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賢綱
母親的鎖(上)
劉賢綱
一個女人,七十四歲時第一次打開老家一個塵封多年的木箱。木箱里全是她母親的遺物。壓箱底的是一把裹著紅綢布的鐵鎖。正是這把鐵鎖使她九歲時挨了母親一巴掌,只因她竟敢把鐵鎖從院門上取下來砸核桃。
“野丫頭,你弄壞它了!”
蘇:羌族沙朗舞主要是腳下動作,其實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復雜。除了領(lǐng)頭的舞者可以出現(xiàn)單獨的擺手、張手及甩手的動作以外,其余的舞者始終手牽手,也就是牽手、并肩、連臂。在場的所有舞者都是手牽著手站立成一排,或者圍成一個圓圈。先由男子領(lǐng)唱開始唱歌,當首句唱響后,所有參加舞蹈的人開始踩踏節(jié)奏。男子歌唱結(jié)束后,女子便緊接著開始唱。每當一首歌唱完后,龐大的舞蹈隊便轉(zhuǎn)一個大圓圈。
她永遠忘不了母親一把奪過鎖時又驚又疼的表情,好像她用來砸核桃的不是一把鎖,而是一個嬰孩。
從那以后,一把新鎖取代了它,而它,整整消失了六十五年。
拂曉時分,日軍占領(lǐng)兩狼山,立即兵分兩路,一路配合川口聯(lián)隊作戰(zhàn),另一路據(jù)守兩狼山并開始搜山行動。
“我很快也要死了,沒什么可隱瞞的了。我不是你的親爹。你親爹早在七十四年前就死了,那時你還沒有出生。他是你大爺親手殺死的,只因為他奪人之愛。要知道,那時你娘是大名鼎鼎的土匪頭子馬達山的壓寨夫人。這把鎖,說來話長……”
一
傍晚,日軍暫停進攻,于兩狼山下宿營。十三連孤軍奮戰(zhàn),堅守山寨。夕陽早已隱沒,硝煙與晚霞久久不散,像一群鮮血淋淋的鳥獸在西天垂死掙扎。戰(zhàn)后的短暫沉默令人倍感壓抑。山上靜如白紙,只待戰(zhàn)火寫滿。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既要綠水青山,也要金山銀山?!薄氨Wo生態(tài)環(huán)境就是保護生產(chǎn)力,改善生態(tài)環(huán)境就是發(fā)展生產(chǎn)力。良好生態(tài)環(huán)境是最公平的公共產(chǎn)品,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p>
此時,連長梁金鎖的老母親正在一塊山巖下燒水。
突然,一雙手從背后蒙住了她的眼睛。
母親:“鐵鎖!”
沒有回應(yīng)。
母親:“銀鎖!”
“小點聲!”另一位說,“槍握緊,子彈上膛。我聽到里頭有動靜。”
母親:“鐵鎖!”
沒有回應(yīng)。
“肯定是鐵鎖,你個搗蛋鬼!”
母親說著,拿撥火棍去眼前一晃,那雙手一下子松開,接著響起她二兒子梁銀鎖的笑聲。
“原來又是你個熊孩子,”母親揉一下眼睛,“我還以為是鐵鎖呢?!?/p>
那個熊孩子倒在滿是松針的地上,笑得兩腿直蹬:
“娘啊,笑死我啦。在老家,我趁您燒火做飯的功夫蒙您眼睛,蒙一會兒我就嗖地躲起來,然后聽您罵小四鐵鎖那個搗蛋鬼……”
任昌奎今年30多歲,是土生土長的彭水土家族自治縣干田村人,大學畢業(yè)后,雖然一直在外經(jīng)商,但家鄉(xiāng)一直是他魂牽夢縈的地方;做生意積累起一定的資本后,就義無反顧地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來實現(xiàn)小時候的夢想。故鄉(xiāng)的時刻召喚,竭盡全力改變她的落后面貌,是候鳥式返鄉(xiāng)人才的家國情懷。
(1)單列“稅金及附加”總賬科目,并在“業(yè)務(wù)活動表”中單列“稅金及附加”項目,以核算、列示民非組織計提的各項流轉(zhuǎn)稅、附加稅及其他稅費。
母親說:“你啊,二十多的大男人了,老是沒大沒小的,鬼子打上門了,還顧得開玩笑?!?/p>
“我們打退鬼子三次進攻啦。娘您看,”梁銀鎖從兜里掏出一支手槍,“我從一個偽軍小頭目那里搶的,王八盒子,正宗鬼子產(chǎn)。別和我哥說,說了他會沒收的。嗯?一股子烤地瓜的味道?!?/p>
“兩狼山是馬達山的老巢,他占山為王那么多年,當然舍不得挪窩?!蹦赣H說,“自從秋天你們收編了馬達山的山林隊,我心里就一直不踏實。他手下一百多人,槍桿子不比十三連的少,各方勢力都拉攏他這個香餑餑,你這個連長他根本就瞧不上眼,小小一個大隊長能留住他?就怕以后他和你還會鬧別扭。聽說他和大土匪劉黑七拜過把子,劉黑七如今可是鬼子的大紅人哪,做夢都想把咱們的人抓起來交給鬼子邀功請賞?!?/p>
“你啊,饞貓鼻子尖,這是鐵鎖的?!蹦赣H說,做出爭搶的樣子,那大孩子突然說道,“我哥來了?!?/p>
趁母親回頭看的功夫,他掰下一小塊地瓜,連槍一起揣進兜里,一轉(zhuǎn)身消失在山林里。
“銀鎖負傷了!”母親對大步過來的大兒子說,“剛才他轉(zhuǎn)身跑掉的時候我才注意到他右大腿后頭有血……”
