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和母校的關(guān)系
我上學(xué)時,這個百年講堂是大飯?zhí)?,?dāng)時每一個北大學(xué)生都會提一個用羊肚子手巾縫成的飯袋。大食堂的菜有四個階級,第一階級是炒土豆絲、蘿卜絲,要五分錢。第二階級是雞蛋西紅柿、鍋塌豆腐,這是一毛錢的。一毛五的才有肉,魚香肉絲、宮保雞丁;兩毛錢的有回鍋肉、紅燒肉。我是農(nóng)村孩子,一毛五以上的菜,我在北大四年從來沒有接觸過。我最愛吃的菜是鍋塌豆腐,豆腐被炸過,油水比較大,拌米飯!人生不過如此,夫復(fù)何求。
在大食堂,最大的驚喜不是排隊買到了鍋塌豆腐,而是作為最后一個買到鍋塌豆腐的人。到了最后,盆里邊湯湯水水,大廚一下子都倒入你的盤子里。最悲催的是,你前一個同學(xué)有鍋塌豆腐,到你沒有了。
這樣回憶起來,跟母校的關(guān)系不是人在母校時,而是離開母校,再想起鍋塌豆腐的時候,甚至十年之后再路過北大的時候。
那我的母校——北大是誰。一代一代的北大人認(rèn)同,這是新文化運動的中心,是五四運動的策源地。這里產(chǎn)生了嚴(yán)復(fù)、蔡元培、李大釗、陳獨秀、胡適等人,他們雖然所處時代不同,高矮胖瘦不同,但有一點相同——他們是民族的先驅(qū)者。
什么叫先驅(qū)者?當(dāng)幾萬萬同胞還生活在當(dāng)下的時候,他們卻在思考這個民族的未來,為了自己有點不切實際的理想,他們甚至貢獻(xiàn)了自己的生命。黑暗中沒有火炬,我只有燃燒自己,我以我血薦軒轅,哪怕他知道幾萬萬同胞會蘸著他的血來吃饅頭。這是我們北大的慈悲。
我們的民族最缺什么
大家畢業(yè)后,從一所大學(xué)到另外一所大學(xué),我覺得大家最需要知道的是這個民族最缺什么。這個民族最不缺聰明人,最缺的是笨人。
我在北大有很多特別好的導(dǎo)師,我在另外一所學(xué)校也有兩個導(dǎo)師。
我的外祖母,她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村婦女,不識字,活了95年。一輩子都在老家,個子只有一米五六。我們黃河邊三里路長的麥趟子,她割麥子速度最快。當(dāng)她晚年的時候,我跟她有一次爐邊談話。我說:你為什么割得比別人快?她說我不比任何人快,只是三里路長的麥堂子,我只扎下腰,從來不直腰。因為你想直1次腰的時候,你就會想直第10次、第200次。我就是在別人直腰的時候,割得比別人更快一點。
我有個舅舅,是一個木匠,他小時候種過天花,臉上有一些麻子,所以大家都叫他劉麻子。劉麻子做的箱子在周圍40里賣得最好,所有木匠都說劉麻子這個人毒,所有的顧客都說他做的箱子柜子特別好。
他晚年的時候,我跟他也有過一次爐邊談話。我說:你的同行說你毒,你的顧客說你好,你到底是什么人?他說別人打一個箱子花三天時間,我花六天時間,我比他做得更好。而且我打心眼里喜歡做,喜歡聞做木匠活刨出來那刨子花的味道。當(dāng)我看到一棵樹,有時候會恍惚,如果它是一個松木、柏木或楠木,便想著要是給哪家出嫁的姑娘打個箱子多好;如果它是一棵楊樹,只能打個小板凳,楊樹是最不成材的。
我開車路過我們民族的馬路,兩邊基本上都是楊樹。為什么?因為楊樹長得快。但到其他歐洲、北美的發(fā)達(dá)國家,路兩旁全是松樹、椴樹、楠樹、橡樹、白蠟,從樹的質(zhì)量的對比能夠看出一個民族的心態(tài)。
所以,最后我送在座的師妹和師弟兩句話。一句是,種樹要種松樹,做人要做劉麻子;另一句是,舉起你們手里的探照燈,照亮我外祖母沒功夫直腰的麥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