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
(西班牙)哈維爾·馬里亞斯 著 蔡學娣 譯
人民文學出版社
978-7-02-011530-3
2016-09
36.00
那一次是我最后一次見到米蓋爾·德思文或者德文內,也是他的妻子路易莎最后一次見到他。這不免有些奇怪,或許有失公平,因為畢竟她是那種身份,是他的妻子,而我只是個陌生女人,從未與他交談過一句話。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者說我知道時已經(jīng)太遲,當時他的照片刊登在報紙上,身中數(shù)刀,衣衫凌亂,即使在他自己殘缺的意識里他還沒有死,卻也是生命垂危了,而他的意識再也沒有恢復:他最后想到的應該是對方捅錯了人,并且毫無緣由,也就是說,這事蠢透了,而且他被扎了一刀又一刀,無一幸免,目的是讓他從世界上消失,一刻也不耽擱地把他逐出塵世,就在彼時彼地。為什么說太遲呢?我問自己。說真的,我并不知道。只是每當有人去世,我們便會認為做什么都晚了,一切都晚了——更不用說等他了——我們只能將他除名。對于我們的親友也是這樣,盡管我們更難接受,哀悼他們,無論是走在大街上還是待在家里,他們的形象總是在我們的腦海里縈繞,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會以為我們不會習慣的。但是我們從一開始——從他們離我們而去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我們不應該再指望他們了,連最瑣碎的小事都指望不上了,哪怕是一個普通的電話或者一句傻傻的問話(“我把車鑰匙落這兒了嗎?”,“今天孩子們幾點出門的?”),什么都指望不上了。指望不上就是指望不上。事實上這很難理解,因為這意味著肯定,而這種肯定卻違反我們的本性:肯定某人不再來,不再說話,不再走哪怕一步——為了靠近或者遠離——不再凝視我們,不再轉移目光。我不知道我們如何承受,如何從中恢復。我不知道當時光逝去,讓我們遠離了他們——因為他們已經(jīng)靜止了——我們如何能暫時地忘卻。
但我曾在很多個早晨見過他,聽到他的言談笑語,幾年來幾乎每個早晨都是這樣,是清早,但也不是特別早,事實上我那會兒上班經(jīng)常遲到一會兒,為的就是有機會和那對夫婦共處片刻,不是和他——不要誤會我——,而是和他們兩人,是他們兩人在我開始一天的工作之前給我?guī)韺庫o和快樂。他們幾乎成了一種必需。不,這個詞并不適合給我們帶來愉悅和安寧者?;蛟S他們成了一種迷信,盡管也不合適:不是說我相信如果不和他們共進早餐——我的意思是相隔一定距離——我的一天就會過得很糟;只不過每天如果見不到他們,我的一天就會在情緒低落、缺乏樂觀的狀態(tài)下開始。他們讓我看到的是一個有序的,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說是和諧的世界?;蛘哒f,極少有人看到的世界的一個微小的碎片,就像一切碎片或者生活,甚至是那種最公開的或者最無遮掩的生活。我不喜歡在沒有事先見到他們、注視過他們的情況下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數(shù)個小時,我不是偷窺,但卻極其小心,我最不希望的就是讓他們覺得不自在或者打擾到他們。把他們嚇跑不僅對我不利,也是不可原諒的。許多個日子我很欣慰在清晨和他們呼吸同樣的空氣,或者成為其風景的一部分——一個不被察覺的部分——直到他們分開,可能要等到下一餐,也許是晚餐時,他們才會再見。我和他的妻子最后一次見到他的那天,他們沒能共進晚餐。甚至連午餐也沒有一起吃。她坐在餐館的一張桌子前等了他二十分鐘,雖然有點奇怪,但是并沒有擔心什么,直到電話響起,她的世界走到了盡頭,從此她沒有再等過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