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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和你說點好聽的

    2017-09-13 19:44:28◎六
    哲思2.0 2017年7期
    關(guān)鍵詞:四驅(qū)車溜溜球燈管

    ◎六 陸

    我想和你說點好聽的

    ◎六 陸

    每到臨睡前,我都愿意說一句:“我要睡了,說句好聽的?!彼看味己臀艺f:“我閨女這么好看得打賞,自己去包里拿吧!”這么多年,從未變過……

    聽他說,他和我媽是在麻將桌上認識的,那時我媽是個裁縫,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時髦姑娘。我爸當(dāng)兵回來,愛上了打麻將,也愛上了我媽,總在關(guān)鍵時刻打出我媽想要的牌。那兩個月,我媽“麻神”的稱呼傳遍整個村子,終于這嘹亮的頭銜傳到了我姥姥耳朵里。

    我姥姥氣勢洶洶地來到麻將桌邊上興師問罪:“你這么大個姑娘,成天出來瞎混,怎么找婆家?”我媽打著沉默到底的主意一聲不吭,我爸接茬:“阿姨,您看她嫁給我行嗎?”這句話打破了我媽和我姥姥之間的沉默,也打破了我媽和我爸的現(xiàn)狀關(guān)系。

    第二年,兩個人結(jié)婚了,繼而便有了我。

    我開始上幼兒園時,調(diào)皮程度已達巔峰,一刻也停不下來。我爸帶我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我有多動癥傾向。上幼兒園兩天就會被老師委婉勸退,我媽在給我換過三家幼兒園后就已經(jīng)放棄,打算委托一位親戚在家教我識文認字。對此我爸極力反對,向單位請了長假,每天都把我放在自行車的前梁上,帶著我一家挨一家地找。

    每次他都先停好車,把我從前梁上抱下來,然后我會跑到后座去,把車鐙子踹倒,他再停,我再踹,以至于停自行車成了難題。后來,他有了經(jīng)驗,先停車,然后馬上抱著我進幼兒園。隱約記得那時的我東家念兩天,西家念三天。而他全天都待在幼兒園,從沒超過我10米外的距離,中午吃飯就在門口隨便買點兒,直到晚上把我領(lǐng)回家。

    多動癥的另一個表現(xiàn)是,無法集中注意力。所以不管別人和我說什么,我只能聽到前兩句。為此我爸在白紙中間畫了個大黑點,每晚都抱著我看黑點,只要我堅持10分鐘,就給我買冰激凌。他跟我說一句話要重復(fù)很多遍,總是一邊指著那個黑點,一邊在我耳朵邊上碎碎念:“我姑娘就是太活潑,姑娘你就是太活潑,我姑娘比別人都活潑?!?/p>

    他從不敢邊說話邊做其他事,甚至不摸我的頭發(fā),捏我的臉,怕分散我的注意力。后來他領(lǐng)著我陸續(xù)換了9家幼兒園。不知道是那張畫著黑點的白紙起了作用,還是過了貪玩的年紀,上小學(xué)后,我安靜了。

    學(xué)校不讓家長跟著,我爸不能再在窗戶外面看著我。我上學(xué)第四天,老師還沒給我媽打電話讓領(lǐng)我回家,為此我爸自己在家喝了一瓶白酒。

    小學(xué)時,我是班里的勞動委員,主要負責(zé)分配值日。我爸以此為榮,大掃除時我找不到同學(xué)擦燈管,于是我們班的大掃除成員是全班同學(xué)加我爸,他負責(zé)擦燈管。我當(dāng)了6年的勞動委員,我爸擦了6年燈管。

    三年級時,全校流行玩溜溜球和四驅(qū)車。一個好的溜溜球45塊錢,四驅(qū)車200元。我媽不同意給我買,說家里條件困難,沒有那么多閑錢。我脾氣倔強,將近一周沒說話,第二周,我爸把溜溜球和四驅(qū)車放在我面前,對我說:“你看你,晚了幾天是因為我在考慮買了以后,我玩不過你怎么辦?!睆哪且院?,每晚他都在一旁同我一起練習(xí)溜溜球。

    后來我媽說,我不說話嚇壞了我爸,好不容易治好了多動癥,現(xiàn)在又開始一動不動。生怕我再出狀況,他將要做新衣服、扯布料的錢給我買了溜溜球和四驅(qū)車。那時我爸沒有一套像樣的衣服能穿去上班。我媽不干,說上班總要有套穿得出去的衣服,我爸說,“那有什么用,我想要個像樣的姑娘啊!”