“娘,不用擔心,估計是一點皮肉傷,包扎一下就好了,他打小就抗造。”連長梁金鎖蹲下身,折一根松枝續(xù)至壺底,“有個急事和娘商議一下?!?/p>
“說吧?!?/p>
“我們得到情報:日軍一個聯(lián)隊正從東南方向撲來增援,聯(lián)隊長川口神二是我們十三連的老對手伊藤一郎的弟弟,自從伊藤被十三連擊斃后川口聯(lián)隊就盯上了我們,狹路相逢是遲早的事,不過現(xiàn)在當務(wù)之急是快從兩狼山突圍出去,跳出敵人的包圍圈,否則川口聯(lián)隊一到,十三連有全軍覆沒的危險?!?/p>
我國南海海域的波浪平均周期為4~6 s,選取3~4級海況作為實際工況,選取某海域,根據(jù)統(tǒng)計結(jié)果,當波浪周期與有效波高的聯(lián)合分布概率達到極大值時,波浪平均周期約為4.5 s,有效波高約為1.2 m。[13]為在分析中盡可能還原實際工作海況,選取波浪周期T=4.5 s,有效波高H=1.2 m,流速為1.2 m/s的海況作為模擬工作海況。風對于拖曳線列陣的水動力學效應(yīng)影響不大,故在選取環(huán)境因素時未予以考慮。
“今晚就突圍嗎?”母親問。
“嗯,再晚就更被動了。這次鬼子一共出動了兩萬人馬,再加上土匪劉黑七的偽軍,鐵了心要吃掉沂蒙山區(qū)的八路軍主力。這邊根據(jù)地的干部群眾都轉(zhuǎn)移了,我們也該撤離了。要不是因為馬達山那頭犟驢,昨天下午連隊就撤出去了?!?/p>
此時,白天被槍炮驚走的鳥獸紛紛回歸山林,不時傳來它們鬼鬼祟祟地擾動樹木的聲響??葜∪~簌簌而下。
1.4 統(tǒng)計學方法 采用SPSS 17.0統(tǒng)計軟件進行處理分析,計量資料以均數(shù)±標準差(±s)表示,組間比較采用t檢驗,計數(shù)資料用χ2檢驗。
他皺了皺鼻子,拿撥火棍去壺底火堆里撥拉幾下,果然撥出一個皺巴巴的地瓜來。
堿液與HSS結(jié)合的束縛胺反應(yīng),生成自由胺(MDEA)、水和鈉鹽,進入電滲析器后,MDEA和水是弱電解質(zhì),幾乎不發(fā)生電離。由于鈉鹽為強電解質(zhì),電離出帶正電荷的Na+和帶負電荷的X-,在直流電場的作用下,Na+穿過陽膜、X-穿過陰膜分別進入廢鹽水室,被除鹽水帶出,進入含鹽廢水系統(tǒng),而MDEA和水則留在產(chǎn)品室,最終成為凈化后的胺液帶出系統(tǒng)。
梁金鎖:“劉黑七當了皇協(xié)軍司令之后,馬達山就不和他來往了。這幾天看他打鬼子的勁頭,我還是相信他是真心抗日的。前日劉黑七派人上山,勸他要么加入皇協(xié)軍,要么保持中立,同八路軍斷絕來往,這樣至少可以保住兩狼山的地盤。他拒絕了。”
①根據(jù)《全國民用機場布局規(guī)范(2020)》,地面交通100千米直線距離(或者1.5小時車程)被用作機場服務(wù)范圍的標準。
母親:“就怕他裝裝樣子朝鬼子打幾槍,背后瞞著我們干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這樣的土匪你見過的還少嗎?”
“我和指導員老何剛才又找他談了,他說好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老子很快會殺回來的——總算拍了板,同意今晚和我們一起突圍。不過,他提了一個條件。娘您猜,他提了個什么條件?”
“不猜,”母親搖頭,“土匪的心思誰能說得準?!?/p>
“呵呵,說來可笑,他舍不得兩狼山,更舍不得他的壓寨夫人?!?/p>
單單是想通過新文人流派來實現(xiàn)從傳統(tǒng)粉彩人物到現(xiàn)代粉彩人物的轉(zhuǎn)型還是相對困難的,其處境于新文人畫相似。新文人畫由于轉(zhuǎn)型的失敗逐漸衰退。這個時期一些新的流派悄然興起,猶如雨后春筍一般屹立在陶瓷繪畫行業(yè)。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畫家起初就是師承傳統(tǒng)的民間藝術(shù)風格,之后也融入了些許現(xiàn)代元素,這部分畫家可以稱作現(xiàn)代民間粉彩人物瓷畫流派。
“壓寨夫人?哦,我見過一面,”母親嘆口氣,“可惜了,一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p>
“老馬是今年夏天才把她搞上山的,聽說她肚里懷了孩子,不肯隨我們一起下山。老馬把她藏在一個山洞里。他提出必須給夫人配一個可靠的保鏢。他看中了鐵鎖……”
“不行!”母親又驚又怒,“虧他想得出!讓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去照顧一個孕婦!”
“娘您聽我說——老馬知道咱家小四是個神槍手,當然,最主要的,這個神槍手是我梁金鎖的弟弟,別人他可放心不過。他把自己最心愛的手槍都給了鐵鎖?!?/p>
“鐵鎖答應(yīng)了?”
