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蕩中的多元并存

付蘭梅+王琪

摘要：教師是社會中一個重要的群體，在1915-1927這一動蕩的社會中，具有獨特意義和價值。葉圣陶的筆下就塑造了求乞者、迷茫者和清醒者三類鮮明的教師形象，他們的心理迥然不同，求乞者怯懦茍安，迷茫者孤凄游離，清醒者執(zhí)著無畏；而過渡時代和社會黑暗的疊加、傳統(tǒng)觀念和西方影響的交融以及現(xiàn)代教育體制的制約是教師復雜心理的重要成因。

關鍵詞：教師；心理；成因

教師是中國社會中一個特殊的群體，是中國文學人物的畫廊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在1915-1927年這個社會激蕩變換、文化的斑駁復雜的時代中，教師的心理也呈現(xiàn)出多元化的特征。現(xiàn)代作家、教育家葉圣陶正是在這樣一個過渡的時代里，塑造了一批形象鮮明的知識分子――教師群體，真誠地剖析教師的種種心態(tài)，他們在波瀾起伏的社會氛圍中，或茍且偷安成為怯懦的求乞者，或無所適從成為孤凄游離的迷茫者；或執(zhí)著抗爭成為無畏的清醒者。

一、多元的教師群像

葉圣陶的短篇小說中塑造了一系列教師形象，據(jù)統(tǒng)計在他1915-1927年創(chuàng)作的84篇短篇小說中約有24篇小說涉及了大約17位典型的教師形象，大致可以分為求乞者、迷茫者和清醒者三類。如表1：

（一）社會變局中的求乞者

自鴉片戰(zhàn)爭的炮火轟開中國古老沉重的大門，面對列強的打擊，中國始終處于被動挨打的位置，從封建社會到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變化中，面對列強的欺辱，潛伏在知識分子內心深處的挫折感、失敗感不斷滋生，一點風吹草動的危機就使他們坐立不安。葉圣陶筆下的教師群體中就有一部分這樣的人，他們害怕改革，安于現(xiàn)狀，不愿做與黑暗抗爭的戰(zhàn)士，只能成為命運撥弄下的求乞者。如《某教師》中在“距散學時刻猶有二十分也，教師潛校役撥其針至三十分”的某教師，得過且過，文章的最后，葉圣陶甚至感慨道：“但余甚禱今之教育界中，絕無某教師其人?！薄杜讼壬陔y中》中在動亂的軍閥混戰(zhàn)中滿足于既得利益，茍且偷生的潘先生，《一包東西》中“只是老鼠見了貓似地警覺且震栗”的“他”，《搭班子》中渴望留校，不十分明白新教育，“不過愿意受新教育家的指導，學著去做”的錢松如，《校長》中害怕重演顧校長悲劇，只好妥協(xié)的叔雅都是求乞者的典型代表。

（二）啟蒙失敗氛圍中的迷茫者

“五四”時期，是一個啟蒙的時代，當教師群體高舉啟蒙大旗，面對黑暗的社會和愚昧的民眾時，他們感受到的卻是一種“不可堪的寂寞”，只能在寂寥的書齋中迷茫頹廢。與精神療救失敗相對的是生活的窘迫，這種物質和精神上雙重的壓抑，使一批自尊而敏感的教師，陷入更加孤獨寂寞的困苦境地。在葉圣陶的筆下中的部分教師就是如此，他們看不到出路，黑暗的陰云深深籠罩在他們的頭頂，如《脆弱的心》中莫先生抱怨道，“我覺得一個人沒有這么偉大的力量。我極端承認我的微小。我們當了十多年的教師，我們的成績在哪里？止目送一班一班的畢業(yè)生跟著社會的步調走去！”[1]《前途》中惠之感慨道：“我望見前面一片黑，黑得象墨，象沒星沒月亮的夜?！边@種看不到前路的方向的迷茫者的形象展現(xiàn)了教師對社會黑暗的無奈?！讹垺分锌课⒈⌒劫Y維持生計的吳先生，《隔膜》中與眾人格格不入的“我”，《小銅匠》中認為應效仿師父教訓學徒式的教學的田先生和《樂園》中四處找兼職的駕騾車的先生們也是在這一時代中的迷茫者。

