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靖堯
摘要:威廉·??思{是美國二十世紀最具影響力和思想性的作家之一。其代表短篇小說《獻給艾米麗的一朵玫瑰》清楚而完整的再現了落魄的南方貴族小姐艾米麗的人生悲劇。本文通過創(chuàng)傷這一新視角,分析解讀主人公艾米麗遭受的個人表層的家庭創(chuàng)傷、情感創(chuàng)傷與社會創(chuàng)傷,以及由此投射下的深層的集體文化創(chuàng)傷與歷史制度創(chuàng)傷。剖析背后隱藏的南方清教主義腐朽制度對南方婦女的桎梏與迫害。
關鍵詞:??思{;表層創(chuàng)傷;深層創(chuàng)傷;艾米麗;悲劇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威廉·??思{是20世紀美國最具影響力的代表作家之一。??思{的小說中一方面表現出對南方故土和傳統(tǒng)價值觀的珍視,而另一方面,在探索舊南方沒落的種種動因時,其筆鋒也犀利的直指種族主義、奴隸制和清教主義的南方罪惡舊制度的深淵,揭開人們內心深處的文化創(chuàng)傷。其代表短篇小說《獻給艾米麗的一朵玫瑰》清楚而完整的再現了這種愛恨交織的情懷。本文從創(chuàng)傷視角入手,以期更全面的剖析和理解小說中作為南方女性甚至南方人的代表艾米麗各種由家庭、愛情和社會造成的表層創(chuàng)傷投射下的深層集體文化創(chuàng)傷和歷史制度創(chuàng)傷,更深入展現經歷變革的南方人的精神危機以及福克納對南方社會墮落與拯救的思索。
一、凋零的南方玫瑰——艾米麗悲劇的個體表層創(chuàng)傷
創(chuàng)傷對于個人的影響至深至遠,創(chuàng)傷是心靈在無法期待和恐懼中對一個事件的抵抗。在《獻給艾米麗的一朵玫瑰》中,艾米麗·格里爾生小姐出生在一個沒落的貴族家庭。在父親的干預下,年近三十還未婚配,在父親去世后,與世隔絕的孤獨終老。在唯一一次戀愛遭到拋棄之后,她毒死了自己的情人荷莫·伯隆,并與他的尸骸同床共枕了幾十年。在艾米麗小姐的一生中,她遭遇了社會變革,家庭變故,愛人變心一系列的打擊。艾米麗在不斷地個人創(chuàng)傷中遭受著折磨,抵御機制被逐漸摧垮,使她無法對創(chuàng)傷進行正常而有效的回應,始終籠罩在創(chuàng)傷的陰影下。這種個人創(chuàng)傷來源于家庭、個人情感和社會三方面。
生長在落魄的南方貴族家庭的艾米麗,母愛的缺失已是極大地不幸,而她從專橫自私的父親那里得不到任何的關心。盡管親情的缺乏與愛情的缺失使得艾米麗已經遭受了極大地精神創(chuàng)傷,但冷漠專橫的父親仍舊是她唯一的依靠,所以在父親去世之后,她無法接受這一事實。她失去的不僅是象征著家族榮耀與高貴的父親與財富,更是她唯一能抓到的精神依靠,這使她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創(chuàng)傷。
在父親專橫強硬的干涉下,艾米麗年近三十也未曾實現自己對愛情的向往,父親的去世使得這層束縛似乎不見了。內心的創(chuàng)傷盡管無法完全愈合,但是艾米麗并不想把自己置于那陰暗沉悶的房子中消耗生命。父親在世時,艾米麗一直壓抑著自己對愛情的渴望,所以當他遇到荷默·伯隆時便義無返顧的愛上了他。盡管她的愛情遭到了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她始終忠于愛情。她把自己的所有感情投入到這份愛情之中,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如果說父親強制性的阻礙已經對艾米麗的感情造成了創(chuàng)傷,而一個不善交際不動人情的貴族小姐不顧一切的去愛一個人,卻遭到了無情的拒絕與拋棄,這無疑是扼殺了艾米麗對愛情的期望,同時以更痛楚的方式揭開了過往的創(chuàng)傷,而艾米麗對愛情的渴望從失望被推向了絕望。