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湄毳
1.
晨,遇一只小水牛。
高大的楊樹林,是我每個清晨要穿越個來回的一段路,行走的過程里,看到很多風景。
初夏的清清風里,我遇到一只小小水牛,長長的兩只前辮子,往上伸著探路呢,還是觸摸晨風?反正,我遠遠就看到它,在我前方的路上匍匐前行,我走過去了,又停下來,折回身,沒舍得觸碰它,舉了手機,對著它拍個照片,留個影兒,存在私密空間里,記錄我的遇見。
在小的時候,在少年的時候,以至在繁華的鬧市,我每每遇見,也許都會捉了它們來,在手上,把玩,觀看,輕輕或用力捏著、提著、提溜著,哦,當然,也小心地拈著過,它們的長發(fā)辮,不一樣的手勢或用力或不用力,仔細或潦草地嬉戲玩耍,或放走,或不待放走它們已奄奄,更多的時候,那時在鄉(xiāng)村,也有在城市,大人或自己,都曾把它們的大板掰掉一顆,為著是不讓它咬到手指,還有的時候,會把兩個長辮系在一起吊著玩……總之,玩耍是多樣,簡單,也復雜。常常是忘記了它們的所終的吧?不知道最后怎么處置它們,或埋進泥土里,又歸入風中,還是放入綠葉叢林中,想來是都不記得了呀!
這一次遇到它,我沉思著走了過去,只因為,自己已經(jīng)老得沒有趣味賞玩它們,也因為周圍沒有一個小孩子可以用來哄逗的,白白捉弄了它來,豈不可惜了它的風姿——更也許是心生憫意吧,捉了它也是一個命案呢,我也并不想帶它去我要去的閱覽室查閱資料,過了年少與青春年紀的好奇、浪漫與矯情,懶得給自己多擷一個它,多一份“不合時宜”,曾經(jīng)多過,如今不想再多,什么樣年紀做什么樣事……這么想著,嘆年華隨風,又不禁回頭,因了我的放棄和引起別人關(guān)注它的目光,它是會因此受助受護佑,還是被劫持被撿起把玩,不得而知,看那掃地的清潔老人,會不會一掃把嗚呼了它,對它來說,可謂是一山放過一山攔。瞥一眼,回過頭來,繼續(xù)前行,感覺老人的掃把放過了它所在的那一巴掌地兒,那它可以前行了,繼續(xù)它的綠林行,向著它夏日的夢想。
初夏清晨的這只小水牛,給我的心上拂來一陣微風,美好的吹,掠過童年,掠過記憶,小水牛的前行里,是入?yún)擦郑€是落塵風,不得而知,它自己的匍匐,際遇的境界,風光雨露綠葉枝林,對它的成全。
小水牛啊小水牛,你在時光里伸出長長的辮,撫摸的是空空的天空里,滿滿的天空里,一闋寓言呢,一曲童謠……
2.
我佇立在清晨的風里,聆聽,聆聽小水牛的腳步聲。
風里,綠色里,傳來丹青的媽媽給我的微信留言,“又是起床晚,又是快要遲到,早餐又沒有吃完,我在吃她剩下的飯?!薄霸趺崔k怎么辦?”“快要遲到了,到校門口的那一段路都沒有跑一下,還是走過去的,真淡定啊,我是不是太不淡定,太焦慮,太著急?!?/p>
丹青的媽媽嫌丹青慢,做什么都慢,磨磨蹭蹭的,她甚至感覺這樣沒有進取心,不上進,怎么辦啊,她說她不想女兒長大過落魄潦倒的生活,現(xiàn)在得努力。娘倆總是因為這個斗爭,斗爭啊斗爭,女兒不開心,沒改變,她也不快樂,她也沒改變。
擰到什么時候是個頭???糾結(jié)啊!有時候也想放手,又怕將來后悔沒有管束她。糾結(jié)??!
她給丹青的班主任說,老師說,你多慮了。她給要好的家長們說,人家也說,你妞多好了,還想怎么樣。她也給我說,一開始,我還給她出主意,想辦法,有時候咐和,有時候勸導。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慢性子的我,要是有個這樣的媽媽,可能也早崩潰了吧。因為,有一天,我設(shè)身處地的想了一回——我是個磨蹭的人,什么都慢,也是一個逮不到機遇,什么都攆不上的人。
想想她平時,日日里,時時里,對丹青的催促,敦促,監(jiān)督,監(jiān)管,要是放到我身上,要是換在我的生活里,我曾經(jīng)的學生時代,哦,天!細思極恐。
我數(shù)了數(shù),這個早晨,關(guān)于這個問題,她連語音帶文字給我發(fā)了二十一條,新二十一條嗎,當代二十一條,哇啦——我給她回了一個信息:
我突然很慶幸,多虧沒有你這么個有文化的媽,不然會嘮叨成啥樣哩。想當年考高中時,進考試學校大門時,預備鈴已響;考大學進考場時,好幾場都是,已經(jīng)分發(fā)了卷子……天哪,回想起來要是遇見你極恐!話說回來,要是遇上你這樣的媽,我會被嘮叨成病,還是會更優(yōu)秀?