（三）過渡時代中的清醒者

社會的發(fā)展和時代的過渡也喚醒了一批清醒的知識者，他們懷著殷切的希望，堅持自己的理想，立志去喚醒沉睡中的人們，在葉圣陶的筆下就有這樣具有清醒意識的教師。《搭班子》中的澤如在上任之初就躊躇滿志，預備搭一個“純粹可靠的班子”，興辦理想教育?！冻侵小返亩∮晟诰彀鼑鷷鰰r，他仍登臺演講，不改創(chuàng)辦新教育的初心?！犊範帯分械墓壬诮逃斁滞锨贰⒖丝劢處煹男剿那闆r下，堅持“聯(lián)合集體”向教育當局展開斗爭?！读夹纳现當硱鳌分械目释麅和瘧?zhàn)勝他國的善地；《橋上》想通過自己的行動“使瞌睡的漢子驚躍起來”，喊醒那些“可憐的睡眠的人們”的組青和《脆弱的心》中認為“我們運我們的心力總可以影響社會”的徐先生都是清醒者的代表。

二、復雜的教師心理

葉圣陶筆下塑造的求乞者、迷茫者和清醒者處在五四這個社會大變革大動蕩的時代中，他們掙扎求生，同時又在復雜的文化激蕩中舉步維艱。因此，他們的心理更為駁雜、豐富。

（一）求乞者的怯懦茍安心理

怯懦茍安指的是面對強大的敵對力量或巨大的困難時，人們內心深處產生的恐懼，或畏懼斗爭，或諂媚求生，或安然屈服。葉圣陶筆下的求乞者就有著典型的怯懦茍安心理?！赌辰處煛分邢抡n就去賭博的教師表現(xiàn)為一種得過且過，安于現(xiàn)狀的茍安心理；校長叔雅面對學校烏煙瘴氣的氛圍渴望改革，然而面對陳先生之前把顧校長趕下臺的舊把戲，心中忐忑，“雖然我不是顧校長，但是總有……”省略號省略的正是叔雅的怯懦，他恐懼自己若懲罰他們而導致校長地位不保。《搭班子》中的乞求留校任教的錢松如，面對校長時“用手心擦了額上的汗，懇求似地繼續(xù)他的祝禱”，形象的展示了他害怕被辭退的怯懦心理；而將求乞者的恐懼心理刻畫的最為淋漓盡致的是潘先生和《一包東西》中的“他”，潘先生逃到上海，又怕教育局長要照常開學，想到“回去當然是天經(jīng)地義的，但又怎能放得下這里……！”這種自相矛盾，瞻前顧后的心理躍然紙上；《一包東西》中他看到檢查東西的警察，立刻感到“周身發(fā)冷，不在肌膚而在骨子里，仿佛身軀盡在那里縮攏來?！?/p>

（二）迷茫者的孤凄游離心理

孤凄，顧名思義“孤獨凄涼”，是一種沒有同路人的孤獨，一種心靈深處的寂寞。游離，比喻無所依附，脫離主體。這里的游離是指精神和肉體的分離，指一種心不在焉的精神狀態(tài)。教師中的迷茫者像《隔膜》中如“漂流在無人的孤島”，似乎陷入了“寂寞的永劫”之中的“我”和《前途》面對無望的前途、微薄的薪水、一貧如洗的家庭仿佛陷入了“一個無望的深淵”之中的惠之，就是體現(xiàn)了一種心靈的孤凄；《飯》中吳先生“失神的目光”中表現(xiàn)了他的心理狀態(tài)中的游離；《小銅匠》中的田先生，他對待喪母后不在狀態(tài)的陸根元說出的涼薄的話“你這么笨，今生學不會算術了！到學校里來也無謂，希望你不要來吧！”體現(xiàn)了他對教師職業(yè)價值的錯誤認知，他的心理也是一種與教師事業(yè)相悖的游離；《樂園》中小學教師們不再將教書作為教師的唯一要務，他們時常靈肉分離，身體雖然在教室，然而他們的心卻在“機會之流”的旁邊迫切的等待，這種迫切的等待就體現(xiàn)了他們內心深處的游離狀態(tài)；而《校長》中的陳、佟、華三位先生，他們整天沉溺于打牌賭博之中，“上課時又總是一種心不在焉的神氣”，這種心不在焉的神氣清晰地展現(xiàn)了他們游離于教書育人這一行為之外的心理。endprint