“這是命令,必須服從。不過,我也向老馬提了一個條件。娘您猜——”
“不猜。”母親說。
母親看著飛機消失的方向,想起五年前三架飛機輪番轟炸村莊的那個天崩地裂的日子。
“我知道了,你不要說了?!蹦赣H抽出手,說道,“你是想讓你娘和小四一起留在山洞里陪那個壓寨夫人吧?不。你娘死也要跟連隊一塊。連長你放心,我不是累贅,跟得上你們的步子,有槍的話也會開槍打鬼子。好啦,小四的事我聽你的,他一個人照顧那個壓寨夫人足夠了,她又不是馬上要生孩子。我得照顧一大群傷病號,他們可離不開我。好,水開了……”
一架飛機擦著樹頭呼嘯而過,丟下一枚炸彈。梁金鎖拉母親臥倒。草木四濺,驚鳥亂飛,炸彈一頭扎進山土里……
與T0時點相比,C組在T2和T3時點BP、HR均明顯增高,術(shù)中及術(shù)后各時點VAS評分均升高(P<0.05);與 T0時點相比,D組患者BP、HR在各時點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P>0.05),在T1~T5時點VAS評分升高(P<0.05)。在 T2和 T3時點,D組BP均明顯低于C組(P<0.05);在T2時點,D組患者HR明顯低于C組(P<0.05)。兩組患者各時點VAS評分變化趨勢基本相同,但T1~T5時點C組VAS評分明顯高于D組,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P<0.05)。見表1。兩組術(shù)后各時點SpO2變化曲線基本重合,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P>0.05)。
夜色伸出巨掌,抹去晚霞最后一絲余暉,開始君臨天下。
“一顆臭彈?!?/p>
梁金鎖拍打著身上的塵土,靠前看了看炸彈赫然凸出的一截尾翼。
“乖乖,它要是爆炸的話咱娘倆可就上天了。鬼子在天上看到您老發(fā)火,想嚇您一跳。”
“這次突圍兇多吉少,”梁金鎖握住母親的一只手,“娘,您七十多的人了,一身病痛,這次就不要再跟著連隊奔波了。那個山洞很隱蔽、很安全。只要我們連隊一撤,鬼子大部隊就會跟上圍追堵截……”
“小鬼子狠哪,”母親說,“那天三架飛機來來回回轟炸了三輪,村里三百零五口大活人一下子沒了,你奶奶、你爹、你懷孕的媳婦,還有老三銅鎖,都沒了,咱家的屋子像受驚的鳥群一樣飛走了,院子里起了大火,最后就剩下了一樣囫圇東西……”
母親從懷里摸出那樣東西:
“這是咱家鎖院門的鐵鎖,我一直留在身上,像護身符一樣。等哪天回老家蓋房子還能用上。金鎖,你拿著……”
沒有爆炸。
深夜,一場寒流襲擊了兩狼山。月亮像受了驚嚇,早早地歸隱山下。三兩顆星星忽閃忽滅,像匪徒的眼睛冷氣森森。
本研究結(jié)果顯示,TightRope能有效治療肩鎖關(guān)節(jié)脫位,且臨床療效優(yōu)于肩鎖鉤鋼板,主要優(yōu)勢體現(xiàn)在肩部疼痛、肩關(guān)節(jié)外展受限兩方面。當然,長期臨床療效尚需進一步研究證實。
凌晨四時,川口聯(lián)隊兵臨山下,封死了狼山口。這是十三連向西南方向突圍的必經(jīng)之路。
二
“它是你娘的心肝寶貝?!迸四赀^九旬的父親說。
實驗試劑及材質(zhì):咪唑啉、季銨鹽、酰胺鹽、膦酸鹽、氨基三亞甲基膦酸、聚天冬氨酸;N80碳鋼、825耐腐蝕合金(組分見表1)。
一連兩天,搜山行動一無所獲。
他們得到的情報是:匪首馬達山的壓寨夫人及十三連連長梁金鎖的弟弟梁鐵鎖就潛藏于兩狼山。
第三天,下起了大雪。偽軍隊長何德干建議暫停搜山。日軍小隊長龜井少尉堅持繼續(xù)搜山。
龜井:“梁鐵鎖是十三連的狙擊手,危害極大,伊藤中佐就死于其槍下。川口大佐有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梁鐵鎖,不管是死是活。至于那個壓寨夫人——最好要活的,有她在手上,馬達山不在話下?!?/p>
何德干:“我們二百多人拉網(wǎng)式搜索,石頭過刀,茅草過火,找到兩個山洞,都空無一人……”
龜井:“你們中國人不是說狡兔三窟嘛,肯定還有第三個山洞。何隊長,不要延誤軍令,請立即到山北方向再搜一遍。”
山北地勢險要,加上北風呼嘯,雪如飛蝗,搜山的日偽軍苦不堪言,有三個士兵墜崖身亡。龜井不為所動,一意孤行,不肯收兵。
下午,兩個偽兵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第三個山洞。
他們兩個落在隊伍后頭,牢騷滿腹,本想瞅個機會當逃兵,突然,有個士兵滑了一跤,另一個伸手去拉,不料雙雙從一處斷崖滑落,直降七八米,幸被一堆亂樹兜住,命懸一線。像誤撞蛛網(wǎng)的飛蟲,兩人拼死掙扎,終于死里逃生,爬到一處狹窄的平臺上。平臺上有一塊巨大的山巖,山巖下亂木叢生,一個洞口赫然在目。
他們顧不得整理衣冠,立即端起槍支,分立洞口兩邊。
