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忻杪
5.
當考察來到達勒姆,在杜克,一次偶然的機會,我遇見迪克·德文齊奧。迪克也來自匹茲堡,大概比我高一到兩個年級,身高1.83米,左手將。我敢說他是整個賓夕法尼亞州,高中籃球圈史上最佳后場得分手之一。
跟迪克聊天,他告訴我說,畢業(yè)后很可能會去歐洲發(fā)展,要么就轉(zhuǎn)行,不打職業(yè)籃球,去寫書。我很詫異,因為以迪克的能力,他居然早早便知道自己將來不能進NBA?后來我才了解,原來是杜克浪費了他的天賦,在這里,迪克根本無法完全施展自己才華,且過得一點都不快樂。我永遠忘不了,臨別時,他意味深長地對我說的那句話:
“我人生中犯的最大錯誤,大概就是當年沒有選擇北卡,而選擇了杜克。”
離開達勒姆,我考察最后一站,終于來到教堂山,來到北卡。第一次見最敬愛的迪恩·史密斯教練,我還記得那天,走進他辦公室。
“嗨,教練?!?/p>
“喬治·卡爾?來自匹茲堡是么?你好?!笔访芩菇叹氄f,“我知道你,怎么樣,這趟考察之行感受如何?”
立即,我就感覺到,在迪恩身上有一種氣質(zhì),是此前見過的任何其他教練都不具有的。這種氣質(zhì)很深邃,難以用語言描述,我被它所深深吸引。
來北卡的第一天,還恰逢周末,晚飯過后,迪恩專程派了兩個學生陪我一起在學校四處轉(zhuǎn)轉(zhuǎn)——他對待我就像是個潛在的入學新生,絲毫不像是在招待個場均能砍下28分的高中生明星,這讓人感到非常舒服。
我們?nèi)チ藢W校圖書館、教學樓、寢室,還有體育場,可惜那天晚上沒有任何比賽,足球比賽都沒有,更沒有派對?;厝ズ?,我對迪恩先表示了感謝,然后問他,如果來教堂山讀書的話,自己是否可以同時從事棒球、籃球兩項運動。
迪恩聽罷,第一時間就表示,他不建議我這樣做。對我來說,當時,放棄棒球頂多算不舍,可放棄籃球卻意味著災難,所以這應該并不算是個太難的選擇。但返回賓山家中,我還是足足考慮了兩天,回想一路走來的見聞,迪克的話始終在耳邊回響……杜克?肯定是不去的;南卡、馬里蘭?也不行;好吧,我做出決定了,還是去教堂山,到北卡,去打籃球!
爸爸、媽媽、姐姐,還有很多同學、朋友,他們都問我為什么要這樣選?我給出的理由很簡單:在賓山,沒錯,我是家喻戶曉的高中籃球明星,可走出這里呢?又有幾個人知道喬治·卡爾的名字?就像很多在高中打出名堂的年輕人一樣,一旦離開家鄉(xiāng),進入高等學府,大家都如同是浩瀚汪洋中的一粒水珠。不過我卻相信,去到教堂山,在史密斯教練麾下,他能幫助我名揚全美!
事實證明,我確是做了個人生中最正確選擇,因為在北卡,迪恩真的教會我很多東西,包括年輕時傲氣必須得到消磨,變成一個安靜的、有實力的競爭者等等,這些甚至可以另外編成一本書了。要將我生命中這份最有意義的關系總結(jié)概括起來,此絕非件易事,但我想至少可以從籃球角度來講述它。在北卡,我體會到了此前從未感受過,最最團結(jié)一致的力量:團隊協(xié)作中,也開始有了絕對信賴感;還學會如何用最好方式將一切付諸實踐。迪恩常對我說:“籃球是項很容易讓人誤解的運動,需要利用即時機會進行時時修正,具體到你卡爾身上,就是要適當掌控速度?!?/p>
我那時超迷戀迪恩執(zhí)教方法的抽象、微妙,他每天都會在更衣室黑板上寫下一句哲思。不是文斯·隆巴迪式高調(diào)夸耀的廢話,而是來自耶穌、佛陀或莎士比亞,關于人生的思索,要么有點深刻,要么發(fā)人深省。
他還最早在校園建立起了現(xiàn)在和以前球員之間的兄弟情義,這讓像我一樣的能人高手們,更有了成功所必須具有的謙卑心。我們北卡校友中很多人,都將籃球、比賽視為生命,每年會在教堂山團聚一次,一起打打高爾夫,然后喝喝酒、聊聊天(對了,邁克爾·喬丹只喝伏特加跟克蘭葡萄)。我們還給這項比賽起了名字,叫道格·莫邀請賽。
一次聚會時,我得知,迪恩的大學教練,他是從籃球運動發(fā)明者奈史密斯博士那里學習如何打球的。1891年冬天,在春田學院(位于馬薩諸塞州),奈史密斯博士發(fā)明了籃球,但他是一個溫和的人,并很有團隊協(xié)作精神,不提倡相互撞擊。博士想用籃球來替代足球運動,后者暴力、赤裸,所以很多學校都曾禁止這項運動。1905年,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全美共有19名年輕球員死于踢足球,而在博士發(fā)明的籃球運動里,則沒有任何生命危險。它可以在室內(nèi)玩,男女老幼都可以,無暴力,技巧與合作重于力量?;@球還不鼓勵自私行為,不像足球,九對九模式,你都經(jīng)常能看到,一名球員從后場帶球推進,直至前場最終射門得分。
一次去到堪薩斯大學時,博士認識了個叫艾倫的年輕人。沒錯,這個年輕人就是我教練的教練,博士告訴他,籃球是一項良性運動。
我喜歡這一見解。
6.
