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鐘 鐘
回憶之處,回望之所
文|鐘 鐘
在那兒生活了兩年,我只留下一張照片。
那是三月末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我在圖書館待了一上午,突然很想回之前租的房子看一看,于是就坐地鐵回到了那個位于一所大學(xué)對面的老小區(qū)。
那里以前的大部分住戶是老師,后來多了許多像我這樣的租客。我曾在小區(qū)的一排二層矮樓中租了一間一樓的房子,一室一廳,一廚一衛(wèi),帶一個小院子。雖然房子從里到外都很舊,但我喜歡這個寧靜的小天地。
那天,我裝作不經(jīng)意地從它前面經(jīng)過,發(fā)現(xiàn)這套房子門窗緊閉,沒有一絲煙火氣息。于是,我就站在院子前那排矮冬青后面,久久地凝望著小屋。離開時,我被一株開得正盛的白玉蘭吸引,便隨手拍下她生機勃發(fā)的倩影。白玉蘭正值花季,開得毫無保留,熱烈奔放,一如那時的我。
那段時間,我剛從一家出版公司辭職,迷上了電影和劇本,整天窩在圖書館,看電影,拉片,寫影評,寫劇本,自學(xué)電影理論和創(chuàng)作技巧……那時候我真的相信,自己有一天能站在奧斯卡的領(lǐng)獎臺上。
那天我站在小院前并未有太多傷感。雖然理想遙遠,現(xiàn)實困頓,但那時的我相信一切都會越來越好。我以為,從來沒有想過要回頭,就不會回頭。然而,誰想到,短短半年后,我就因為一些突如其來的變故離開了那個我本以為可以扎根下去的城市。
后來,回想當時,我竟比那天傷感多了。
猶記得搬進這套小房子是在一個夏末秋初的日子,陽光不濃不淡,小院門前的香樟樹在院子里投下柔和的樹影,一只純白的野貓蹲在院子的草叢里,直直地盯著我。那時我到出版公司上班不久,薪水不高,付掉房租后,剩下的一大半都用來買書。第一套用工資買的書是臺灣格林文化出版的精美插圖版《城南舊事》,我愛不釋手。對于一個有理想的文學(xué)青年來說,編輯是一份很有成就感的事業(yè),我們盡力把書做成自己和讀者都喜歡的樣子。下班后,我會在小屋里寫作,寫不出來就看書、看電影,經(jīng)常一晃就到了凌晨。日子雖清苦,但很充實。
在小屋里,我還喜歡上了做飯。我在廚房里擺上精美的鍋碗瓢盆,還有油鹽醬醋。我經(jīng)常在周末去采購一周的蔬菜,還有一些冰凍的海鮮,然后在周末的傍晚,系上圍裙,挽起衣袖,開始切各種蔬菜,胡蘿卜、西蘭花、南瓜、青瓜、紫甘藍……我喜歡切菜,一刀一刀,邊切邊聽Bob Dylan的Born in Time,幾乎要扭動起身體。切好的蔬菜色澤鮮艷,形狀可愛。我把切完的菜分成五份,裝在五個透明的保鮮盒里。我把他們放進冰箱,一天取一份,下鍋,配上前一天泡發(fā)好的木耳和香菇,再放上蝦仁和蕎麥面,煮熟后撒一點點鹽,淋上芝麻油,出鍋,香味便彌漫在夜晚孤獨的小屋里。
那時候的我,離開家人,走向遠方,推開愛我的男孩,向往無拘無束的生活,很瀟灑,很自在,卻也很孤獨。那時候,我做著勇敢的夢,渴望不負理想不負卿,既勤奮又懶散,既踏實又浮躁,既簡單又復(fù)雜。
那時候,的確太美好,但我還是太年輕,所以要付出代價。
當我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蒙了。緩過神來,我終于懂了一句話:我猜到了開頭,卻猜不中結(jié)局。人生規(guī)劃被不公正的待遇打亂,我一個人走在都市夜晚的街頭,燈光迷離又曖昧,一如往事和前景。我流不出淚,只覺得無助孤單。
如今,我回到家鄉(xiāng)快兩年了,靠自己的一技之長謀生,業(yè)余繼續(xù)擁抱藝術(shù)和理想。閉上眼睛,我偶爾會記起,曾經(jīng)的我因為工作煩惱在馬路上哭鼻子,也偶爾會感嘆春天時從泥土里侵入小屋的潮濕氣味,還有趕不盡殺不絕的“小強”、鼻涕蟲,但最刻骨銘心的,是陽光灑滿小院,光陰美妙。
以前的我堅信生當如夏花般絢爛,現(xiàn)在的我更想抓住平凡的小幸福,實現(xiàn)平凡的小理想。平淡的幸福最是來之不易,太多人既沒有握住它的勇氣,也沒有把握它的智慧。
此刻,看著這張照片,就仿佛看到那段青春歲月?,F(xiàn)在想來,那的確是我生命中彌足珍貴的日子,那是世界的大門向我緩緩打開的兩年。
時光流逝,歲月不返。幸好這張照片留住了我的回憶之處、回望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