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震云
兩位導師
□ 劉震云
我在北大有很多特別好的導師,我在另外一個學校也有兩個特別好的導師。
一個是我的外祖母,她是個普通的中國農村婦女,不識字,她和上個世紀同齡,1900年出生,1995年去世,活了95年。她在方圓幾十里是一個明星,如果演電影她就是安吉莉娜·朱莉。但她一輩子給地主打長工。她個子只有一米五六,我們黃河邊的麥地三里路長,她割麥子的速度是最快的,一米七八的大漢也比不過她。
她晚年的時候,我跟她有個爐邊談話。我說,你為什么割得比別人快?她說,我割得不比任何人快,只是割麥子我一哈下腰,就從來不直腰;因為你直一次腰你就會直十次、二十次;我無非是在別人直腰的工夫我割得比別人快一點。接著她跟我語重心長地說了句話:我是個笨人啊。
另一個是我舅舅,是個木匠,小時候得過天花,臉上有麻子,大家叫他劉麻子。劉麻子做的箱子柜在周圍40里賣得最好。漸漸周邊就沒有木匠了。所有木匠都說劉麻子這個人特別毒,所有顧客都說他做的箱子柜特別好。
他晚年時,我跟他有個爐邊談話,我說:舅舅,你的同行說你毒,你的顧客說你好,你到底是什么人?他說別人說你毒,和說你好,并不能使你成為好木匠;我能成為好木匠,是因為別人打一個箱子花三天時間,我花六天時間;你只花六天時間也不是好木匠,我與別的木匠的區(qū)別是,我打心眼里喜歡做木匠。我特別喜歡做木匠活刨出的刨子花的味道;你只是喜歡做木匠活,你也當不好,我當木匠會有恍惚的時候,比如我看到一棵樹,如果是松木、柏木、楠木,哪家的閨女出嫁的時候打個箱子柜該多好;如果是棵楊樹,楊樹是最不成材的,只能打個小板凳。他已經達到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境界。他雖然不是北大哲學系的,但已經達到了哲學系畢業(yè)的水平。
(摘自《齊魯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