此外,北卡籃球另一大我愛的特質(zhì),是追逐速度。就像我們高中球隊,急促、奔跑,永遠是最重要的。高中時,我們平均每場得分超過80,大學,這一數(shù)字則上升到90,比其他所有大學得分都高。沒有三分球,且按照當時的比賽時間、比賽規(guī)則,我敢說,這絕對是了不起的成就。
大一賽季,我一共打了六場比賽,一次掩護走位時發(fā)生意外,讓我拉傷了后背。當時,最先進的治療手段就是牽引,所以我被綁在繩子和滑輪上整整一周。出院后,打了一整夜撲克慶祝,現(xiàn)在回想,真是傻透了!由于坐得太久,我的腰椎還出現(xiàn)狀況,又回到教堂山又修養(yǎng)了將近一月。傷愈后,也不能馬上打球,只得天天看錄像帶,好在有教練陪我一起。教練們對我很好,他們試圖讓我感到自己仍屬于球隊,是的,我感覺到了。
其中一位教練,他叫比爾·古斯里奇,是迪恩的高級助手,聲音非常有特點,以至于私下里,我經(jīng)常會模仿他那帶有濃重堪薩斯味道的鼻音。那段恢復期,跟比爾一起,我們看錄像,研究戰(zhàn)術(shù)、比賽掌控,讓我產(chǎn)生了種強烈認知。每當一場比賽看完,會給每個球員評定防守等級,我開始發(fā)現(xiàn)一個團隊可以同時兼具自律性和創(chuàng)造力,這可以歸結(jié)為球隊哲學范疇,而不僅僅是戰(zhàn)術(shù)領域。endprint
隨后,我剛剛萌生的強烈認知再次被鞏固——團隊中,控球后衛(wèi)位置至關重要,正因如此,每場比賽開始前,教練都會有意無意召開“后場會議”,討論整體目標和策略。我仔細聆聽,印象最深的,是迪恩說,每次進球后,后衛(wèi)們都要先大喊“防守”,因為我們最早構(gòu)筑起防線。
防守時,如果我舉起雙手阻截發(fā)進來的底線球,就意味著一件事情,緊逼,然后依次輪轉(zhuǎn);那將雙手放在屁股上或兩側(cè)呢?則示意提前夾擊、賭博搶斷,我不認為其他球隊能看懂這些。
靠最后一分鐘,我們贏了很多比賽,得益于不斷演練賽點戰(zhàn)術(shù)。最夸張一次,是在杜克卡梅隆室內(nèi)體育館里,終場哨響,擠作一團幾秒鐘后,歡慶時,在對方球迷歡呼而辱罵我們是笨蛋的聲浪中,迪恩幾乎暈厥。不過他說:“沒關系,這感覺很棒!”