（三）清醒者的執(zhí)著無畏心理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意識始終埋藏在中國知識分子的內心深處，因此看到近代中國如此黑暗破落，所以立志改造社會、喚醒民眾、改革教育的執(zhí)著無畏心態(tài)十分突出。葉圣陶筆下的清醒者就有著不畏生死，努力改造社會和教育的執(zhí)著無畏心理?！读夹纳现當硱鳌分械纳频睾汀洞畎嘧印分械臐扇缢麄兠鎸ι鐣暮诎?，教育事業(yè)的錯亂，執(zhí)著堅守自己的信念；《脆弱的心》中徐先生面對莫先生的疑問，始終相信自身的力量；還有《抗爭》中郭先生即使面對著失業(yè)的危險也始終不放棄反抗來維護自己的權益。他們的行為都表現(xiàn)了清醒者的執(zhí)著心理；《城中》丁雨生的執(zhí)著心理表現(xiàn)的更為深刻，他面對頑固派的重重阻撓，依舊創(chuàng)辦教育，決心“要給他把新鮮的血液注射進去，將那陳舊的擠出去，使他恢復壯健的青春”。最為執(zhí)著無畏的教師形象是《橋上》中的組青，面對當權者的腐敗，大眾的悲慘命運，他執(zhí)著地想“使瞌睡的漢子驚躍起來”，喊醒那些“可憐的睡眠的人們”，他懷著“舍生取義”的無畏心理，希望用暗殺當權者來喚醒民眾。

三、教師復雜心理的成因

五四時期是中國近百年史上新舊民主革命交替，中西文化沖突融合紛紜復雜的歷史轉折過渡時期，也是北洋軍閥統(tǒng)治的黑暗的痛苦年代。與之相對應，教師的心態(tài)呈現(xiàn)出復雜的樣態(tài)，當然，在教師復雜心理的背后存在著多重因素，過渡時代和社會黑暗的雙重疊加是籠罩在教師心頭上的陰云，而傳統(tǒng)觀念和西方影響的交融以及現(xiàn)代教育體制的制約也是教師復雜心理的重要成因。

（一）過渡時代與黑暗社會的疊加

鴉片戰(zhàn)爭的炮火轟開中國古老沉重的大門，中國自此處于被動挨打的位置，不斷地失敗不僅給知識分子的心靈留下了深刻的創(chuàng)痛。到了五四時期，知識分子的心理更是交錯復雜，一方面，“五四”是一個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過渡的時代，這一時代新舊思想文化雜糅，處于其中的知識分子不僅承受著舊有傳統(tǒng)制度的戕害，同時西方現(xiàn)代的文化又沖擊著他們的思想，使他們無所適從，只有少數(shù)的先覺者始終堅持著知識分子立場；另一方面，帝國主義的侵略的加劇和封建軍閥的殘酷統(tǒng)治使人們的生活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在這種情形下，生活其中的教師群體的生活和心理也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動亂的社會和朝不保夕的生活使教師中的求乞者怯懦茍安，如軍閥動亂中茍且偷安的潘先生；迷茫者孤凄游離，如惠之般陷入黑暗之中，不知何去何從；而清醒者則執(zhí)著無畏的用自己瘦弱的身軀扛起啟蒙的大旗。

（二）傳統(tǒng)觀念和西方影響的交融

隨著“西學東漸”，五四時期大部分知識分子所接受的教育是“中西合璧”，傳統(tǒng)儒家思想和西方現(xiàn)代思想影響著他們的選擇。因此，面對三千年未有之變局，秉承士大夫教師群體的心理也顯現(xiàn)出多重性。中國人向來“以和為貴”，同時“中國人一貫主張‘人是關系的存在”[2]“尚和”和重人情，講禮面的傳統(tǒng)觀念使教師中的求乞者安分守己，怯懦不前，謹小慎微，如校長叔雅，他的身上雖然有著知識分子的使命感，然而面對社會交際中人情禮往的糾葛和來自各方施加的壓力，為了能夠在社會上立足，在人際交往中不得不妥協(xié)，只好原封不動的安于現(xiàn)狀。而傳統(tǒng)文化中的憂患意識和西方思想中的苦悶憂郁情緒使教師中的迷茫者懷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寂寞孤獨，他們感到無力拯救社會，只好精神與肉體分離，在黑暗的社會中游離徘徊，勉強維持溫飽；但是傳統(tǒng)觀念中的興亡意識和西方現(xiàn)代思想中的啟蒙意識又使教師群體中的清醒者擁有著執(zhí)著無畏的精神，如組青心中強烈的救亡意識就使他義無反顧地走向反抗的道路。

