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新昌方言的進行體和持續(xù)體

摘 要：浙江新昌方言的進行體和持續(xù)體的表達與普通話有著較大的差異。新昌方言主要通過“來蒙”“來顧”“來頭”來表達進行體；通過“蒙”“顧”“頭”來表達持續(xù)體。本文通過新昌方言與普通話進行體和持續(xù)體的比較以及新昌方言內(nèi)部進行體和持續(xù)體的句法格式的比較，細致分析新昌方言進行體和持續(xù)體的語法意義、體標記、體標記的分布情況及其否定和疑問形式。

關鍵詞：新昌方言 進行體 持續(xù)體 體標記 來蒙 來顧 來頭

一、引言

新昌縣地處浙江省東北部，位于浙東丘陵北部；隸屬于紹興市，位于紹興市東南部。新昌方言屬于吳方言太湖片臨紹小片，其方言具有鮮明的吳方言特色，存古性強，語言復雜而有自身特色。新昌方言的進行體和持續(xù)體的表達與普通話有著較大的差異，具有自身鮮明的特色。普通話主要通過“在”“正”“正在”“著”來表達進行體，而新昌方言主要通過“來蒙”“來顧”“來頭”來表達進行體；普通話主要通過“著”來表達持續(xù)體，而新昌方言則通過“蒙”“顧”“頭”來表達持續(xù)體。

二、進行體

（一）進行體的語法意義和標記

喬全生（2000）在《晉語五臺片方言體貌系統(tǒng)概說》中提出，“進行體指示的是持續(xù)階段內(nèi)某個時點上動作、行為所處的特定狀態(tài)，即說話的時點上或相對于某一時點動作、行為正處于進行中。”普通話中表示進行體的方式是在動詞前加上副詞“正”“在”“正在”或者用“著”。而在新昌方言中，是在動詞前加“來蒙”“來顧”“來頭”（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在”）來表示。

（二）進行體標記“來蒙”“來顧”“來頭”的分布情況

1.來蒙+（處所）+動詞+（賓語）

“來蒙”表示遠指，指動作行為發(fā)生地或時間距離說話者較遠，即表示“在那兒”。當“來蒙”后面直接跟動詞時，它與普通話中的“在那兒”用法一樣；當“來蒙”后面有處所詞時，“來蒙”的指示作用喪失，只是含有這個處所離說話人現(xiàn)在這一刻所處位置較遠的意味，而普通話中的“在那兒”后面不可再跟處所詞，因此，“來蒙”與“在那兒”的用法并不一致。普通話中的“在那兒”可以虛化表示進行體，新昌方言中的“來蒙”也可以進一步語法化，放在動詞前成為表示進行體的助詞，表示動作行為正在進行。例如：

（1）我蒙嗆來蒙做生活我那時在干活。

（2）我昨日葛洽來蒙唱歌我昨天這時候在唱歌。

（3）小明來蒙搞小明在玩。

（4）伢媽來蒙廚房間燒挨飯我媽在廚房燒中飯。

（5）伽來蒙客廳頭看電視他們在客廳里看電視。

例（1）、（2）表示過去的某個時間點某人正在做什么，且空間距離較遠。例（3）、（4）、（5）表示的是說話人說話的這一刻某人正在做什么，且這個人距離說話人、聽話人都較遠，不在同一空間范圍內(nèi)。如例（3），在說話人說話的那一刻，小明正在玩，并且小明距離說話人和聽話人都較遠。

2.來顧+（處所）+動詞+（賓語）

“來顧”表示近指，指動作行為發(fā)生地距離說話者較近，即表示“在這兒”，當“來顧”后面直接跟動詞時，它與普通話中的“在這兒”用法一樣；當“來顧”后面有處所詞時，“來顧”的指示作用喪失，只是含有這個處所離說話人現(xiàn)在這一刻所處的位置較近的意味，而普通話中的“在這兒”后面不可再跟處所詞，因此，“來顧”與“在那兒”的用法也并不一致。普通話中的“在這兒”可以虛化表示進行體，新昌方言中的“來顧”也可以進一步語法化，放在動詞前成為表示進行體的助詞，表示動作行為正在進行。例如：

（6）其蒙洽來顧喝茶他那時在喝茶。

（7）我蒙洽來顧看電視我那時在看電視。

（8）我來顧想事體我在想事情。

（9）小紅來顧搓麻將小紅在打麻將。

（10）伢媽來顧洗衣裳我媽在洗衣服。

例（6）、（7）表示過去的某個時間點某人正在做什么，且與當下是在同一個空間內(nèi)。例（8）、（9）、（10）表示的是說話人說話的這一刻某人正在做什么，且這個人距離說話人近或者相對于聽話人，與說話人更近或者就是說話人本身。如例（9），在說話人說話的這一刻，小紅正在打麻將，并且小紅與說話人處于同一空間內(nèi)，距離說話人非常近，或者相對于不處在同一空間的聽話人，小紅離說話人近。