艾米麗對愛情的渴望被壓抑造成的創(chuàng)傷使之在此后遭遇到情感生活任何的不順,都會帶來極大地打擊與絕望之感,使得創(chuàng)傷進一步加深。于是,艾米麗選擇用一種極端的方式“留住”荷默,她用砒霜毒死了自己的愛人,然后把尸體藏在閣樓上一間“布置得像新房的屋子里”,并與尸體同床共枕了幾十年。從遭受壓抑到遭受背叛到親手毒死自己唯一有過的愛人,艾米麗從失望到絕望到連同自己一起埋葬到這愛情的創(chuàng)傷里。
除了失去親人和愛情,艾米麗作為落魄的南方貴族小姐,也承擔著來自家族衰落,傳統(tǒng)破滅,制度瓦解,榮光不再的社會創(chuàng)傷。歷史與社會的變遷給南方人在生活、文化與思想等方面帶來了巨大的變化與沖擊。作為南方落魄貴族的艾米麗,更感受到這種社會變遷,文化制度崩潰瓦解帶來的社會創(chuàng)傷。在孤獨與傷痛下,對外仍舊驕傲,自負,保持著作為南方貴族的高高在上,活的“與世隔絕”。作為南方貴族小姐,她的身上有南方傳統(tǒng)驕傲、自負、輸不起的那一面,她從一定程度上說是南方傳統(tǒng)堅守者,捍衛(wèi)者。但更多的,艾米麗在社會變革,文化制度崩潰,家族地位喪失的社會創(chuàng)傷面前是無能為力的。在變革面前留給她的只有過去,而對現在無所適從。她對南方傳統(tǒng)只是無力擺脫,被動地捍衛(wèi)?!皠?chuàng)傷的幸存者并不是暴力事件的幸運兒,而是要面對無休止的創(chuàng)傷的重復,有時最后甚至引向毀滅?!卑愒诩彝?chuàng)傷、情感創(chuàng)傷與社會創(chuàng)傷的多種折磨下最終走向了令人唏噓不已的悲劇的人生結局。
二、腐朽的南方土壤——艾米麗悲劇的深層創(chuàng)傷
艾米麗的人生悲劇看似是由于一系列不幸的特定事件發(fā)生,而艾米麗固執(zhí)的堅守傳統(tǒng)引導她走向了毀滅。但是這看似個別與偶然事件引發(fā)的表層創(chuàng)傷下實則投射出導致必然悲劇結局的深層創(chuàng)傷,那就是南方人的集體文化創(chuàng)傷與清教主義的歷史制度創(chuàng)傷。艾米麗實際上是南方傳統(tǒng)的犧牲品和殉葬者。
“創(chuàng)傷事件影響了個人及群體,動搖了社會根基,就產生了集體效應?!卑鼉骸ち_恩解釋道:“文化創(chuàng)傷標志某一群體身份的喪失,或者社會結構的瓦解對群體凝聚力造成不利的影響?!泵绹鴥葢?zhàn)后社會經歷了巨大的變化,封建勢力逐漸衰落,資本主義興起,南方種植園經濟不可避免地收到了工業(yè)化的沖擊。南方過去的輝光都成為了歷史,南方神話徹底的破滅了。然而絕大多數的南方人都無法接受這一事實,文化傳統(tǒng)的破滅與崩塌使他們遭受了極大地集體認同上的傷害,造成了集體文化創(chuàng)傷。小鎮(zhèn)人“我們”這一集體就承受了這樣的集體文化創(chuàng)傷。他們只能把這種無法言說、無法表達的集體創(chuàng)傷轉移到艾米麗身上——他們眼中舊南方的象征,是傳統(tǒng)和義務的化身。他們小心翼翼的呵護她、敬重她、甚至膜拜她,轉移和表達無法治愈的集體創(chuàng)傷。艾米麗之所以受到人們的尊重和敬佩,是因為她作為這個過去集體最典型的代表承擔了人們的集體創(chuàng)傷,行使了一種制度和文化的象征功能?!八拇嬖跐M足了瀕臨滅絕的秩序的需要,在一個發(fā)生劇烈變革的時代,作為一塊精神基石支撐著走向分崩離析的舊南方。”正因為背負了這樣沉重的集體創(chuàng)傷,才成為“一大黑手”造成艾米麗人生悲劇。在集體創(chuàng)傷下,他們要維護、尊重的只是艾米麗所代表的“義務”和“傳統(tǒng)”。是南方社會既守舊又害人的舊傳統(tǒng),是南方人認為他們的婦女應該履行的義務。所以他們千方百計的阻撓她的愛情,想要阻止她與荷默結婚。因為這樣的艾米麗才算“守節(jié)”,也保留了他們心中的傳統(tǒng),讓遭受的集體文化創(chuàng)傷有安放之地。而艾米麗則成為了這集體文化創(chuàng)傷下的犧牲品。endprint