“老姜,我敢肯定,他們就藏在這個山洞里。”一位說,“咱們撞上狗屎運啦?!?/p>
沒有回應(yīng)。
“咱們立功領(lǐng)賞的機會來了,不用當逃兵啦。老姜,咱倆一塊朝洞里開槍吧?!?/p>
當下計算機對于財務(wù)管理工作的影響越來越深,財務(wù)工作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依賴于計算機完成的,計算機軟件的進步也使得企業(yè)的管理與經(jīng)營更加方便,管理更加有序且成系統(tǒng),同時也大幅度提高了工作的效率和質(zhì)量,這就要求著財務(wù)人員不能僅僅滿足于手頭的財務(wù)核算工作財務(wù),還要有著一定的綜合分析能力以及系統(tǒng)性的管理思維,可以看到數(shù)據(jù)背后所隱藏的財務(wù)信息和價值,能夠看到其對企業(yè)的意義,為企業(yè)日后的經(jīng)營提供有效判斷。僅僅是盡興核算的傳統(tǒng)會計已然不滿足當下的時代要求,企業(yè)應(yīng)當積極的將財務(wù)會計轉(zhuǎn)型為管理會計,這是必要而且必然的發(fā)展趨勢。
“不,皇軍說了,抓活的?!?/p>
“那,咱就一塊沖進去。”
“這洞口剛好容一人通過。要不,小姜,你先沖進去,我斷后打掩護?!?/p>
“嗯,聽說有個土八路是神槍手,伊藤就是他一槍巴嘎了的,要是他在里頭——”
“他在里頭的話早就沖出來了。我敢肯定洞里頭就壓寨夫人一個人,”老姜滿有把握地說,“你小子來桃花運啦,快沖進去辦好事吧,我給你守洞口?!?/p>
“土匪的老婆不好惹,”小姜搖搖頭,“姜還是老的辣,還是老姜你先沖進去立頭功吧。”
兩人互相謙讓了一番,最后決定還是誰也不進洞為妙。老姜率先朝洞里開了腔:
“快出來,別躲啦,我們八個人知道你們兩個在里頭!”
“他娘的,再不出來就開槍啦!”另一位拉動槍栓,跟著吼了一嗓,“皇軍大部隊隨后就來!”
他們輪番喊話。
回答他們的只有風雪的嘶叫聲。
老姜朝洞里撇了一塊石頭:
“再不出來,馬上就給你們一枚日本手雷嘗嘗?!?/p>
馬上,一樣東西從洞里飛出來,咚地砸在洞外的草堆里。兩人都看清了——一枚手榴彈!天呀,快臥倒……
好,沒有爆炸。
兩人抬眼看——山洞旁多了一位穿藍灰色軍服的小戰(zhàn)士。小戰(zhàn)士拾起手榴彈,吹了吹,掛到腰上。他手里還有一支手槍,槍管沖著他倆指指點點。
三
小戰(zhàn)士回到山洞。
“外頭怎么啦?”
一個女人的聲音。
“沒事,大嫂?!?/p>
小戰(zhàn)士從身上卸下槍械。
“兩個搜山的偽兵,瞎貓撞了死老鼠,撞洞口上了。沒事了大嫂。”
“你殺了他們?”女人問。
“沒有,大嫂。我繳了他們的槍,放了?!?/p>
“放了?就不怕他們回去告發(fā)?”
“不怕,大嫂。他們本來就是想當逃兵的,與其回去接著給鬼子帶路賣命,還不如順坡下驢回家種地呢。”
“換上馬達山,不會留下一個活口?!迸苏f。
“放心吧大嫂,馬大哥這個窩比夜貓子窩還隱蔽,外頭又下著大雪,他們連回頭路都找不到。”
小戰(zhàn)士坐下來,開始翻來覆去地擦拭手中槍,愛不釋手:
“德國產(chǎn)的駁殼槍,馬大哥送我的。用一顆子彈就能拆解,比鬼子的王八盒子好使?!?/p>
“鬼子沒停下搜山,”女人說,“看來,他們知道我們藏在山上?!?/p>
“那兩個偽兵一五一十地都跟我說了,大嫂,”小戰(zhàn)士說,“馬大哥的隊伍里有內(nèi)奸。”
“我知道內(nèi)奸是誰。”女人說。
“大嫂,是誰?”小戰(zhàn)士吃了一驚。
“一定是那個叫安大鍋的土匪?!?/p>
“二當家的?”
“對?!?/p>
“大嫂就這么肯定?”
“對?!?/p>
女人的口氣不容置疑:
“他一直不贊成山林隊歸順十三連。他也是從劉黑七那里出來的?!?/p>
“好家伙。大嫂——”
“停!”
女人驀地打斷小戰(zhàn)士的話頭:
“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別大嫂大嫂的叫個沒完,我姓魏,叫魏藍,你不愿叫魏藍就叫我大姐好了。”
“好,大嫂?!?/p>
“打嘴!”
“好!”
小戰(zhàn)士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打嘴也得叫你大嫂。”
小戰(zhàn)士笑了一下,突然嚴肅起來:
“大嫂你知道嗎?我的親大嫂叫鬼子的飛機炸死了,我的親侄子還在她肚子里。我沒有保護好她?!?/p>
魏藍“哦”了一聲。
小戰(zhàn)士沉默片刻,憤恨不已,把槍械弄得嘩啦作響。
“馬大哥臨行前說梁鐵鎖,你知道關(guān)云長千里走單騎,護送他嫂夫人的故事吧,我說知道,他說那好,咱們這就結(jié)拜為兄弟,我把你嫂子交給你了,她是你的親大嫂,我說放心吧馬大哥,你們好好打鬼子,我一定保護好嫂子,等你回來……”
“夠了夠了!不要再提你的馬大哥了!”魏藍勃然變色,“你知道嗎?他——你的馬大哥,是怎么把我搞上山的?”