3.來頭+（處所）+動詞+（賓語）

“來頭”表示混指，距離視具體情況而定。而當它與“來蒙”“來顧”并舉時，則是指中指，指動作行為發(fā)生地距離說話者是在同一空間范圍內(nèi)視線能到達的邊緣區(qū)。在普通話中似乎沒有與“來頭”相對應的詞語。它進一步語法化，放在動詞前成為表示進行體的助詞，表示動作行為正在進行。例如：

（11）其蒙洽來頭洗腳他那時在洗腳。

（12）伽來頭客廳頭搞電腦他在客廳里玩電腦。

（13）其來頭跳舞他在跳舞。

例（11）是過去的某個時間點他正在洗腳。例（12）、（13）是說話人說話的那一刻他們正在做這些事。

（三）“來蒙”“來顧”“來頭”三者使用時的區(qū)別

“來蒙”“來顧”“來頭”三者都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在”，它們都能夠進一步語法化成助詞，成為進行體的標記，但三者仍然有明顯的差別。

第一，如前文所提，“來蒙”“來顧”“來頭”三者所表達的距離有遠近之分?！皝砻伞北硎具h指，“來顧”表示近指，“來頭”表示中指。

第二，“來顧”區(qū)別于“來蒙”“來頭”，“來顧”只能是表示確定，不能夠表示推測，而“來蒙”和“來頭”則不僅可以表示確定，也可以表示推測。例如：

（14）其可能來蒙看報紙他可能在看報紙。

（15）其可能來頭看報紙他可能在看報紙。

（16）*其可能來顧看報紙他可能在看報紙。

歸其因在于“來顧”表示近指，指動作行為發(fā)生地距離說話者較近，說話人能夠確定此動作行為，因此是表示確定的，而不能表示推測。endprint

第三，當“來蒙”“來顧”“來頭”直接和人稱代詞搭配使用表示進行體，兩者之間不存在其他任何成分時，也顯示出區(qū)別。

1.與“我”“伢（我們）”直接搭配時

1）我/伢+來蒙+（處所）+動詞+（賓語）

（17）我來蒙屋里困高我在家里睡覺。

這種形式只能表示過去進行體，而無法表示現(xiàn)在進行體。如例（17），只能表示過去的某個時間點我在家里睡覺，而無法表示現(xiàn)在這個時間點我正在家里睡覺。

2）我/伢+來顧+（處所）+動詞+（賓語）

（18）我來顧屋里困高我在家里睡覺。

這種形式只能表示現(xiàn)在進行體，而無法表示過去進行體。如例（18），只能表示現(xiàn)在這個時間點我在家里睡覺，而無法表示過去某個時間點我正在家里睡覺。

3）*我/伢+來頭+（處所）+動詞+（賓語）

（19）*我來頭屋里困高我在家里睡覺。

這種形式在新昌方言中并不存在，新昌方言中第一人稱代詞如“我”“伢”不能夠和“來頭”直接搭配表示進行體。第一人稱代詞與“來頭”直接搭配只能出現(xiàn)在某些感情色彩濃厚的反問句中，表示責備、不滿。例如：

（20）我來頭做習介我在做什么？！

例（20）表示不滿自己的行為，有“失望、煩惱”義。

究其原因，在于“我”本身就是說話人自己，是不存在距離的，這里的“來蒙”表示遠指，只能是代表時間上的遠指，因此表現(xiàn)的是過去進行體；這里的“來顧”表示近指，表示正在進行時；而“來頭”則一般無法表示時間上的遠近，在距離上也不符合“不存在距離”，因此它不能和第一人稱正常直接搭配，除非是在反問句中。

2.與“儂（你）”“倷（你們）”直接搭配時。

1）儂/倷+來蒙+（處所）+動詞+（賓語）

（21）儂來蒙屋里困高你在家里睡覺。

這種形式只能表示過去進行體，而無法表示現(xiàn)在進行體。如例（21），只能表示過去的某個時間點在家里睡覺，而無法表示現(xiàn)在這個時間點正在家里睡覺。

2）儂/倷+來顧+（處所）+動詞+（賓語）

（22）儂來顧屋里困高啊你在家里睡覺啊。

這種形式表示現(xiàn)在進行體，且多用于寒暄交際或者表示驚訝。如例（22），或者是用于彼此寒暄，或者是表達對這個人居然在家里睡覺的驚訝。

究其因，也是說話人和聽話人的距離引起。說話人與聽話人距離很近，所以，“來蒙”只能表示時間上的遠指，表示過去進行時；“來顧”是近指，表示現(xiàn)在進行時。

3）儂/倷+來頭+（處所）+動詞+（賓語）

（23）儂來頭屋里困高啊你在家里睡覺啊？

這種形式一般只出現(xiàn)在疑問句中，表示現(xiàn)在進行體。因為聽話人自己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說話人根本沒有必要再跟聽話人說，所以，如果這句話表達陳述語氣，那么這句話就完全沒有意義。

