透自己城市的位置吧……
與此同時,王莽還為抵御外敵殫精竭慮,特別是在精神方面付出了巨大“努力”。比如天水郡,他改名叫做填戎。“填”字同“鎮(zhèn)”,意思是鎮(zhèn)壓戎狄。
這么改無可厚非,也有先例可循,可架不住他改得多,把邊境一圈的郡縣改了個遍。薊縣改叫伐戎,北地郡改叫威戎,隴西郡改成厭戎郡—“厭”字也是壓制之意。
戎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狄也沒逃過去。雁門郡改叫填狄,北地郡改叫厭狄,白狼改名叫了仇狄。
胡字也未幸免。武要改成了厭胡,平邑改成了平胡。
改一兩個地名,這算炫耀武功;改三四處,這算雄心壯志;王莽把邊境對抗游牧民族的郡縣一口氣改了個遍,就近乎罵街了。
連國際友人也沒幸免。王莽曾派人去攻打高句麗,回頭一想,“高”字你也配?他立刻給人家改名叫“下句麗”。老對手匈奴單于,也被他改成“降奴單于”。
這么偏執(zhí)的改名讓當(dāng)時所有人包括王莽自己都蒙了。有地方一年之內(nèi)改了五次地名,連新的公章都來不及刻,官府行文發(fā)布告,不得不在地名后加括號,說這是原來漢朝的某某地方,連王莽發(fā)詔書都不得不加旁注“故漢……”,否則沒人看得懂。
憑王莽的這個作勁兒,新朝若是不亡,還真是沒天理了。
后來光武中興,撥亂反正,一股腦地把王莽胡亂改的這些地名都恢復(fù)原狀,這場混亂才算消停。到了漢明帝時,王莽改地名的最后一個受害者出現(xiàn)了—班固。
班固立下雄心壯志,一心要修《漢書》??墒菍懙健兜乩碇尽窌r,班固發(fā)現(xiàn),如果要遵照修史的原則,那么地理沿革、地名變化必須要寫明白,但王莽這強迫癥兼偏執(zhí)狂太能折騰了,每寫到一郡一縣,班固都得特別注明在新莽時期被改成什么,工作量平白翻了一倍,關(guān)鍵是這些改名還沒什么意義,因為很快就全被改回來了。
寫了沒用,不寫又不行,自己挖的坑,咬著牙也得填完。班固只好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一邊哭一邊咬牙一一做標(biāo)注,前后足足標(biāo)注了八百多處。估計他在工作的時候,肯定是一邊哭一邊罵王莽的。
編輯/安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