（三）現(xiàn)代教育體制的制約

現(xiàn)代教育制度的確立對教師群體的心理產生了重要的影響，職業(yè)化的教育管理體制和教育經(jīng)費的短缺使教師的心理發(fā)生了重大改變，求乞者為了保護飯碗而怯懦茍安，迷茫者為維持溫飽教書，精神卻始終在游離，只有少數(shù)清醒者堅持著自己的初衷。

1.管理體制的改變

現(xiàn)代教育管理體制伴隨著鴉片戰(zhàn)爭的炮火傳入，在一代又一代的先覺者的努力下補充完善，直到南京臨時政府的成立教育部頒布的《普通教育暫行辦法》，“舊時獎勵出身一律廢止。初高等小學畢業(yè)者，稱初高等小學畢業(yè)生。中學校、師范學校畢業(yè)者，稱中學校、師范學校畢業(yè)生”[3]廢除了舊時畢業(yè)生獎勵出身的辦法，使教師從“準官僚”變成“雇員”。這種現(xiàn)代職業(yè)化的教育制度的建立，使求乞者把教書當做維持溫飽的工具，傳道授業(yè)解惑之責被拋之腦后，甚至為了這一飯碗而卑顏奴膝，茍且偷安。如潘先生和錢松如就為了維持這一飯碗，戰(zhàn)戰(zhàn)兢兢，怯懦茍安。迷茫者則游離在教師這一職業(yè)準則之外，不再把教員作為一項神圣的事業(yè)，而成為自己下一個豐厚薪資職業(yè)的跳板。如《抗爭》中教員們“四塊錢用一個本校畢業(yè)生，叫他代了課，自己再去什么局什么處兼?zhèn)€差，領干薪；或者八塊錢雇一名師范畢業(yè)生，把一班的‘國‘算‘手‘體等等完全包給他，再也不用費心。”[4]另一部分清醒者在現(xiàn)代教育制度的影響下，接受新式教育，將改革舊有的教育制度和改造社會作為自己的責任，執(zhí)著地堅持自己的信條，渴望國家富強，如立志喚醒大眾的組青和不畏艱難，創(chuàng)辦新教育的丁雨生。

2.教育經(jīng)費的短缺

隨著現(xiàn)代教育制度的確立，隨之而來的問題也凸顯出來，其中最為突出的問題就是教育經(jīng)費的短缺，當時北京國立學校教育經(jīng)費的情況是：“民國十年底北京大學只欠薪金一個月，本年底（本年指民國十五年，著者按）已欠發(fā)薪金十二個月了?！盵5]教育經(jīng)費的短缺，使教師的溫飽難以為繼，教師如同“瘦到露出骨頭的黃?！焙汀俺圆粷M一塊豆腐的水鳥”，因此他們一方面得過且過，面對當權者怯懦茍安，另一方面，一貧如洗的生活使他們感到孤獨凄涼，希望能夠找到新的工作或兼職，精神始終游離在課堂之外?！稑穲@》中的教師就談道“我的薪水是六塊大洋一年呢！若要我專任教員，前五年就餓死了！”當然，還有部分清醒者，教育體制的黑暗以及教育經(jīng)費的短缺，使他們的生活艱難，然而面對微薄的薪資和艱難的生活狀況，他們始終認為只有堅持自己的信念，不放棄改造社會，改革教育的希望，才能徹底改變自身的境遇，因此執(zhí)著地堅守理想，像丁雨生一般毫不妥協(xié)。

綜上所述，處于變革中的教師群體的心靈激蕩，反映了當時社會環(huán)境的復雜、教育改革事業(yè)的青澀和教師群體自身的不足，在葉圣陶看來，小學教育的價值，“就在于打定小學生一輩子有真實明確的人生觀的根基。”[6]因此，教師這一職業(yè)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對于學生人生觀的確立有著重要意義。對這群處于動蕩中的沒有明確人生觀和教師修養(yǎng)的教育者心理的研究，也對當下教師群體的心理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參考文獻：

[1]葉圣陶.脆弱的心.葉圣陶集：第一卷[M].江蘇：江蘇教育出版社，1987，230.

[2]汪鳳炎，鄭紅.中國文化心理學[M].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15，113.

[3]熊明安.民國教育史[M].重慶：重慶出版社，1990，3.

[4]葉圣陶.抗爭.葉圣陶集：第二卷[M].江蘇：江蘇教育出版社，1987，336.

[5]陶行知.四年前的這一周[J].新教育評論，1926，1（5）.

[6]葉圣陶.今日中國的小學教育.葉圣陶隨筆·生活教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86.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