    后來,我爸開始下海經(jīng)商。那時候上初中是按照住址分配,我爸在最好的初中旁買了房,就為了讓我念最好的初中??晌抑粫低堤诱n,暗戀男孩,讀課外書,寫校園小說。我爸著急我成績不好,找老師一對一給我補課,一節(jié)課100塊錢,他抽5塊錢的煙。

    我中考成績一塌糊涂。我媽指責(zé)我,這三年里,我補課花了家里多少錢,到最后連最差的高中也沒考上。我從不以為意到難過得號啕大哭。我爸一邊抽煙一邊對我媽說,“考不上也不是不能念,干嗎要給說哭了,我閨女學(xué)習(xí)不好,至少溜溜球玩得很不錯啊?!?/p>

    后來他想盡辦法把我送進了最好的高中,他和從前一樣,領(lǐng)著我走到校門口。但是這次沒領(lǐng)著我進去,他在門口搓著手說:“你是大姑娘了,我領(lǐng)著你,要讓人笑話的。你自己進去,我在門口看著。”

    半年后,我轉(zhuǎn)去了外地讀高中。18歲生日,我收到了人生第一束玫瑰,一共有99朵,轟動了全班?;ㄊ撬偷模f我女兒長大成年,以后總要收到表白的,但第一束花,一定得是他送的,以后收到男孩的表白若還不如他的,千萬不要動心。

    高中畢業(yè),我媽支持我出國念書,他不同意,說離得太遠放心不下。我媽和我瞞著他沒有按時報名參加高考,在報名截止的前一天,我告訴了他實話。那是他第一次動了那么大的肝火,把電話砸在地上,指著我媽吼:“要是孩子不能考試,咱倆這日子就算到頭了?!?/p>

    然后連夜帶著我去讀高中的城市報名,那里距離我家開車需要8個小時,一晚上,他抽了兩盒煙。車里氣氛尷尬,我說:“你是不是生氣了?”他說:“你呀,就是比別人家孩子任性了一點,沒事,真報不上名就不考了,你真想出國就出國??晌液湍銒尣辉谀闵磉?,我總怕你過得不好也不跟我們說?!?/p>

    我學(xué)了將近兩年的藝術(shù),最后也沒考藝術(shù)學(xué)院,我惦記了三年的留學(xué),最后也沒出國。我按照他的想法報名參加了高考,跑到他當(dāng)兵的城市讀大學(xué)。從那一年開始,我們倆喜歡坐在樓下喝茶聊天,聊到半夜,我說:“爸,我要上去睡了,你說句好聽的?!彼肓艘粫?,試探地說:“我閨女這么好看得打賞,自己去包里拿吧?!蔽覙烦隽寺暎f:“謝謝爸?!?/p>

    大學(xué)畢業(yè),我去另一座城市工作,我媽說我太任性。上大學(xué)的城市離他大概有5個小時的車程,而現(xiàn)在只有一個小時。他倒是開心著呢,說離家近就是好。

    后來我失戀了,給他打電話哭訴,他表現(xiàn)出少有的慌張,在電話里同我聊了兩個小時:“我姑娘這么好看,還怕找不到男朋友?快請假出去玩,想去哪兒就去,不想去就回家?!蔽艺f:“我想回家?!彼f:“那你下樓吧,我到你樓下了,接你回家。”我說:“你什么時候來的?”他說:“在你說失戀的時候?!?/p>

    今年,我說不打算工作了,想靠寫寫東西生活,他說寫作這條路太難走。我一向任性,不聽他的勸阻,開始從事全職寫作。他又找我喝茶聊天:“那你就搬回家來吧,我養(yǎng)活你又不難,你寫吧!李安在家待了6年呢,爸還能養(yǎng)活你60年。真沒人看,我也愛看?!闭f著他拿起了手機,從網(wǎng)上找我的文章,可他把手機舉出了一米遠,也看不清內(nèi)容。

    我在那一刻才意識到,這個男人已年過半百,兩鬢開始斑白,我打趣說:“你是老頭子了,眼睛都花了?!彼逼鸨常舐暤卣f:“凈胡鬧,我還要活60年呢?!蔽野矒崴骸昂煤煤?,你活100年?!彼蝗徽J真地看著我說:“60年就夠了,我都說了再養(yǎng)活你60年?!?/p>

    我眼眶一熱,從小到大,我所做的決定幾乎都是錯的,愛錯了人,做錯了事,選擇錯的工作,可我一直過得很踏實,因為每一次錯誤的背后,都有他在支持,盡管他知道那是錯的。

    昨天他去了北京訪友。晚上,我同一個追求我的男孩說:“要睡覺了,說點好聽的?!蹦泻⒒貜?fù):“好聽的?!蔽艺f:“別敷衍我?!蔽彝蝗缓茈y過,打電話給他,問他睡了沒,他說:“還沒,怎么了?”我說:“爸,我要睡覺了,你說兩句好聽的?!彼陔娫捘穷^脫口而出:“我閨女這么好看得打賞,自己去包里拿吧。哎呀,包在我這兒呢?!蔽覙凡豢芍У貟炝穗娫?,沒幾秒鐘,微信傳來消息,他給我轉(zhuǎn)了點錢,下面還有條留言:轉(zhuǎn)賬打賞。

    今天晚上,我打算給他打電話說:“爸,我要睡覺了,和你說點好聽的。你把你閨女生得這么好看,等你回來得給你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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