今天啥也不干,就想想這個吧。
我也開始想,想我一路走來的磨蹭與磨蹭,想起來都是磨蹭,琢磨起來都是耽擱:我居然在考高中的前一個月里,還在讀小說,印象最深的是,還讓同桌從家里帶了一本厚厚的《瀛臺泣血記》,一氣讀到尾,也就是從那時候,我開始牽念光緒皇帝還有那些大清的光陰……這樣的做法,要是放在而今,擱在丹青媽媽這里,還不要瘋了嗎?可是,那時候,我就那樣船過水無痕地,讀了,做了,即便不胡寫亂畫,也是全仰賴了自己的“自主”和“自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考進那所省重點中學的成績是一百零幾名,家人和老師全沒有關(guān)心過我的名次,我自己更不知道名次從何數(shù)起,之所以有這個名次記著,還是好事的兄長,他當時在大學讀物理系,物理讀多了吧,變得無理起來,不可理喻的“無理”,他居然跑到那個高中的紅榜前數(shù)了數(shù)我的名次,還說,我應該進到前一百才對!他一說出這話來,我就登時傻懵了!好在當時父母聽了這個匯報,一點表示都沒有,我反倒替兄長歉然抱憾……想現(xiàn)在,周周清,月月清,期中考,期末考,考考都排名排次排順序,還常常用名次來排座和選位置。
當然,當然,時代不同了,不同了。比如丹青的媽媽盯著丹青,比如我的最資深閨蜜不管銀行高管的位置正在外地陪寶貝兒子應試,比如我的行業(yè)內(nèi)好友,曾經(jīng)是最最最敬業(yè)的女老師,甩手了市教育局教研主任的職責,去照顧高考移民在它鄉(xiāng)的女兒吃喝拉撒,比如比如比如,但是但是,但是有些道理可是一樣的啊,一樣的??!
3.
站在清風里,我像一株植物。
我試探著問丹青媽媽:我們這樣的,跟你們那樣的,是不是,不是一類植物呢?怎么可以用要求你們的,來要求我們呢,你們喜光喜水,我們喜歡干著點好!endprint
生長是自己的事,一圈人幫忙,也還是得要自己長,或者,因為圍觀,擋了風和太陽光,也未可知道;扶正,松土,施肥,剪枝,打杈,總是好的。然而,如同引火,或吹而燃,或吹而熄,是宿運,還是造化。
你從哪里來。你往哪里去。人生在世所求者何。
人生在世不過百年,你是我的親人,何苦一定要難為我,一定要叫我長成你所希望的樣子?請問,你長成你所希望的樣子了嗎?那你干嘛強求于我。
正因為人生苦短,活著不易,媽媽不希望你過潦倒的生活,想讓你擁有相對主動選擇權(quán),我才這樣要你在能夠努力的時光里努力。
孰是孰非,父母與子女,就如丹青與媽媽的對話,母女之爭其實是當今社會大多數(shù)家庭里的常見狀態(tài)與現(xiàn)象,沒有誰對誰錯,角度不同,主張不同,父母如此“執(zhí)著”以求,是愛,是從愛出發(fā)。
作為孩子,她有特點,也有本性,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丹青說,她就是這樣的一株慢植物,再被媽媽逼瘋掉,也依然改變不了慢的本性;說到未來,未來也還是慢本性,但是世界是多樣的,自然會有適合我的角落,也未必就不好,也未必就沒有媽媽給我設(shè)想的好,況且媽媽也左右不了我的未來,誰也無法左右,雖然說命運由自己掌握,有些因素可以,有些因素誰都不能……這些丹青的振振有詞,也是又一代人的心聲。
成長是成為更好的自己,而并不是成長為媽媽想象的樣子,辣椒想象著成為榴蓮,那是作死,不是勵志。
一次教育研討會議上,一位老教授講的這句話,雖顯粗魯,卻也實話實說。
想來,果真如此,有些東西,就如人的口味一樣,是不應該有爭持的,不必各執(zhí)各詞,所謂“趣味無爭辯”。你我他也是人間的一株植物,生長,是自己的事,幫助有益,但不是無有益,如同拔苗,助長是一時假象,或許嗚呼了其油油綠意盎然,豈不更為可惜嘆喈。
初夏的清亮陽光里,窗下,我的那棵金錢樹又出新芽,一個芽,兩個芽,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它又發(fā)芽,破土,鉆出天日里。
新芽,如筍,尖尖圓潤,青青欲滴,令我驚喜,贊嘆不已。
默然良久,想著,孩子們是一株植物,如它,自覺,自主,它的生長它做主。想曾經(jīng)培養(yǎng)過的一棵,一日看三回,天天澆一遍,那棵金錢樹竟然黃了葉,萎了枝。我也想起,我的菜農(nóng)姑姑種菜,我查閱完資料,離開閱覽室,去郊區(qū)看望她,她正澆水施肥鋤草,我趕緊幫忙,澆了韭芽,澆了紫茄,澆了黃瓜,澆青菜……在澆辣椒的時候,姑姑斷然阻攔,“不可以!它們不適合水多!”
我一愣,停了手上的水注,不再對著辣椒棵們噴灑。
我拍了青青的菜苗田給丹青的媽媽,一畦畦碧綠,不一樣的蔬菜,不一樣的打理方法,蔬菜才能成為更好的蔬菜。孩子也一樣啊,順應她的特點,因材施教,她才能成為她自己更好的模樣——而不是讓茄子長成辣椒,或者期望辣椒長成甘薯;讓孩子成為自己吧,生長的確是自己的事情,誰也不能替代,相信她,有自己的模樣,有獨特的精彩!
成長,是自己的事,要靠自己,一點一點生長,成為更好的自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