3.與“其（他）”“伽（他們）”直接搭配時

“來蒙”“來顧”“來頭”與第三人稱代詞直接搭配時都是表示現(xiàn)在進行體，只存在動作行為發(fā)生地與說話人遠近的區(qū)別。

（四）進行體的否定形式

在普通話中，進行體的否定標志是在“在”之前加上“沒”“沒有”或者“不”，構成“沒（有）/不+在+動詞+（賓語）”的形式。而新昌方言中進行體的否定形式是在“來蒙”“來顧”“來頭”前加“弗（不）”“嘸得（沒有）”“沒得”，而不能夠加“沒”。例如：

（24）伽弗來蒙討相罵他們不在吵架。

*伽沒來蒙討相罵他們沒在吵架。

（25）我嘸得/沒得來顧逃步他們沒有在跑步。

*我沒來顧逃步他們沒在跑步。

（五）進行體的疑問形式

新昌方言中“來顧”不能用于疑問句。

1.是非問

1）用“有得+來蒙/來頭+動詞+（賓語）”結構提問

（26）其有得來蒙叫他有沒有在哭？

（27）其有得來頭食老酒他有沒有在喝老酒？

（2）用“來蒙/來頭+動詞+（賓語）+伐”結構提問

（28）其來蒙搞游戲伐他在玩游戲嗎？

（29）儂來頭曬熱頭伐你在曬太陽嗎？

2.正反問

1）用“有（勿）有+來蒙/來頭+動詞+（賓語）”結構提問

（30）其有有來頭看戲文他有沒有在看戲？

（31）其有有來蒙畫圖畫他有沒有在畫畫？

2）用“是（勿）是+來蒙/來頭+動詞+（賓語）”結構提問

（32）儂是是來蒙喝牛奶你是不是在喝牛奶？

（33）其是是來頭打羽毛球你是不是在打羽毛球？

3）用“來弗來蒙/頭+動詞+（賓語）”結構提問

（34）其來弗來蒙做語文題他在不在做語文題？

（35）其來弗來頭看英語書他在不在看英語書？

三、持續(xù)體

（一）持續(xù)體的語法意義和標記

戴耀晶（1997）在《現(xiàn)代漢語時體系統(tǒng)研究》中提出，“持續(xù)體是對事件構成的持續(xù)段觀察的反映，它不反映事件的起始或終結，也不反映事件的整體?！彼蛔⒅厥录拈_頭、結尾，而是注重狀態(tài)的持續(xù)。漢語普通話中在謂詞后加“著”來表現(xiàn)持續(xù)體，“著”是普通話中持續(xù)體的標記。而在新昌方言中，則是通過在謂詞后加“頭”“蒙”“顧”來表示狀態(tài)的持續(xù)。“頭”“蒙”“顧”是新昌方言中持續(xù)體的標記，幾乎相當于普通話中的“著”。