小戰(zhàn)士看了女人一眼。女人眼里怒火閃爍,令人不忍直視。
“強搶民女的土匪!強盜!”她說,“鬼子毀了你全家,馬達山毀了我全家,毀了我一輩子!馬達山和鬼子一樣可恨……”
火盆里的木炭嘶嘶燃燒,魏藍憤然將一截松木投進火堆,火花四濺。
小戰(zhàn)士低下頭,繼續(xù)擺弄他的槍。
“我的任務(wù)就是保護好大嫂,”他說,“等馬大哥和十三連回來,我的任務(wù)就完成了。馬大哥把他的駁殼槍給了我,我呢,把我最心愛的大刀給了他。他說好兄弟,半個月,最長一個月,我就會背著你這把大刀和梁連長一起殺回兩狼山,你們一定要在這里等我回來,我這輩子就喜歡你嫂子一個,我說放心吧馬大哥,我和大嫂一定等你回來……”
“哼,等著吧,”魏藍冷冷地說,“鬼子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隊伍里頭還有內(nèi)奸,他們不會回來的……”
“胡說!”梁鐵鎖霍地起身,“十三連身經(jīng)百戰(zhàn),個個都是好漢,不會那么輕易給消滅的!十三連一定會殺回來的……”
他激動得說不下去,惡狠狠地看了魏藍一眼,把頭上的帽子一把抓下,捏成一團。
“算啦,我不過說說而已?!蔽核{說,“我愿他們都好好地活著回來,除了那個土匪。你聽外頭,好像又有什么人來啦?!?/p>
“那是風雪聲,大嫂?!毙?zhàn)士不為所動,“天要黑了,不會有人來的。大嫂放心好了?!?/p>
他戴好帽子,持槍大步出去。
魏藍看著他的背影,眼里淚光閃閃。
梁鐵鎖盯著那張紙,像盯著一個不祥之物:
“十三連出事了,對吧?”
那張紙緩緩沉下,魏藍憋得發(fā)紅的臉露出來,表情怪異。
“對。他們回不來了?!?/p>
“鬼子說的?”
“對?!?/p>
“怎么說的?”
四
他們話不投機,各懷心事,就這樣在山洞里別別扭扭地過了七天。
大雪封山,駐扎在山寨上的日偽軍終于暫停搜山行動,偶爾派一架飛機去山頂盤旋幾圈。
馬達山在山洞里儲備頗豐,足夠兩人享用半年。不過,兩人在山洞里度日如年,一位巴不得十三連將士們一個不少地立即回來,另一位則恨不能馬上得到那個土匪頭子一命歸西的消息。
第七天傍晚,山頂上又響起飛機馬達的轟鳴聲。梁鐵鎖在洞口旁的樹叢里撿到一張紙片。
“是鬼子的飛機撒下的,撒了個漫山遍野?!?/p>
他把紙交給魏藍:
“大嫂看看紙上都寫了啥?我不識字?!?/p>
“鬼子的宣傳單?!蔽核{說。
她快速看了一遍。
“上面寫了些啥?大嫂念念我聽?!?/p>
梁鐵鎖急不可待。
“壞消息。壞透了!”
魏藍抬紙遮住半張臉。
“我不敢念給你聽。這幾天山里的烏鴉一直在叫喚……”
“他們說,川口聯(lián)隊在離兩狼山五十里的覆船山與十三連狹路相逢,激戰(zhàn)三個小時,十三連加上馬達山的獨立大隊共計182人戰(zhàn)死,24人被俘,2人負傷逃脫。十三連連長梁金鎖身負重傷,飲彈自盡,大隊長馬達山負隅頑抗,終被擊斃……”
“胡說八道!他們還說啥了?”
“還說,奉勸潛藏于兩狼山一帶的反日分子以此為戒,及時向皇軍繳械投降,否則……”
梁鐵鎖一把扯過宣傳單,撕碎,投入火盆。
“小鬼子,鬼才會信你們的屁話!”
他大步出了山洞。
他像野獸一樣上樹,攀巖,爬行,身子懸空,甚至差點摔下山崖,只是為了把附近能看到的宣傳單統(tǒng)統(tǒng)抓到手,然后撕個稀巴爛;一邊撕,一邊罵,偶爾還嗚咽幾聲。
魏藍站在洞口,看著這個發(fā)了瘋的小戰(zhàn)士。
終于,小戰(zhàn)士累得精疲力盡,一屁股坐在山巖上,大口喘著粗氣。
魏藍走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頭:
“外頭冷,回山洞吧。你說得對,不能相信鬼子的鬼話?!?/p>
一群烏鴉在頭頂盤旋。
小戰(zhàn)士面對白茫茫的山群,一語不發(fā)。
五
一天夜里,山里突然槍聲大作。梁鐵鎖一躍而起,沖出洞外。
半個小時后,他回到山洞。槍聲持續(xù)了僅半分鐘,顯然和他朝思暮想的連隊無關(guān)。
“是鬼子開的槍吧?”魏藍問。
一條懸掛的毛毯把他們隔開。
“可能是?!毙?zhàn)士說,背靠洞壁,抱槍坐下,“大嫂安心睡吧。沒事?!?/p>
火盆里木炭燒得正旺,但山洞里依舊陰氣森森。他和衣而睡,枕戈待旦。凌晨,他夢見土匪安大鍋引領(lǐng)川口聯(lián)隊把一個山谷團團圍住。驀地,飛機、坦克、擲彈筒、山炮、重機槍一齊開火,十三連的兄弟們像被割的玉米桿子一樣紛紛倒地,大哥、二哥,還有和他一個排的宋亮,還有馬達山,先后中彈身亡……安大鍋,這個十惡不赦的叛徒,正把槍口指向他傷痕累累的老母親……安大鍋,你個雜種!我、梁鐵鎖,此時正居高臨下,用德式駁殼槍瞄準了你的大腦瓜;而那個不可一世的川口大佐,也在我的射程之內(nèi),你們一塊拿命來吧!他首先對準安大鍋,扣動扳機——怎么回事?槍沒響……再扣動,卡殼了!川口發(fā)現(xiàn)了他,沖他舉起了王八盒子……砰——子彈正中胸口……而安大鍋,正獰笑著把冒著一縷青煙的槍口轉(zhuǎn)向他身旁的女人……
他大汗淋漓,想大喊大叫,卻發(fā)不出聲;一顆子彈扎進胸口,他又摳又撓,喘不上氣來。
“你怎么啦?”
