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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蝸牛(組詩)

    2017-09-25 19:45:05余怒
    雨花 2017年9期
    關(guān)鍵詞:身體

    余怒

    獨處篇

    斑葉梔子花的純白葉子散發(fā)的

    濃郁芬芳在臥室里縈回,多次令我不安。

    身為詩人,想想我依賴過什么。沒有。

    但用可愛的詩比方情詩為自己或

    別人解決過什么。沒有。于是在

    鄰居敲門向我借取某種東西時我回答:“沒有。”

    “但美是絕對的?!币粋€年輕貌美的

    女人這樣說。她還說:因此需要一座教堂。

    我將之歸于無知,以及古老表達的詞不達意。

    懷人篇

    群山環(huán)抱中我們一群人,

    走著聊著如何確定我們

    與曠野的新關(guān)系。最近的。我們的孤單。

    山坡那邊,一個本地女孩,朝著

    澗水轟鳴的僻靜壑谷喊一個人。

    喊聲沉入農(nóng)歷九月初剛剛掛果的棠梨樹林,

    在山勢起伏的樹林另一邊升起。

    我想起我們中失去的一個人。那時

    我們也這么呼喊過。不接受任何空曠。

    自省篇

    在清泉流瀉過而今干涸的溪谷里,

    我孤單一人,擇路攀爬。一路上我

    自問:我會客觀地看待這個世界嗎?回答

    是:“不能”。即便有人回答“能”亦屬正常。

    他們履行父母或情侶的義務(wù),可能

    不是全部,而是約定的一小部分。

    為此必須保持身體秘密。猶如卵石間

    吞下數(shù)倍于己的不明獵物的非洲巖蟒。

    流暢的凸起。聽從溫潤本能。

    假象篇

    樹木的根使樹木枯萎,

    疾病的假象使我們消亡。

    一次次,我輕率地與人談?wù)摴砩瘢?/p>

    并為它們安排一個比這里明亮的祖國。

    假如死去又能馬上活轉(zhuǎn)過來,

    那么死去就顯得平常且美好,

    像上班——回家——午休后

    再上班;或夏日里度假,

    顛簸車上的三分鐘小盹。

    一天之始及儀式

    天快亮了,天空把群星

    往外傾倒。我自個兒關(guān)閉一會兒。

    歷數(shù)這一生的朋友,在心中恢復(fù)

    某種儀式(類似埃及割禮)。自以為有

    自然法則在而不加選擇是多么糊涂輕率。

    多年前我熟悉的那些名字,現(xiàn)在

    已經(jīng)陌生。它們名下的那些人

    曾是環(huán)繞我的溫暖存在。與夜百合

    和玻璃窗上的霧珠和屋外雪同性質(zhì)。

    野兔或雙尾燕

    對著夜空,喊那些流星,

    不承認時鐘認可的那時間。

    度過平凡一生也需要有

    向自己反復(fù)求證的快樂。

    在我的幼年與老年之間

    有一個擺脫身體的契約:

    野兔或雙尾燕;跑起來或飛起來。

    但治愈所需的彌留般的寂靜讓它

    多停留一段時日。至今無法實現(xiàn)。

    每個早晨都感到快樂是重要的

    每個早晨都感到快樂,

    這是重要的?!岸.敗?,第一枚

    硬幣落入儲幣罐的脆響,

    敲擊著守財奴的心。伸手

    摸摸,身邊的她還在。尚完整。

    百葉窗下,自我的金色條紋。

    更多的,幣值更大的硬幣,

    嘩啦嘩啦投進來:按一個

    按鈕,以巴甫洛夫的方式。

    對于厭倦來說

    對于厭倦來說,

    潭水之深是多余的。

    衣服被濺濕。探求意義

    的行為被人譏為愚蠢。

    在朋友經(jīng)營的農(nóng)家樂瓜田里我忍不住

    和其他人一樣許了愿。結(jié)出幼小西瓜

    的那幾根青藤蔓被腳踩踏。

    世上有很多種悲傷,我只有

    寥寥二三種。愿我不必消失。

    這時應(yīng)該哀悼

    愛如果沒有動力,這時

    應(yīng)該哀悼。停在一根軸上

    的不均勻球體。不去轉(zhuǎn)動它。

    這時應(yīng)該哀悼并思考受它控制的我們;

    思考受愛控制的這些詩是否夸大其辭;

    這些字句的迷人排列;這些夢

    的少女特征是面具,甚至在床上她

    仍然戴著。我喊著:取下它,取下它。

    如這時詩之嘶啞。

    普遍性原則

    我不喜歡凌亂(比如

    萬有引力)。所有制止凌亂

    的完美方式:整體移動的星空、

    城市布局、辭典和倫理。那兒,

    人們設(shè)計許多公式以對付時光

    (量子力學和平行宇宙)。但沒有

    一本辭典接受我的言辭。沒有一種

    關(guān)于疼痛的倫理適合每個人。

    沒有人分擔疼痛。有人稱之曰分享。

    仿哀歌

    挽留年輕的聲音。十六七歲

    至二十一二歲。在呼喊不止

    的肚皮舞看臺一側(cè),當耳鳴

    短暫停歇,我與親愛的朋友

    談著怎樣老去,更仁慈,或?qū)τ谧约?/p>

    更好。我們喝下很多酒,嗓門

    越來越大。間或,我也會

    趁亂獨自想想其他事情,

    望著煙頭逐漸暗淡而出神。

    思索的結(jié)果

    思索存在的結(jié)果往往很糟,

    尤其是夏日,蟬鳴蛙鼓中。

    那熱的身體下午吹了冷氣,

    收縮在盆栽植物的氣味里,

    從39℃到0℃,得到自然之冰。

    寧靜是命令,而悲傷是法度。

    人到暮年時關(guān)于肉體的反思

    比年輕時坦率。此身居于此時,

    如五月的紫色依存于酢漿草。

    聽一個年輕女孩讀我的詩

    從臺上下來,她坐到

    我的身邊,對我說:“它真安靜?!?/p>

    她不知道我就是作者。我要為

    寫下的文字負責嗎?

    因為身體的甘美之軸,是以蝴蝶間的

    觸覺的形式存在的。

    像發(fā)熱又冷卻下來的金屬片,

    像各種情緒中的痛苦,

    只適宜作小幅度振翅。

    永遠在嗎

    我們以為時間

    永遠在,其實不。

    我想起第一次聽人說“某個

    老人是個幻象”時

    流露的驚訝。這是一句

    生理學嘆息嗎?還是一個

    臨終關(guān)懷式的計時器?

    試著想象:當你旅游到

    山谷里——抬頭一線天——想起我。

    分類美學

    我珍惜炎熱帶來的體驗和

    寒冷帶來的體驗。二者完美的循環(huán)。

    從南方到北方,然后回到南方。

    晚上脫掉衣服。早上穿上衣服。

    從感覺到一分鐘,到感覺到

    一秒鐘——給“感覺”分類:哪些是

    未成年人的,哪些是接觸過異性的。

    兩種肌膚:皸裂或濕潤。

    我在乎那么活著還是這么活著。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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