我們每個人都信賴、依靠迪恩,更信任彼此。迪恩不是個獨裁者,他指導、教育我們,但也允許有一定自由意志。他對團隊的態(tài)度是具有超強感染力的,往往能讓球員忘記自我,一切想法都只單純地針對北卡籃球。
他還總是能吸引來像我這樣的人才,為教堂山贏得更多NCAA錦標。那這種個人魅力跟約翰·卡里帕里(現(xiàn)任肯塔基大學主帥)比起如何?兩人特質(zhì)不同,迪恩是那種永遠也不會改變球隊風格和比賽哲學的教練。
我的頭腦(連同頭發(fā)),都是在北卡生長起來的。七十年代的美國校園,我是激進分子,反對越南戰(zhàn)爭,腦海中全是非共和黨政治哲學。好在政府總能向人民伸出援助之手,這讓我深感欣慰。
與此同時,精神方面我也有進步。雖然不認可一名教練應該涉獵宗教,但我相信上帝。無論如何,伯納德·博伊德(一位教堂山資深教授),曾鼓勵我申請普林斯頓神學院研究生。我申請并且通過了,可最終,還是沒去。
言歸正傳,再回到我那無比難忘的北卡籃球生涯話題上來。在教堂山,我確實感受到了人生前所未有的歡樂,因為身處一所籃球名校當中,我們球隊中每一個人,一定都是在每個班級、每次聚會中的焦點人物。例如一次,參加派對時,一個學法律、超可愛的小女生問我,是否加入了某個聯(lián)誼會。我頗有些讓她失望地回答,并沒有,自己參加的是“兄弟會”。
閑暇時,我會聽滾石樂隊的音樂、交往異性朋友,開著輛深綠色6 9雪佛蘭。離校后,我順便將那輛車還留在了校園里,把它賣給一名隊友——前湖人隊總經(jīng)理米奇·庫普切克。時至今日,我不知它是否還在,或許仍一直在校園里被不斷轉(zhuǎn)手,又或許,早已經(jīng)被賣掉換成了花生和啤酒。
這種奔跑在教堂山上的快樂貫穿我整個北卡時光。球館里,我曾躺在地板上打鬧嬉戲,還試圖偷過球(因為一個非常愛慕的姑娘,她說她想要)??倳腥烁抑v,我們的強勁對手,就是僅僅七英里外那所學校,杜克。漸漸地,再加上迪克的經(jīng)歷,我開始討厭起杜克來。
這不禁讓我兒時好友,也是高中校友加里·梅爾西奧尼(就讀于杜克)非常不解:“卡爾,我不明白呀,你沒理由討厭我們的,我真的無法體會。你和杜克女生或其他什么人之間,有過什么不開心的經(jīng)歷嗎?”
很有趣的假設。但是,并沒有。我討厭杜克,是因為它的傲慢、它的球迷,還因為它讓我們的比賽變得艱難。請永遠記?。何覀兪莾伤@球名校,校園近得幾乎挨在一起,競爭就像俄亥俄與密歇根,抑或海軍同陸軍。學生們外出宿營,很可能只為排隊購買一張比賽門票,盡可能多地為自己學校壯大聲勢。每每兩隊交手,現(xiàn)場則必定山呼海嘯。
一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情,是我效力北卡期間,四年里,我們就只輸給杜克一次。那是1972年1月,他們給主場(看起來就像是座老式城堡)重新取了名字,以紀念教練埃迪·卡梅隆,一萬名瘋狂球迷親臨現(xiàn)場見證。杜克陣中,前鋒克里斯·雷丁一再獲得罰球機會;而后衛(wèi)羅比·威斯特,最后兩秒幸運地進了一記中投。
這場失利讓人很不甘心,因為明顯,我們才是更好的那支球隊,后來共有四名球員進入NBA,分別是我、鮑勃·麥卡杜、羅比·瓊斯和庫普切克。另外,比爾·張伯倫和丹尼斯·烏亞奇克,他們也既能投籃又能防守,而且我們還有迪恩教練。
大二那年,迪恩帶領我們贏下NIT錦標,如今回想起來應該算件大事了。至于NCAA,當時,全美只有16支球隊才有資格參加錦標賽。大一時,我們曾進入四強,無限接近全國冠軍,可惜半決賽輸給佛羅里達。三四名決賽,我們擊敗路易斯維爾;UCLA則戰(zhàn)勝佛羅里達,奪得冠軍。全國范圍內(nèi),我們贏下過幾場重要比賽,正因如此,球員們畢業(yè)后就業(yè)機會很多。就像我,之于職業(yè)籃球,始終不認為只有進NBA(ABA)這一條路可走,還可以選擇去歐洲先打上幾年,如果沒能成功,就回來在高校里找份教練工作。再不濟,去神學院也是可以的嘛!endprint