女人連聲叫他。
他終于把扎進胸口的子彈抓到手里,一下子驚醒過來,抖落了女人為他披在身上的毛毯。
“一顆子彈?!?/p>
他脫口而出。
不,不是子彈。是一粒扣子。他在女人的注視下羞愧難當,把扣子捏到手心里。
“你做噩夢了?!?/p>
魏藍說,拾起毛毯,抖掉塵土:
“披上吧,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用?!彼鹕戆衙簰旎卦?。
“你夢見什么啦?”魏藍問他。
“夢見……忘啦?!?/p>
“夢見老家了,是吧?”
“大概是吧?!?/p>
他蹲下身,取一根松枝摁進火盆里。
魏藍:“你老家還有什么人?”
梁鐵鎖:“沒了?!?/p>
“全家都在連隊里?”
“對?!彼f,又補充了一下,“爺爺、奶奶、老爹、三弟、大嫂,全讓日本鬼子的飛機炸死了。”
“哦?!蔽核{說。
沉默片刻。
魏藍:“不想回老家一趟嗎?”
“怎么不想?”他說著把凍僵的雙手伸到火盆上取暖,眼前驀然浮現(xiàn)老家可愛的模樣,母親正抱著一捆柴禾從院子走進鍋屋里,后頭跟著一群米黃色的小雞……
“人之常情?!蔽核{說,“我經(jīng)常半夜里哭鼻子,你聽到了嗎?”
“嗯。聽到了。”
“知道為啥?”
小戰(zhàn)士沉默片刻,說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p>
“我的心事很簡單,”魏藍說,“我想家了。我想離開這鬼地方,回老家?!?/p>
“我們早晚都會回老家的?!毙?zhàn)士說。
“可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怎么辦?”
她面對小戰(zhàn)士蹲下身子,雙手伸到火盆上,目光炯炯,若有期待。
小戰(zhàn)士從火盆上收回雙手。
“我們不會等太長時間的?!彼涫终f道,“他們很快會殺回來的?!?/p>
“他們回來了,你、你們,都可以抽空回老家了,可是,我呢?”
她咄咄逼人。
“你——”他猶豫了一會兒,回避女人的目光,“你是馬大哥的人……”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是吧?”她說得十分刺耳,“可我不是嫁來的,是搶來的。他雞狗不如。你說,我該等這樣雞狗不如的人嗎?”
她步步為營,緊追不舍;小戰(zhàn)士難以招架,干脆一聲不吭。
“你說?。 蔽核{繼續(xù)追問。
“是,馬大哥以前是土匪,”小戰(zhàn)士咳嗽一聲,開了腔,“現(xiàn)在,馬大哥加入十三連了,是十三連獨立大隊大隊長,跟我們一起打鬼子。我覺得——馬大哥這人還是有情有義的?!?/p>
“有情有義?”魏藍冷笑一聲,“心狠手辣,狡詐多變,見風使舵,腳踏兩只船,有奶就是娘——這是土匪的通病,隨時都有可能發(fā)作。一旦發(fā)作,翻臉不認人,你說的什么情義立刻一錢不值?!?/p>
“我相信馬大哥不一樣?!?/p>
“為什么?”
“起碼,”小戰(zhàn)士吐出一句,“他還是……喜歡你的。”
“唉,原來如此,你也這么想!”
魏藍發(fā)出一聲懊惱之嘆:
“他喜歡我,所以他就綁架了我,而你,你們呢,也拿我當人質(zhì)……”
“不,我可沒那么想?!毙?zhàn)士臉紅了。
“那你怎么想?”
“我——只是想好好保護你。”
“保護?不如說是看管吧。”
魏藍起身,嗤地一笑:
“你那天說得好——任務(wù)!對,好好完成你馬大哥交給你的任務(wù)!是不是?”
“大嫂——”
“聽我說完!”
魏藍兩手抱在胸前,來回走動,憤激之狀溢于言表:
“你是土匪的幫兇,你們都是土匪的幫兇。你們拉他一起抗日,可是,你們都很明白,要是你看不住我,或是放我跑了,他就會跟你們翻臉散伙,接著跑到鬼子那頭,成為你們的敵人,是不是?”
