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南洋的雨天
王鑒偉,蘇州人,書法家、作家。著有《藝術(shù)的生活》等文集。
歲末臨近,天氣愈來愈冷,一年行將過去,心里總不能靜定。這時節(jié),正值南洋雨季,溫度適宜,于是翻出夏衣,往新加坡小住。
凌晨抵樟宜機場,大廳空空蕩蕩,惟巨型圣誕樹閃著耀眼的光華。在航站樓地下咖啡店早餐,半生的軟煮雞蛋,倒幾滴醬油攪拌,味道很是不錯。鄰座兩位空姐相談?wù)龤g,英語夾雜著中文和馬來語,頗為生趣。
新加坡本是我熟悉的地方,上午補睡一覺,元氣恢復(fù),遂呼朋引伴,相約暢飲。攜酒赴約,陣雨初歇。
老友重逢,馬克正好也從英國來,真是很難得。寒暄落座,我取出幾只青瓷碗斟滿紅酒,諸友從未見過這般喝法,驚訝得張大嘴巴。端酒相敬,甫一入口,酒體醇厚,果香綿長,橡木氣息隱然其中,愉悅舒暢,馬克忙欠身討教,我將個中道理略說一二,眾人皆撫掌稱善。
紅酒飲盡,我又打開一瓶“劍南春”,此乃高度白酒,甘冽馥郁,一杯下肚,馬克大為贊嘆,將入口感覺細細道來,儼然品酒專家。添酒更酌,盡皆酣醉。
翌日酒醒,取書法近作去裝鏡框,準(zhǔn)備掛在寓中。店在老街區(qū),屋齡皆三十年以上,惟粉飾一新。老板量過尺寸,一敲計算器,價錢貴得出奇。
出鏡框店,時已正午,拐角處小販中心坐滿食客,瞥見一攤有售“黑豬腳”,還貼著報刊專訪,似乎名氣不小。自忖新加坡美食大都嘗過,此物卻聞所未聞,未免汗顏,趕緊叫上一份。濃郁黑赤的醬汁,肉質(zhì)帶些彈性,滋味大佳。
閑居三天,不覺腳癢,臨時起意往印尼探訪千年佛塔“婆羅浮屠”,其瑰麗幽寂,氣息似“吳哥窟”而宏大勝之。
在雅加達轉(zhuǎn)機,時候尚早,本欲往城里觀光,然交通雜亂,不敢造次。約莫下午四點,降落在日惹機場。日惹乃“爪哇國”發(fā)源地,古跡處處。沿走廊出機場,乘客三三兩兩,南洋小城,恬靜的午后,空氣清潤,至今難忘。打車入市區(qū),酒店即在不遠,庭院建筑,紅瓦白墻,幾棵高大的棕櫚樹,醒目異常。車到門口被保安攔下,兩人執(zhí)長桿探測鏡對車底一番察看,方才放行。
逢著假期,客人多極,前臺服務(wù)生手忙腳亂。登記入住,預(yù)定了明早去“婆羅浮屠”的小車。傍晚外出覓食,巷口飯店生意頗好,踱進點餐,菜單上印尼字一個不識,見鄰桌菜色不錯,便照著點了幾樣。餐畢回酒店,大堂上樂隊正彈唱圣誕老歌,熟悉的旋律,令人陶醉。爪哇之夜,眠熟無夢,醒來天已大亮。
小車司機生怕堵車,早就在外等候,上車一聲招呼,直撲“婆羅浮屠”。
駛至郊外,微雨飄瀟,山巒迷濛,村舍映綠,景致可人。正賞看間,車子嘎然而停,前方交通堵塞,司機先前擔(dān)心果然不差。堵車隊伍一望無際,好久未動半步。
捱至中午總算開到景區(qū),隨眾人往里去,售票處竟排著上百游客,入口更是人山人海,一時驚呆。正束手無策,一妙齡女子上來招呼,“是外國人嗎?”其胸口掛著工作牌,連忙點頭稱是,女子將我引入外賓接待廳,內(nèi)中甚是清靜,憑護照買票,通過側(cè)門,轉(zhuǎn)眼已身在景區(qū),回望柵欄外洶涌的人群,暗自慶幸。
過草坪,“婆羅浮屠”就在面前,黑魆巨碩,狀若壇城,攝人心魄。游客密密麻麻,如螞蟻般緩緩向上攀行。彩色雨傘與婦女頭巾點綴其間,煞是惹眼。
上得臺階,艱難挪動,與眾人擠作一團。塔共十層,好不容易登到第四層,臭汗淋漓,氣悶之極。閃至一旁回廊喘息,廊上人本不多,滿壁浮雕,人物、走獸皆神韻超然。信步賞看,轉(zhuǎn)至背后,四周無人,清寂絕塵。仰望塔身,佛龕重重,諸佛隱隱含笑,在細雨中泛著青幽的光。不知怎的,竟有一絲悵惘。
賞過一圈,階上人愈聚愈多,大隊人馬還在不斷涌來,喧囂不可名狀,此刻興致已盡,心生退意。返身下塔,暴雨忽至,往停車場一路狂奔,渾身盡濕。
歸途無阻,至酒店沐浴更衣。入夜雨越下越大,上床將息,明早趕乘亞航班機。
晨起,雨勢驚人。航班延誤,候機廳旅客越積越多,角落中有一禱告室,掛著門簾,穆斯林三三兩兩脫鞋而入。
閃電劃過天際,雷聲滾滾,客機瑟縮地趴在機坪。航班一誤再誤,乘客苦等,略有些騷動。此時,突然傳來消息,剛剛一架飛往新加坡的亞航班機失聯(lián),頓時氣氛凝重,一片啞然。
返新加坡已是深夜,電視正播放班機失聯(lián)新聞,天氣惡劣,搜尋無果。接機親友仍在出口等候,面露悲慟,世事幻化無常若此,不由喟然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