（二）持續(xù)體標記“頭”“蒙”“顧”的分布情況

“頭”“蒙”“顧”有距離遠近的區(qū)分，在前文已有提到，不再分析。而這里，它們是新昌方言持續(xù)體的標記。

1.動詞+頭/蒙/顧endprint

1）動詞+頭

動詞加“頭”表示狀態(tài)的持續(xù)，同時這里的“頭”也可以有距離中指的意義。例如：

（36）伢媽有頂帽戴頭咯我媽戴著頂帽子。

（37）其有個籃頭揭頭咯他提著個籃子。

（38）門口有燈籠掛頭咯門口掛著燈籠。

（39）門開頭，儂自噶走歸來門開著，你自己走進來。

（40）其還活頭他還活著。

“動詞+頭”和“動詞+蒙”“動詞+顧”的區(qū)別還在于“動詞+頭”除了表示持續(xù)體以外，還可以用在祈使句中表示繼續(xù)體。例如：

（41）坐頭，勿要動坐著，不要動。

（42）做頭，勿要開小差做著，不要開小差。

（43）儂撥碗拿頭你把碗拿著。

例（41）、（42）、（43）都有繼續(xù)做下去的意思：繼續(xù)坐著；繼續(xù)做事情；繼續(xù)把碗拿著。這是“動詞+蒙”“動詞+顧”所不具備的。

2）動詞+蒙

動詞加“蒙”表示狀態(tài)的持續(xù)，同時，這里的“蒙”也可以有距離遠指的意義。例如：

（44）其困蒙他睡著。

（45）其一直頭坐蒙他一直坐著。

（46）燈籠一直頭掛蒙燈籠一直掛著。

3）動詞+顧

動詞加“顧”表示狀態(tài)的持續(xù)，同時，這里的顧也可以有距離近指的意義。例如：

（47）其困顧他睡著。

（48）其一直頭坐顧他一直坐著。

（49）燈籠一直頭掛顧燈籠一直掛著。

例（44）和例（47），例（45）和例（48），例（46）和例（49）只存在狀態(tài)持續(xù)地離說話人遠近的區(qū)別。

“動詞+頭/蒙/顧”在句中表達持續(xù)體時，與普通話“動詞+著”在句子結構上有不同之處。

普通話中存在著存現(xiàn)句的結構式：處所名詞+動詞+著+名詞短語。而新昌方言中則不存在這個結構式，這也與新昌方言話題優(yōu)先表達有關。例如：

（50）電飯煲里熱著飯。

*電飯煲頭熱蒙飯電飯煲里熱著飯。

（51）屋頂掛著燈籠。

*屋頂掛蒙燈籠屋頂掛著燈籠。

（52）家門口站著一群人。

*屋門口站頭一群儂家門口站著一群人。

新昌話中表達存現(xiàn)句的意義是在動詞和處所名詞之間加入動態(tài)助詞“頭”“蒙”“顧”，可以不出現(xiàn)處所介詞。結構為：名詞短語+動詞+頭/蒙/顧+處所名詞。而普通話中則不存在這種結構。例如：

（53）飯熱蒙電飯煲頭飯在電飯煲里熱著。

*飯熱著電飯煲里。

（54）燈籠掛蒙屋頂屋頂掛著燈籠。

*燈籠掛著屋頂。

（55）一群儂站頭屋門口一群人在家門口站著。

*一群人站著家門口。

這與新昌話中話題優(yōu)先有關。新昌方言不是典型的“SVO”語言類型，而是典型的話題優(yōu)先語言類型，受事賓語提前在新昌方言中十分常見。

2.動詞+幾+頭/蒙/顧

（56）伢媽帽戴幾頭我媽戴著帽子。

（57）其籃頭揭?guī)最^他提著籃子。

（58）燈籠掛幾蒙門口門口掛著燈籠。

（59）門開幾顧門開著。

“動詞+幾+頭/蒙/顧”比“動詞+頭/蒙/顧”更有一種隨意之義。這里的“幾”伴有隨意的語義。

3.動詞重疊+頭/蒙/顧

（60）電視開開蒙，看么弗看電視開著卻不看。

（61）其坐坐顧教室頭，聽么弗聽他坐在教室里卻不聽講。

（62）書冊擺擺頭，看么弗看書本放著卻不看。

這種形式表示狀態(tài)的持續(xù)往往后面跟著一個小句，用來說明注意力不在此狀態(tài)上而在其他事情上。如例（60）、（61）、（62），分別指電視雖然開著卻不看；雖然坐著卻不認真聽講；書雖然擺在眼前卻不看。

4.形容詞+頭/蒙

（63）臉孔紅頭個是伢妹紅著臉的是我妹。

（64）呆蒙個是伢弟呆著的是我弟。

（65）其身體好蒙他身體一直好著。

5.形容詞+幾+頭/蒙

（66）臉孔紅幾頭紅著臉。

（67）呆幾蒙在那呆著。

（三）持續(xù)體的否定形式

新昌方言中在動詞前加上“嘸得（沒有）”“沒得（沒有）”表示對情況的否定，或者加上“弗要”表示說話者的主觀意愿，表示說話者不希望某種狀態(tài)持續(xù)存在。例如：

（68）飯嘸得熱蒙電飯煲頭飯沒有在電飯煲里熱著。

（69）燈籠沒得掛蒙屋頂燈籠沒有在屋頂掛著。

（70）門弗要開頭門不要開著。

（四）持續(xù)體的疑問形式

1.是非問

（1）用“有得+動詞+蒙/頭”結構提問

（71）飯有得熱蒙電飯煲頭飯有沒有在電飯煲里熱著？

（72）其有得困蒙他有沒有睡著？

（2）用句末加“伐”結構提問

（73）燈籠掛蒙屋頂伐燈籠在屋頂掛著嗎？

（74）其坐蒙伐他坐著嗎？

2.正反問

（1）用“是（勿）是+動詞+蒙/頭”結構提問

（75）其是（勿）是困蒙他是不是睡著？

（2）用“有（勿）有+動詞+蒙/頭”結構提問

（76）門有（勿）有開頭門有沒有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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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可揚 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漢語國際教育中心 20003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