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鋒
孔融10歲那年,隨父親來到京師洛陽。也許在家鄉(xiāng)曲阜時,他的父親會像《天堂電影院》里的阿爾弗雷多那樣,教導兒子:“不要老在這里待著,日子久了,你會認為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p>
那時,洛陽城名望最高的人當數(shù)河南尹李膺,他曾被3萬太學生譽為“天下模楷”。但凡聽到他的名字,人們都會不假思索地認知并接受他的價值,覺得他的府邸簡直稱得上“世界的中心”。誰能到他的家里做客,受到他的賞識,那就好比鯉魚躍龍門。
然而,李膺可不像民國的胡適,隨便就讓人登門拜訪,讓人四處傳揚“我的朋友胡適之”。為了避免打擾,他吩咐守門的小吏,“自非當世名人及與通家”,就不必傳報。所謂“通家”,指的是彼此世代交情深厚,情同一家。
估計,孔融在來之前,就已經(jīng)想好了由頭。作為孔子的第20代孫,他以當年孔子向同樣姓李的老子拜師求教來證明,兩家世代交好,既言明不凡的出身,也給李膺的臉上貼了金。套近乎的話,經(jīng)由一個10歲的孩童說出,非但不肉麻,反而多出幾分喜感與機智。這讓李膺和眾賓客都感到很驚奇。面對一個孩童,如果較真的話,有失身份不說,還顯得自己狹隘,更何況,孔子不也說:“后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蔽覀?yōu)槭裁床荒芤孕蕾p的眼光,來看待一個未來充滿無限可能的孩童呢!
可是并非所有的人都會這么想。晚來的太中大夫陳韙,在聽完眾人的講述后,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边@話雖然有些煞風景,但細想想,也沒什么錯??鬃釉缇椭v過:“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莊稼出了苗而不能吐穗開花的情況是有的;吐穗開花而不結(jié)果的情況也有。一個人的成才遠比莊稼開花結(jié)果復雜得多。這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能缺。
1921年,斯坦福大學心理學教授劉易斯·特曼開始研究天才人物的成長歷程,在經(jīng)過大規(guī)模的調(diào)查之后,從25萬中小學生里挑出1470個智商介于140到200的孩子,作為研究對象,跟蹤、測試、測量、分析他們的人生經(jīng)歷。終于,等到“花開日”,這些處于智力金字塔尖上的“小時了了”者,大多數(shù)人并沒有成為美國各行業(yè)的中流砥柱,特曼最后非常沮喪地總結(jié)道:“智力與成就之間并不是真有那么大的關聯(lián)?!?/p>
我們回過頭來看一看孔融,單憑耍點小聰明就認定他“小時了了”,也未免過于武斷。當他被嘖嘖稱贊之際,現(xiàn)場的氣氛一定變得很熱烈。陳韙來潑上一瓢冷水,至少能起到令人清醒的目的??兹谕耆梢阅贸?歲時讓梨的風度,來虛心接納,把“冷水”當作是對自己的鞭策和鼓勵。但遺憾的是,他竟做出一個明顯帶有攻擊性的回應——“想君小時,必當了了”,言下之意,您現(xiàn)在可是不怎么樣!這不由得讓人疑心,他當年挑最小的梨吃,把大的分給兄弟,是不是一次在眾兄弟默默成全之下的道德表演,并非真的就明白什么是“克己復禮”。
再說陳韙官拜太中大夫,“秩比千石,掌議論”,地位不亞于一方郡守,又是李膺的座上之賓,如果這都算不上“佳”,那就有點強行潑“臟水”的嫌疑了。退一步講,就算面對的只是一個普通的長者,他也不該如此,逞一時口舌之快,讓對方“大踧踖”,下不來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