艾米麗在表層的家庭創(chuàng)傷,情感創(chuàng)傷,社會創(chuàng)傷到深層的集體文化創(chuàng)傷的折磨下并不是沒有表現出對愛情的渴望和對新生的向往,只是她無力擺脫這層層的束縛。真正將艾米麗推向毀滅之路的是她心中、性格中乃至生命中早已深種的,無法擺脫的南方舊道德給女性的種種精神束縛。它就如開在生死邊緣的“彼岸花”,被南方人視作女人無上的“美德”,卻充斥著腐朽陰森的舊制度的氣息,抹殺女性的天性,并最終將她們推向精神乃至肉身的死亡。福克納指出:歷史經驗本身可以被看做內在的創(chuàng)傷與隱私。艾米麗生于南方的貴族家庭,作為貴族小姐,清教主義的父權思想與婦道觀被貫穿到從小到大的教育與生活中,它壓抑、抹殺女性的天性,使之成為男人與腐朽傳統(tǒng)的依附品。當社會變革、舊制度土崩瓦解之時,這種刻進骨子里,融入血液里的腐朽思想便內化為歷史制度的創(chuàng)傷,艾米麗無法從舊貴族身份、父權和保守的小鎮(zhèn)居民的束縛下的掙脫,也無法面對感情的創(chuàng)傷,而把她從掙扎中置于死地的是來自內心由內而外所遭受的歷史制度創(chuàng)傷的腐蝕與折磨。
艾米麗人生悲劇的高潮是在她愛情之夢破滅之時,在“南方淑女”準則束縛下的艾米麗在追求愛情時遭受著精神桎梏和道德束縛。盡管她受到來自小鎮(zhèn)人的阻撓,來自父親的影響,但從艾米麗自身來說,她沒有也無力把自己排除在南方淑女們的范圍之外。擁有荷默這樣一個北方“情人”,在她看來竟成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在她的內心有一種犯罪感存在。消除這種犯罪感的唯一途徑就是把這個情人變成丈夫。她一邊同鎮(zhèn)上的人斗爭一邊積極的準備結婚。但是她全心全意,“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愛的人竟然無情的拋棄了她。艾米麗在追求愛情、做出反抗之初就存在于內心的無法擺脫的歷史制度創(chuàng)傷,使這個不幸演變成必然的悲劇。愛米麗為保全自己的“名節(jié)”殺了自己的心上人,但這并沒有使她擺脫犯罪感,因為這件謀殺在她的心靈深處所造成的創(chuàng)傷也是巨大的。她把自己關起來,與世隔絕,帶著無法痊愈的創(chuàng)傷,帶著無法擺脫的精神桎梏與道德束縛,用余生的時間來懺悔與懲罰自己。
三、結語
落魄的南方貴族小姐艾米麗對愛情的渴望受到父權的壓制,在與荷默的愛情中也無法擺脫舊道德的桎梏,在社會變革面前無所適從,遭受著表面的家庭創(chuàng)傷,情感創(chuàng)傷與社會創(chuàng)傷。在試圖反抗中遭受著深層的集體文化創(chuàng)傷與歷史文化創(chuàng)傷的內外煎熬,最終成為無辜卻又必然的歷史犧牲品。從艾米麗的個人創(chuàng)傷投射到集體文化創(chuàng)傷與歷史制度創(chuàng)傷,福克納試圖喚醒人們內心深處的同情感與創(chuàng)傷感,凸顯出當時的社會文化危機以及對腐朽的舊道德的批判。艾米麗值得憐憫的并不是她所遭遇的人生悲劇,而是如福克納所說:“應該得到憐憫的是當一個人懷著愿望和沖動,盡最大努力去和自己的道德良心作斗爭,和自己所處時代和環(huán)境的良知作斗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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