“隨你怎么說吧,大嫂?!毙?zhàn)士說,又開始擺弄他的駁殼槍了,“我不該那么多廢話,惹你生氣了?!?/p>
“你不僅是幫兇,還是陪綁的?!迸瞬灰啦火垼f個不停。
“呵呵,大嫂言重了,”小戰(zhàn)士笑了,兩手一攤,“大嫂你瞧,沒人綁著你,也沒人綁著我……”
“總之,”魏藍沒理他的話茬,繼續(xù)沿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我和你不過是兩顆棋子……”
“什么棋子不棋子的,大嫂想多了?!?/p>
小戰(zhàn)士說著,打了個哈欠,突然又補上一句:
“反正他們很快會回來的?!?/p>
魏藍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句話。
“他們要是一直不回來,我們就一直這樣等下去?”魏藍高聲說道。
“他們會殺回來的!”小戰(zhàn)士也起了高腔。
“他們半個月殺不回來,我們就等半個月。一個月不來,就等一個月。兩個月不來,就等兩個月。可要是三個月不來呢?四個月不來呢?半年呢?一年呢?我們還要一直……”
“不……”小戰(zhàn)士強壓怒火,低聲下氣地說道,“大嫂,求求你,不要說了!你聽,外頭刮大風了……”
“刮去吧,我還得說兩句,”魏藍繼續(xù)說,“鬼子還在搜山。你放走的兩個偽兵,還有安大鍋這個陰險的內(nèi)奸,不定何時就會帶鬼子找到山洞。就算鬼子找不到山洞,我們成天窩在這里,暗無天日,像蝸牛一樣,一旦生病連個醫(yī)生都找不到,白白等死……”
“大嫂餓了吧?”小戰(zhàn)士說,把炭火撥旺,“我給你搞點吃的。大嫂想吃烤地瓜還是吃烤土豆?嗯,吃烤地瓜吧?!?/p>
魏藍:“不。吃烤土豆?!?/p>
六
接著又是一連兩天,兩人無話可說。
夜里,他們輾轉(zhuǎn)反側(cè),毫無睡意。寒風送來野狼的嚎叫聲——據(jù)說,兩狼山上原本生活著兩只野狼,有一只不幸被獵人打死,另一只再也無人得見,但冬天,每當山月升起之際,凄厲的北風就會背負一只野狼的悲鳴四處游蕩,此時,月光下的兩狼山形似兩只并肩坐立的野狼,伺機而動。
“聽到狼嚎了嗎?”
魏藍突然隔著毛毯發(fā)問。
“聽到啦。”小戰(zhàn)士說。
沉默許久,魏藍說道:
“昨晚我又夢見爹娘了。要是我求你陪我一塊下山,去我的老家看一看再回來,你能答應(yīng)吧?”
“不,大嫂?!彼麛嗳痪芙^,口氣十分堅決,“我說了,一定得等他們回來。我答應(yīng)了馬大哥的?!?/p>
“你放心,”魏藍一骨碌坐起身,拉開掛毯,“大嫂絕不為難你,也給你一個承諾:我就回去看一眼爹娘,了卻一個心事,然后馬上隨你回來,絕不食言?!?/p>
“不?!?/p>
小戰(zhàn)士避開魏藍飽含期待的目光,說道:
“山上山下全是鬼子的人,一出山洞就會暴露?!?/p>
“我知道有一條去山外的秘密通道?!蔽核{說,“有一次馬達山喝醉了酒,說你要走就走吧,我告訴你一條去山外的小路,那兒直通你的老家石河村。他一高興還領(lǐng)著我沿那條小路一直走到山下。那條路應(yīng)該離山洞不遠,很隱蔽,鬼子不會發(fā)現(xiàn)的。”
“不?!毙?zhàn)士堅如磐石,“等大哥他們回來再說。睡吧大嫂?!?/p>
“那好,不勞你了?!?/p>
魏藍放下掛毯,一字一句:
“你自個兒在這兒等吧。天一亮我就一個人下山。”
“不行!”
小戰(zhàn)士一骨碌爬起來:
“說什么也不行!”
“我早就準備好了。你阻止不了我?!?/p>
魏藍躺下,合上眼睛:
“睡吧小兄弟,我也要迷糊一會兒,天一亮我就走。”
“你一下山就會落到鬼子手里,結(jié)果不是更糟?”
“不用你費心。大命交給天,總比坐著等死要好?!?/p>
女人的決心毋庸置疑。梁鐵鎖慌了手腳,一籌莫展。唉,這個女人簡直比鬼子還難對付!
最后,他能想到阻止她出去的唯一辦法就是——用身子堵死洞口。
魏藍說走就走。不等天亮,她就開始忙碌。
“大嫂,求求你,再等幾天……”
小戰(zhàn)士驚慌失措,圍著她團團亂轉(zhuǎn),苦苦哀求。
但她決心已定。
她頭戴狼皮帽子,身穿虎皮坎肩,腳蹬皮靴,斜背一個褡褳,肩挎一捆繩索,手持一桿步槍,抬腳就走。她看上去不像是個壓寨夫人,更像是一個打家劫舍的土匪。
看來,用身子堵住洞口是唯一的辦法了。
“走開!”
魏藍對卡在洞口的小戰(zhàn)士厲聲喝道:
“我數(shù)一二三,你不讓開,我就開槍。一!”
“大嫂盡管數(shù)吧,數(shù)一百下我也不會讓開?!毙?zhàn)士粗聲粗氣,“除非大嫂從我尸體上過去?!?/p>
魏藍數(shù)到“三”的時候,小戰(zhàn)士突然睡著了,還打起了呼嚕。
“那好,我就給自己一槍?!?/p>
魏藍想把槍口調(diào)向自己,無奈步槍太長,橫豎不行,她一怒之下,卸下刺刀,擱到脖子上:
“我再數(shù)三聲,你再不讓開,刺刀見紅?!?/p>
小戰(zhàn)士停止呼嚕,大驚失色:
“大嫂,千萬不要,求求你……”
“讓開!”
