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志平
住在紫來橋邊上的陶先生,出門總是干凈的長衫,黑色禮帽。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架在鼻梁上的一副金絲眼鏡。
起初,小城人對陶先生這身裝扮很好奇。后來才知道,陶先生留過洋,在東門街開了這家西醫(yī)診所,名號曰“濟仁堂”。
陶先生醫(yī)術(shù)如何高明,知道的人并不多。但陶先生有潔癖,卻是人人皆知。
他家的碗筷,隔幾天就得用開水煮一遍;被褥呢,也得隔三差五就在烈日下暴曬;給人看病,嘴上也總是蒙塊白布片兒。
有年冬天,大家都聚在街上的“龍眠茶館”喝茶聊天。卻聽見有人一聲連著一聲咳嗽,一路捂著心頭,往“濟仁堂”走去。卻見那陶先生早已立在堂外,嘴上蒙著塊白布片兒,手上還舉著一個,一言不發(fā)向那人走去,就要把白布片兒往那人嘴上蒙。那人駭了一跳,更加猛烈地咳嗽起來,邊擺手邊往后退:“陶,陶,陶醫(yī)生,咳咳,你想,咳,干啥?”陶先生從白布片兒里傳來低沉的聲音:“這是口罩,快戴上!”那人一看身后,喝茶的全出來看稀奇了,覺得當眾受了奚落,急了:“陶醫(yī)生,你這,咳咳,啥意思?我不就是,咳咳,咳嗽嗎?我,我,咳咳,不看了!”人們又看到陶先生的怪模樣,不由一片哄笑。
從此,小城里的人都覺得陶先生行為怪異,不好接近。紫來橋邊上的中醫(yī)劉先生那里,卻是人來人往,談笑風生。
這幾天,東門街上來了個老頭,頭發(fā)蓬亂,衣衫全破成了布條條,老遠就聞到了臭味。老頭倒也安靜,就靠在街邊的一堵破墻邊,面前放一破碗。偶爾有人經(jīng)過,就“咣啷”一聲丟下個銅子兒。對面“余記包子”鋪的老板,是個好心人,每天早上都送來兩個熱氣騰騰的大肉包子。
這天,老頭突然“轟”地一聲,倒在街面上,張著大嘴,雙目無神,呼吸不得!周圍有不少人,卻都是干著急沒辦法!
恰好,陶先生穿著長衫,戴著新禮帽,匆匆路過。一抬眼,陶先生快步上前,分開人群,蹲下身子,伸出白凈凈的手,用拇指指甲在老頭人中穴上用力掐下去。接著又張開左手,按住老人心口,右手握拳,敲打左手背,如此敲了幾十下,老人仍無好轉(zhuǎn)。
人們都屏息緊張地看著,陶先生白凈的臉上也冒起了熱汗。突然,陶先生左手捏住老人的鼻子,右手掰開老人的嘴,接著一彎腰,嘴對著老人露出黃牙的嘴,送了一口氣??匆娺@一幕,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床《甲屓舜鞑计瑑旱奶障壬?,怎么會這樣?他不是有潔癖么?
如此幾下送氣吸氣,老人漸漸呼吸順暢,兩眼也回了神。陶先生往人群里瞄了一眼,對“龍眠茶館”的吳掌柜道:“吳老板,麻煩送碗茶來!”吳掌柜一拍腦袋,“哎!”待吳掌柜親自端來一碗“桐城小花”,喂老人喝下時,陶先生已走遠了,只留下一堆人議論紛紛。
這天晚上,吳掌柜提了一紙包上等的“桐城小花”茶葉,敲響了陶先生的門。陶先生打開門,淡淡一笑:“吳掌柜,稀客?。 眳钦乒褚幻X袋,不好意思道:“陶先生好,大家平時都忙,也很少走動。”
陶先生順手接過茶葉:“吳掌柜請坐,有話請講?!眳钦乒裼忠恍Γ骸拔疫@人好奇心重,有點事弄不明白,我覺都睡不好?!薄敖裉斓氖??”“對,對……”
陶先生打開雕花木窗,看著天邊的那輪明月:“我知道,大家都認為我有潔癖。其實,有些疾病具有傳染性,像上次的肺結(jié)核病人,我觀色聽聲,知他病得不輕。如果不戴口罩,極有可能傳染他人?!?/p>
“那,今天,您就不怕那老人有病會傳染于您?”
“哈哈,你只知醫(yī)者有潔癖,卻不知醫(yī)者更有救人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