魏藍大叫一聲。
小戰(zhàn)士乖乖地讓開,眼看著她迎著朝霞走出山洞。
山洞前面是一段懸崖,須用繩索滑下去。那兩個偽兵就是小戰(zhàn)士一個一個用繩索吊下去的。魏藍自有準備,只見她把刺刀橫在嘴里咬住,騰手取下繩索,找?guī)r石套牢。
“大嫂你看,這段懸崖少說有十米深,再往下又陡又滑,風又這么大……”
小戰(zhàn)士好說歹說,魏藍一概充耳不聞,只顧埋頭作業(yè)。
“還有,大嫂,”小戰(zhàn)士突然靈機一動,搬出了殺手锏——
“你得為你肚里的孩子著想啊……”
魏藍似乎受了觸動,停下活兒,目光指向小戰(zhàn)士;小戰(zhàn)士咧嘴笑了笑,為自己點破了這一層感到羞愧,同時又暗暗高興,期待她因此回心轉(zhuǎn)意。
但,正如一句老掉牙的話所言,他“高興得有點太早了”。魏藍突然縱聲大笑,笑得刺刀掉下嘴巴,笑得差點滾下懸崖。
“肚里的孩子——馬達山那混蛋說的?鬼子的宣傳單你信嗎?哈哈哈……”
“他們都這么說……”小戰(zhàn)士臉紅耳赤。
“不錯,我一上山就跟馬達山說我有個相好,已經(jīng)和他懷上孩子了,好讓那強盜死心,免受非禮?!?/p>
“大嫂真聰明。他信嗎?”
“我不知道,”魏藍說,“他一心想要我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壓寨夫人,沒有強迫過我。就像你我一樣,同住一室,毛毯隔開。他還算有點人味。這次他要我跟他一塊隨隊伍走,我堅決不從,為的就是找機會跳出他的手心?!?/p>
“落到他手里總比落到鬼子手里要好吧?”
“好不到哪里去。我歸心似箭,去意已決。”
繩索的一頭已經(jīng)系好。魏藍整理一下褡褳和槍支。
“小兄弟,你多保重。再見了?!?/p>
她說,拾起繩索的另一頭。
突然,她打了個寒戰(zhàn),停止了動作。
“你要干什么?”
她一聲驚叫。
小戰(zhàn)士站在懸崖上,用那把心愛的德式駁殼槍頂住自己的右太陽穴。
“我數(shù)三二一,數(shù)到一,大嫂還不回山洞,我就開槍。三!”
“別做傻事!”
魏藍渾身發(fā)抖。
小戰(zhàn)士面對朝霞,目光冷酷而堅定。
“二!”
“不——”
“一!”
魏藍將繩索狠狠一擲,眼里蹦出淚花。
“卑鄙!混蛋!”
她咬牙切齒,一步步走進山洞,悲憤的眼神令小戰(zhàn)士不寒而栗、終生難忘。
“卑鄙,混蛋。”她喃喃自語,垂下手,頹然倒地。
整整一個白天,魏藍坐在掛毯那邊一聲不吭。沉默塞滿山洞,令人窒息。小戰(zhàn)士端給她的早飯、午飯、晚飯都被她隔著掛毯扔了出去,碗筷擲地的聲響令人心碎。
那天夜里,她突然開了口:
“你多燒點水,我要洗個澡。把火弄旺一點?!?/p>
“好,大嫂。”
小戰(zhàn)士一連燒開了三壺水。
“大嫂,水好了?!?/p>
小戰(zhàn)士走出山洞。山月初生。他孤立于山洞外的巖石上,恨不能像野狼一樣迎風嚎叫。
驀然回首,一股嗆人的煙氣撲面而來——山洞里著火了!
他嚇得屁滾尿流,跳下巖石,一頭扎進山洞,就像小時候在村頭的池塘里扎猛子那樣,他一口氣扎到洞底,跌跌撞撞、左沖右突,終于摸索到女人,抱出山洞。
“大嫂,大嫂!”他跪下,抱著女人,拼命地又顛又晃,失聲痛哭,“不要嚇唬我,大嫂!你不要死,千萬不要死!”
終于,魏藍咳嗽一聲,睜開眼睛。
“好,大嫂,你活了,活了!”
他欣喜若狂,喜極而泣:
“我就知道你是想再嚇我一跳,呵呵。”
他拿手使勁擦著女人臉上的淚水,那淚水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女人的;女人推開他的手,說給他聽——
“我要是死在山洞里的話,你的任務(wù)照樣算是完成了?!?/p>
“不,大嫂。我的任務(wù)是要你活著?!?/p>
他渾身哆嗦,語無倫次,不知所云:
“你一定得活著。不能死。一定得活著。你不能死。千萬不能死?!?/p>
“除非你帶我離開山洞?!?/p>
“好,大嫂。我?guī)汶x開山洞。你不能死?!?/p>
“真的?”
“真的大嫂。你真的不能死?!?/p>
“不等他們了?”
“不等了,大嫂。你不能死?!?/p>
“叫大姐?!?/p>
“大姐。你不能死?!?/p>
“以后只許叫大姐?!?/p>
“好,大姐。你千萬不能死。”
“好了,我一時還死不了?!彼]上眼睛,熱淚滾滾,“你快去救火吧,糧食要燒光了?!?/p>
(未完待續(xù))
(插圖: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